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我把你的住院费用还给她。”叶正宸说。

她接过银行卡,转头对我笑笑,眼睛还是红的:“对不起!我有点事,先走了。”

喻茵脚步凌乱地跑进电梯。那一刻,我发现她实在太美了。飘逸的浅灰色衣裙,漂亮的棕色长发,高雅脱俗的气质,即便哭泣,动人的脸庞也是光华无限。

“她怎么哭了?”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答应过会相信他,我不希望任何误会让我们错失彼此。

事实证明,不要试图让男人去解释误会,那是在逼他们一次次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言。

他深深地皱了皱眉,似乎不愿意说。

“不说算了。”我冷冷地转身。

每走一步,我就感到心往下沉了一些……心不停地下沉,沉进看不见的黑暗中……

“她希望我原谅她。”他急忙追过来,挡在我面前,“她说当时天太黑,你的自行车没开灯,她根本看不见有人……”

我清楚地记得,我的自行车开了灯。黑夜里不开自行车灯是违法的,我为此被交警拦过一次,教育了十几分钟,所以从不敢忘。

我不知道喻茵是没看见,还是想找借口给自己推脱,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叶正宸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我转回脸,问他:“那你怎么说?”

“我让她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我不想看见她。”

我半晌无言:“你怎么能这么说?太没风度了。”

“她差点撞死你!难道你让我笑着跟她说,没关系,撞死了也没关系?”

我被他弄得更无语,最后憋不住笑了出来。

“天底下女人那么多,撞死我你再找一个呗。”

他抓住我的手,青白色的灯光照在他黑色的表扣上,照见清晰的两个字:丫头。

后来,他非常认真地问我:“丫头,你真的忘了开车灯?”

“是,我忘了。”我说,“师兄,你有点风度,去和人家道个歉。”

“好吧,你是病人,你最大,我都听你的。”

“我只是一个病人吗?”我不满地瞪着他。

他伸手扶住我的肩膀,笑吟吟答:“你当然不只是病人,你是唯一能为我做饭、洗衣服、铺床叠被,还每天陪我睡觉的女人。我后半生的幸福,全指望着你了。”

虽然他的甜言蜜语说的不太甜,可我还是笑得比蜜糖还甜。

叶正宸向来是个遵守承诺的人。第二天,喻茵来了,他主动给她搬了把椅子,非常客气地说了句:“请坐。”

喻茵愣了愣,连忙说:“谢谢!”

我又对他挤挤眼睛,他无奈地点头,对着喻茵挤出一个挺勉强的笑容:“喻小姐,我非常抱歉,昨天对你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是因为太在意丫头,看不得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才会口不择言,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明白。”喻茵苦笑着看向我,“她对你来说……太重要了。我不会介意的。”

叶正宸看她一眼,目光让人不寒而栗:“明白就好。”

眼看着气氛又要不和谐,我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叶正宸收回目光,留给我一个深情无限的眼神:“既然有人来陪你,我先去研究室了。你想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嗯。我知道啦,你快点去吧。”

他若是再不走,喻茵恐怕无地自容了。

从那之后,叶正宸和喻茵的关系改善了很多,偶尔也会聊聊天,虽然只有只字片语的寒暄。然而叶正宸还是不喜欢喻茵,经常明示暗示我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喜欢喻茵?”

他说:“因为她的心机太深,你被她整死了还不知道为什么。”

我还是想不通。喻茵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没有理由要整死我,我只要诚心诚意待她,她自然不会害我。怀着对喻茵的真诚之心,出院之后,我特意请喻茵来我家里吃饭。

她细细地研究着我的家,当然也包括叶正宸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和墙上写满的“正”字。

“这是师兄给我补课的次数,写着玩的。”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

“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

“还好吧。”我随口说,“没你想的那么好,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三个月。”

“三个月,刚好是热恋期。”

“是啊,三个月是爱情的保鲜期。爱情一旦过了保质期,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喻茵没说什么,看着满墙的“正”字。

几天后,喻茵也请我去她的家,我欣然同意。

她开车载我去她家,途经好多便利店,哪个都比我以前工作的便利店近。

喻茵的家和我梦想中的一样,白色的镂空围栏圈着小小的花园,里面种满了黄色的郁金香。经过一条砖红色的小路,我们走到她的门前,白色的喷漆木门上挂着金属的风铃。她打开门,铃声轻扬,一阵风迎面而来,夹杂着梦幻的香气。

