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终于被她吓住,呆呆地站在田埂上一动不敢动。

张玉珊终于放心上路,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小虎是什么神情,必定睁着一双惊惶的大眼睛,眼白处隐隐发蓝。那天晚上大雨夜里他发高烧四十度,她去找他,他一睁开眼睛就是这样的。

不用管他,不用管他,再不加快脚步就赶不上镇上的班车了,张玉珊不停地警告自己。眼看翻过山头就要拐上大马路,再不远就可以到镇上了,可是翻过山头他就看不见她了。

到了山顶上,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回了头。田垄里那个孤零零的小人影仍旧一动不动伫立着。她想着那双眼睛,想着那人满脸的委屈惊惶,决心一下再下,却还是忍不折了回去,赶不上车也没办法了。

见到去而复返的她,他手足无措,仍然是那双眼白处隐隐发蓝的眼睛:“你不要不回来。”

张玉珊心内顿时如起了千万个漩涡,翻江倒海,她丢下旅行袋搂住他:“姐明天再去,我们先回家。”

他从她怀里仰起小脸,怯生生道:“明天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你不上学了么?”

“我不上学了,我帮你去搬砖。”

“傻孩子,姐不要你搬砖,你在家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

翌日张玉珊还是去了城里,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留了一张纸条:“好好学习。”

九月的时候罗婆婆终于送小虎去上学,他上课极为认真,考试回回都是第一。终于等到过年,他把脖子盼长了,张玉珊终于回来了,她给他带了很多玩具和故事书,他给了她一张第一名的奖状,她很高兴。那几天,他像个尾巴一样跟着她,每天欢天喜地。

可是第二年她却没有回来,说是厂里工期忙,她没假。

第三年终于听说她要回来,可惜春节还没开始,村口出现了一个开着高级轿车的高大男人,随车前来的还有他备下满车的,“厚礼”。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罗小虎时来运转,亲生父亲竟然这么有钱。

张大强欺负他的时候,罗婆婆不见的时候,跟张玉珊两人相依为命待在那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里面时,小虎都曾经奢想过,假如他的爸爸妈妈来接他走那该多好啊。可是不应该是这个时候,不应该是这样,珊姐没多久就要回来过年了,他怎么能跟别人走呢?如果他走了,就见不到珊姐了。

婆婆执意要送小虎回“父亲”身边,小小的身子被绑起来强行塞进车内,车子开出去,经过村口的时候,一队打工妹背着旅行袋回家,小虎拍打着车窗,往外面大喊:“珊姐,珊姐…”

可是车速太快,小虎的声音没来得及透过玻璃传出去,他已经看不见身后的张玉珊。

其后两年,罗小虎在城里上学,一直都没见过张玉珊。

小虎十三岁那年,因表现乖巧,“父亲”终于首肯,放他回去探望罗婆婆。他刚进村子就找人打听张玉珊,村人说张玉珊父亲得了“癌症”在市医院住院。小虎连罗婆婆家也没去,原路返回,为了那笔手术费,第一次喊了那人“爸爸”。小虎找父亲筹出一大笔钱,兴冲冲赶去市医院,打听到张玉珊父亲楼层,刚到,便见张玉珊在走廊里肩头轻耸悄声啜泣,一个男人温柔地将她护在怀里。

走廊里明明灯火通明,罗小虎却觉得整个世界一片灰暗,脚下那片大陆迅速陷落,为什么总是来不及呢?

后来村里传来消息,人们都说,张玉珊在外头给有钱人做了二奶。小虎终于安心地在“父亲”家专注学业,其后张玉珊的消息他都不怎么关心了,每次听见心都在滴血。他的珊姐,别人是强迫她做不了任何事情的,她愿意那么做,肯定她是真的喜欢那个人。

再后来,村里又传来消息,张玉珊父亲死了,张玉珊坐牢了,张玉珊出狱了,张玉珊要结婚了,新郎不是城里那个有钱男人。

张玉珊回乡结婚那年,罗小虎正好考上大学,那是全国有名的大学,连乡下的罗婆婆都觉得脸上十分有光。可他却不肯去念,执意要去西北苦寒的地方当兵。

冰天雪地里,罗小虎在新疆的荒野里光着身子训练,在单杠上旋转,转得他都要吐了,为什么还是能听见心口那个黑洞里刮出呼啸的风声?

