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邦直连唇色都无了,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这会儿憋不住一句脏话甩了出来,“你他妈要娶的不是个没开苞的学生妹吗……你却跑来香港为个女人砸我后街,是不是不能动的是这里这个,能动的是姓陈的学生妹啊?”

  一句话犯到柳惊蛰禁忌。

  他手里不知何时又握了一把刀,当下把虾饺另一只手也入桌三分地钉了上去。虾饺痛得几乎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梁邦直知道他懂行,杀一个人之前先折磨,杀鸡儆猴,一箭双雕,多么老手的做法。难为他做正经生意人这么久,有这么好的本事藏在身上也不用,多惊人的自制力。

  梁邦直骇笑,“柳惊蛰,你狗屁的金盆洗手。违反誓约,天打雷劈,为保唐家兄弟上下,你老板首先做掉你啊。”

  “是啊,他很难搞的,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防着他。”

  他慢慢走向他,梁邦直知道自己时间已不多,命里无光,眼前人已不会放过自己。他听见柳惊蛰对他讲:“但我上岸那天,我老板还对我讲过一句话。逼不得已再跟人动手,就要做干净点,比二十岁之前更狠一点,永绝后患……”

  樱庭市将头偏向一边,脸颊上仍是沾上了几滴飞溅起的血光。

  她从此不纯,又或者是从此纯净了,刀枪都伤不到她了。

  柳惊蛰拦腰抱起她,对一旁的人吩咐道“做干净点”,手下告诉他“东口组的人已经过来了”,他没太多犹豫地对人吩咐:“你告诉他们,垂涎这么久,后街是他们的了。我只管过来办完我的事,没打算要争地盘抢虎口。东口组,呵,命里挑他们发财,捡到了一个便宜的好货。”

  他手抱佳人,一路走下楼。

  楼下一辆黑色轿车早就停着在等,樱庭市却在被抱上车时扶住了车门,对他拒绝道:“您快回去吧,或许还来得及。”

  他知道她在讲什么。

  但心上人,匆匆忙忙赶回去,本就已经是失礼,怎样都是来不及。

  他同她一起坐入车内,关上了车门,吩咐司机开车。再开口,一片平静,心事已是谁也不知,“我送你回日本。”

  ……

  依山傍海一座庭院,唐家的人称它为“内庭”。

  内庭里什么都是最好的,最好的风景,最好的伺候,最好的宠爱。

  内庭外什么都是都残酷的,最残酷的禁闭系统,最残酷的层层高墙,最残酷的禁止出入。

  内庭的最好和最坏,都只为一个女人。

  怎么形容这个局面呢?软禁,战争,或者,金屋藏娇,都可以。

  但绝色佳人,总能引得人不安分。

  像猫一样的脚步从二楼外墙一窜而下,身手够劲,一个动作躲过了监视器、红外线、还有守在外面的人,却没有躲过庭院内一声冷嘲热讽:“你们行话是怎么说的?老大的女人叫‘阿嫂’?你是认定了要玩阿嫂啊,迟早被人做掉。”

  霍四拍了拍身上的灰,面对这个女人的讥诮神色如常。季清规对谁都讥诮,她看得上人时才讥诮,她看不上人时是连讥诮都懒得的。

  八月流火,他穿一身黑夹克白T恤,屁股口袋插着一只钱包,也不怕被人偷,嘴里叼根烟,十足小阿飞。又想起她不爱烟味,随即掐灭了。

  他走过去,将她的轮椅推到树荫下,避开烈日暴晒。这个女人如此不爱惜自己,借一切可能变老变丑,偏偏事与愿违,老天只叫她变残,从此一生被禁在四方轮椅上,当真是天意最狠。

  他拿起一旁一把香扇,给她扇风乘凉,十足衷心小跟班:“老大的女人,你是吗?等你哪一天,感恩戴德地爱上我老板,死心塌地地为他生个孩子,我叫你大嫂都可以啊。”

