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泽惊愕地看向她。

穆青看着他,坚定地说:“我要带她离开。”

邵明泽看了看她,淡淡地说:“这事要由苒苒自己决定。”

“我和穆青走。”卧室门口突然传来苒苒的声音,他们回头,看到她红肿着眼睛面容憔悴地站在那里,用嘶哑的嗓音说:“我想跟着穆青走。”

邵明泽沉默地看了她片刻,转头跟穆青说:“穆青,你能不能出去帮我买包烟来?”

穆青知道他这是有意支开自己,所以并没有动地方,只是询问地看向苒苒。

苒苒说:“穆青,你去吧,我没事。”

穆青这才起身,拿着外套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邵明泽与苒苒,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苒苒先开了口:“他没有死,是吗?”

邵明泽点头:“没有。”

苒苒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也好,总算没有杀人。”她又抬起头来,疲惫地笑了笑,问他:“邵明泽,你知道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邵明泽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苒苒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于是就自顾自地慢慢说下去:“我父母很早就离异了,所以我的性子变得十分古怪孤僻,脾气暴躁、冷漠,用反抗和敌视来表达我对父亲离婚的不满。我对所有的人说讨厌我的父母,可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心底是多么希望他们能够复婚,能够给我关爱。我一方面表示着对他们的不屑,可一方面却又渴望着他们的重视。因为这些,我与他人之间的交往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我害怕付出,害怕背叛。我曾试图脱离家庭的阴影,成为一个全新的人。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去爱林向安,去付出。可他追着苏陌离去,我终于又被打回了原形。后来的后来,不管我在外面给自己套上多少层伪装,我的内里始终是那个会因为害怕父母离婚而偷偷哭泣的小姑娘。我敏感、不安,总是怕自己的付出会换来背叛,外表张牙舞爪内里却怯懦,貌似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却又事事上心。当背叛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只能逃走,这不是宽厚,而是软弱。可我又渴望能有人对我好,所以一旦有人对我表现出善意,我又会不受控制地靠过去,恨不得把整个人生都和这个人挂在一起。最开始是穆青,后来是你,再后来是陈洛。”

她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停下来看向邵明泽,朝他微微地笑:“我遗传了韩女士的偏执,却没能学会她的坚持,我身上有夏宏远的自私,却没有他的胆量。邵明泽,你看,我其实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而又怯懦的人。我明明将自己看得这样清楚,却依旧没法改变我的命运。”

邵明泽冷静地看着她,说:“好,我放你走。”

三天后,苒苒跟着穆青登上了飞往西宁的飞机,然后又从西宁转往穆青支教的地方。那是高原上的一座山村学校,是小学和初中混合在一起的学校,就坐落在山前的一块空地上,放眼望去全是荒凉和贫穷。

穆青说人活着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如果你觉得自己现在活着没有意义,那么就去找有意义的事情做。苒苒跟着她在这个山村学校留了下来,做了一名老师,大部分时间教数学课,有的时候还会教音乐和舞蹈。穆青很满意,夸她是能文能舞能唱的复合型人才,也不枉韩女士对她的栽培。

学校里学生不多,却都纯朴而热情。他们总是喜欢围着苒苒,下课的时候还会帮着她去提水,放假的时候带她去爬山。山里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简单而又充实。穆青忙着教学生的同时,每到饭点都会准时地回去帮苒苒做饭,熬稀粥,蒸馒头,一点一点地养着她的胃。

苒苒到这里的一个月后,夏辰给她寄了封信来,称呼就是“夏苒苒”,内容也很简单,只把他在学校的学习成绩和在宋嫂家的生活情况像做汇报一样总结了一下。苒苒很奇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给她寄信过来。

第二个月,夏辰的信又来了,内容和上一封大同小异。苒苒想了想,也给他回了一封去,简单地问了一下他的学习和生活。

第三个月,夏辰的信又来了,依旧是学生生活报告。就这样信来信往,等到第二年的时候,两人的信件内容逐渐丰富了起来,夏辰来信的称呼也终于变成了“姐”。

这一年的秋天,学校里又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老师,像是和穆青认识,见了她总是抿着嘴笑,时不时地偷偷采一些花放到女老师宿舍的窗台上。学校的女老师就穆青和苒苒两个,于是苒苒就把玩着花束问穆青:“哎?你说他这花是送给我的还是送给你的?不会是送给咱们俩的吧?”