罗小虎在部队表现优异,被推荐进了军校,那也是一所赫赫有名的军校,他到底还是上了大学。

又过了许多年,罗小虎从部队出来见到老家的张静玫,她带来张玉珊最新的消息。明明前些年已经结婚的她,为什么又替那个有钱男人生了个孩子,那个男人依旧不肯娶她。

罗小虎又疼又恨,为什么每一次他退得那么远,可是回来时,她却没有过得更幸福?

小虎有战友经营保镖公司,听人说,张玉珊正在四处为她的儿子物色保镖,最好是她村里的,战友问他:“听说你以前也在这个村里生活过,有没有认识的人?她想找个熟悉的。”

小虎在学校成绩出色,“后妈”家也稍有背景,毕业就能替他安排上很好的工作,他却鬼使神差道:“不如让我去试试看吧!”

他心口里的那个洞那么大,那么深,他想去找找那块缺失的地方。

这么多年不见,张玉珊几乎都要认不出他来了,他胸口涩意翻滚,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幸好她还是把他认出来了。

“你好端端一个军校毕业生,怎么能来当保镖?”

“我逃婚了!”罗婆婆那儿把他接回来之后,“父亲”为了让小虎报答罗婆婆收养之恩,逼他与罗婆婆的外甥女张静玫订婚,这已经是有些年头的事了。小虎说出来,张玉珊已懂了,他说:“我一直把静玫当妹妹,你懂的!”

张玉珊终于同意他来上班,其实他早已不叫小虎,亲生父亲给他起了新名字,不过回到张玉珊身边,他还是用了小虎这个名字。

罗小虎与王家乐一直相处得十分融洽,他真心待孩子好,孩子也亲近他,甚至私下里悄悄要求叫他“爸爸”。小虎答应的时候,大人和孩子都是又辛酸又甜蜜,他想着,他不能再让家乐这么失望下去了。

家乐死的时候,小虎真是恨不得那天晚上死去的是自己,这样她是不是不会这么伤心?

张玉珊失踪了几个月,小虎便找了她好几个月,最后在公安系统战友的帮助下查出来她在沙漠里。狂风暴雪中,罗小虎一点没犹豫,租了车带着导航仪就开去沙漠找她。

张玉珊孩子被保安撞死,那保安叫吐尔森,家乡在新疆富蕴县。她从乌鲁木齐租了吉普车,千里迢迢赶去吐尔森的草场找到他们一家,心里满溢的仇恨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也要杀了这家人的孩子,好让他们尝尝她失去家乐的痛苦。

簧夜之中,张玉珊四处浇满了汽油,点燃了夏迪克的地窝子,一大家子从地底下钻出来。夏迪克发现仇家,也烧了她的吉普车,逼得她无处可去,被赶往冰天雪地里。

冰雪之后藏着对夏迪克家羊群虎视眈眈的恶狼,恰遇被放逐的张玉珊,穷追不舍,一狼一人,张玉珊遍体凌伤,差一点被狼咬死了,好在罗小虎及时赶到。

小虎帮她引开狼,又叫她去摩托车上取猎枪,张玉珊瞄准再瞄准,那只狼狡猾无比,紧急时刻开枪,却打中了小虎的小腿。她颤抖着,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再开枪时,终于把那只狼打死了。

他们两人,一个被狼撕得浑身是伤,另一个小腿中弹,血流不止。沙漠这么冷,这么黑,风这么大,他们这个晚上大概是走不出去了,如果走不出去是不是就会死?

张玉珊又冷又疼,瑟瑟发抖,小虎小腿血流不止,他却还顾着脱下羊皮大衣为她裹上,她也不推辞,捏着衣角:“把衣服给了我,你不冷么?”

“我以前在这里当过兵,我不怕冷。”小虎蹲下去为自己止血,等他止血完毕,他从身后小心翼翼搂过她,张玉珊依在他怀里,眼角一阵阵发热,喉咙嘶哑:“小虎,我们今天晚上大概走不出去了。”

“走不出去就走不出去了呗。”

“你怎么这么傻,我们会死的!”

“死就死吧。”

就像那一夜,他们相依为命躺在那随时可能塌下来的屋顶下,明知房子不保险,明知也许一觉醒来,再没机会睁眼,可是那时候没办法。房子要塌,只好让它塌,至少他们彼此都陪伴着。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仍然只能这么无奈地等待着无常的命运。

一个生气的女孩裹着重重皮袄从毡房里出来,操着生硬的汉语质问张玉珊:“你为什么烧我们家的房子?”

