李家开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到齐了。

裴樱在医院左磨蹭,右磨蹭,最后还是在晚饭前被李天祥一通电话召了回来。当初裴樱在李家,最怕的就是这个姑父。这次裴美心三催四请不肯回来,最后因张医师的病,又服软回了李家,李天祥本就十分不悦。裴美心托顾怀恩给张医师在医院找了个床位,裴樱随后将小浩送去了她当年读的十二年制寄宿学校,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当然也可以一个学期回一次。李天祥当时就火了,碍于裴美心在场才竭力忍耐,但裴樱知道姑父依旧不欢迎她。

饭桌上几道大菜都出自裴美心之手,战友王仕尧知道李天祥向来极疼老婆,席间不由不断称赞裴美心手艺高超。

第25章 为时已晚

李天祥转业后跟战友搞了个建筑队,后来慢慢壮大成立了建筑公司,顾怀恩的父亲顾勇便是创业初期的伙伴,只可惜在工地上出了意外,顾怀恩的母亲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家中只剩一个年迈无法自理的奶奶,李天祥这才收养了顾怀恩。

今天来的王仕尧也是顾勇的战友,听说顾怀恩要来,吵着要来见一面,这才特意赶过来一起吃顿饭。

饭桌上裴樱沉默不语,顾怀恩话也少,这二人向来这样,大家早习惯了。

反而是王仕尧不时爆料当兵时期的趣事,再加上顾怀恩回家吃饭李天祥心情好,时不时插科打诨,李心雨听着好玩,裴美心接回了裴樱心里欣慰,桌上欢声笑语不断,倒真像其乐融融的一家。

王仕尧喝了点小酒,问李心雨:“你这个鬼丫头,今年都二十五六了吧,怎么还不把自己嫁出去,害得你老爸头发都急白了!”

李心雨抬眸,目光在裴樱和顾怀恩之间扫来扫去,突然娇嗔道:“就知道说我,怀恩哥不也没结婚。”

王仕尧不知道顾怀恩先前与两姐妹的事,果断对准顾怀恩开炮:“小顾,今年都三十多了吧,怎么还不成家!”

裴美心抬头瞄一眼裴樱和顾怀恩,笑着打圆场:“孩子们自有自的缘分。”

无奈王仕尧心下已有定论,点评道:“眼光不要太高。”

顾怀恩有些拘谨:“没有。”

李心雨笑道:“王伯伯,怀恩哥早就有对象了,您老人家就不用替他操心了,人家还是院长的女儿呢。”

李天祥眼角余光扫过他旁边低头的裴樱,看向他:“我好像也听人说起过,是不是跟你一起去美国的那个什么师妹来着?”

顾怀恩忙紧张道:“没有的事,您误会了。她只是我的师妹,我们一个导师。”

李心雨分明看见他解释前瞧了裴樱一眼,心里冷笑,少不得加上一把火,假装调侃道:“我听说怀恩哥进省医,评副高,‘师妹’那个院长老爸出了不少力呢!”

王仕尧乐了,拍板道:“我看这姑娘就挺好!”

顾怀恩顾着裴樱的面色,急了:“我跟她真的没什么。”

李天祥不悦:“你既不喜欢人家,怎么不跟人家说清楚。人家跟了你这么几年,替你忙前忙后的,现在来说这话!”

李天祥最恨顾怀恩这一点,当年就是他在两个女孩间左右摇摆模糊不清。现在好好的带着那个师妹,这几年眼看要成,谁知道裴樱一出来,他又犯浑,听说前阵子还带着那师妹去了水头镇,简直荒唐。

顾怀恩分辨:“我跟她说清楚了的。”

“说清楚什么,你要是真的一点希望都不给,人家一个大姑娘能纠缠着你?凭你这阴沉的性子,业务能力再高,在那种论资排辈的地方,要不是看在人家院长的面子上,能三十出头就评上副高?”

