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成人之间总喜欢玩这种隐瞒的游戏,然而如果隐瞒真相可以避免亲人受到伤害,林雪心也愿意这样做。单纯地让简诺认为姐姐是因为郜驰不告而别四年才反对他们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林雪心认为,有些事,只要大家都不提起,早晚会被遗忘。

简诺笑,想了想,问她:“小姨,你和姨父为什么会分开?”

林雪心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恢复了自然,她悠悠地说:“因为不够爱吧。”

不够爱?那为什么分开二十多年没有再婚?简诺不相信。

林雪心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仅比简诺小一岁。后来在女儿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忽然离婚了,同时失去了孩子的抚养权。简诺听母亲说过一些当年的事,知道小姨曾苦苦哀求姨父把孩子留给她,可是姨父死活不肯,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好了出国手续将他们的女儿带走了,从此再无联系。二十几年过去,依然独身的林雪心没能见女儿一面。长大后的简诺怕勾起小姨的伤心事一直不敢问她为什么会离婚,又怎么会在小孩子最需要母爱的时候轻易输掉了抚养权。然而她有感觉,小姨始终爱着姨父。

简诺黯然,为什么身边的人都爱得如此辛苦?自己是,小姨是,就连父母,也是如此。

“小诺,你和郜驰都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为相守而抗争,不像我和你姨父,即便有机会重新开始,我也已经没有二十年可以等了。”林雪心的眼眶微湿,声音已经哽咽:“如果不是我有错在先,他不会坚持离婚,我没资格怪他不让我见女儿,可我还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见她面,至少听她叫我一声‘妈妈’”

简诺到底没忍住眼泪,她抱住林雪心,连声道歉:“对不起,小姨,我不该问的,对不起”

“傻孩子,难道你不问小姨就真的能忘吗。”林雪心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小姨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别受我们大人的影响对爱情失去信心,我和你姨父会分开不代表我们没有爱过,你爸爸妈妈走到这一步也未必就是不爱了,只是我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没有办法守在一起爱罢了。”

简诺看着消失在走廓尽头的林雪心的背影心中一片凄凉,小姨失败的婚姻,父母长达四年的分居令她忍不住难过,为什么好好的夫妻却走到这一步?小姨说是她有错在先,那么曾经恩爱的父母呢,到底为什么闹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不止一次追问原因,母亲避重就轻地说:“就算分开,我们都还是你的父母,不会因此少爱你一分一毫。”像是商量好的,父亲也不肯告诉她为什么,只是说:“小诺,我和你妈妈只是暂时分开,等她原谅了爸爸,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事情就是这样,郜驰离开的那年,没有提过离婚的简家夫妇开始分居。时至今日,也有将近四年的时间了。

寂静的夜,简诺呆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地面,恍惚的思绪让她忽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到眼前的光亮被一抹俊挺的身影挡住,她茫然抬头。

郜驰站定在她身前,眼眸深深地望着她。

简诺很软弱很没出息地红了眼晴,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见她仰头望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郜驰的心中,忽然间,有种说不出的痛。揽臂将她抱住怀里,他深深叹息。到底还是再次屈服了。

自从和简诺通了电话,他微凝的眉心就没舒展过。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似乎在专心倾听属下的汇报,实则一个字听不进去,不经意间抬眸触到凌惕不解的目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制止他停下报告:“今天就到这吧。”

等到凌惕离开,郜驰侧首望向透明的玻璃窗,片刻后拿起手机给简诺打电话,结果她关机了。受心灵驱使,他根本没有犹豫,抓起车钥匙就往明港市赶。一路将油门踩到底,原本两个半小时还要多的车程,他仅仅用了一小时三十分钟。

当来到病房区,恰巧听到简诺说:“因为心里始终记得我爱他,所以覆盖了该有的怨。”

郜驰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个瞬间的心情,只觉得胸臆间被某种情绪涨得满满的,他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口,站在黑暗里,极力平复霎时狂跳的心。

简诺与林雪心后面的对话他自然也听到了,从她们的话语中他听出简母知道他回来了,而且反对他们在一起。握紧手中的钥匙,他为自己的心慌意乱找到了原因。难怪会觉得像要失去她一样,原来,他心爱的女孩正在为他而和家人抗争。看着不远处犹自出神的简诺,他想,还好他来了,在自私地让她等了四年之后,他不该让她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是最无辜的人。