一番沟通,张玉珊才幡然醒悟,烧错了人,夏迪克勉强同意他们进毡房来避寒,又帮小虎把子弹取出来。他如瞧见心底黑洞里燃起一簇火苗,这么多年命运终于对他仁慈了一次。

小虎带着张玉珊从新疆回了省城,回他们一起的家,她终于肯给他一次机会。

没想到才回到省城便接到物业保安的口信,从小带大他的罗婆婆病危,临终前想见他一面。万般无奈,罗小虎临时抛下张玉珊回了乡下,可罗婆婆却是骗他回去娶张静玫,这是“父亲”早已与罗婆婆达成的协议。小虎背上忘恩负义的罪名丢下张静玫,逃回省城找张玉珊,刚下火车却被王承孚撞得腿骨折。小虎害怕张玉珊再与这个男人就缠上,他不敢告诉她真相。

小虎在医院煎熬着,明知她在等待,却不能去见她。

张玉珊在他家里煎熬着,平静绝望地等待一个不能来见她的人。

为什么他们之间,总是这么无能为力?

她死的这一天又下着冰冷的冻雨,那年冬天的雨夜,她明明跟他说过,雨会停。可是为什么雨到现在还没有停?

他们在即将坍塌的屋顶下过了那么多夜没有死,他们重伤在冰天雪地的沙漠里相依为命没有死,为什么现在她却一个人去死了?她答应等他,可是从来不作数!

明明才差她九岁,为什么就差了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在99章的时候完结了。

100章 番外:《心魔》

傍晚时分, 平湖公园别墅小区。

湖畔栏杆旁, 一个年轻女人坐在轮椅上往湖里抛洒碎面包,野鸭嘎嘎叫着扑过来抢食。

另一个卷发女人双手撑在栏杆上, 指缝里夹根细长的女式香烟,蔻丹殷虹, 女人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巴黎应该是十点吧, 你猜他现在在干什么?”

轮椅女人不说话,继续抛喂。野鸭抢食一阵,其中几只吃饱了悠闲地游开去。近年来,这湖上每年冬天莫名其妙多了这么一群野鸭,据报纸说是从北方飞来过冬的候鸟。前日湖边下雪, 结了一层薄冰,估计这帮傻鸟也冻得够呛。

抽烟女人偏头瞅她一眼:“这么放心?”

王洁瑜知道侯丹尖酸刻薄也只是想看她破功, 如果再往前几个月,也许她早受不了赶她走了。王洁瑜亲戚朋友不少, 不过到如今, 已都断绝了来往, 而其他的场面朋友, 一小半敬她,一多半怕她, 虚与委蛇, 反而不如与侯丹相处更轻松。

车祸后,侯丹去医院探望她, 不欢而散。后来出院,她住进了这间别墅,苏正则上班忙碌,她坐轮椅长日寂寞无聊,侯丹竟还肯来看她。她们认识多年,人际关系重叠度高,又曾一起共事过,可一见面就唇枪舌战。也许寂寞会降低互相的标准,时间久了,她们竟然结成了一种奇怪的友谊。

苏正则去欧洲出差了好些天,侯丹不知打哪处听说那人在巴黎,巴巴赶过来告诉王洁瑜。可王洁瑜不动声色,侯丹没了意思。

“复建得怎样?”

“还不是那样,”王洁瑜手中面包撕完,拍拍手。

侯丹抚着她的轮椅靠背: “把腿弄成这样,不后悔?”

“有什么话就直说。”

侯丹笑:“我觉得你这样比用孩子绑住他更管用,以前我还怀疑,撞你的人不是你叔叔找的,是你自己找的。”

王洁瑜黑着脸:“你走吧,我回去了。”侯丹也不介意,她们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半年前,婚后第二天王洁瑜就莫名其妙出了车祸,始作俑者是谁,大家都有数。险险捡回一条小命,醒来王洁瑜勃然大怒,当即把相关证据都给了苏正则。你不仁我不义,这样父母也没什么好怪她的,她心安理得住了好几个月医院,出院后事情早都尘埃落定,可她双腿却废了。

因为“复建”,孩子的事被无限期搁浅,虽然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可这半年来,不管她住院还是出院,苏正则这个“丈夫”都算尽职尽责。因为双腿的事,她脾气本来就不好,可为了哄她复建不管她怎么无理取闹,他顶多皱皱眉也就过去了。并且他谨遵约定,跟那女人断得干净,可想到他去巴黎,原先他对自己做的那些混账事便都记了起来。

她千里迢迢去山上搜寻,结果他和别人赤身裸体躺在一起;骗她订婚,订又退;让她在办公室空等一夜也不肯接她电话;去给她做饭结果是为偷她东西去给那女人平反;他们从消防通道出来,他看见自己时那挑衅的模样…

没结婚的时候,那是得不到的伤,现在结了婚,那就是溃烂的心魔。

为什么有些东西,越想得到,越得不到?