王仕尧知他暴脾气,忙抢过话来:“就是,人家姑娘心里要没有你,能帮你去跑这些吗?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顾怀恩听出王仕尧话里有话,便也不敢再辩驳。

王仕尧见顾怀恩面色冷然,打圆场道:“好了,不管你那个师妹还是师姐的,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都得给我抓紧了,好好的姑娘小伙,长得都不丑,怎么就给剩下了。”

裴美心笑得温柔:“王大哥你们检察院要是有合适的年轻人,也帮心雨留意留意?”

李心雨十分清楚母亲此番作为所为何事。裴樱回来了,顾怀恩也肯回来了,所以自己成多余的了,必须要寻个去处打发她。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见多了顾怀恩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心里早就看透了这个人。至于现在不找男朋友,只能说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奇怪。李心雨长得不丑,追随者众,爱给保媒的人物也不是没有,可这么多年愣是没看上眼的,所以一直这么飘着。没想到一家子却都以为她是在守着顾怀恩,还怎么说都都不听,现下母亲为了那两人要打发自己,不由反感埋怨:“我才不要!”

王仕尧摆摆手:“心雨这样的还需要介绍?前几天和他们副校长吃饭,听说他们学校追她的人多得很。”

李天祥莞尔:“哦,有这事,”转向李心雨求证,“怎么都没听你说过?”

“别听他瞎说!”李心雨脚一跺,把碗一推道:“我吃好了,还约了人,先出去了。”

李心雨虽然已经二十五岁,但一向被父亲宠着,父亲的战友多半生的都是儿子,更是拿她当宝贝一样,在这群人面前,不觉便露出骄纵一面。

李心雨走后,饭局便散了,裴樱吃完也上楼回房。

临别之际,王仕尧在客厅教训顾怀恩:“听说你住在省医宿舍,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李家从小把你养大,天祥一直都很心疼你,你可不能伤了天祥的心。”

王仕尧走后,李天祥赶回工地,顾怀恩要回医院值班,满满当当的一家人,顷刻走了个干净。

裴樱无处可去,闷坐在房间,翻找着从前的东西发呆。

裴樱的房间依旧保持着十年前的模样,屋子里饰物极少,墙壁上贴着几张素描水粉,除了必要的床椅书架,只剩一张与房间极不相称的大桌子,桌子旁边放着一个原木画架,画板已经取下来堆在角落里。书架上除了书籍,至今仍摆放着一些素描基础用的石膏体及一座伏尔泰的石膏像。一大一小两个工具箱收在桌子下面,里面都杂乱地堆积着颜料、调色盘、铅笔、毛笔、排笔、炭笔条、美工刀…一个红色的塑料小水桶搁在工具箱旁边。

她打开桌上墨绿色的画夹,旧时光铺面而来。

画夹里都是她的素描,画的都是学校风景,有小学的山坡,初中花坛里的山茶、虞美人,高中的香樟林荫道,还有师兄给她画的素描像及自己画的各类伏尔泰的石膏。

她那个时候沉默安静,只有在画室里稍显活跃,老师布置的石膏头像作业她总是选战神来画,因为觉得战神五官完美英俊,结果因为逃避画伏尔泰,被老师罚画十张各种角度的伏尔泰。师兄说,伏尔泰虽然脸上坑坑洼洼,但这种“坑洼”才最锻炼人的观察能力。

她这才耐着性子慢慢沉下去画,每天都背着画夹默默行走在学校。

心雨和她不同,心雨不热爱绘画这种难以获得关注目光的爱好,她只热衷芭蕾和钢琴,学校艺术节上,她总是一鸣惊人拔得头筹,还要奉命压轴,又是各类晚会的主持人,一路锻炼得落落大方,倾倒一所又一所学校的师生,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万众瞩目的对象。

若不是泛黄的素描提醒着她年代久远,裴樱真疑自己置身一场噩梦,醒来还是素描里那个充满青春的夏天,虽然心中有郁苦与坚忍,却满满都是希望,不似此刻,丢失了青春,竟又回到这个樊笼。