俯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郜驰缓缓蹲在简诺面前,声音略显沙哑地说:“我来晚了。”

简诺摇头,含泪笑了。他也笑,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搂紧她一起等待天明。

万物苏醒的时候,郜驰将简诺纤小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神色平静地站在简母的病床前。

不甘败退

骆羿恒手把着方向盘,车内回响着无意中在简诺公寓听到的那首歌《思念谁》

你知不知道

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就像喝一杯冰冷的水

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一颗一颗流成热泪

你知不知道寂寞的滋味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你知不知道痛苦的滋味

痛苦是因为想忘记谁

你知不知道

忘记一个人的滋味就像欣赏一种残酷的美

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坚强面对

巫启贤沧桑、沉厚、张力十足的嗓音直击心底深处,骆羿恒仿佛看见在郜驰离开的日子里,他心爱的女孩子如何守着满天满地的思念度过一天又一天,那种难以言明的伤痛与焦灼,除了简诺,即便是他,也完全体会不了。

等待,需要勇气。她用事实证明,除了郜驰,时间无法遗弃她。思及此,骆羿恒狠力踩下油门,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而去,很快淡化成一个点,然后消失不见。

简诺从来就不需要他,在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也是回忆支撑她捱着等着,如今郜驰就在她身边,更加不需要他的陪伴。从来都是如此,只是他懦弱地不愿承认罢了。

他一直把对简诺的感情掩藏得很好,甚至在她与郜驰恋爱的时候都可以滴水不漏。他记得五年前的那个下午叶优里来到学校找他,他们在郜驰宿舍第一次碰上她的情景,她腼腆地微笑,以及略显局促地站在郜驰面前询问他为什么两天没有上课,然后在门即将闭合的时候探进头来的那个刹那。

“不是简单是简诺。简单的简,一诺千金的诺。”倔强的表情,轻而糯的声音,就那么轻轻地根植进了骆羿恒心里,再无法挥去。

“真没想到你们C大也有美女。哎,我说郜驰,你就不能怜香惜玉点儿?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在简诺离开后,叶优里为素未谋面的她打抱不平,十分不满郜驰的态度。

郜驰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手指继续敲击键盘,开口时声音如常淡冷:“你让别人压得胳膊脱臼试试,看看能不能对她和颜悦色。”

“人家看着多苗条啊,怎么就压伤了你呢?真是不行,太不行了”叶优里皱着眉感叹,见郜驰不接话,他恶意地在他手臂上重重捶了下。郜驰下意识凝起了眉,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一动不动。

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骆羿恒那时侧身望着窗外,看着简诺与步温柔并肩走在操场上,然后不知为什么,简诺忽然停下来,抬手戳步温柔的脑门,似是在数落着什么。他站在楼上自然听不到她们的对话,只能看到简诺的表情很凶,嘴唇一张一合,语速很快地说了好一会儿,等终于停下来又愤愤地转身就走,步温柔追上去拉住她胳膊,像古人一样不停地作揖,最后,女孩憋不住笑了。

倚靠着窗台站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骆羿恒低下头,轻轻笑了。就是那天,他记住了简诺。

再次相遇依然是在郜驰的宿舍,他敲门后进去的时候郜驰正面无表情翻着桌上放着的塑料袋,当他拿出一包只有女孩子和小孩子才吃的薯片时,脸色微沉,对着身穿白色连衣裙的简诺冷冷说道:“你确定这是买给我的?”

“你不喜欢啊?番茄味很不错的。”见他瞪着她,一副你再废话我就把你和这些零食一起扔出去的表情,简诺懊恼地挠了挠脸颊,不情不愿地伸出纤细的手臂接过来,低低地说:“你要是不喜欢那还给我好了,我自己吃。”

郜驰深呼吸,又相继拎出几袋类似薯片的零食,简诺一一接过去抱在怀里,眨着黑而亮的眼晴阻拦道:“都很好吃的,你尝尝呗要不你告诉我你爱吃什么,我再去买好了不要再给我了,我是买给你的呢”

“你的歉意我收到了,这些东西留下也是进垃圾桶的命运,为了不浪费,请你拿回去自行消化。”见简诺还要说什么,郜驰沉声说道:“你要是心有愧疚,我不反对你来看我,但是,千万不要再买东西了,听见了吗,简单同学?”