门的对面是一扇落地窗,窗上挂着淡绿色的暗花窗帘,此刻正紧合着。风一过,窗帘迎风飞舞,青翠的阴影落了满地。

喻茵说:“不好意思,他一向不喜欢打开窗帘。”

淡绿色的窗帘,常年不拉开,这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一个房间——我的隔壁。再看一眼眼前的窗帘,我暗暗晃头,让自己尽量不要把毫无关系的事情往一起联想。

“请进。”

喻茵拿了一双女士的拖鞋放在我脚边,自己则穿了一双墨绿色的男式拖鞋。我穿上,踩着白色的暗纹实木地板走进去。喻茵应该特别钟爱暗纹的东西,连这两双同款同色系的拖鞋都是暗纹的。

喻茵先带我参观了一下这个家。一楼是客厅和厨房,厨房里的东西都是一对,且只有一对:一对嵌了金边的古瓷咖啡杯,一对透明的琉璃碗,一对白漆的筷子,连餐桌两侧都只摆了一对红木的椅子。显然,这是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而且,根据我所学的有限的心理学常识来判断,这里的主人内心有一种强烈的暗示,排斥外人介入他们的二人世界。

跟随在喻茵身后,我们走上二楼。楼梯口的两侧有两间卧房,一间和式,一间西式。和式的房间里只有榻榻米,窗边垂着竹制帘子,把房间遮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足见自过去的主人搬走后此屋再未用过。西式的房间则被精心打理过,梳妆台上放满名牌化妆品,正中是一张看上去柔软舒适的双人床,淡绿色的薄被铺得没有一点褶皱,洁净如新。

“你喜欢绿色吗?”我问喻茵。

喻茵笑了,放下那高不可攀的矜持:“不,他喜欢。”

我静静地看着那张温馨浪漫的双人床,生硬地牵动嘴角,微笑:“师兄也喜欢绿色,可我不喜欢,我喜欢粉色。”

我的床单是叶正宸陪我买的。那时,我对着两种款式左右为难,其中一款自然是纯净的浅绿色,我猜叶正宸一定喜欢,可是另一款真的很漂亮。

“你说我该选哪一套?”我问他意见。

他指了指另一款,淡紫色印着甜蜜的粉色碎花,典型的小女人风格。

“你不觉得很幼稚吗?”

他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碎花:“有一点,不过……这种粉色总会让我想到你,然后,我就有种想睡在上面的冲动……”

我红了脸,偷笑着将那套粉色的放进购物车。

我想对喻茵说:人,不会永远只喜欢一种颜色,他会改变,直到遇见能改变他的人。迟疑了一下,我选择先对自己说:人和人不一样,叶正宸和喻茵的男朋友也不一样。

参观完卧室,喻茵又带我去了他们的书房。书房的书柜几乎都空着,里面只放了一两本日文书,其中有一本《临床病理学》。

“咦?你学医的?”我有点好奇。

“是的,我是北大医学院毕业的。”

“这么巧,师兄也北大医学院……”说着,我拿出《临床病理学》随手掀开一页,只看了一眼,我便将书快速合上,放回书柜中。

我深吸口气,说:“对不起!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那边。”

她指了指走廊最里面的位置,我顺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过去。

站在卫生间里,我背倚着门,双腿不住地颤抖。视线所及之处,一套男式的洗漱用具整齐地摆在右侧,毛巾折好,搭在一边——这也是叶正宸的习惯。我和他住在一起之后,别管我的化妆品摆得多乱,洗手池右侧的位置都是专属于他的,他必定把自己的东西整齐地摆在一侧,毛巾也要折好放在一边,不许我动。

这些习惯我可以全当它是巧合,可是那本书上批注的字迹不会是巧合,那刚劲有力的笔锋我再熟悉不过。

用冷水拼命洗脸,直到纷乱的思绪被冷水冷却,我才走出洗手间。喻茵站在走廊尽头等我,背着阳光,阴影下的轮廓让我想起台湾的某名模,同样充满诱惑力的还有性感的双腿、名门闺秀的高贵气质和甜美的嗓音。我要是男人也会动心,也会想去征服,然而,能把这样的女人藏在金屋之内,绝非等闲男人能做到。

叶正宸,我太低估他了!