穆青听了这个就会没好气地用筷子把低矮的木桌子敲得梆梆响,叫:“夏苒苒,过来吃饭!”

在苒苒到这所学校的第三年,学校的老校长因为身体的缘故只能离开学校,穆青成了这所学校的女校长。这一年,穆青从山外争取了很多援助款,把学校重新扩建了一番,增添了许多先进的教学设备,不同年龄的学生终于可以不用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了。

也是在这一年,那个叫做傅悦然的男老师终于追到穆青,两人在学校里举办了一个简朴的婚礼。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苒苒踮着脚搂着穆青,欣慰道:“总算是在三十岁之前嫁出去了,太不容易了。以后一定要少吃饭多干活,上孝公婆,下育儿女,千万不要被人家给退回来。”

穆青红着眼圈拍打他,却又忍不住问她:“你呢?邵明泽和陈洛,你到底爱哪一个?”

苒苒豪气万千地摆了摆手:“莫提往事,莫提往事,一个人挺好。”

第四年的时候,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来到学校找苒苒。

苏陌看着被高原的晒黑了皮肤的苒苒,感叹道:“我没想到你能在这里呆这么多年,很意外,真的很意外。”

苒苒给她倒了杯水,坐回方凳,只是微笑:“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苏陌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说:“我要走了,去美国,我想给丫丫一个比较好的教育环境。”

苒苒点点头,“可以理解。”

“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我藏在心底很多年了,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如今要走了,我想过来告诉你。”苏陌停下来,等了片刻没等到苒苒接话,只能自己说下去:“就是当年我为什么要突然出国离开邵明泽。”

她垂下眼,看着手中缺了瓷的茶缸子,慢慢说:“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在最早的时候我先认识的是邵明泽的堂哥邵明源。我利用假期到他的公司里去实习,不小心招惹到了他,他就总是借着工作的机会来骚扰我。邵明泽当时年轻气盛,有一次看不过眼就替我出了头,我们就这样慢慢地走到了一起。只是他母亲很不喜欢我,觉得我的家庭太过于普通,对他没什么帮助。快毕业的那年,有一次我陪同学去一家公司面试,遇到了过去办事的邵明源、他和对方主管很熟,非要我和同学陪他们一起去吃饭。同学为了工作,极力请求我跟着一起去。我挨不过同学的哀求,就跟着去了。他们要灌我喝酒,我给邵明泽打电话,可他去了外地出差,连电话都没有接到。”

说到这里,苏陌喝了口水,停了停有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我还是被他们灌多了,邵明源说和我认识,就带走了我。”

苒苒几乎可以猜到后面的情节,有些不忍心让苏陌再继续说下去,便故意说:“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提了。你什么时候去美国?那边有认识的朋友吗?”

苏陌明白了她的好意,淡淡地笑了笑:“你让我说完吧,我这些话憋了太久,却从来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的人。”

苒苒无奈,只能点了点头:“好,你说吧。”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你也有猜到。我很愤怒,又觉得委屈,那个时候我那么需要邵明泽,他却不在我身边。我没法把这事告诉他,只能在别的事上找茬。那段时间,我们都很痛苦,一次大吵之后,他赌气出了差。正好那个时候他的母亲又找到我,叫我离开她的儿子,并说作为补偿可以送我出国留学,于是我就走了。”

苒苒想了想,突然说:“其实你可以把事情告诉邵明泽,以他的脾气,他不会不管你。”

苏陌苦涩地笑了笑:“那个时候太年轻,也太气盛,总是不肯示弱。”

苒苒认同地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是误会,后面说开了也就没事了,你该去和邵明泽说,我想他心里对你的突然离开一直有着芥蒂。”