又叫错她的名字。简诺纠正:“不是简单是简诺”

“简诺,简单的简,一诺千金的诺,我记住了。”郜驰打断她,表情依旧严肃。

“那不打扰你了,我改天再来看你。”简诺委屈地瘪着小嘴,转身时看见骆羿恒站在门口,她微红着脸笑了笑,静静地与他擦肩而过。

“怎么对她那么凶?小姑娘挺有意思的。”郜驰虽然为人冷傲了些,但骆羿恒知道他从不失礼于人,对简诺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郜驰没说话,深遂的目光落在塑料袋上,良久之后,他弯了弯唇角,笑容高深莫测。那个时间骆羿恒当然还不知道郜驰只不过是不知该如何表达对简诺的好感才刻意对她凶。

之后的一段时间学校内沸沸扬扬地传着国际法系新生简诺爱慕学长郜驰,费尽心机接近,甚至被拒后依然不甘心地死缠乱打追到宿舍的事。简诺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背后议论,听到步温柔这个比较客气的版本,她像没事人一样如常上课,自习,睡觉,把无聊地中伤她的话随着早晚餐一起消化掉,表面柔弱的她觉得这种事连影响她情绪都不够格。然而当图书馆里有人当着众多同学的面想要给她难堪的时候,她就没这么好欺负了。

准备和步温柔离开的简诺眼尖地看到有位女同学急步而来,尖锐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图书馆略显刺耳:“谁是简诺?”

与步温柔对视一眼,简诺将书随意抱在胸前,停下了脚步。

女同学像是有感应般朝她看过来,似乎在确定她的身份,然后直直走过来,愤愤问道:“你是简诺?”见简诺点头,她怒火中烧地高扬起了手。

耳光自然是打不下来的,这个时候往往都该是绯闻男主角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在半空中截住闹事女同学的胳膊,但是事情落在简诺身上却是不一样的结果,她在震惊之余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反应奇快地伸出纤小的手。

“啪”怀中书本落地的同时,简诺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女同学同样纤细嫩白的手腕。

生活中的她确实有些小迷糊,那是因为她认为如果凡事都太计较生活就会很没意思。但是,在大事大非上,简诺向来冷静,而且有主意,谁要是觉得她好欺负,绝对是被那张娃娃脸骗到了。

图书馆里再度安静下来,在场的同学纷纷放下书本看过来,目光牢牢锁定事件的两位主角,深怕错过什么好戏。

简诺的手劲并不大,很快被女同学挣开,她的表情是难得的冷漠,在步温柔欲上前的时候她按住她的手,淡淡地开口,“这位同学,我确定我不认识你。”

“我想除了郜驰C大里也没几个是你认识的。”女同学语带讥讽,手指着简诺,像是还要扑过来,却被她的同伴拦住,“别闹了,郜驰拒绝你也是意料中的事,喜欢她的女生多了去了,何必”

表白不成迁怒于她?简诺皱起了眉毛,没想到这场闹剧居然是图书馆摔倒事件的后遗症,忽然有些烦燥,不明白她不过是愧疚连累郜驰受伤才去看他,怎么就惹出这么多麻烦,打破了生活的宁静。

“我认识谁与任何人无关,包括你。请不要再打扰我。”明白了事情的起因,简诺觉得连解释都没必要,像是懒得废话一样,拉着步温柔就要走,转身的时候发现图书馆里的窍窍私语声忽然低了下去,静寂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简诺顺着同学们的视线看向门口,却见罪魁祸首默然站在那里,表情冷寒至极。

郜驰在众人的注视下镇定自若地走到简诺面前,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简诺浑身僵住,竭力保持冷静才没让自己失态,她听见他用低沉磁性的声音不急不缓地说道:“不过是去宿舍看了我两次,身为女朋友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儿。”深沉的眸光掠过那位女同学,郜驰无比平静地说:“我的女朋友就是简诺,希望不会再有人找她麻烦,否则”他没有把话说完,目光逐一扫过围观的同学,薄薄的唇角边意外地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像是刚刚威胁的话根本不是出自他口,悠悠吐出两个字,“借过。”然后,在诡异的静寂中将怔忡的简诺带出了图书馆。

