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惜转身拿出自己的包,把里面的卡、车钥匙、门钥匙、现金……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倒在了茶几上。

“行啊,这些都是你的,你要拿走,我给你就是了。”易惜扔下包就往外走。

“易惜!”易城行怒斥,“他是言家不要的孩子!无权无势,只是个私生子,他怎么配得上……”

“你不要再说了!”易惜停住脚步,背对着众人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她在忍,“我不想你这么说他,他很好,很优秀,你们什么都不懂!”

易惜捏着拳头,再回头的时候眼眶也红了:“呵,私生子吗,爸,你当年领着你的私生子进门的时候,也带着这么厌恶的心情?”

一句话出,客厅的人都变了脸色。

“你当初有多开心你忘了?妈妈才死了多久,他们这群人就到我们家来了,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还有他。”易惜指向易云钊,眼中带着狠决和厌恶,“当初我说他对我意图不轨,你也不信我!”

“易惜!”蒋明丽起身,“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再这样污蔑云钊,云钊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们都清楚的很,他从小就对你百般忍让,你怎么能……”

接下来的话蒋明丽也说不出来了,她撇过头去哭了,易城行心软,忙搂着她肩膀安慰她。

易惜冷眼看着夫妻恩爱,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易云钊身上。

他此时也在看着她,他的脸失了血色,异常苍白。

易惜讥诮一笑,缓缓抬起手,对他竖了个中指。

夺门而出。

林姨追出来叫她,易惜只当听不见。

冷风萧瑟,易惜突然想起了那个最让她惧怕的夜晚。那晚,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后来易云钊回来了,昨天他们刚吵过架,所以易惜一看到他就冷着脸上楼。

但她没想到,一身酒味的易云钊跟了上来,徒然伸手撑住了她的房门。

“易惜。”他微曲着身体,红着眼叫她的名字。十六岁的易云钊已经是个少年郎,他长的很高,和小个子的易惜形成鲜明的对比。

易惜仰着头看他:“你喝酒了?哼,我要告诉爸,说你跟同学出门喝的醉醺醺回来!”

“你为什么……总是不喜欢我。”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哥!”易云钊突然吼出声。

“哥?嗤,你还真以为你姓易吗,程云钊?”

“是啊,我不姓易……我根本不信易……”

“知道就好,你走开!”

“喂,我要关门了!你走开!程云钊!!你干嘛进来!”

……

后来又说了什么,易惜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在她房间的地板上,那个喝醉酒的少年把她压在身下,像个发狂的野兽。

十六岁和十三岁,一个是情窦初开、血气方刚的少年,一个不谙世事、浑身是刺的小女孩。尖叫声中,是他扯了她的衣服,在她身上摸索。

她一开始是咒骂,后来是哭喊,男孩下/身拼命的寻找入口,可却因第一次始终不得章法。

他很粗暴,她很痛。

在最后,当那让她恶心的东西抵着她,似乎终于要冲入的时候,她猛然拿起从桌上掉落下来的方形闹钟,用最尖锐的角度,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头上……

一切戛然而止,黑夜,鲜血,恐惧。

那一夜,易惜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和没了声响的易云钊,和满地的鲜血,待了好久好久。

后来,是蒋敏丽先回来了。

再后来,易云钊被送去了医院。

在那片混乱中,没人记得她,没人来问问她。

她就这么一个人,被那陌生的恐惧包裹到绝望。

**

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脑子一片空白,唯一想做的,就是到他身边去。

易惜在路上走了很久,这座城市,她很熟悉,可是却从来没有徒步去感受它。

也许是两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

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她的脚已经酸的不像话了,穿着小皮鞋“散步”,大概也就今天有这种兴致了。

坐着电梯上楼,低落的心情也慢慢高涨。这一刻,她满身心想看到他,她想跟他说她很喜欢他,也想跟他说她家里的那些人有多讨厌。

总之,所有的一切都想跟他说,也觉得,他都能理解。

“叮。”

电梯打开。

易惜一瘸一拐的走向他家门口,刚要伸手按门铃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陌生人的声音。

“送你吧,天太黑,你一个人不安全。”是徐南儒,他此时的声音不似她印象中那般冷硬,而是带着她所不熟悉的温柔。

易惜站在门口,看着徐南儒和一个女人走出来。

她从没见过这个女人,只是第一眼她就知道,这种女人才是徐南儒会喜欢的女人。成熟,端庄,漂亮的非常雅致。

三人视线相对,易惜微微一僵:“徐老师,出,出门?”

