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公主闻言大急,忙问:“那些是什么人 ?你有没有再找?”

张果摇头叹道:“他们是北方萨满教徒。我一路追踪他们到幽州蓬山,与蓬山老母又扪打了一架.结果伤上加伤,差点将命丢在了蓬山。后来我又多方打听,却始终没有找到女儿:”

玉真公主呆了一呆.突然泪如雨下:“我昔命的孩子,娘一定要找到你!”说着面色一冷,猛然向张果扑去.厉声大叫,“都是你这混蛋。还我女儿!快还我女儿!”

张果急忙躲闪,左支右绌颇为狼狈..本来凭他的修为,玉真公={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但他心中有愧,不敢还手,加上一场恶战,体力消耗大半,在玉真公主愤怒攻击下.只有狼狈躲闪-一任天翔听到二人先前对话,心中一动,连忙问:“张道长,你可还记得将女儿藏在哪座道观门外?”

二人停下手,张果悻悻道:“当时被仇家追杀得惨,哪顾得上细看?只记得是骊山的一处道观,名字却没来得及看。”

任天翔急忙问:“你可给女儿留下什么信物?”

“有!就是半块镂空、刻有八卦图的玉佩。”张果沉吟道,“除此之外还有我一一件道袍。那玉佩半块我给了玉真,另外半块则留给了女儿。”

任天翔面露喜色道:“能不能给我看看?”玉真公主忙拿出怀中珍藏着的半块玉佩,小心翼翼递过来。任天翔~一见之下再无怀疑,果然跟骊山太真观慧仪所藏的玉佩是同一块,这样看来慧仪就是他们丢失的女儿!

玉真公主见任天翔面色有异。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喝道:“你见过这样的玉佩?你见过我的女儿?”

任天翔感到手腕上一股大力传来,忙夸张地叫了起来。听他连连叫痛,玉真公主这才醒悟,松了手。任天翔挣脱玉真公主的掌握,揉着手腕道:“本来我似乎见过这样半块玉佩,结果被公主一吓,又给忘了。”

玉真公主凤目一瞪就要发火,任大翔忙护住脑袋连声讨饶:“等等,你让我好好想想,你要再这样吓我,闹不好我就彻底失忆,再想不起来。”

玉真公主悻悻地收回手,喝道:“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只要告诉我女儿下落,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任天翔就等着公主这话,忙道:“其实,我是来向司马先生学道…”

玉真公主这才想起师父,回首望去,就见司马承祯脸色煞白,嘴角血迹殷然,显然方才那下伤得不轻。她忙问:“师父,你…没事吧?”

司马承祯勉强~笑:“还死不了。想不到师弟竟练成了道门最高深的阴阳诀,为兄甘拜下风。”

“等等!”任天翔一来恼恨张果方才那全力一击,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二来感激司马承祯出手相救,加上还要求司马承祯教自己一些道门经典.忙开口帮他说话,“司马先生不忙急着认输。方才你只是为了救人才遭重创,张道长胜之不武。”

张果虽一心想夺回法篆和丹书铁卷,但也不好意思自认为胜。回想方才那一击,司马承祯若不救任天翔,未必就挡不住。张果略一迟疑,无奈叹道:“我闭关十五年,虽练成阴阳诀,却依然不敢说能胜过师兄。方才师兄并非因实力而输,贫道岂能自认为胜?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养伤,三个月后咱们再决高低。”说完张果又转向任天翔,恳切道:“公子若真知道我女儿下落,还望不吝相告.以后你但有为难之事,我张果也必定全力以赴帮你。”

任天翔大喜过望,忙道:“我以前确实在一个妙龄道姑那里见过这样半块玉佩,只是我不敢肯定她是不是你们的女儿。”

“快说,她到底在哪里?”张果与玉真公主几乎同时将任天翔拎了起来。任天翔生怕他们一时激动收不住力.赶紧道:“她在骊山太真宫,是宫妙子的弟子。道号慧仪。”话音刚落,张果与玉真公主已丢开任天翔,夺门而去。

直到此时,任天翔才有机会向司马承祯道谢:“多谢道长方才出手相救,晚辈给您老请安了!’’司马承祯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当初给洛阳安国观进奉陶玉的那个年轻商人。我现在的日常用瓷。大多是你的进奉。不知你有何事?"

任天翔奇道:“方才不是有道童将我师父的信送进来了么?那正是我来拜见道长的原因。”司马承祯这才醒悟,从袖中掏出那封尚未拆封的信件,拆信一看,这才明白原委,问道:“你是元丹丘的弟子?”

任天翔估计元丹丘有事不会瞒着他师父,毕竟比较起来,他跟司马承祯的关系,肯定超过自己这个所谓的弟子。想到这任天翔便实言相告:“不瞒司马先生说,我只是在九岁的时候跟随元丹丘师父学过几个月剑法,但什么也没学会。不过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元道长在我心目中永远足我师父。不过我没学到他半点皮毛,所以不敢自认是茅山宗上清派弟子,以免给司马道长丢脸。”

司马承祯意味深长地问:“那你今天为何突然想起来见我?”任天翔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实言相告道:“我是想求道长传我一些本门知识,然后将我推荐到皇上面前。我想做官,却又没有李白、王维之流的文采和名声,更没有他们那种出口成章的本事,只好效法前人,走终南捷径。”

司马承祯淡淡问:“你为何要做官?”

任天翔坦然道:‘‘如果我说为了江山社稷或为了黎民百姓,那一定是在扯淡。其实我只是想帮自己的妹妹,不想看到她将来受苦。"

“你倒是很坦白!”司马承祯没有再问,负手走向内堂,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你跟我来。”

任天翔心怀忐忑地随司马承祯穿过后堂,来到后院一座孤零零的三层小楼。就见门楣上镌刻确“藏经阁”三个大字。进门后但见四面都是书柜,各类书籍不计其数,司马承祯在正中的蒲团上坐了下来,然后示意任天翔坐到他面前,这才淡淡问:“你读过些什么书 ?”