裴美心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进了房间,便见裴樱忙着收拾画夹,心知她想起了从前那些事,也十分不是滋味。

裴樱和李心雨这两姐妹,一个像冬天,一个像夏天,一动,一静。小浩不在家,张医师又住院,裴樱没什么朋友,每日除了去医院便闷在房内,年纪轻轻的姑娘,若不是那十年牢狱,也不会变成这样。

裴美心搬了条凳子自动自发坐在裴樱身边,她已迅速收拾好画夹,垂头不语。

她总是这样,少年时期没有同龄人的活泼好动,现在也不似心雨那样自信开朗。小时候她虽然沉静,但好歹脸上还能看出点情绪来,这一次回来,她整个人安静乖巧得令人心疼,人多的时候往那儿一坐就像个影子,一个人的时候,又像副安静的画,可以枯坐半天,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脸上的寂寥常常让裴美心一阵阵揪心,就想起当年她抱着自己双腿哭求自己救她,自己却没做到。护了她那么久,护了那么多次,最后竟然…

从回来至今,几次裴美心想找她谈谈,无奈无脸开口,裴樱也只说了一句:“您能帮我救我舅舅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带情绪的话语,不管是怪罪或者宽恕,见了她永远都是这么沉默。

裴美心略坐坐,心里到底不忍,想说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终是起身退出房间。

那个时候,心雨抑郁症,发病自残只有顾怀恩劝得住,虽然他们当时年纪小,怕刺激李心雨的病也无人敢反对这场早恋。可谁知道,顾怀恩虽然日日照顾着心雨,心里惦记的却是裴樱。而裴樱苦苦压抑,到头来才知竟不是单相思。

只是等到他们这些大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其后几天,裴美心一方面催促李心雨去相亲,另一方面常开车去医院,中午叫裴樱和顾怀恩一起出来吃饭,饭毕让怀恩送裴樱回医院,撮合之意,明显不过。

对于裴美心这无法拒绝的安排,裴樱一副麻木不仁,顾怀恩仍旧罪孽深重,李心雨疲于奔命。裴美心这次是铁了心要将李心雨推销出去,发动了四面八方的各路朋友同事替她介绍对象,恨不得早中晚都给她排上档期。

前几天还真让李心雨相上了个奇葩,王仕尧给介绍的,说什么托了省办公厅秘书长的关系,背景如何牛叉,约见的地方也牛逼哄哄的。

约的是城西北那座有名的山上,山上有个会所叫“名邸”,据说原是清朝某个遗老留下来的府邸,现被改建成了高端会所,实行会员制,打着出入名流显贵,往来无白丁的旗号,笼络了不少权贵,为了攀附权贵们,各路商人绞尽脑汁要入会,可是会员资格一卡再卡,现在据说一个会员都被炒到几十万。

对方怕她进不去,还特意反馈,已经打了招呼,到时候报名字就行。李心雨虽然没去过“名邸”,但是李天祥的战友遍布各政府部门,裴美心的同事们也都是文艺圈的,她多少也见识过不少世面,自不把这会所放在眼里。

结果去的时候在山下等红灯让一个开保时捷的追了尾,那男人打扮得人模狗样,却说不出半句人话。明明有错在先,竟然还敢说什么年轻女人开宝马,不是二奶就是小三。差点把她气炸,两人大闹一场,好不容易等来交警,一经交涉,才发现车祸双方竟然就是今日相亲约见对象,自然不欢而散。可没想到自此以后,这人就像牛皮糖一样黏住她了。

那人号称有个厉害的前未婚妻,觉得她脾气彪悍不畏强权可堪与未婚妻抗衡,所以想请她做假女朋友,帮他对付未婚妻。李心雨不从,他就每日开着那辆保时捷到学校来对她围追堵截,下课高峰期把车子大刺刺地停在主教学楼前堵住学生。偏偏像是有那么点背景,保安也不敢拦,只能每日到教学办公室来哭丧张脸求她把“男朋友”劝走。

