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惊蛰踱步进屋,还有好心思随手带上门,“咔嗒”一声落锁,索性顺了对方的意,与他密室相处,一笑反问:“你说是不是哪,樱庭信康君?”

  陈嘉郡震惊,仰头望向身边的男人:“你……是谁?”

  刘经迟眼神锋利,不让一丝落寞滑过眼梢。彼此都知对方的底牌,这一场胜负,难分难解,错一步,就是浴血阵亡。

  他没有理会陈嘉郡,反问:“你知道你身边有我的人?”

  “啊,这个,”他点点头,非常坦诚,“对,好久以前的事了,一直留着。”

  “你为什么不除掉他?”

  “为你卖命,听你的吩咐,为我卖力。送上门的这么好的一个赠品,我为什么要除掉他?”

  刘经迟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你留着他,试探我?”

  柳惊蛰几乎带着同情看着他,似乎这样的小伎俩,根本不值一谈:“打草惊蛇这种蠢事,你不会认为我会去做吧?”

  陈嘉郡不自觉就身体前倾,想向他靠近:“柳叔叔。”

  她很快被人架了回来。

  “别懂。”

  刘经迟摸了摸她的脸,一反常态,阴郁至极,“陈嘉郡,听话。”

  陈嘉郡下意识挣扎:“你放开。”

  柳惊蛰忽然出声:“信康君,有这么好的兴致,你何不跟我谈呢?”

  刘经迟狠狠地按住陈嘉郡,抬眼望去。正好,他也很想和他,以生死作筹码,好好地谈一谈。

  柳惊蛰站定,淡漠地扫视他,一字一句说出他的秘密:“樱庭家的私生子,樱庭直臣与刘女士的孩子。因为樱庭家尚有正室,那样的家庭又不允许有丑闻出现,所以你母亲不被承认,你也同你母亲一道,始终见不得光。让我猜一猜,嗯?樱庭直臣应该给你开出了不小的诱人条件。除掉我,干掉唐家,樱庭家的正室职位,就由你母亲入主,而你,也能顺理成章地就此成为樱庭财团的继承人。我说得对不对?”

  柳惊蛰笑了下,踱了几步,似在与人谈笑,而非对敌:“你很聪明,也很难缠,懂得挑陈嘉郡下手,来试探我。我和陈嘉郡的关系,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巧,陈嘉郡不仅同我有非比一般的关系,还是半岛号的职员,所以你认定,陈嘉郡是试我的最好引线。可是你没有想到,我还是对半岛港下了手。樱庭家处心积虑数十年,不惜深入唐家走一步险棋,就是为了在港口版图上,铲除唐家这一个最大对手。独霸半岛港,只是樱庭家的第一步,然而这第一步,也被我横刀拦截了。你束手无策,为向你父亲示忠,你不惜制造沉船海难事件引起混乱,更不惜推陈嘉郡入水,来试我的反应。”

  刘经迟看着他,明白今晚和这个男人之间,非死即伤:“我推陈嘉郡入水,你很恨我吧?”

  “怎么会?”柳惊蛰眼神冷峻,声音带着邪气,“从你接近陈嘉郡开始,我就没打算放过你啊。”

  他惯常喜欢兵不血刃,即便把事情做绝也总不爱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只有“陈嘉郡”这一件事例外。她是心头月光,一旦被人蒙尘,是非要用血来好好洗一洗的。

  陈嘉郡坐着,心底震动。

  挡在她脖颈大动脉处的匕首又近了些,她能感受到那锋利的疼,但这些都不及柳惊蛰给她的震撼,也不及身旁这位一直以来的朋友给她的失望。、

  “刘先生,”她轻问,“为什么一定要和柳叔叔为敌?甚至不惜用我。”

  刘经迟握紧匕首的手猛然紧了三分,往她脖颈处逼近一分随之一声怒吼:“你问他!”

  柳惊蛰不动声色地看着那把对准陈嘉郡大动脉的匕首,眼底一片幽暗。

  对面的男人死死盯着他,一声冷笑:“柳惊蛰,柳总管,真是……好一个唐家‘柳总管’!”

  像是一瞬间预感倒了什么,陈嘉郡几乎被镇住,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眼前那个人。

  刘经迟一锤定音,揭开一场惊天布局:“你和唐家,竟然不惜假意反目,联手围剿吞并整个樱庭氏,唐家好大的胃口!”

  陈嘉郡震惊地抬手捂住了嘴。

  柳惊蛰一笑,带着莫名的同情:“唐家的胃口一向不会小,你到今天才知道?”

  刘经迟阴冷地盯着他:“柳惊蛰,唐家的人,带着上一代人,隐瞒害死你父亲这件事,你还为他们做事,不惜深入樱庭氏做内应为唐家卖命,你有良心吗?”