任天翔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少年时荒唐糊涂,虽然跟不少老师学过四书五经,但都不求甚解。不过比起那些艰深晦涩的四书五经,我更喜欢读一些野史怪谈和旁门左道,所以严格说来,我真没读过什么有用的书。,,司马承祯点点头,抬手指向周围的书架,淡淡道:”这座藏经阁中,不光有我道门历代宗师的著作和典籍,也有释门、儒门、商门的代表经典以及先秦时诸子百家的各种学说和著作,包括老子、墨子、孔子、苟子、韩非子等先秦诸圣的代表作,以及道家、儒家、法家、兵家、杂家等流派的经典,是我穷一生之力搜罗所得。你若想得我推荐进入朝堂,至少要有点真才实学。我不要你记下先贤占圣的至理名苦或鸿篇巨著,但你必须知道每一个流派的精髓所在,理解他们的精神内核,知道他们的优势和不足.并加以运厢和改良。"

任天翔看着那些堆到房顶的书,不但目瞪口呆:“这里有多少书 ?,,司马承祯淡淡道:”这一层有一万二千七百八十九册,加上楼上两层,…共是四万六千三百五十六册。"

“我的个乖乖!”任天翔目瞪口呆,“将这些书都看完,只怕得几百年后吧?”“无须每一本都看。”司马承祯道,"我会给你列个书单。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你不能出藏经阎大门。如果三个月内你能掌握诸子百家的精神内核,知道他们各自的优劣,我会考虑将你推荐给皇帝。

任天翔从来就没认真读过书,要他三个月不出门专心读书,这简直要了他的命,但为了天琪.他一咬牙就答应下来:“好!邪我就试试。”

“这是一次考验。”闭马承祯淡淡道,"三个月后你若达不到我的要求,那就别再费尽心机来找我.这世上没有什么捷径,只有机遇加汗水。现在我可以给你这个机遇,但是谁也代替不了你自己的汗水。’

任天翔慎重其事地点点头:“多谢道长指点,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司马承祯道:“明天开始,我就将你锁在藏经阁.三个月后咱们再见。”

任天翔正待答应,突听外面脚步声响,一个道士气喘吁吁地进来禀报:"师父,有个大汉在门外要硬闯,几个师兄弟都拦他不住。看他的武功像是出自释门少林寺,却又比寻常少林弟子高出许多。’

任天翔一听便猜到是褚刚,忙笑道:"这是随我前来的同伴,与我在路上走失。没想到他找到了这里.待我去看看。’

任天翔跟随那道士匆匆来到大门,就见门外果然是褚刚。但见他浑身湿透,几个道士正拦着他,阻止他往里闯。见到任天翔出来,他脸七的焦急变成了惊喜,大叫道:“公子你没事?”

任天翔奇道:“我有何事?你这是怎么回事?”

褚刚气冲冲道:“还不是那个倒骑毛驴的牛鼻子老道!我追上去好言好语向他问路,他却问我是不是少林寺弟子,我刚说是,他便突然出手一把扣住我穴道,将我一脚踢入水潭中。幸亏我内力深厚,在水潭中泡了半个时辰也没事。我担心公子遇到他吃亏,待穴道解开就赶紧一路寻来,总算找到这阳台观。哪想到这帮臭道士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往里硬闯。”

任天翔知道褚刚在张果那里莫名其妙吃了大亏,心中定憋着一股怒火,好不容易找到阳台观,遇上道士阻拦自然爆发。

见褚刚犹在怒气冲冲,任天翔忙笑道:“褚兄不必担心,我没事。对了,我要留在阳台观三个月,你先回去,陶庄的生意就拜托你照看了--”

褚刚有些意外,忙问:“公子为何要留存这里?”

任天翔苦笑道:“我要留在这里读三个月的书,你回去告诉上官云姝,请她转告韩国夫人,我三个月后就回长安。另外,将洛阳的陶玉分一半到长安,交给韩国夫人经营。”略顿了顿,任天翔小声道,“另外,天琪那里还请褚兄帮我照顾,总之别让她受什么委屈就是。”

褚刚点点头,奇道:“公子要读书 ?你…没事吧?”

任天翔无奈苦笑:“这是司马道长的条件,我要想得他推荐,只能答应。你放心,我连出家做道士都不怕,读几个月书算得了什么?你先回去,三个月后来接我。”

将褚刚送走后,任天翔毅然走向阳台观后院的藏经阁,并对迎出来的司马承祯道:"反正都要关三个月,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吧。请给我准备灯笼火烛,今晚我要通宵读书。

34读书

夜深人静,藏经阁内静谱宜人。任天翔点起熏香,挑亮灯烛,然后铺开司马承祯写下的书单,只见上面密密 麻麻,粗粗一看不下百本。任天翔暗暗咒骂,然后提起钉 笼按着编号一本本去找。

忙活了大半夜,总箅将书单上的书全部找齐,不外乎诸子百家以及各种奇谈杂学,许多书任天翔连名字都 没听说过。他数了数,一共有九十三本。任天翔随便翻了翻,决定从自己熟悉的儒家著作开始读起。

可惜儒家著作枯燥乏味,任天翔没看几页便哈欠连天,看看书案上那挑选出来的近百本书,他叹了口气,硬 着头皮继续往下读,心中暗想:看来当官也不是那么容易,光学会诌几句之乎者也,就得下不小的工夫。

可惜任天翔心中虽然想读书,但眼皮实在不听话,一本书看了没几页,就不知不觉伏案睡去。迷迷糊糊不 知过得多久,突听门扉响动,睁眼一看,就见窗外已是大 亮,一夜就这样过去。

看到道童将早点送了进来,任天翔赶紧来到门口正要出门,就听道童在身后道:“师父说了,任公子这三个月都不能出藏经阁一步。”

“我出去溜达一圈,放放水都不行?”任天翔赔着小心问。“师父说了,这藏经阁足够宽敞,随你怎么溜达。而且房内有便桶,每天 都有人帮你倒。”小道童不卑不亢地道,“师父一再叮嘱,任公子只要跨出这 藏经阁一步,就请离开阳台观,不要再来。”

任天翔一只脚已经跨出藏经阁大门,听到这话赶紧将脚又收回来,悻 悻道:“坐牢都还可以放风,这比坐牢还严格?”