向来对校内新闻不感觉兴趣的骆羿恒在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郜驰与简诺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他并不十分清雨郜驰用了什么方法追到简诺,只是事隔一个月后郜驰再来到球场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位清丽的女孩,他牵着她的手介绍:“你们见过。简诺,我女朋友。”

尽管有些不可置信,骆羿恒依然面带温和的笑意,“你好,骆羿恒。”

简诺微笑,轻轻回了声你好,面孔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望着她唇角边泛起的清甜笑意,还有颊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骆羿恒有一瞬的恍惚,心中泛起淡淡涟漪。他们都未曾料想那时的相识,是开始,更是一生。而骆羿恒这辈子最想要得到的那个人,眨眼之间便被丢失在了那次看似平常的相识里,丢在了郜驰的身边。

那次的见面正是简诺和步温柔归校迟了被郜驰等的一个星期之后,从起初的不解排斥,到在他冷冷的关心下接受恋人关系,再到对郜驰的好感莫名升温,简诺的情绪变化是具大的。当然,这样的转变与郜驰对她不同常心的在意关注是分不开的。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校园时期那段甜蜜的恋情,简诺依然感觉像是一场梦境,格外不真实。

车子在江边的尽头停了下来。他推开车门,走到江边,双手撑住护栏,深切绵长地呼出一口气。

漆黑的天幕下他独自站定在夜风呼啸的江边,抬首望着远方遥远的天际。有郜驰在她身边,他该放心的,可为什么,居然如此不甘?注定得不到,却又舍不得,还放不下,除了继续陷在痛苦里,骆羿恒找不到其它出路。

雨雾里简诺与郜驰重逢时他明明就已经看穿了一切。或许,他注定是她命中的过客,可有可无。然而,他不相信最终的结局真的如此冷酷残忍,让他一无所有。于是,他决定一步步走下去,看着这个故事落幕,看看自己,如何退场。

在金泰再见,骆羿恒的感冒基本好了,人前又恢复到专业干练的骆律师了,而简诺也是神色清爽,合身的职业套装包裹着她玲珑的曲线,看上去犀利又不失娇柔。早会结束后,他们相视一笑,默契地没有提及昨天发生过什么,心照不宣了郜驰的意外而至,各自回办公室处理事务。

午餐时间,简诺敲开骆羿恒办公室的门,“林珊说你没吃午饭,我给你带回来了。”说着举了举手中的袋子,放到他办公桌上。

“可能是感冒的关系不太有胃口。”骆羿恒打开袋子,很清淡爽口的菜色,他淡笑:“到底是师兄妹,知道我想吃什么。”既然不能上前,他只好退后一步。

简诺给他倒了杯温水,“记得饭后吃药。”

骆羿恒点头,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万事俱备。”知道他问的是遗嘱案明天开庭的事,简诺自信满满。

骆羿恒被她颇有些孩子气的表情逗笑,语气温柔地说:“明天官司打完,晚上的时候大家聚聚,给你庆功怎么样?”这是简诺打赢的第一场官司,他早就想着为她庆祝,既然郜驰也回来了,大家似乎更应该聚聚,毕竟叶优里,步温柔他们早晚也要和郜驰碰面,以为简诺庆功为名,他们再有情绪也不好发作。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骆羿恒总是想得比别人周到。

简诺轻笑:“说得像是百分百会赢一样。”

骆羿恒挑眉:“输了的话别说认识我,丢不起人。”想到郜驰去了医院,而简诺今天的心情又格外好,他很想问是不是简母已经不再反对他们在一起,话到嘴边,终究没有问出口。

怕知道,怕承受不了。

在感情的问题上,父母永远拗不过儿女,更何况碰上郜驰,只要他想,似乎没有办不到的事,而且简诺又态度坚决,简母的阻力或许根本称不上阻力,即便不妥胁,其实也是无能为力。简诺是成年人,她的未来,她的人生,她是有权力作主的。

在众人眼中,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来之不易重聚令所有人忽略了世事的变化。他们忘了,爱情不是一场游戏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一场角力,有时会皆大欢喜,有时会两败俱伤。在通往幸福的路上,爱可以排除万难,然而,会不会还有接踵而至的万难呢?