  季清规手里一本书翻了一页,一笑,讽刺入骨。

  霍四也觉得没趣,不再说下去了。她和老板,没可能的嘛。

  “对了,柳惊蛰的婚事延期了,婚期不定,”他来这里,就为告诉她一声:“他前任未婚妻被香港六合会绑了,一个未经人事的大小姐,被动手动脚的,柳惊蛰亲自过去办了人,连婚都不结了。他上岸十几年了,好久没跟人动过手,这次动得挺厉害,把整个后街换了主事人。他也会做生意,把空出来的地盘送给了东口组,O记查起来只当是东口和六合黑吃黑,算不到柳惊蛰头上。不过他也挺能骗,陈嘉郡到现在还以为他去的是非洲,支援建设去了。柳惊蛰说什么她信什么,你说她是不是傻的?”

  午后一阵风,有些大,霍四下意识挡在她身前。

  再回身,一双柔夷正缓缓放下书。

  书后一双眼,剔透、带着邪气,当真是美。就为这一双眼睛,多少人已被她诱惑了去,他也是。

  她开口,三言两语,女人心计,男人城府,她都占了:“你去一趟香港,跟港埠狗仔做笔生意,把柳惊蛰那晚的照片买回来。你放心,香港狗仔很厉害的,恐怕不止拍了那一晚,还会一路跟去日本拍,柳惊蛰不老实一点,床上床下都逃不过四方镜头。还有啊,他们一定也在急于出手这些照片。曝光?不可能,柳惊蛰报复心那么重;唐家出面说要收,他们再高兴不过了。狗仔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嘛,谁不想来钱安全点。”

  霍四盯着她,不是滋味,竟对柳惊蛰有点嫉妒:“你看上他了啊,亲自出手教训他?”

  她一笑,懒得理他这种狗屁不通的嫉妒,“对小朋友太过分,总有人看不过去。养育之恩了不起啊?把人带上床搞到昏过去半夜叫乔浅湾过去的也是他。柳惊蛰可真好命,也真过分。好啊,我会一会他……”

番外:香港篇(下)

  凌晨一点,街边夜场震耳欲聋,靓女横行。

  东亚酒楼改头换面,招牌摘了又挂,如今改行叫“happy hour”,整了个洋名和国际接轨,做的买卖还是老三样,卖酒、卖笑、卖皮肉。不过前段时间后街换主事人动静太响,O记盯得紧,这一阵子大家都老实做生意,迎客出场都讲一个你情我愿。天下太平,阿sir巡逻走几圈都懒得再来。

  原来这就是后街。

  陈嘉郡坐在后街一个不算太出名的小酒吧里,盯着窗外男男女女。夜已深,这里却像刚刚醒,鬼佬拿着啤酒勾搭靓妹,香港地方有限,寸土寸金,店铺和店铺挨得紧,前后排之间只留一条窄道,刚刚好给了发情期男女最佳场所。一入夜,一喝酒,总有嗯嗯啊啊的声音不间断传出来。陈嘉郡听得耳根发红,价值观颠覆,怎么也没办法把柳惊蛰和这里连在一起想。

  但照片是不会骗人的。

  两天前霍四送给她一大叠,跟她说“花大价钱买来的”,言语间听得出挺稀奇,他稀奇柳惊蛰的照片怎么能卖出这么离谱的价,当红明星都没得跟他比。但贵有贵的道理,照片上不仅有人还有时间,她看起来都不费力,按着时间线一张张看完,几个字就还原了原委:他英雄救美、不惜捡回一次十几年前老本行。

  柳惊蛰总有方法让她震惊。

  霍四摸了摸她的头,大人对小孩的那种摸法,谆谆教诲:“保护你自己啊傻小孩,唐家都没几个人玩得过他的。”

  隔日她登上半岛号,有一趟航行,中途路过香港,停靠两晚,船上有香港商人热情好客,做东请客,陈嘉郡恪尽职守,一向不离船,这一晚破天荒也说好,跟着众人一道下了船。港商姓王,问晚上去哪,我请,大家齐齐说兰桂坊,只有陈嘉郡说后街,王老板大笑,说看不出来陈小姐原来是行内人,知道哪里才有得尽兴的啦。