小道童笑了起来:“才第一天公子就受不了了?师父让我转告公子,如 果公子吃不了这苦,随时可以离开,师父也不是定要将你关在这里。”

任天翔知道要真离开,以后恐怕没机会再见司马承祯,更别想走什么 终南捷径。就算玉真公主看在自己帮她找回女儿的份儿上,向她的皇帝哥 哥举荐自己,可肖己胸中要没有点真才实学,肯定也不会受皇上重视。当 年李白受玉真公主举荐入了翰林,也只是做了个皇帝跟前吟诗凑趣的闲 官,以李白之才尚且不受皇帝重视,自己就更不用说了。这样一想他便发拫 道:“本公子也算经历过不少磨难,连死都不怕,还怕关起来读书 ?你快快把门锁了,别耽误我读书。”

小道童答应着锁门离去,藏经阁中又只剩下任天翔一人。他三两下把送来的早点吃完,然后继续捧书开读。可惜看了没几页,眼皮又在打架,书本上的字就像是天书,总是很难理解和记牢。他忍不住掮了自己一个嘴二 子,想将瞌睡赶走,可没管多会儿,就伏案再见周公。

直到小道童中午送饭进来,才将任天翔从睡梦中惊醒,看看大半天?:这样过去,一本《论语》还是只看了寥寥几页,草草用完午饭,任天翔发狠道:“苏秦为了读书求官,不惜头悬梁、锥剌股,难道我任天翔还比不上苏秦那个口舌之徒?”这样一想他便效法苏秦,将自己头发用长绳系于书桌二 方的横梁上,然后找了根戒尺代替锥子,每当自己瞌睡低下头扯痛头发丨?:拿起戒尺在屁股上狠抽一下。如此一来任天翔倒是不再瞌睡,但却依 捺不住心猿意马,明明眼睛看着书本,注意力却在窗外小鸟的鸣叫,或亡:道士们的钟鼓磬声上,甚至观察地上一两只爬动的蚂蚁,也比读枯燥^:二 曰诗云有趣得多。

小道童送晚饭来时,见任天翔头悬梁的模样,一边将饭菜搁下,笑道:“师父说你多半会学古人的笨办法,让我给你带把锥子来。我开始还 不信,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任天翔脸上一红,讪讪道:“你师父都猜到了?他还说了什么?”小道童笑道:“师父说读书本是趣事,一定要顺其自然,千万别勉强自己。道门弟子讲究顺其自然和随性而为,也正是这个意思。”

任天翔似懂非懂地问:“顺其自然,随性而为?那就是我想睡觉就睡觉,想玩就玩?”小道童哑然笑道:“那也不是,我建议你先从自己感兴趣的书读 起,形成习惯后再试着去读那些比较枯燥的书。你要先从书中找到乐趣,才能找到思想。”

小道童关门离去后,任天翔还在回味着他的话,心中突然有种豁然开 朗的感觉。他将头发解开,将戒尺和锥子全部扔出窗外,然后开始在满屋 书架中寻找。他先找到本三国时期邯郸淳所写的《笑林》,席地而坐,随手 翻看起来,很快就为那些令人捧腹的笑话吸引,看得兴致盎然,不知不觉就 一个多时辰过去。一本书看完,他却还意犹未尽,便继续满书柜去找有趣 的书,不一会儿又找到本先秦时期的野史掌故。

因为都是自己感兴趣的书,任天翔不再感到乏味,当他终于觉得困乏 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就这几个时辰时间,他已经大致读完了三四本书,虽 然都不是司马承祯指定的书籍,却也让他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听到外面传来道士们早课的钟声,任天翔立刻从睡梦中 醒来。他稍稍活动一下筋骨,便拿起那本仅读了几页的《论语》。清晨神清 气爽,那些枯燥的文字不再那么晦涩难懂,他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渐渐开 始领会到文字背后的思想。

小道童送早餐来时,见任天翔已经正襟危坐,捧书在读,不禁有些惊 讶。见他在看《论语》,小道童笑道:“其实公子可以先看看我们道门的经典,尤其像《心经》这样的修身养性之怍,如杲你能掌握其中的呼吸吐纳之法,对你修心健体都有莫大好处。”

任天翔一本《论语》正好看完,便依言找出道家的《心经》,翻开一看,只 见里面除了一些道家修心养性的方法,还有一套呼吸吐纳的技巧。他照着 上面的方法试了片刻,感觉身心确实舒适了许多。

就这样,任天翔沉浸于前人留下的文山书海,不再觉得读书是件多么 困难之事。他甚至从前人留下的文字中,隐约领会到作者落笔时的心境和精神,看到了他们的追求和苦恼。每当夜深人静,在空无一人的藏经阁中,任天翔却感觉到有无数古圣先贤的精魂,在跨越时空与自己沟通和交流 无论道家、儒家、释家、法家,还是墨家、兵家、杂家、阴阳家,千年文化浓缩 成的精神财富,让任天翔有种忽人宝山的饥渴感,他就像最贪婪的饿汉,没 日没夜地狂啖精神的大餐,司马承祯开列的书单已经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不仅将那九十多本书全部读完,甚至还兴致盎然地寻找更多相关的书 籍,以便更多地理解前人文字后面的思想。

三个月期限很快就到,任天翔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他已 经不记得这三个月自己究竟看了多少本书,他就像经历了一次闭关修行,有种脱胎换骨的欣喜和轻松。

道童奉上香茗,然后悄悄退了出去,藏经阁中就只剩下司马承祯和‘三 天翔二人。司马承侦示意他在书桌对面坐下,然后问:“你感觉现在和三个月前有什么不同?”任天翔沉吟道广我感觉自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三个月前我浑浑噩噩,以为财富、权势、地位、名望就是人生最大的追求;三个月后的今天,我却觉得追求那些东西,与动物追求食物没有本质的区别,都是出自一种本能。"

司马承祯淡淡问:“那三个月后的今天,你觉得什么才值得你用毕生精力去寻找和追求呢?”任天翔迟疑起来,犹豫半响方道:“释家追求的涅盘,我还无法理解;道家追求的清静无为和成仙得道,在我看来太过缥缈:儒家追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于我来说又太过空泛…我不知道自己应该追求什么,三个月前我浑浑噩噩,从没去想这些问题;三个月后的今天开始思考,但却只有迷惘。”

司马承摘似乎并未感到意外,手拈髯须额首问:“这三个月你读了很多书,超过了我的预料。不知你对诸子百家怎么看?”

任天翔沉吟道:“道家虽奉李耳为祖,但真正能体现道家思想的庄子。他信奉顺其自然、清静无为,无论于个人还是于社会来说,都有其有益之处。但后世道门中人却追求虚无缥缈的成仙和长生,先有徐福为始皇帝海外求仙,后有张道陵传丹鼎之术,越发背离李、庄之道,更有东汉张角借道门之名愚弄百姓,举事造反,令国本动摇,生灵涂炭。所以在我看来今日之道门早已不是先秦之道,各种流派鱼龙混杂,精华与糟粕并存于世若以一字概括,就是‘杂’!”