她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上班随身带了桶油漆,那人终于心疼爱车不敢同她叫板。结果第二天就开了辆破旧的二手捷达,故技重施,还嘲讽她下次上班可以随身带把斧头。这人死皮赖脸,油盐不进,李心雨想来想去,干脆与这人达成协议,她帮他对付前未婚妻,他就到她家来冒充男朋友,好歹把裴美心应付过去。

裴美心听说她有了男朋友,特意挑了个周末,通知她将男友带回家,同时还照会顾怀恩和李天祥,晚上务必抽空回李家吃饭。李心雨心知肚明,自从裴樱回来,母亲就想撮合那两人,如此大费周折,为的不是自己的新男朋友,多半是想向顾怀恩和裴樱示好。

李家的偏厅同客厅间隔着一个巨大的博古架,厅内摆着张红木、几把椅子;墙边立着面红木酒柜,放着李天祥的名品珍藏;落地窗前摆着一盆高大的金边虎尾兰,花盆造型简朴,虎尾兰却繁茂优雅,珊珊可爱;除此之外,博古架上的花瓶里横斜出一枝腊梅,将偏厅衬托得格外儒雅。

李天祥是个粗人,这种风雅布置,是裴美心的风格。

此刻偏厅里摆着一桌麻将,顾怀恩对面是李天祥,李心雨面前坐着新男友。李心雨早已为众人引荐过,新男友叫苏正则,此人在李天祥和裴美心面前倒一派温文尔雅 ,侃侃而谈,装得挺君子绅士。

介绍到顾怀恩时,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状:“原来顾医生是你哥啊,我早就听说过了,鼎鼎大名,先前我摔断了腿,还劳烦顾医生千里迢迢去给我检查,十分感谢!”他客套地对顾怀恩颔首,顾怀恩竟也不揭穿他,还他一礼。

开饭前还有段时间,大家百无聊赖,便支桌摆凳开始打麻将。

裴美心特意去叫裴樱下楼,美其名曰让她多参与社会活动。

裴樱不会麻将,勉强被裴美心叫出门来,站在二楼栏杆旁与裴美心商量。

厅里的苏正则早听清裴樱的托词,摸着牌,闲闲隔着博古架笑望楼上人影,像长辈调侃小朋友:“麻将都不会打,交不到朋友的哦!”说着有假装好奇瞧李心雨,“对了,你还没给我介绍呢,这位小姐是?”

裴樱也注意到偏厅那说话之人,身影像是猛然石化。

李心雨头也不抬:“我表姐,叫裴樱…”

李心雨话音未落,裴樱想要回房,李天祥凌厉的目光扫来,她权衡几秒,终于放弃抵抗低眉顺眼下楼来。

裴美心拢住她的肩膀按在顾怀恩身旁,自己坐到李天祥身后,苏正则不露声色,状似无意瞄了她几眼:“表姐哪儿人呀,”又抬头看李心雨,“怎么没听王叔叔说你还有个表姐?”

李心雨心里轻哼却没哼出来,沉默着。

裴美心道:“阿樱之前在Y市乡下舅舅家小住了一段时间,最近回来的。”说完又对裴樱补充介绍,“阿樱,这位是心雨的男朋友,叫苏正则。”

“哦,Y市哪里呀,那边我倒熟。”说着打出一张八万,觑一眼裴樱:“我们在水头镇上牛村投资了一个铅锌矿,水头镇你知道吗?”

裴美心来了兴致,道:“那太巧了,阿樱的舅舅就住在上牛村。”

苏正则装作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探了她几眼:“谁说不是,说不定我们以前见过面呢?”

裴美心饶有兴趣地转向裴樱:“阿樱,你见过苏先生吗?”