  一群人哄哄闹闹一整晚,陈嘉郡下船时穿了私服,白短袖加百褶裙,坐在夜场就是个异类,一个惹人喜欢的异类。男男女女都来搭讪,连单身暴发户王老板都对她有点动心,跟她学着“郡”字怎么正确发音。

  “嘉jin~~”

  “是jun,嘉郡。”

  “哈哈,厉害啦,普通话好难啦,学会了这个跟人做生意都好容易的啦~~”

  陈嘉郡一笑,被这爽朗生意人感染。

  今晚她难得笑,笑起来就是一笑到底,一点假情假意都没有,这是只有小孩才会有的笑法。王先生几乎是有些感动了,多好的女孩,多好的笑容。

  听说大陆流行用微信加好友,他真心地,努力用港普跟她加个好友,“嘉jin~~我的微信~~”

  陈嘉郡正教他扫二维码,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目标也是她。

  东口组刚接手后街,每个场子里都安排了人监视,旁人不认识柳惊蛰,东口组上下都是认得的。这会儿冷不丁见他出现在这小夜场里,一个大哥带着七八个马仔都精神了,热情招呼:“柳总管!”呼啦一圈围上来。

  柳惊蛰没理,把一群人晾在一边,直直走向陈嘉郡,扫了一眼她周围乌压压的一群人,说了一个字:“走。”

  “……”

  王老板好友还没加上,不想走,小心翼翼问:“陈小姐,他系谁呀~~”

  陈嘉郡没抬头,闷了一会儿,告诉他:“我uncle。”

  “……”

  到香港不过数小时,她就学会了什么狗屁洋文。

  柳惊蛰盯了一眼周围的人,重复了一遍:“走!”音调都高了。

  多么好的拍马屁机会,东口组七八个人呼啦一声就围上来了,推搡着赶人,效率一流:“走啊走啊!赶碍我们柳总管大事,眼睛睁大点啊!”

  夜场老板颤巍巍端来两杯水,难为他这会儿还能想着好客准则,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柳先森,水呀~~”

  他指指桌子示意放下,老板放下两杯水立刻溜了。这个场子还开不开得下去,保不保得住,全看眼前这位心情。

  他在她身旁坐下。

  双人沙发,一米八六足够分量的男性身躯陷进来,将她另一边都凹向他,她没有防备,往他方向倒了下,随即抓住扶手,跟他保持距离。

  柳惊蛰摸出一包烟,点了一根,暗场里只见他手里一点猩红随着动作忽上忽下。转头一瞥,瞥见她左手无名指上空空荡荡。他握住,十指紧扣,右手食指摩挲着她。嘴里一股烟味从她耳廓飘过,有点讨好她的温柔:“真的生气了啊?”

  “不会。”

  她缩着,十几年来受他压迫太厉害,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在他面前缩着的本能,“拍拖吗,才能生气;跟uncle吗,不能生气的。”

  “……”

  柳惊蛰抽了口烟,舔了舔上唇,居高临下看着她。谁说乖乖仔后生女好搞,陈嘉郡闷骚起来一样让他头疼。

  他倾身向她,双人沙发因力道凹进去,她身体歪歪一陷,往他身边倒了倒,被他顺势一把圈住腰。

  “呐,”三十四岁一个主事人,犯了天大的错也拿得出一副气场,道歉道得像与后生女调情:“这次是我不对。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不想你误会。以前你就厉害了,搞得我在她身边两年心里都挂住你,现在更不可能挂住别人的。这次差点弄出命案来我才来的。后街这种地方,我最不想你看见的就是这里,开片不长眼,没个干净人,我怎么舍得你见这种东西。一听说你忽然跑来了香港,我要被你吓死,事情都不办了飞过来先把你人找到。”

  陈嘉郡点点头,她一贯逆来顺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