司马承祯微微额首。任天翔见状豪兴大发,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侃侃而谈:“释家源自天竺悉达多太子,与先秦诸子百家的思想截然不同。佛 陀原本为解除人生八苦而冥思得悟,继而创立释家学说,经后人演绎而成 大、小乘佛教,追求最终的涅盘和超脱。可惜我无法领会涅盘的境界,抛开 这一节以及由此演化而来的轮回思想,释家的学说充满了智慧,它由人的 内心出发,去感受和领悟世界的真相。不过它离世出尘的思想,以及因果 报应的说法,又让人难以接受。它在所有学说中最难理解,也最难领会,不过它劝人向善的想法,倒也值得肯定。”

任天翔略缓了缓,继续道:“相比释家的离尘出世,儒家则完全是入世的学说。它的核心是道德教化加等级维护,也就是从周公之礼延续下来的 森严等级,在孔子那里得到了发扬和深化。它的这种核心思想,对历代皇 帝有莫大益处,因而受到极大的推崇,所有帝王都希望自己的臣民遵照儒 家的教导,恪守君臣之礼,这也是它受到历代帝王扶持的重要原因。不过 我认为它道德教化的能力受到了不该有的夸大,如果靠道德的约束就能 实现天下大同,那么律法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司马承祯突然问:“为何自先秦以后,尤其汉代以来,百家凋零,唯有儒 家一枝独秀?”任天翔沉吟道:“是因为儒家的思想有利于历代帝王的统治,它尊君重德的核心思想,对于臣民有良好的教化作用,因而历代帝王都愿 意重用儒生。人总是趋利避害,所以儒学得到了有志为官者的追捧。可惜 它宣扬的那套周礼,对帝王没有制衡和约束,一旦处于权力顶峰的帝王失 德,整个由儒学建立起来的朝廷,对之毫无办法。”

司马承被额首道:“不错。不过自秦以后的历代王朝,并非完全是以儒 学为纲。你认为历代王朝最核心的思想是以什么为基础?”

任天翔立刻道:“是披着儒学外衣的法家思想!一部《商君书》赤裸裸地 写明了以商鞅为代表的法家,是如何用严刑峻法,将秦国变成一个没有人 性亲情的虎狼之国。法家用酷法将所有权力集中到君王手中,虽然大大提 高了君王执政的效率,但将所有责任系于君王一身,使国家的前途命运始 终处于不可预测的危险之中。秦国因始皇帝意外身亡而分崩离析,正因于 此。自秦以后,历代王朝的统治俱是在法家和儒家之间交替摇摆,可以说 是儒家与法家的混合体。这种统治最大的弊端就在于天下安危系于帝王一身,帝王英明则天下兴盛,帝王昏庸则天下衰亡。”

司马承祯突然问:“你认为当今圣上是英明还是昏庸?”任天翔愣了一愣,虽然大唐经历了武则天当政时的严刑峻法后,社会风气已变得十分宽松和开明,自从玄宗皇帝登基以来,很少再有人因言获罪。不过像这样公开评论当今圣上,却还是极其罕见。任天翔迟疑了一 见司马承被不像是在说笑,这才慎重道:“当今圣上称得上大唐中兴之主,自平定韦氏和太平公主之乱以来,开创了一个万邦来朝的开元盛世。人总是无法战胜时间,当年龄达到一定程度,就难免会变得迟钝甚至昏聩,这也是历代帝王无法改变的宿命。”

司马承祯颔首问道:“你认为有什么办法避免这种宿命?有哪种学 讨过这个问题?”任天翔想了想,迟疑道:“我还没有深入地想过这个问题,诸子百家中,好像只有墨家提到过选天子。可惜墨家流传于世的文字寥寥无几,我仅知道墨子推崇博爱、非攻和敬鬼神之说,除此之外,我对墨〒考 是一知半解。”

司马承侦端起茶浅浅抿了一口,淡淡问:“这三个月来你看了不少弓,不知你对哪些典籍或流派最感兴趣?”任天翔想了想,沉吟道:“诸子百家都有其独到之处,短短三个月只能略知皮毛。我还是第一次想要读更多的书,以便更多地了解古圣先贤的思想和学说。不过比较而言,我最感兴的只有两个流派,一是千门,一是墨家。”

司马承祯眉梢一跳,淡淡问:“为什么?”任天翔从书桌上拿起两二二 微微叹道:“因为这两个流派留下的文字最少,我找遍了藏经阁,仅找到《千门野史》和《墨子》。但就这两本典籍,却让我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世界,千门神秘莫测,墨家令人景仰,都是我感兴趣的流派。”

司马承祯额首问道:“你对他们了解多少?”任天翔沉吟道:“千门是诸子百家中最为神秘的流派,春秋时的鬼谷子、秦时的黄石公、三国的司马徽俱是其代表人物,他们对外自称谋略家,实则为千门隐士。他们的弟子孙膑、张良、司马懿等,仅凭智谋就改变了历史。可惜他们太过隐密,我翻遍史书也没有发现与他们有关的更多信息。”

司马承祯木无表情地道:“人总是对神秘的东西充满兴趣,这是人之常性,我能理解。但是墨家呢?你为何对它也感兴趣?”

任天翔正色道:“我对墨家感兴趣,是因为我无法理解墨家的理想和追求。墨子将自己一生都献给了帮助弱者的义举,他是一个圣人。但是他的 思想违反了人性自私的天性,注定很难找到追随者。这世界偶尔出一个圣 人不算奇怪,但像墨家弟子这样都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实在令人不 解。我想知道墨家学说究竟有何魔力,能令无数弟子以命追随。它不像儒 家能给人荣华富贵,不像道家给人成仙得道的希望,也不像释家给人许诺 一个极乐世界,更不像法家给人一种号令天下的满足和成就感。它是不求 回报纯粹的奉献!很难相信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

司马承祯嘴边泛起一丝微笑,额首道:“你的敏锐超过了我的预料,值 得我向皇帝推荐。我这就修书一封,你已经通过了我的考核。”

任天翔闻言并无一丝欣喜,反而惴惴问:“晚辈狂妄点评诸子百家,也 不知对不对。司马道长学识渊博,希望能为晚辈指点迷津。”

司马承祯微微笑道:“对于前人的思想和学说,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理 解和感悟,并无一套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标准,你又何必一定要去追寻一个 所谓正确的答案?只要你明白了前人的精神内涵,并加以演绎和思考,就 已经达到了读书的目的。”说话间他已写好推荐信。将它交到任天翔手中,叮嘱道,“有我的亲笔信,你可以很快见到皇帝。不过你能否受到圣上重视,就全在你自己的造化了。”

任天翔接过信件仔细收好,却又突然笑道:“还有一本书,虽不如佛道 经典博大精深,也不如儒家经典广为人知,但却是一本世间罕见的奇书。我想求道长将这本书借我一段时间,让我能潜心研读。”

司马承祯淡淡问:“什么书 ?”任天翔正色道:“《吕氏商经》!”司马承侦眉梢微微一跳,问:“藏经阁数万册经典,你为何偏偏要借 它?”任天翔嘻嘻笑道:“商门虽以他人为祖师,但真正道尽商门秘诀的却 是吕不韦,一部《吕氏商经》简直就是商门弟子安身立命的准则,也是商家 谋利避险的金科玉律。虽然我早已将它看完,但还有许多晦涩之处尚未完 全明白,所以想借去好好研究。”司马承祯淡然问:“只是研究?”