苏陌抬眼看她:“我这次要跟你说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后面的话。我到美国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因为月事一直不准,所以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邵明泽的还是邵明源的。”

苒苒听得愣了,惊愕地看向她。

苏陌坦然地迎向她的视线,继续说:“因为发现得晚,又因为我当时的身体状况不能做人流手术,所以等我治疗好身体的时候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做超声波检查的时候,可以看见她在羊水里不停地动着手脚。我狠不下心把这样一个活泼的小生命杀掉,便想着和老天赌一把,盼望这个孩子是邵明泽的。其实也可以说是我一直在做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这个孩子就是邵明泽的。”

苒苒半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她:“那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苏陌的眼圈有些发红,说:“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叫邵明泽带着孩子去做亲子鉴定,原来丫丫并不是他的女儿。但是,我请求他做丫丫的父亲,因为我没法告诉丫丫她有那样一个不堪的父亲。所以,苒苒,请你容忍我的自私。”

苒苒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说:“你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事大老远的来找我,我和邵明泽已经没关系了。”

苏陌说:“苒苒,其实我一直都不想放弃邵明泽,所以,我在西坪等了他四年,等着他像忘了我一样忘了你。可是,我失败了。我不想再在一个早已经不爱我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所以我要离开西平。我来这里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自己良心安稳一些。因为我的自私,破坏了你和邵明泽的姻缘。我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苒苒。”

苒苒垂着眼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和林向安在一起。”

苏陌有些意外:“你原谅他了?”

“没有,我没有原谅他。”苒苒摇摇头,无奈地耸了耸肩,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他再去祸害别的姑娘,反正他心里最爱的永远是你。”

苏陌笑笑:“好,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苏陌没在学校过夜,下午就赶去了县城搭车。

苒苒送走了她,一连几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穆青没好气地教训她:“如果心里惦记,那就回去看看他。好歹也快三十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呢?”

苒苒笑了笑,很快就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却没提回西平的事。

七月份的时候,夏辰考上了华大,给苒苒来了信,希望她能在开学的那一天送他去学校。四年笔友的经历,倒是让苒苒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亲近了许多,见他这样盼着,就答应他会在开学前会西平看他。

九月初的时候,苒苒依约准备回西平。穆青把她的行李装了满满一大箱,嘴上不停地嘱咐她以后要好好吃饭,绝不能再糟践自己的身体。苒苒被她念叨得烦了,忍不住大叫:“已婚妇女就是唠叨,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穆青你能不能别唠叨了?”

穆青闭了嘴,却又给她往行李箱里塞了不少东西。

临走的时候,苒苒有些不放心地问穆青:“我一去就是好多天,课怎么办?”

穆青赶苍蝇一般挥手送她:“快走吧,我已经从别的学校借了老师过来,听说还是个大帅哥,刚从大城市过来的,门门课都能上。我巴不得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呢!”

苒苒笑笑,这才放心地上了车。

她已是四年没有回西平,再回来就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她先去监狱探视了韩女士,把给她捎的衣物都给了他,说:“妈,积极点,争取早点出来,我们母女去环游世界。”

韩女士身上的偏执与孤傲都已经被监狱生活打磨干净,现在看起来更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听了苒苒的话只是点头:“好,妈知道。你在外面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开学那天,苒苒一早就去了宋嫂家,接夏辰去学校。

四年没见,当年那个一脸倔强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需要苒苒仰头来看他。姐弟两个租了车,直奔华大。刚办完了入学手续的时候,夏辰的电话响了。他走到一旁打了会儿电话,再回来时脸色就有些难看。

苒苒用手肘戳了戳他,笑问:“怎么了?女朋友劈腿了?”

夏辰迟疑了一下,说:“是我妈。”

夏辰的妈是彭菁,早在四年前就去了南方,对儿子不闻不问,直到前些日子才又重新开始联系儿子。

夏辰低着头闷闷地说:“她现在过得很不好,那个男人把她的钱全花光了,还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一次。姐,我其实挺恨她的,当年她把我丢下就走了,一分钱都没有留。要不是你托了陈助理照顾我,我现在早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可我一听说她过得不好,心里又觉得难受。”

苒苒一愣,直到现在才知道是陈洛一直在照顾弟弟,并且还是打着她的旗号,难怪当年夏辰会突然给她写信。她半天没有说话,夏辰以为她不高兴了,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轻声叫:“姐?”