这是她的报应么?

王洁瑜无比后悔当时过于冲动,可一切为时已晚。

晚上,王洁瑜独自隔湖望着对岸的高楼,尽管看不见,可她知道那儿有一套房子的灯永远都不亮。

过了一天,去过巴黎的人居然还是回来了,司机先行送行李上楼。苏正则扶着墙一边换鞋,一边松领带:“这几天去做复建了吗?”

王洁瑜审视着他:“你是真的盼着我快点好么?”

“难道你希望我盼着你坐一辈子轮椅?”苏正则脱下外套扔沙发上,抬手看了看腕表,给教练打电话,她果然没去复建。

王洁瑜道:“是不是希望我好了,赶紧摆脱我这个负累?”

苏正则根本不接她的话:“我先洗个澡,等会送你去复建。”

王洁瑜拦在楼梯口不让他上楼:“为什么不敢回答,心虚了?”

“你情绪不对,我不想和你吵架。”苏正则拨开她的轮椅,上了楼。

王洁瑜经由另一边的直梯也跟着上了楼,自从她出了事,别墅里就特意安装了一部升降电梯。她推开苏正则的房门,那人正在浴室,她开着轮椅进去。不知是不是因为才回来,书桌中央的抽屉上插着钥匙,她拉开来看,里面是一本房产证几把钥匙一个首饰盒。

十五分钟后,苏正则从别墅里心急如焚跑出来,游目一望,立刻锁定王洁瑜的位置。

天寒地冻的,他穿着裤踩着双人字拖就出来了,头发尚滴水。

“我东西呢?”

王洁瑜平静地望着他:“什么东西?”

“别给我装傻。”

“你都跟我结婚了,还藏着别的女人的戒指干什么,我替你扔了。”

苏正则盯着她。

王洁瑜挑眉道:“不相信?”说完扬手将一个首饰盒扔进了湖里,湖面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苏正则扑上去,却为时已晚,他手肘撑栏杆,无力地愤慨。

“要是不怕冻死,你现在跳下去,说不定还捞得回来。”

苏正则回头,眼底火苗一闪即逝:“你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掉头回了别墅。

不一会儿王洁瑜回去,他已换好衣物,客厅里她复建的物品已经准备妥当,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还有别的要带么?”

王洁瑜恨恨地乜了他一眼:“我说过了,我不去。”说完开着轮椅进了房间。

她扔了他当宝贝般珍藏的戒指,他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还要带她去做复建?他恨温世安就烧他的车,恨苏同海就把亲爷爷气得心脏病发,他的脾气向来就如爆竹一般,一点就燃,为什么要这样隐忍?他越迁就她就越光火,可每次折磨完他,她又很痛苦。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仿佛不管怎样她都很难受,医生说她可能是因为双腿原因导致脾气暴躁,情绪不稳定。

王洁瑜在房间等了许久,她以为苏正则会来强行带她去复建,可他没有。

她小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打针,顽劣起来谁都拿她没办法,只有这个混世魔王表哥镇压得住,可他现在都快不像他自己了。

第二天清早,王洁瑜正准备起床,房门被人轻叩:“晚上我早点回来,带你去复建。”

王洁瑜瞪着门,没说话。

晚上复建回来,因保姆请了一晚假,屋内只剩下两人,各自回房。不一会儿楼下忽然传出一声惨叫,苏正则从楼上冲下来,敲敲门:“洁瑜?”

“我在浴室,你进来吧。”

推开卧室门,浴室里亮着灯,苏正则叩叩门:“你还好吧?”

“起不来了。”

“你穿上衣服,我抱你出来。”

不一会儿,王洁瑜道:“我穿好了。”

苏正则推开房门,立刻背过去。

王洁瑜娇笑:“怎么,没见过女人没穿衣服?”

苏正则往旁一瞥,迅速扯下一块浴巾不由分说将她裹住抱起,王洁瑜勾住他伸长脖子去捕捉他的唇。浴室不算宽敞,他怀中抱着人,躲来躲去还怕摔了她动作不太利索。王洁瑜干脆将浴巾撕开,赤身裸体攀住他胸膛。

苏正则如抱着一只烫手山芋,跌跌撞撞走出浴室,将她安放床上,王洁瑜立刻挺直上身勾住他的脖颈不撒手,浴巾彻底从她身上滑落,呼之欲出的软雪蹭在他手臂上。感受到他坚硬的肌肉,王洁瑜贴得他更紧:“我知道她身材很好,可我不比她差…”

苏正则怕碰到她又怕伤到她,厉喝道:“洁瑜,你放开!”