苏正则忙腼腆道:“阿姨,您还是叫我小苏吧。”

裴美心赞许地看了苏正则一眼,继续瞧着裴樱。

如果说上牛村的事情,怪不得苏正则,那么现在,这人号称李心雨的男朋友莫名其妙出现在李家,一副不曾相识的模样,摆明就是有备而来。也不知同桌的顾怀恩为何不揭穿他,有了上牛村的前车之鉴,不知他又想弄出什么花样,见他把话题往自己身上扯,就恨得牙痒痒。可惜桌上成员复杂,眼里那点狠戾的火花一闪已敛了声息,却在这一眨眼功夫间,被很知趣的苏正则火辣辣地接住了,裴樱忙低下头去。

他既自称李心雨的男朋友,大庭广众之下,裴樱也不能生事,摇头否认:“没见过。”

苏正则微微一笑,深深地看一眼裴樱:“可能我在那边太忙了,以后就好了。你下次要去舅舅家的时候可以跟我说,我经常往来那边的,可以顺路载你过去。”

苏正则热情周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望着裴樱,裴樱很想剜他,又怕人看见,当着裴美心李天祥又不敢失礼,只好勉强点头默认了。

苏正则神情大悦,得意地闷着笑,突然摸出一张牌道:“我胡了!”

苏正则一笑,裴樱就浑身不自在,偏生身旁坐着顾怀恩,他虽一言不发,上牛村的事情他却一清二楚,他们这样一来一去,倒像当着顾怀恩唱双簧。裴樱如坐针毡待了会儿,终是寻了个借口出门散步。

师大家属院的傍晚历来人多,裴樱找了个绿化带的角落坐下,偶有教授路过,隔着不远便要停下来望一望她。住得年头久的老教授们都认识她,却又与她不熟,此刻见她乍然出现,大概都想起了那庄官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瞧她的眼神里有些探究的意味。

裴樱熬不住,眼看快到饭点,回晚了又怕挨李天祥的白眼,这才起身打道回府。

想着家里的那尊瘟神,步伐却异常沉重,心事重重,未曾留意,刚上了几级防水台,眼前黑影一闪,已遭人捂住嘴,来不及反抗,被人单手拦腰半抱半拖到了顶楼的楼梯口。楼梯口的门遭人锁死,那人只得放下她,见她要发难,一翻身将她抵在门上在她耳边用声气低沉道:“别动,李心雨来找我了。”

第26章 入戏

楼下大门洞开,门内人朝门外人嘱咐:“心雨,找到小苏了,顺便叫阿樱回来吃饭。”

李家的这套老洋房,一共两层楼,通往天台的楼梯间多修了半层隔热,如今他们正好在这半层楼梯里待着,下面瞧不见上面,但若有响动,楼上楼下一清二楚。

显然,若是稍迟一秒,说不定方才已让人撞个正着。裴樱心剧跳,仍未回神。

“知道啦!”楼下李心雨烦躁嘀咕:“家里有烟不肯抽,就爱穷讲究,买包烟去那么久,手机也不带。”终是穿好鞋子不情不愿地出了门洞。

隐隐听见李心雨关门响动,这才注意到苏正则依然掌着自己的腰,男人的手掌宽大,轻轻一扶将她整个腰身包裹住,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拢着敏感的腰身,她不适地挣一挣,没挣脱,换来苏正则带点警告加重手上力道,附耳轻声道:“别动,顾怀恩出来了”,男人热热的气息混着淡淡的烟草味吹拂着她的耳颈,像热水冲刷,又像被人亲吻,暧昧至极,裴樱脸腾地红了,未必是屈于形势不敢动弹,而是只要微微一动,苏正则便贴得更紧。

果然,顾怀恩打开门出来,他一边换鞋一边说:“还是我去找她吧。”

直到顾怀恩走出门洞,裴樱才猛地推开他,自己想要后退拉开距离,怎奈楼道狭窄,退无可退,已然抵着墙壁,两人却还是隔得太近。

苏正则笑得十分灿烂:“吓到了?”

这么多人,他竟又敢胡来,裴樱恨声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怎么总是这样阴魂不散?”