任天翔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道长说,晚辈现在缺钱,非常缺钱。而 《吕氏商经》正是一部教人赚钱的奇书,所以想跟着学几招。”

司马承祯摇头轻叹道:“你读了那么多书,没想到最看重的还是钱。这 本书我送你吧,希望它能帮你赚到你最想要的财富。”说着他信手抽出书桌上的《吕氏商经》,抬手扔到任天翔手中。

任天翔大喜过望,接过书仔细收好,正色道:“多谢道长赐书,道长世外高人,可以视钱财为俗物。晚辈却是个俗人,钱是安身立命的基础。一个人 要是穷得整天为肚子奔忙,哪有心思考虑诸子百家的思想?只有当不为钱 财发愁后,人才会有超越物质的精神追求。”

司马承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摆手又道:“你可以走了,你的随从早已经在门外等候,我让道童送你出门。”

任天翔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却又忍不住回头问道:“我这三个月虽然看了不少书,但看得越多,心中的不解和疑惑就越多,不知能否向司马道长请教?”

司马承祯颔首道:“挑最重要的说说看,如果我知道,很乐意告诉你。”

任天翔想想,道:“我最不明白也最想知道的,跟千门和墨家有关。我从史书中发现了不少千门中人的踪影,他们无不是翻云覆雨、改朝换代的风 云人物,但为何并没有多少千门的典籍流传下来?千门也不像别的流派那样广授门徒,大肆宣扬自己?”

司马承侦沉吟道:“也许是因为千门秘技,须绝顶聪明之人才能掌握。这种人万中无一,所以千门挑选传人十分慎重。它不像儒门以弟子众多-荣,也不像释门对任何人都来者不拒。张良拜师这样的典故,在史书中兰 指可数。此外,千门中人所学皆是翻天覆地的大智慧,为历朝历代朝廷顾忌,因此不得不保持隐秘与低调,方能在世间秘密传承。”

任天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问:“墨家与千门不同,它可是公开收徒。又大肆宣扬其平等、博爱、互助和自律的思想,但是自秦以后,却再难见I 墨家弟子的踪影,而且它的典籍也只有零星不全的残本流传于世,不知:!又是为何?”

司马承祯叹道:“墨家只敬鬼神,不敬天子,与儒家宣扬的森严等级―锋相对,甚至提出了选天子的思想,自然被历朝历代帝王视为叛逆。秦二 皇一统天下后,实行商鞅传下的贫民、弱民、辱民的政策,对民众实行墨1 和奴化,对所有开启民智的学说和流派皆行禁绝,不尊帝王、妄图平等墨家自然是首当其冲,所以才有震惊后人的焚书坑儒。”司马承侦略顿了厂―继续道,“自秦以后,百家学说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和发展,唯有墨家依旧为历代帝王所忌,墨家弟子只得改头换面,自命为侠,以独立自由的姿 态游走于江湖。不过由于汉武帝严厉取缔和镇压各地游侠,混迹于江湖的 墨家弟子再次遭到残酷打击,墨家因而式微,最终绝迹于江湖。墨子的著 作也多为历代帝王销毁,最终仅有残缺不全的几篇,混在道家、儒家或杂家 的典籍中,才得以流传。”

“原来是这样!”任天翔恍然点头,暗自佩服司马承祯的渊博学识,他对 司马承锁恭敬一拜,“多谢司马道长指点迷津。道长与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以后晚辈再有疑惑,希望还能向道长请教。”

司马承械微微额首笑道:“任公子聪明绝顶,短短三个月就基本通晓诸子百家的精神内核,并看到了它们的缺憾和不足,实乃天纵奇才。老道能 与你畅谈古今,纵论百家,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以后你若有疑难,可以随时 再来阳台观。天下藏书之地,只怕唯有嵩山嵩阳书院与京兆李家两处,超过我阳台观藏经阁。”

任天翔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嵩山嵩阳书院大名,但对京兆李家却是第一次听说,忍不住问道:“这京兆李家不知是何许人家?”

司马承械笑道:“京兆李家世代官宦,其藏书之丰,闻名于世。十多年前他们家出了个天才儿童,七岁吟诗,九岁论政,十七岁便待诏翰林,没多久又辞官游学天下。他曾拜释门奇僧懒馋和尚为师,又在嵩阳书院苦读多年 儒家典籍,还曾向老道请教过黄老之学,只是这些年来似乎再没听到他的消息,看来他巳领会到‘潜龙勿用’的道理。”

任天翔一听便知这人定是李泌,没想到他竟有如此多姿多彩的经历,难怪一眼就能将人看穿。一个聪明绝顶、学识渊博的才子名满天下很正常,但要像李泌现在这样几乎不为世人所知,却是非常难得。

拜别司马承祯,任天翔随着小道童离开了藏经阁,刚转过三清殿,就见 两个道姑迎了上来。但见一个风姿绰约、满面春风,另一个则满面含羞、清 纯可人。任天翔赶紧稽首拜道:“拜见玉真公主…还有慧仪郡主,恭喜公 主找到自己的女儿,恭喜慧仪郡主与双亲团聚。”

慧仪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还礼。玉真公主母女团聚,对任天翔也客气了许多,喜气洋洋道:“任公子不必多礼。你是我们母女团聚的有功之人,我该好好谢你才是。看公子的神情,就知你已得到我师父的举荐。有我师父的举荐,你定会得到我皇兄的重用。”说到这玉真公主为难起来,“这样一 来,我就不知道该怎样谢你才好了。要不我把慧仪许配给你?你能和她相 识,看到她贴身藏着的半块玉佩,然后凭着这块半玉佩将她送回到我的身边,也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娘…”慧仪顿时满面羞红。她倒不是反感任天翔,只是突如其来的 提亲让她不知所措。她从默默无闻的一个小道姑,一步登天成为郡主,现在母亲又突然给自己提亲,应接不暇的变化令她脑中一片空白。

任天翔偷眼打量着玉真公主,见她不像是在说笑,再看看垂首躲在母亲身后的慧仪,见她似乎并没有反对,不禁暗忖:如果能娶慧仪,成为玉真 公主的女婿,对自己的仕途倒是有莫大的帮助。但这样一来,自己就得为 一棵树木放弃整个森林,实在得不偿失。而且慧仪郡主虽然清纯可爱,却 终归不如依人姐姐风情万种…想到云依人,任天翔顿感胸口微痛,脑中 尽是在梦香楼与云依人一起的往事。他怔怔地愣在当场,全然忘了玉真公 主还在等着他谢恩。

“是不是高兴得忘了自己姓什么了?”玉真公主见任天翔神情恍惚,笑着提醒,“还不快硫头谢恩?小心我收回成命,为女儿另觅佳婿。”

任天翔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拱手拜道:“多谢公主美意,不过还请公主收回成命。”“什么?”玉真公主十分意外,脸上笑容渐渐僵硬,厉声追问,“你再说一遍!”