和喻茵品了一下午的苦茶,聊天。聊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只记得茶很苦,苦得我无法下咽,可我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傍晚时分,我回到家,坐在床上呆呆地数着满墙的“正”字,嘴里的苦味才慢慢淡去。

叶正宸打电话说他回来吃饭,我才洗了洗脸,在厨房做了几个他最爱吃的菜,摆好了碗筷等他回来。

吃饭时,我夹了一块辣子鸡放在他碗里,笑着说:“我今天去喻茵家喝茶了。”

“哦。”叶正宸的筷子顿了一下,夹起鸡肉放在嘴里慢慢嚼。

“她的家很温馨。”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是吗?有我们的家温馨吗?”

我环顾了一下我的房间,太简陋了,简陋得连墙都不隔音。

我摇头:“没有,她的家没有你……”

叶正宸蓦然抬头,眸色幽深,随即笑了,嘴角噙着调侃的味道:“她的家也没有你。”

我也笑了,冲他甜蜜地笑着。叶正宸不该做医生,他该去混演艺圈,以他傲人的外表、绝佳的演技,说不定能混个影帝当当,再配上某方面的超常能力,想不大红大紫都难。

吃过饭,收拾好房间,我去洗澡,在浴盆里躺了四十几分钟,才围着浴巾出来。叶正宸坐在桌前看资料,窗帘已合上。我走近他,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他刚刚沐浴过,味道清爽极了。

油腻的烟火味散尽了,清爽的薰衣草香中夹杂着另外一种淡香,不是窗外的青草香,是另外一种香,我最爱的那款香水的味道。

法国香水有个最大的优点,淡而不散,久而不觉。

或许是女人天生钟爱香气,我对香气极为敏感。我瞄了一眼他看的资料,如果我没猜错,那是香气的来源。我感到有点悲哀,纵然叶正宸把一切都掩饰得滴水不漏,终不如女人更了解女人,不如喻茵心思独到。

只是我想不通,喻茵如果有意让我知道她和叶正宸有染,直接告诉我就行了,何必做这样弯弯绕绕的暗示,万一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难道,她是不敢说吗?想起前几日在医院里,喻茵见到叶正宸时那种低眉顺目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恨意,我朝着叶正宸的右颈狠狠咬下去。他一惊,急忙躲开。一咬一避间,齿痕反而更深,甚至沁出了紫红色。

他摸了摸齿痕,扑过来,扯下我围在身上的浴巾,在我身上留下更多青紫色。

整个过程中,我对着他又亲又咬,恨不能在他全身每一个隐私处都留下欢爱过的痕迹。他说我难得一见的狂热简直让他受宠若惊,故而格外温柔,格外动情。

我触摸着他额边的汗珠,轻缓地用指尖描绘他脸上的棱角和唇际的线条。烟火在黑暗中燃放,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疾风骤雨的夜晚,摇晃的天地间,落花簌簌。

清晨时分,我拉开窗帘,沉睡中的叶正宸立刻伸手遮住眼睛。

“这么早?”他问。

“我今天要去神户。”

“去神户?”他坐起来。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我有个同学在神户大学,她约我过去玩……”我确实有个同学在神户大学,来大阪玩过一次,叶正宸见过她。

“我陪你去吧。”

“我晚上住在她的公寓,你去不太方便。再说了,女人和女人的约会,你去了也不合适。”

见我没有让他去的意思,他也不再坚持。

吃了早饭,我换上运动服,穿上运动鞋,背上双肩包,还不忘带上一大瓶水。临走时,叶正宸帮我戴上遮阳帽,笑着拍拍我的头:“早点回来。”

“好。”我走了两步,站住,又跑回来,踮起脚吻了吻他的唇。

我真的很留恋,留恋他柔软的滋味……

第19章风声起

“年轻时,我们对真相有一种近乎痴傻的执念,宁愿被真相的冷硬刺得遍体鳞伤,也无法说服自己沉溺于虚假的温柔中自欺欺人。”

年轻时,我们对真相有一种近乎痴傻的执念,宁愿被真相的冷硬刺得遍体鳞伤,也无法说服自己沉溺于虚假的温柔中自欺欺人。所以,那一天,我没有去神户,而是去喻茵居住的地方寻找真相了。