苒苒猛地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说:“不管怎样,她都是你的母亲,辰辰,你要记住,有的时候宽容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夏辰点了点头:“姐,我明白了。”

他毕竟年少,再多的烦恼也不过片刻就抛到了脑后。有一起考进华大的同学过来找他,他心里既想去,可又不想抛下姐姐,一时心里很是矛盾。

苒苒笑着挥挥手:“快去吧,我对华大比你熟悉。你和同学出去,我学校里转转,等到晚上的时候,咱们一起上三食堂吃饭!”

夏辰这才高兴地跟着同学跑了,苒苒一个人慢慢地在校园里转悠。她已经毕业多年,学校里变化不少,很多教学楼都已新建,再找不到以前的影子,她心里不觉有些失落,一个人沿着学校马路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华大与西大之间的友谊路上。

这个时候的友谊路上学生不多,大多脚步匆匆,也分不清哪些是华大的,那些是西大的。她正独自一人贴着路边走着,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刹车声。她有些惊讶地回头看过去,就见一辆车子紧贴着她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邵明泽从车里下来,扶着车门跟她说:“对不起,同学,我是故意的。”

苒苒愣了片刻,却忍不住笑了,说:“真巧。”

邵明泽慢慢摇头,面容严肃地说:“不巧,我建了十来所希望小学才买通了穆青,设计了今天这个见面,可一点都不巧。”

苒苒安静地瞧着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同一个时间,不同的地方,穆青在学校门口迎到了新来的老师:“是你?”

陈洛微微笑着:“是我。”

穆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苒苒已经走了。”

陈洛的嘴角上依旧弯着浅浅的笑,说:“我知道,我只是想替她做一些事情,就这么简单。”

初秋的天空很高很蓝,盛夏终于过去,暖秋随之而来。

番外·情起而不自知

简陋狭小的教师办公室里,穆青将一杯茶递到他手上,有些歉意地说:“抱歉,咖啡什么的都喝光了,还没来得及买。”

陈洛微微一笑,双手握着茶杯:“谢谢,有茶就很好。”

穆青在他对面坐下,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阿妍是谁?”

陈洛垂目沉默片刻,似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慢慢开口道:“她是我的姐姐,比我大了不到两岁。我们感情一直很好,从小就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所以在她考到S市两年后,我也跟着考了过来,进入了西大。我当时只顾着高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有问题。就在我刚刚入学快一个月的时候,她跳楼自杀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语句十分平缓,不带丝毫感情地叙述着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他从顾妍的学校里知道了那些流言,知道了夏宏远,并偷偷地跟踪了他一段时间,然后又看到了夏宏远的女儿夏苒苒。他在公共汽车上听到她和同学说在杂志上登了征友启事,想要找个笔友,于是开始冒用文奇的名字和苒苒通信,试图从她这里下手报复夏宏远。

然而不到半年苒苒就开始谈起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满篇的信里写的都是那个男生如何。他很反感,慢慢地也就和她断了联系,开始想别的法子实施报仇的计划,毕业后他终于进了宏远工作,并想方设法令夏宏远注意到了他,取得了夏宏远的信任,最后终于成了他的助理。

可报仇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只靠他一个实在是太难了。他想着得找几个盟友,于是就把脑子动到了夏宏远的前妻身上。他故意设计韩女士与彭菁见面,叫她看到彭菁趾高气扬的样子,让她受到彭菁的奚落侮辱。然后又叫人在她耳边传话说夏辰不是夏宏远的儿子,几经转折之后,这话终于又通过她传到了夏宏远的耳朵里,最后,夏宏远终于叫他偷偷安排他和夏辰去做亲子鉴定。