任天翔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多谢公主美意,不过还请公主收回成命。”玉真公主凤目圆睁,冷冷道:“你现在虽然有我师父的举荐信,但我若给皇兄也写封信,你猜会怎样?”

任天翔摇头道:“晚辈不知。”玉真公主冷笑道:“轻则你根本见不到皇上,更别说入仕为官。重则打入天牢,永远别想重见天日。”

任天翔虽然一心钻营,但内心深处却始终有股不甘屈服的倔傲之气,虽然大多数时候被现实压抑着,不过在某些不可预测的时候,却会突然爆发。面对玉真公主赤裸裸的威胁,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傲然道:“公主真是小看了我任天翔,为了求官我可以逢迎拍马,可以钻营行贿,但我决不会放弃做人的底线。我不愿娶慧仪郡主,并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我不够好,我不想害她。如果公主因此就迁怒在下,我也只好坦然接受。”说着拱手一拜,“晚辈告辞!”

见任天翔傲然而去,玉真公主气得满面通红,忍不住要出手教训这敢于顶撞自己的年轻人,谁知却被女儿阻止。见女儿流着泪匆匆跑开,她只得去追女儿,再顾不得教训任天翔。

任天翔大步出得阳台观大门,刚想与前来接自己的褚刚招呼,突感身 子一轻,身不由己地凌空飞起,越过阳台观的高墙。这一下快如电光石火 不仅任天翔没来得及叫喊一声,就连褚刚也因向小道童打听任天翔何时出来,没有注意到任天翔已在眼皮底下被人掠走。

任天翔只感到身子缥缥缈缈、腾云驾雾般不知越过多少峰峦,最后丁 被扔了下来。他略略定了定神,放眼望去,见自己正置身一座小山之巅。一匹四蹄雪白的毛驴正静静地在一旁吃草。他立刻猜到是何人作怪,忙凑 道:“张果,您老怎么为老不尊,跟在下开这种玩笑?”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灰影落到肖己面前,果然是张果,就见他一边就着酒壶喝酒,一边翻着怪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任天翔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强笑道:“我有什么不对,值得你如此细看?”

张果连连摇头叹道:“你小子究竟哪根神经不对?玉真既然已将慧仪许给了你,让你一步登天做郡马爷,你为何要拒绝?难道我张果老的女儿还配不上你?”

任天翔忙道:“慧仪郡主天真淳朴,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我哪敢看不上?只是在下出身布衣又不学无术,根本配不上郡主。”张果满是怀疑地打量着任天翔,突然问:“这是真话?”任天翔硬着头皮答道:“千真万确。”

张果呵呵笑道:“这事好办。待我将女儿偷偷掠走,让她不再做那什么郡主,这样她就跟你一样是个普通人,你也就可以配得上她了。”

任天翔瞠目结舌,正待拒绝,就听张果兴致勃勃地继续道:“老道孤零零大半辈子,想不到如今不仅找回了女儿,还多了你这么个机灵的女婿。实在是双喜临门。你小子根骨甚佳,又兼聪明过人,正好继承老道的衣钵,老道的本事你也看到了,只要你娶了慧仪,咱们就是一家人,我定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将你培养成我道门的绝顶髙手。”

任天翔听他越扯越远,急忙摆手道:“晚辈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就怕修真练武。道长看在我帮你找回女儿的份儿上,还是饶了我吧。”

张果奇道:“有我这等道门数一数二的人物在前,你竟不肯拜我为师”你不拜我为师也就罢了,竟然还拒绝娶慧仪这样漂亮乖巧的女孩。莫非你 心中另有所爱?若是如此,老夫干脆一刀将你变成太监,让你永远也别想再 娶别的女人!"

任天翔没想到张果与玉真公主还真是天生一对,玉真公主刚拿自己的仕途来威胁过自己,转眼张果又威胁要把自己阉做太监。他知道张果行事 乖张,不可以常理揣度,要是一言不合,真有可能干出这事。他想了想,正色 道:“要我娶你女儿,除非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什么条件?”张果忙问。

任天翔笑道:“你如果愿意还俗娶玉真公主,那我就答应娶你女儿。”张果一愣,不由僵在当场。任天翔见状心中一宽,暗自摸了把汗,他知 道张果对玉真公主始乱终弃,有了女儿还逃婚不娶,这是对方道德上最大 的弱点,只要抓住这个弱点,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35入仕

张果愣了半晌,突然一跳而起,怒道:“***的成心消遣老道!”任天翔见张果双目冈瞪,不禁有些害怕,正待说两句软话缓和。却见张 果的目光已越过自己头顶,落在自己身后极远处。几乎同时,任天翔听到身 后传来急促的钟声,悠悠扬扬从半山腰传来。任天翔不用回头也听出,这钟 声来自阳台观。

听这钟声一声紧似一声,全然没有道家的恬淡和从容。张果也诧异道:“阳台观的道士好歹也是司马承祯的门人,遇到点事怎么如此慌张?道爷不 过是掠走你这个不相干的外人,他们竞敲起了警钟。”

任天翔奇道:“啥叫警钟?”“这是道门召集同门的紧急钟声:张果脸色异常凝重,”这是向同门呼救的钟声,通常只有在遇到危险时才不得已敲 响,奇怪,谁能令阳台观向同门呼救?"