徐南儒低眸看她一眼,点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

“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跟你说。”

徐南儒看了看手表:“明天说,我晚上到家应该很迟了。”

“南儒,你们有事就说吧,我能自己回去。”他身边的女人对着易惜轻点头,很礼貌。

可这种礼貌在易惜看来却如刀尖般锋利。

“不行。”徐南儒异常坚决,他说完又对着易惜道,“我先送她回去,我回来时如果你还没睡,到时候说。”

说着,他便想绕过她。

“我不要。”错身那一刻,易惜拉住了他的手腕,“老师,我想现在说。”

徐南儒眉头轻蹙。

良久,他回头对那女人说:“你进去等我。”

女人看看徐南儒,又看看易惜,最终听话的重回了他的家。

门被带上了,走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有什么事,说吧。”

易惜看着他似凝着寒夜的眉眼,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她攥紧了自己的手,想了半天终是开口道:“老师,我喜欢你。”

徐南儒眉头似乎是蹙的更紧了:“我说过了。”

说过不喜欢。

“那会改变吗。”

徐南儒:“易惜,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多了去了。”易惜慢慢伸手拉住他的手,眼眸疲惫却坚决,“我喜欢你给我题目的样子,我喜欢你开导我的样子,我也喜欢你相信我的样子,我更喜欢我在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叹一口气,“过去的事,你何必记这么久。”

“是……过去很久了,可我没忘记啊。”

感应灯灭了,然后又随着两人的声音重新亮了。

一明一暗中,易惜看到徐南儒浅色的唇再开启,只是,这次看起来更冷漠了。

“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什么?”

“大学会去当家教是因为我缺钱,因为缺钱,所以我需要你这个学生。”

直白到赤.裸的话,易惜有点明白,却又不想去明白。

“我无意插手你们家里的事,只是易惜,你父亲付的学费很高。”

开始冷了,身体里好像刮起了寒夜中的飓风,一瞬间,血液全都都被冻结,寒气冲上头顶,似乎让她听到了冰渣碎裂的声音。

“所以,你安慰我,陪伴我,让我振作,其实你所做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不想丢了这个工作。”

徐南儒不语。

良久,他转过了身:“易惜,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好人。”

☆、第18章 槐南一梦

这世界上, 没那么多无缘无故就对你好的人。

如果你认为有, 那很可能是你自己想象,是你自己自作多情。

易惜心中的一座塔, 崩塌了。

她缓缓放开了拉着他手,抬眸间有些恍惚:“那你喜欢你屋里那个女人吗。”

徐南儒回首, 缓缓点了头。

“喔, 原来周兴泽说的真没错, 您喜欢的女孩子都是这个类型的。”易惜轻笑了一下, “所以我这样的, 您一点都不感兴趣啊。”

徐南儒没答,只道:“回家去吧,不早了。”

说着, 他回身开了家门。

屋内灯光明亮,有人在等他。易惜手垂在身侧, 在没人看的到的角度剧烈颤抖。

徐南儒简单的一句话, 足以击垮她。

过去是她胡乱想想,现在是她自作多情。

归结到最后, 其实从来没有人真正的站在她身边。

易惜从小区出来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把她的心浇了个彻底。她不停的往前走, 温度太低,她冷的牙齿直打颤。

她想, 从家里吵完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难过, 怎么现在会觉得自己快被凌迟死了。

一个男人而已, 何必呢。

一整条路上,她都在不断的告诉自己,何必呢,何必呢……

可每每快说服自己的时候,又会被一股巨大的悲伤淹没。

她会突然恨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恨极他是她的老师,恨极他说世界上没那么多好人。

她很想很想撕碎他的面具,想看他的内心,想知道他的心是不是也如他的外表一样让人觉得冰冷。

可是,何必呢。

知道了又怎么样。

反正,他就是不喜欢她。

走了很久后,易惜经过一家便利店。

她停住了脚步,明白自己不能再走下去了,身体很累,心也很累。

凌晨一点,罗柯接到了易惜的电话,她说,我失恋了,现在快冷死了。

罗柯想,失恋和寒冷怎么会有前后关系。

后来才知道,大概就是因为还没恋到就失去了,所以让人感觉如坠寒冰。

易惜在酒吧待了很多天,白天睡觉,晚上就把林敏和黄薇叫出来玩。有时候黄薇和林敏没空,她就跟从前那些酒肉朋友一起跳舞到天亮。

每个人都很担心她,可她看起来很开心,没有人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任何“失恋”的痕迹。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这样就是在发泄,他们想,修复能力很强的易惜应该能很快忘记那个人。

大概能很快。

在酒吧待了一周后,易城行来了。

他把喝的醉醺醺的易惜从包厢拎出来,“像什么样子!给我滚回家!”