从清晨等到午后,我耐心地等待,一直等到傍晚过后,夜幕降临。

每每听到车声靠近,远去,我都踮起脚,悄悄从一人高的围墙后探出头,看向另一条街角处的小楼。叶正宸没有来,一直都没来。

我仰起头,看着头顶纯白的玉兰花,一簇一簇,很是漂亮。拿出剩下的半瓶水喝了一口,我的内心隐隐在窃喜:也许是我猜错了,也许是我过于敏感了,也许一切都不是我想的样子,也许……我勾勒了很多美好的也许,在心里不断地把这些窃喜放大,我甚至打算离开,回去给叶正宸煮一碗热腾腾的担担面。

一声轻微的刹车声阻断了我的窃喜。我悄悄探头,正看见叶正宸的车子驶进喻茵的庭院。接着,车门打开,叶正宸走下车,手上拿了把钥匙,走到门前插进钥匙孔。门锁旋开,他打开门,喻茵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极尽妩媚,叶正宸看了她一眼,从她身侧走进去,自然得像走进自己的家。

我借着惨白的月光看着手上的表。深夜十点,一个男人来一个女人的家,会做什么,可想而知,但我还在试图帮他找一些合理的解释,比如?比如……我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

我站在飘摇的玉兰花树下,想起了很多事。

我想起喻茵第一次去便利店,想起她轻若无物的淡笑,想起叶正宸和喻茵在便利店遇到,那个彬彬有礼的握手。我想起那个夜晚,喻茵开车冲向我……她大概是看见了我,而且看得很清楚。我还想起她冰冷的手指握着我的手,说她有时候很羡慕我的简单。

我不是简单,是愚蠢。

男朋友已经另结新欢,在外面金屋藏娇,风流快活,我还傻乎乎地跟他的情人做朋友,笑着帮人家挑选内裤,更可笑的是,我竟然以为叶正宸会娶我,以为在两鬓斑白时他还能牵着我的手,与我周游世界。

他是谁?他是叶正宸,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换车快,换女人更快,只有我愚蠢地相信他的承诺。

我一步步走过去,站在街的对面望着他们的家。黑暗里,灯光在窗帘上映出两道人影。我正犹豫要不要进去,让自己面对更残酷的画面,门从里面打开,叶正宸出了门。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有点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喻茵从后面追上来,拉住他的手:“很晚了,你今晚别回去了。”

叶正宸沉静地回答:“喻茵,做好你该做的,我的事情你别管。”

他拉开车门正要上车,喻茵忽然笑了。

“你怕了?”月光落在她的脸上,笑意让人毛骨悚然,“你怕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叶正宸没有回答。

喻茵的笑意更深:“你不是说她爱你,她信你,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会死心塌地跟着你……你怕什么?”

叶正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警告你,别做伤害她的事。”

我觉得阴冷,一阵阵森然的冷风从我背后席卷而来。

我的双腿剧烈地颤抖起来,人像被掏空一样虚软,我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没有吃饭。早知伤心这么耗费体力,我该多吃点再来。

“你是怕我伤害她,还是怕她离开你?”喻茵撩了撩头发,走近叶正宸,“我有意接近她,没有别的目的,我不过是想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现在我知道了,她的确是个可爱的女孩,聪慧,善良,天真。哦,最重要的,我相信也是你最喜欢的:她很正直,懂得自尊自爱。”

叶正宸冷声打断她:“你想做什么?”

“我跟你打赌,”喻茵平淡地说,“如果她知道我们的关系,她一定会离开你。”

“你威胁我?!”

黑夜里,我看不清叶正宸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一种骇人的气势。

喻茵摇摇头,语气是近乎卑微的哀求:“我只是想你留下陪陪我。”

叶正宸看了喻茵很久,终究没有上车,而是狠狠摔上车门。

看到这一幕,我再也支撑不住了,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叶正宸被这细微的响声惊动,看向我这边。我也看着他,明明只有几米的距离,为何我觉得他那么远,遥不可及?

我慢慢扶着旁边的树干站起来,慢慢地走向他,前方是一座美丽的花园,我却仿佛站在悬崖边,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