任天翔也有些奇怪,原以为多半是因为自己莫名失踪,让褚刚抓狂,只好向阳台观要人,双方一言不合起了冲突。不过转而一想,褚刚在张果面前 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在司马承械面前只怕也好不了多少。就算他在阳台观 闹事,司马承祯肓定也不会小题大做。想到这他忙对张果赔笑道:“既然张道长的同门遇到麻烦,你还是尽快赶去看看吧。我就不麻烦张道长相送了,我还认得下山的路。”张果一声冷哼:“你想得倒美!”话音未落,他已一把抄起任天翔,将他 挟在腋下,身形一晃便向山下掠去。虽然挟着一个人,他的速度依然快逾 闪电,根本不受影响。

任天翔只感到两耳风声呼呼,两眼景色变幻,令人头晕目眩,不知身在 何方。幸好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张果终于停了下来。任天翔这才睁眼 一看,但见张果置身于阳台观三清殿上方的屋檐之上,这里是整个阳台观 的最高处,从这里望去,整个阳台观尽收眼底。

只见阳台观的道士都集中到了三清殿前的庭院中,数十人正神情紧张 地关注着庭院中央的观主司马承侦,以及围着他快速疾走的三条白色人 影。就见司马承被单足立地,身形犹如陀螺般滴溜溜在转,双手大袖翻飞,在自己周围卷起了一股旋风,将自己整个人完全包围。

在司马承锁卷起的旋风外围,三道白色的人影袅如青烟,迅若鬼魅。三 人不时向旋风中央试探出手,却屡屡被震了回来,不得前进半步。看双方这形势,司马承祯暂时冲不出三人的包围,而这三人却也攻不进去,双方正在僵持。

在四人激战的外围,尚有一名白衣女子正笑语晏晏地在一旁观战,看其服饰打扮,似乎与那围攻司马承被的三人是一路。见同伴久攻不下,她 开口道:“司马道长世外高人,果然不同凡响,晚辈见猎心喜,也想一并请 教。”话音刚落,她也曼舞长袖加入了战团。如此一来就见中央的旋风渐渐 缩小,似遭到四人莫大力量的压迫。

“奇怪!”张果见状不禁喃喃自语道,“以司马承祯之能,就算以一敌四丨 这世上只怕也找不出几个对手,这几个人年纪轻轻,为何能有这等功力?而且老道似乎从未听说过他们。”

任天翔突然笑道:“这几个人我倒是侥幸见过,张道长若想知道,先碑 我放下去再说,这么高的地方我看着头晕。”张果闻言双目一瞪:“有话沃 说,有屁快放,老道最烦别人跟我谈条件。”

任天翔无奈道:“他们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一个叫王五,一个叫郑六。”“完了?”张果追问,见任天翔脸上挂着调伲的笑意,顿时醒悟,怒道。"这世上哪有人正好叫这几个名字,***是在消遣老道?

任天翔故作害怕地道:“道长别再吓我,要不我另外再编几个名字,总之给足您老面子便是。”

张果第一次遇到任天翔这种奸猾之徒,知道逼急了也许他真会胡说一通来蒙自己,想到这他挟任天翔落到后殿,将他稳稳放到地上,这才问:“你 现在可以说了。”任天翔整整衣衫,这才从容道:“我在白马寺曾经见过他们一次,他们是摩尼教徒,自称摩门弟子。这围攻司马道长的四人,乃是摩门 五明使,我只知道他们一个叫明友,一个叫大般。哦,不对,叫明友那个已经死在白马寺了。”

张果双眉紧皱,喃喃问:“明友?大般?这世上怎有这等怪名?”任天翔 笑道:“他们来自西方,名字与中土自然不同。对了,我还知道他们的大教长叫拂多诞,还有个小姑娘叫艾丽达,是个美人坯子。”

张果正待细问,突听前殿庭院中传来众道士的惊呼,他侧耳细听,顿时神情大变,失声道:“司马承祯伤势未痊愈,恐怕要吃大亏。好歹是道门一 脉,我得去帮帮他。”话音未落,他已丢下任天翔向前殿扑去。

“等等我!”任天翔急忙追了上去,就见张果穿过三清殿,直奔激战中的 五人,人未至,双袖卷起的飓风已经扑面而至,将围攻司马承侦的四人逼得 不由自主退开数步。

四人对张果的出现俱有些诧异,自忖凭四人之力,对付一个司马承祯 都十分艰难,再加上一个与之不相伯仲、来历不明的绝顶高手,更是落在下 风。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那个肤色白皙、碧眼金发的女子嫣然笑问:“不知道长怎么称呼?净风这厢有礼了!”

张果大大咧咧地道:“道爷原名张果,如今年岁渐高,便叫张果老。”自称净风的女子微微额首笑道:“原来是张道长,晚辈今日原本只是来 向司马道长切磋印证道门之绝技,没想到被张道长搅局。张道长若有兴趣,可到长安来与我们印证,我们在长安恭迎道长大驾。”话音未落,四人已飞 速后退,与四人同来的十几名白衣人,也随之徐徐退去,没有任何忙乱或慌 张。阳台观众道士虽然心有不甘,但迫于对方的气势,只能虚张声势地追 在他们身后,却不敢过分迫近。

“行了,让他们走!”司马承祯一声清叱,众道士只得让开去路。待众人 走远,司马承祯不由跌坐于地,满脸苍白。几个道士见状急忙上前问候,却见他摇头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今日若不是张果师弟赶来相救,老道一世英名,就要毁在几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张果忙问,“他们为何要找师兄的麻烦?莫非他们不 知道师兄乃圣上亲封的道门第一人 ?”

司马承祯摇头苦笑道:“他们就是冲着这虚名而来,说是要替师父称量 道门第一人这名头的真伪,如果我能胜过他们四人,摩门大教长拂多诞将 亲自登门与我论辩摩、道两门的奥义。老道对那拂多诞也是有所耳闻,一 时自负便答应下来,没想到这四人年岁不大,功力却远胜普通江湖高手:若非师弟,老道这回就算是彻底栽了!”

张果忙摆手道:“师兄也别妄自菲薄,你不过是三月前伤势尚未痊愈,功力大打折扣而已。你我原本约定今日再战,以确定法篆和丹书铁券的归 宿,现在看来还得往后再推。我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急在一时。”

任天翔见张果正与司马承侦忙着讨论下一次决斗的时间,便趁着二人 不备开溜。混在众道士中看热闹的褚刚见状,也跟着他悄悄往外就走。眼 看就要出得阳台观大门,却见一个风姿绰约的道姑拦住了去路,任天翔见 状心中暗自叫苦,只得赔着小心拜见:“晚辈拜见公主殿下。”

就见玉真公主捋了捋鬓发,恨恨地盯着任天翔打量半晌,幽幽叹道:“我不知道你对我女儿使了什么手段,竞令她宁肯委屈自己,也不愿伤害到 你。她还要我给皇兄写了封信,以备不测。”说着玉真公主从袖中拿出一封 信,递到任天翔面前,“官场险恶,如果你遇到危险,可将我这封亲笔信交给 圣上,必要的时候,可以救你一命。”

任天翔既意外又感动,忙将信仔细收人怀中,对玉真公主恭敬一拜:“多谢公主,请公主转告慧仪郡主,我会一辈子记着她的恩情。”