他用伪造的亲子鉴定书替换了真正的鉴定书,于是夏辰就从夏宏远的宝贝儿子变成了深遭厌恶的私生子。

后面的事情发展得很顺利,简直比他预想的还要好。韩女士因着这一纸鉴定书动了贪欲,推着自己的女儿进入夺产之争,并为了让女儿能够得到宏远,还特意为她寻找了助力——邵氏的二公子邵明泽。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除了一点——不知何时起,他渐渐有了不该有的念头。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爱上了夏宏远的女儿,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情起而不自知,再发觉时已是无法抽身。

“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饮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继续说:“我曾试图把实情捂住,把她骗走,可我失败了。”

穆青良久无言,半晌之后才轻声说:“以我对她的了解,纵是她能够原谅你,她也不会再与你在一起。”

“我知道。”陈洛简短地答道。

“那你为何——”

“穆青。”陈洛打断她,抬眼看她,“也许你不能明白,我做的一切并不只是为了求得她的原谅。更多的是为了自我救赎。所以,我从没有奢望过她能和我在一起,能看着她幸福,我就已满足。”

穆青脑子里忽地冒出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四年间只从她这里打听苒苒的情况,默默地做着一切,却从不肯来打扰苒苒的男人。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不过我也有句话要送给你。四年前,我曾把这句话送给苒苒,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陈洛看着她,问:“什么话?”

穆青说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我,生活或许可以一时依附他人,但灵魂却绝不能寄生在他人身上。纵使艰难,也请为自己活着,因为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你幸福。”

陈洛注视着穆青略带清冷的眼睛,默默地看了许久,最后只淡淡地笑了笑,说:“我知道。谢谢你,穆青,苒苒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可能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

穆青笑笑:“所谓的幸运不过是之前种下的善因所结的果。”

外面响起了下课铃,孩子们像小马驹一般从教室里冲出,在土石铺就的操场上撒欢地奔跑着,笑语欢声从窗口灌进来,顿时带来了无尽的生机。穆青转头看过去,眼中含了温暖的笑意,轻声说:“其实,幸福是很简单的事情。”

陈洛点头:“或许是。”

他就这样爱这所学校里留了下来。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苒苒再没有回来。临近春节的时候,穆青递了一张请柬给他,说:“她要结婚了,去看看吗?”

陈洛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那张精致的红色请柬亮在他面前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手腕上像是被灌了铅块,沉重得叫人无法拾起。但他还是笑着接过了这张请柬,低下头仔细地打量了上面的那一对璧人,微笑着评论:“邵明泽不如苒苒上相。”

穆青没有说话,只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这目光令他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了,他仰倒在椅背上,用请柬遮住脸,涩声说:“穆青,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陈洛没有听到穆青的回答,只听到了轻微的关门声。那声音就像是一个开关,响过之后,眼中的泪变再也忍不住,很快就浸湿了盖在脸上的请柬。纵使他从不肯承认,却无法欺骗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除了想要求得她的原谅,更奢望着她能够回头。

现如今,她要嫁给别人了,而他这奢望终于成了无望。

他眼中的热泪未干,却忽地又微笑起来。在这世上,有另外一个男人比他更爱她,可以给她幸福,可以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这不应该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为什么他心里还会隐隐作痛?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不甘?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到深夜,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门外坐着穆青。他惊讶之后不觉笑了,说:“深更半夜的,你还守着我,倒也不怕你家傅悦然吃醋!走吧,我没事。

穆青从台阶上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拍身后的灰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苒苒。”

他点头:“我知道。”

穆青又问他:“怎么样?想明白了吗?要去参加她的婚礼吗?”

陈洛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去了,与其去了叫大家都不自在,还不如让他们彻底忘了我。你去吧,我帮你看着学校,等你回来了,我再走。”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面的教师宿舍那边走。拐过墙角的时候,对面有人拿着手电筒迎了过来。他停下来,笑着对穆青说:“快去吧,你家小傅来接你了。”

穆青朝来人看过去,脸上不禁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往前快跑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身对着黑暗中的他说:“陈洛,苒苒说她已放下了,也希望每个人都能幸福。”

他怔了怔,终于对她微笑点头,说:“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