  陈年往事,一桩旧恨。

  好大的一个伤。

  上一代的亿万劫难,都落到了他这里,要他来接,柳惊蛰一肉身,要多大的力量,才接得住这劫难。

  “信康君,”他忽然出声,奉上难得的一丝赞赏,“令尊不惜砸重金走唐家内部这条线,策反方伯尧一同联手,煽动我父亲的旧部下林寒一同撒谎,就此布下我父亲被害的阴谋,挑起我与唐家反目,从而达到两个目的,方伯尧趁乱取代掌权人之位夺权唐家,樱庭财团排除唐家这一个港口竞争的心腹大患。用的手段够狠辣,下的筹码也够重,我在唐家三十年,如此凶险的对手,能够遇上的,倒还真是少之又少。令尊费心数年布下这一场精妙之局,坦白讲,我很佩服。”

  话音落,陈嘉郡瞠目结舌,刘经迟脸色煞白。

  柳惊蛰微微有些满意:“你想问,我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经迟敌不过这一个心思,嘴里不问,眼里一股凶狠的不甘心,已经把心思都露出来了。

  “信康君,”他悠悠地踱着步子,轻启薄唇,“听过‘唐律’这个名字吗?”

  “……”

  “知道你父亲,这么大的一个失败,败在了何人之手吗?”

  “……”

  柳惊蛰停下脚步,有些同情,也有些讥诮:“你和令尊,连唐律是谁,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都不了解,就去打他的主意。怪不得中国人有句话,叫‘自寻死路’。”

  刘经迟冷笑:“成王败寇,如今你自然能这么说。”

  柳惊蛰摊了摊手。

  “这些闲话,我随口说一说。听不听,在你。”他看着他,好似看一个胡搅蛮缠的儿童,“明日就是新闻发布会,樱庭财团易主这件事,即将公布于世。如今你才想起来威胁,威胁得了吗?还来得及吗?”

  刘经迟忽然古怪地笑了:“柳惊蛰,你为了瞒天过海,打入樱庭内部,不惜利用我妹妹,和她订婚。你看看你手上的订婚戒指,你以为,这件事过后,你还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吗?你还能抛弃我妹妹,和陈嘉郡重新在一起吗?”

  柳惊蛰似乎在为一个人疼惜。

  有些人,注定要在他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

  “你还认她是你妹妹?”

  “同父异母,当然也是妹妹。”

  “好,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他缓缓开口,将黑色往事推向光明,“你妹妹的手,被人刺伤,终至半残,这件事,不是唐律做的,而是你父亲,派人对她下了手,然后嫁祸唐律,挑起纷争。”

  刘经迟脸色白如纸,动了动唇,终究没说话。

  “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对吧?”柳惊蛰几乎同情他,“知道了,却不肯信。你连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肯信,就你这样的软性子,还打算和唐家为敌,你脑子有没有问题?倒是你父亲,有那样的狠辣,所以才敢来和唐家争一个高下,还有那么点说服力。”

  刘经迟忽然推了一把陈嘉郡,垂死挣扎:“柳惊蛰,能同我父亲那样的人做对手,你看看你自己,又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吃定我妹妹的痛苦,利用她,为你成事,甚至不惜抛弃陈嘉郡。你令陈嘉郡痛苦两年,你作的恶,难道比我父亲少?!”

  柳惊蛰负手望她。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这么复杂的局面里,这么长的时光里,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陈嘉郡。这一点,他不能否认,也不打算否认。

  陈嘉郡心底钝痛。

  事情总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是为了所有人好,才会唯独对她不好。可是理由再好,再伟大,他也是辜负她了,她终究是他所有不能辜负的那些人里,第一个被辜负的人。她从小就知道,他是喜欢“天地无心”的一个人,常常站在庭院里看柳树,说天地无心真是好,春风吹吹就能生出这许多的绿来,催生了生命也不觉得是有心之事,喜欢上他是一件很容易就被辜负的事,因为她比他有心,她是喜欢“天地有心,世事有情”的一个人。

  陈嘉郡忽然开口:“不再和我在一起,也没有关系。”

  两个男人齐齐看她。

  陈嘉郡的声音,一如既往,安安静静,不争不吵:“柳叔叔是特别的,人世间的恩情,有大的,也有小的,男女之情再有辜负,也比不上十一年的养育之恩。教会我做人,永远比教会我爱人的恩情来得大。将来,有比我更优秀的小姐,陪柳叔叔一生,我不为他可惜。”

  柳惊蛰顿时就笑了。

  是这样的小生命,情意有余,才令他对这人世间始终存着一丝喜爱。小女孩因含情而生出烈性,是这世间最惊艳的事,所以他和她之间,始终存着一个“和”字,再大的风浪来了,到了他和她这里,三言两语,就能和成一个风和日丽来。

  柳惊蛰眼中带笑:“陈嘉郡,你就这么喜欢我?”

  这人,有心要和人调情起来,是不分地点场合,也不分安全危险的,非要撩一把,带一带荤,才过瘾。

  “对。”

  或许是架在她脖颈边的匕首反而令她生出些痛快来,有生之年,与他调情一次,不枉此生:“我对你,就是这样。”

  女孩子长大后,真是了不得。

  一刻的工夫,说两三句话,眉目已传情,勾得他七情不绝,六欲不断。

  “可以,记住你现在讲的,”他挑了一个话锋过去,露骨地挑逗,“以后,有得你喜欢。”

  陈嘉郡竟在这生死局面下被他一句荤腥话带红了脸。

  然而下一秒,她就闷哼了一声。

  一串鲜红的血珠,从细腻的脖颈肌肤处,一滴滴滚落。刘经迟的刀尖向前刺了几分,陈嘉郡从未受过苦的皮肤立刻被划开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