拜别玉真公主,任天翔与褚刚急忙下山。直到下得王屋山,任天翔才转 稍安心了一点。回想这三个多月以来的离奇经历,恍若隔世。

马车一路疾驰,直奔长安城。途中任天翔忍不住问:“我离开这段时间。一切可还好?”褚刚知道任天翔最是牵挂妹妹,忙答道:“洪胜帮那边我一 I 派人盯着,洪邪对任小姐表面上还算好,背地里就不知道了。如今义安堂 与洪胜帮成了姻亲,也暂时相安无事。韩国夫人开始让心腹经营陶玉,生 意蒸蒸日上,她得了莫大好处,也没有再追究公子的去向。就小薇这丑丫头一直留了下来,说是要等公子回来…”

褚刚一愣,愧然道:“我査了,暂时还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你放心,我 已托了风媒去打听,相信重赏之下,必有线索。另外江玉亭的死也有不少 疑点,我也一并托了风媒在查,你尽管放心好了。”

任天翔神情怔忡地点点头,见窗外一座巍峨的宅院正在修建,他不禁 叹道:“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宅院,最好能像眼前这座宅院那 般巍峨宏大。”褚刚笑道:“这是骠骑大将军安禄山的新宅。圣上认为当初赐 给安禄山的府邸太过寒酸,配不上他,特令工部建造现在这座将军府,其规 模在长安城也是屈指可数。真不知安禄山有何能耐,竞能让玄宗皇帝如此 信赖和恩宠。”

任天翔从车窗中打量着即将完工的将军府,若有所思地自语:“恩宠倒 是恩宠,信赖却是未必。”见褚刚不解,任天翔笑着解释道,“安禄山的老巢 在范阳,家眷子女都在那里。如今却在长安给他修建如此奢华的将军府,显然是要他留在长安长住。这宅院外人只看到它的富丽堂皇,在安禄山看 来却像是一座漂亮的牢笼。”

褚刚有些将信将疑地问:“公子咋知道是这样?”任天翔嘿嘿笑道:“刚看了不少书,历史上这样的事太多了。一个人的 恩宠达到顶点,必定杯满则溢、物极必反。”

说话间马车拐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任天翔租住的宅院就在这里。褚 刚在门外停住马车,回头笑道:“我已经给公子准备了接风酒,大家都想庆 祝公子学道归来。不知接下来公子有何打算?”

任天翔掏出怀中司马承锁的举荐信,喃喃道:“世人都说仕途凶险,又 说伴君如伴虎,所以我这辈子从未想过要当官。但现在却不得不踏上这条 吉凶未卜之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明天一早就面见圣上,是死是活就听天 由命了。”

褚刚追随任天翔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没有自信,本想开导几句,可对官场一无所知的他,却又不知如何劝解,只得劝道:“公子既然心中没 底,何不多了解一段时间,再决定是不是要走这条路。”

任天翔抬首眺望玄武门方向,轻叹道:“就明天,再多了解,我怕自己更 没信心。”

司马承祯乃大唐三朝皇帝敬重的世外高人,他的举荐信是最好的敲门砖。当任天翔将信件交给朱雀门外守卫的龙骑军将领时,那将领不敢。怠慢,立刻呈报。任天翔在门外等候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一名内侍率两名带刀侍卫快步迎了出来,令任天翔意外的是,其中一名侍卫竟然就是施东照,看其服饰打扮,该是侍卫中的一名头目。

施东照也十分意外,不过还是依照规矩对任天翔搜身,在确保任〒与 身上没有任何利器后,这才带着任天翔进人朱雀门。在两名带刀侍卫和一 名内侍的簇拥下,任天翔由朱雀门穿过重重深宫,一路来到玄武门外,那名内侍这才示意道:“在这儿等着,听候圣上召唤。”

任天翔心知玄武门是整个皇宫最为重要的一道宫门,朱雀门到玄武门外,是皇帝及三省六部官员办公议事之所,驻有御林军精锐,属于皇宫外城;玄武门之后则是皇帝与嫔妃们生活的内院,是真正的大内禁宫。只有最受皇上宠信的大臣,才有机会在这里得到传召,不然就箅是三朝元老、六部尚书,也没机会进入玄武门一步。

玄武门于大唐也有其特殊的意义。当年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就是在这里杀了两个兄弟,然后率军攻人大内逼父亲退位,这才奠定了贞观朝数十年的繁荣基础。太宗之后,不知有多少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因冒犯武后威严而被杀,行刑之处也多是这玄武门外。大唐建国百多年间,不知多少人是从这里走进了大唐帝国权力的中枢,更不知有多少人是从这走向了地狱。

任天翔正在胡思乱想,突见方才那名内侍快步而来,向任天翔叮霍I :“圣上正在西苑中与几位大人饮酒赏乐,你要小心应对,万不可扫了圣上雅兴。”任天翔连忙答应,低头跟在那内侍身后,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和重重宫门,最后来到一个花团锦绣的园林之内。但听鼓乐声中,十多名舞姬正在表演歌舞,领舞的舞姬长袖飘飘,舞姿翩跹,于雍容华贵中透着莫名的灵动和妩媚,令人心旌摇曳。

随着音乐的骤然转急,她的舞姿越来越快,令人目不暇接,就在众人忍不住鼓掌叫好的同时,音乐戛然而止,她的身姿也陡然停下,裙摆如莲花般散开,娉婷地盛开在众女中央,璀璨夺目。

“神仙姐姐!”任天翔终于看清了那舞姬的容貌,既意外又吃惊^不由轻呼呼出声。原来这舞姬竟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贵妃娘娘杨玉环,任天翔怎么也没想到她在精通音律的同时,还有如此曼妙多姿的舞技。

任天翔刚惊呼出声,就听前方有人尖着嗓子一声轻斥:“什么人在此喧 哗?”将任天翔领进来的内侍急忙上前禀报:“禀高公公,小人将任天翔缓 到。”跟着转向任天翔:“还不快拜见高公公。”

那高公公居两鬓染霜,面容富态,眼中隐然有种倨傲与自卑交织的梓 色。任天翔立刻就猜到,这一定就是玄宗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太监高力士。他正待拜见,突听有人缓缓在问:“力士,方才是何人在说话?”“回皇上!”高力士立刻换上副笑脸,对中央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小声 禀报,“是司马道长举荐的人到了,正在一旁候见。”

“哦!”那人回过头,手捋稀疏髯须望向任天翔。不用旁人介绍,任天翔 也知道这就是大唐的最高统治者李隆基,他忙拜道:“草民任天翔,叩见吾 皇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