易惜趴在易城行的肩头,这么些天来一直笑嘻嘻的她突然哭的像个孩子,她哭着问,“爸爸,我是不是最重要的。”

易城行被她哭的没了脾气,最后边哄边安慰,“惜惜,你是爸爸心中最重要的人,跟爸回家吧,乖点好不好。”

易惜不答应。

“爸,我小时候做了很多坏事嫁祸易云钊,我那时真讨厌他,讨厌他妈妈取代了我妈妈的地位。”

“因为这样我成了谎话连篇的人,我知道你最后都没法相信我了,可是爸,我把易云钊砸伤那次,真的是因为他喝醉了酒,想做坏事……”

“我一直清楚你跟妈妈早没了感情,我也清楚你很喜欢蒋阿姨,很相信易云钊。但是……我没办法喜欢他们。”

“爸爸,我不想回家。”

……

半个月后,易惜走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易国唐坚持要带易惜去美国公司学习,以往一直很排斥的易惜这次却爽快的跟着爷爷走了。

离开之前,她在Blue Island开了个小型告别会,跟几个最好的朋友道了别,还安慰了嚎啕大哭的黄薇和吐槽不断的林敏。

关于之前筹备的那座酒吧,易惜直接全权交给了罗柯。

至于易招财,她没有带走,她不想把它留在身边,因为它的存在只会让她想起徐南儒。

她把它送给了徐南儒之前的那个学生姚嘉照顾。姚嘉家里养猫,也极喜欢猫,他自然是会好好对招财的。

易惜走的特别潇洒,一点不留恋。

什么失恋,什么男人,好像一瞬间都变得轻如鸿毛。

易国唐很严格,而且一心想把自家孙女培育长材,以前易惜不配合他没办法,现在她肯配合了,他自然是卯足了劲。

于是在美国的第一年,易惜被易国唐塞进公司底层。她英语差强人意,常常因为说错话闹笑话。所以工作之余,她又努力的提高口语。

林敏经常打越洋电话过来,她总是不解的问她为什么突然要奋发图强。易惜没法解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是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成长起来了,毕竟,人最坚强的后盾是自己。

在美国的第二年,易惜升了职,还接手了几个小项目。而在这一年里,她得知林敏和周兴泽在一起了,两人如胶似漆,但却说不清是真爱还是假爱。

还有胡亮,他参加了国内知名的一个选秀节目有了些名气。黄薇鞍前马后的做他的后援,但最后,胡亮没有取得前三名。

在美国的第三年,易惜谈了个恋爱。对方是个中美混血儿,比她小一岁,是典型的小狼狗。因为“小狼狗”还在学校进修,所以易惜常常会到他学校去。

有时候是闲逛,有时候是发呆,她喜欢待在这里,喜欢感受大学的气息,仿佛这她能重新体会自己大学的时候。

易惜和“小狼狗”相处的很好,但在交往第四个月的时候,对方有意无意的暗示了想要那方面的接触。

易惜很能理解,情侣间,这样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

于是她开了一间酒店房间,做好了充足心理准备。然而在男友没到之前,易惜就临阵逃跑了。

第二天,她给一头雾水的“小狼狗”道了歉,顺便说了分手。

这一年,易惜恋爱失败了。

而国内,林敏也和周兴泽分手了,只不过两人分手后还和没事人一样称兄道弟。

除了她们俩,黄薇和胡亮也分手了,原因不详,大概,就是个分手季吧。

三年过的很忙碌,也过的很平淡。这三年里,易惜再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徐南儒这个人,而她的好友们也很默契,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说起徐南儒。

日子很平静,有时候易惜自己都会产生错觉,也许这世界上不存在那么一个“徐老师”。

第四年,二十七岁的易惜被易国唐安排回国内公司。

回国那一天,易惜没有通知那群好友,只是悄无声息的带着行李回到了易家。

易城行和蒋明丽出去旅游去了,所以易惜进门看见的只有易乐和易云钊。

“你,你怎么回来了。”易乐看到她满是诧异。

三年未见,易惜似乎是变了很多,眼神没那么锋利,也没那么多厌恶。只是,她那张扬又美艳的外表依然没变。

不对……还是变了,随着几年的成长,她更有女人味了。易惜大概就是冬日里的一团火,灿烂肆意,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但靠的近了,又会变那种张扬所刺痛。

易乐轻抿了一下唇,对这个姐姐满是陌生:“爸没说你要回来。”

“他不知道我要回来。”易惜瞥了她一眼,“他人呢。”

易乐:“跟妈一起出门了。”

易惜噢了一声,嘀咕:“那正好,省的一见面就来唠叨我。”

说着,易惜便提着她那大行李想往楼上去,行李箱很重,她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它脱离地面。

“我来吧。”就在这时,易云钊上前,径直提着行李箱上楼了。

三年来,易惜的心态平静了很多,此时看着易云钊的背影,也懒得再像从前一样针锋相对了。

“放门口就行,谢谢。”易惜语气生分,俨然就是把他当做了一个陌生人。

易云钊也真在房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放下行李箱,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你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