苏正则无赖道:“我还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呢,总阴魂不散。我好不容易相个亲,遇见一个喜欢的姑娘,你竟然又来捣乱!”

裴樱气得脸通红:“谁捣乱了!”

“你不是捣乱,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肯来你姑姑家,我恰好和李心雨相亲看对眼,你就和姑姑相认了?”

他还有脸问,若不是他,康家怎么会退婚,她怎么又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不过这件事,说到底,是她自己意志薄弱,她怨不得人。

她气得头冒青烟,十分后悔刚才没有揭穿他,不由挑衅道:“你再这样胡搅蛮缠,不怕我告诉李心雨你有未婚妻?”

苏正则深深瞧她一眼:“我已经取消婚约了。”

裴樱瞪了他一会儿,明白自己不是对手,夺路想逃。

怎奈楼道仄毕,苏正则手往栏杆上轻轻一搭,不着痕迹截去她的去路,一边登上台阶,居高临下朝她压迫过来,脸上一副耐人寻味的坏笑:“或许你说点别的还有点用处,比方说,你告诉她,我们俩上过床…”

最后这一句,他几乎附在她的耳后,声音极沉,像是只用了声气将音节用热热地传到她的脖颈,烫开一脸红晕。

“你真是有病!”裴樱脸腾地涨红,勉强做出勃然大怒的样子,却也不具威慑力,像是与情人斗嘴斗不过,恼羞成怒,平添情致。

苏正则立时想起上回在医院她那番斗鸡模样,十分中意此次报复成果。

这时,楼下脚步轻响,却是顾怀恩折了回来,像是听见什么,伸长脖子往楼上瞄,上了几层台阶,却突然顿住,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苏正则怕被看见,脚一抬,站到平台上又将裴樱抵在门上。裴樱别扭推拒,无奈心内羞赧,强装怒意,气势却早被人卸去,忌惮楼下之人也不敢出声,心里砰砰直跳。

楼下顾怀恩凝神听了听,终于放弃,转身下楼。

裴樱这才壮着胆子去推他:“你走开。”

苏正则低头笼罩着她,一动不动,见她挣扎了半日方轻轻捏住她的手腕,那人立刻动弹不能,可是却仍旧朝他瞪眼,虚张声势,像极兔子被薅住双耳凌空挣扎,无处使力又怕人看穿,兀自凶神恶煞,装腔作势。

裴樱举着双手横在两人中间,袖口白生生地露出短短一截,隔着衣服苏正则也能觉出那处的纤细柔腻,不盈一握,像是稍稍用力就能捏碎,顿时觉得女人的反抗也软绵绵的,却又没那么容易驯服,像极了坚韧与柔弱并存的藤蔓。据心理师说,女人的手腕其实能够散发性信号,所以女人们总喜欢在上面戴上各种闪亮细碎的手链来吸引男人的目光,还有些女人喜欢把香水洒在手腕上,苏正则终于有些明白原由。

瞬间嗓子有些发干发痒,偏偏那人被制住不甘心,纤弱的手臂仍旧打着无谓的官司。

苏正则捏紧她,眉眼肃然,神情不耐:“这点道行还想跟我动武?”

裴樱心内大急,也顾不得掩饰,低声催促:“你到底要干什么?李心雨一会儿就回来了!”

“怕什么,你不是正好要找她么?”苏正则闲闲道,却将她抓得更紧。

因着当年两姐妹与顾怀恩之间的纠葛,李家速来极为忌讳这种事,若是叫李天祥撞见她跟苏正则…裴樱简直不敢想,她慌忙抬头看他,神色软化已带点求肯:“你别开玩笑了。”

裴樱挣不开,黑暗中,因为焦急,她的眼中濡着水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一股慌乱。

苏正则心念微动,终是松开了她,却不肯动,思索一下:“你求我啊。”

这个节骨眼上,裴樱顾不上矜持,忙道:“我求你了,快走吧!”