“不,我不放。”

苏正则扯开她,掉头就走。

王洁瑜想追,可惜双腿不能正常行动, “噗通”一声,掉在了床下。

苏正则刚到门口,进浴室再扯了块浴巾,转身时床边的王洁瑜已经爬坐起来扯毯子覆住自己,双手抱膝嘤嘤啜泣起来:“正则哥,我是不是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苏正则蹲下身,抚摸着她湿润的头发,柔声道:“会好起来的。”

“如果好了,你是不是就要离开我?”

“…”苏正则没做声。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永远都不好。”

苏正则不做声,王洁瑜心内酸楚:“正则哥,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恨我,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发脾气,我也不是故意要扔掉你的东西,我就是心里难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很难受。”

苏正则揽住她肩头,王洁瑜顺势依偎他怀里,眼角尚挂着泪珠:“你也看到了,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可我只有你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苏正则用毯子裹住她抱到床上:“我先帮你把头发吹干。”

王洁瑜靠床坐着,苏正则从浴室取来吹风机给她吹头发,王洁瑜抬手覆在他手背上:“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么给她吹?”

他哪给她吹过头发,在那所房子里住了那么久,其实为她做的事屈指可数,苏正则不做声。

王洁瑜热泪滚滚而下,扯他的手贴自己脸上:“有了孩子我们会好起来的,你就忘了她,好不好?”

临近春节,苏正则把手上事务分给几个副总,打算过年去温哥华陪孙家二老小住一阵。过去前替王洁瑜联络了那边的复建教练,忙了几天,终于出发。

尽管苏正则再三推辞,二老还是开车来接机。

孙夫人以前听孙妍说过苏正则在国内和一个温柔的女朋友同居着,本来还说今年要带来给他们看的,没想到最后竟还是娶了王洁瑜。因为她是王承孚亲侄女,不由想起孙妍,当场红了眼眶,偏过头去。

孙成宪开车话少,孙夫人干脆不只声,王洁瑜莫名感觉一股沉默的排斥,悒悒地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已躺在床上,床边摆着轮椅。

整所房子也似乎为轮椅特意做过小改建,她进进出出都十分方便。厅里最显眼处摆着孙妍的遗像,快过年了,屋里瞧不出一丝喜庆味道。等她和苏正则倒完时差缓过来才发现孙家二老日常静默得可怕,神情麻木似那遗像一般凝固住。

新年的布置和除夕的准备都落在了苏正则头上,他开车去附近的超市大采购,王洁瑜生怕被落下,主动要求同行。

苏正则买的大件多,去了外头指挥工人装箱。王洁瑜无所事事在超市乱逛,逛到零食区的时候,身旁一个中国女人拿起一包巧克力,看了价格又放下,看了价格又放下,如此翻来覆去,王洁瑜不由多瞧了几眼。

那女人脸色蜡黄,双眼浮肿,发丝有些乱。

该买的苏正则早就买了,王洁瑜没什么欲望,不多时逛到生鲜区,又看见了那个中国女人。女人正在冰鲜区促销台前举着一盒三文鱼四处拉工作人员询问:“这盒三文鱼上打了两个价格,到底是哪一个价格?”

她英语不是很流利。

不知为何,工作人员都朝她摆手,她失望极了。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她示意他瞧那三文鱼的价格,满脸喜悦。男人英语流利,找工作人员问了,那人让他们耐心等候负责此区域的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又走了,于是两个人一起守在摊前。

等了一会没看见人,女人生气抓住一个人,严厉道:“你们到底有没有工作人员负责这一区?”

那人仍旧礼貌请她稍等。

再等了等,她耐性耗尽,抄起三文鱼往地上一摔,用中文破口大骂:“他妈的人都死光了吗?”

那三文鱼封装结实,并未摔散,却终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男人面色尴尬,拾起三文鱼拖她走,她抢过来对赶来的工作人员愤慨道:“你们为什么要在一个商品上打两个价格?你们这是欺诈消费!”

工作人员忙不迭道歉,并令人立刻查询。

男人谦逊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不买了。”说完拽着女人往外走。

女人死赖着不肯动:“不行,我不走,一定要让他们给我说清楚才行,为什么要打两个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