“我可没说你求我,我就会同意,”身下之人小巧圆润的脸庞在黑暗中散发着莹润白皙的光芒,叫人心有不甘,哑声道,“要不然,你亲我一下,我考虑考虑。”

裴樱脸色一变,哀恳之色立刻换成了气苦,苏正则认真望了她几眼,终于有些心软,恢复常态: “啧啧,又要哭了,真不经逗,我先下去了。”

待那人下楼后,李心雨不久也回来了,裴樱略等了等,隐约听见李心雨大笑:“这都能迷路,智商离家出走了吧!”

裴樱再等了会儿才下楼,裴美心见她回来忙张罗大家开饭,裴樱低眉垂眼,再不敢多瞧苏正则。

饭毕,大家坐在客厅消食聊天,李天祥在,裴樱不敢丢下客人上楼,便捧着裴美心给她买的自考书书占据一方。裴樱原本就安静,这天晚上更甚一筹,捧着书本犹如入定高僧,心无旁骛,自始至终,再未瞧过苏正则一眼。

剩下顾怀恩与李天祥谈论医院的事,苏正则便和李心雨有一搭没一搭抬杠,说着苏正则突然要给李心雨看手相。

李心雨睨他:“你不会是想趁机吃我豆腐吧!”

苏正则拿眼斜她:“放心,就你这副尊容,不整形,很难有吃豆腐的想法。”说着霸道地扯过她的手一边道:“看个手相,用不着假装害羞,”,煞有介事地看了看,高深莫测地说:“掌纹复杂,比较敏感,多愁善感,比较情绪化…智慧线杂乱,缺乏纪律和组织性,上学的时候净调皮了吧…”到这里却止住不谈,而后叹着气,沮丧道:“你以后还是不要轻易让人家看手相了。”

李心雨见他先前说的还算在谱,有些将信将疑:“为什么?”

苏正则摇摇头,故作沉重:“说不好。”

“怎么了?”李心雨静气凝神,如临大敌。

苏正则不徐不疾道:“按照掌纹来看,你个性刁蛮,行事任性,寻常不轻易与人合作。这么乖乖地把手给别人看,说明,你心里正在打看相之人的主意,这样很不好,容易引起误会。”

李心雨脸刷地红了,立刻抓起枕头朝他打过去,苏正则扬手接了,李心雨扯都扯不回,不由红了脸,啐一口松了手。

裴美心觉得好笑,也甚为欣慰,取来几本相册给苏正则看。

李家的相册主角泰半都是李心雨,各种大奖赛的获奖照片,抱着奖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偶尔闪过裴樱的影子,也都淹没在大合影里,站在最易被忽略的角落,像个朦胧模糊的影子。

苏正则笑着揶揄李心雨:“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两把刷子。”

李心雨洋洋得意,又想起他先前说自己“不整形,很难有吃豆腐的想法”,有心卖弄:“那可不,校花当了几十年,岂是盖的,当年我枕头底下的情书一摞一摞…”

苏正则拿着相册对准她的头敲了一记,没好气道:“叫你早恋不学好,叔叔打死你。”

李心雨抓起身边枕头又朝他扑过去,仿佛料定他的后招,不待他反应过来,李心雨捉着枕头没头没脑往他身上打。苏正则起手格挡,挨了好几下,虽然不疼,却也烦躁,起身猛地一扑,将李心雨仰面扑倒在沙发上。苏正则双手攫住她的手腕,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瞧着她,噙着不怀好意的笑,调戏道:“说,服不服?”

李心雨挣动。

苏正则手上使劲,李心雨立刻动弹不得,只觉得他手掌滚烫,眼睛仿佛能将人看穿,被人这样罩着制住,她脸又开始发烫。

苏正则望着她,吃吃笑:“你也会脸红?”

李心雨恼羞成怒,方要挣扎,苏正则却松了力道坐回去,此时才注意到家人神色,略带羞涩收敛起来,心里却莫名有些失落,不敢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