命运轮盘

两天后的庭审,神情尤为憔悴,手臂还打着绑带的单蜀柔果然现身。在比人证更具说服力的鉴定结论面前,她根本无从辩驳,终于低下了头,不得不承认当时是利用父亲爱面子的弱点,以要到公司大闹,甚至向各大媒体暴光他和母亲当年的恋情,让所有人知道他有个私生女并且不闻不问二十年的事相威胁,迫使他在不情愿的情况下抄写了那份她事先拟好的遗嘱。

法院当庭宣判:

关于原告单蜀溪诉被告单蜀柔遗嘱无效一案,本院受理后,依法组成合议庭,公开开庭进行了审理。本案当事人以及诉讼代理人等皆到庭参加诉讼。本案现已审理总结。

经审理查明,被告所持遗嘱内容的书写方式,与被继承人60多年的亲笔文书一一比对,的确相去甚远。依常理推断,个人已养成的多年习惯,很难在一时间改变,况且在患病的情况下,病人下意识的举动,只会是依多年习惯作出,断然不会与平常之举出入甚大。

结合笔迹鉴定结果,综合原被告双方以及被继承人生前熟人的证人证言,本院认为,被告所持有的遗嘱存在较大疑点,与被继承人生前行为极为不符,且被告无法提供合理说辞,顾应认定被告所持遗嘱并非被继承人的真实意思表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第十三条的规定,立遗嘱人意思表示不真实,遗嘱无效。现本院判决如下:

被告所持遗嘱无效,原告所持遗嘱有效。

如不服本判决,可在判决书送达之日起15日内,向本院递交上诉状,并按对方当事人的人数提出副本

审判长:辛锐。

审判员:

对于这样的结果,算是在简诺意料之中,她并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开心,反而陷入良久的深思。人太有钱了未必是好事,一份遗嘱,一笔财产,可以瞬间改变许多事,血缘关系在金钱面前怎么都变得不堪一击。继而想到郜驰说过的元毅拿出的那份遗嘱,心底涌起太多疑问。他是怎么获得郜老先生的遗嘱呢?居然鉴定有效?身为一名律师,简诺坚信法律的公正性。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郜驰拿回了原本属于郜家的一切,但简诺没有忘记那夜他在叙述那场变故时曾说过的一句话:“他们死在一场看似意外的车祸里。”

看似意外?那么是不是说郜驰已经知道那并不是一场交通意外?而是人为天生敏感的简诺忽然不敢想下去。以郜驰今时今日的成就,如果事情还有疑点,他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那么,他打算怎么做?而这一切是不是又和元毅有着直接或是间接的关系?钱是身外物,她明白拿回郜家产业的郜驰现在已经不在乎,但父母的枉死,郜驰决不可能不计较。简诺决定要帮他。哪怕跨国使案子愈发复杂,而且事隔四年,难度在无形中上升了某个高度,但她不想郜驰心存遗憾或是愧疚。

郜驰今天有个很重要的合约要签,所以没有到法院来旁听,简诺很懂事,并没有因此生气,然而现在她忽然很想见他,于是利落地收拾资料,打算去趟竹海。

相比简诺的平静,单蜀溪嘴角控制不住的笑意已是他心情的最佳写照。毕竟之前几乎已有败诉的可能,简诺在紧要关头发现如此细微之处扳回了败局,令他倍加欣赏,他非常有诚意地邀请简诺为单氏地产的法律顾问。

对此,简诺礼貌地微笑,“单先生不必客气,身为你的委托律师,竭尽全力最大限度维护你的权益是我该做的。至于你的提议,还请直接和我的事务所联系。”

“还是要谢谢你。”单蜀溪与简诺握手,笑容温和,“我会尽快向金泰递出合同,以后公司的事还要劳烦简律师。”

礼貌性与他轻轻一握,简诺收回手,无意中抬头,却见单蜀柔充血的双目紧紧盯着她,与她的目光相触,简诺默然转身。

这场庭审骆羿恒缺席了,一方面他手中有件棘手的案子需要处理,一方面今天确实不必他在场指导,情况已经对单蜀溪很有利,以简诺的应变能力,他有信心她足以应对,而且,他潜意识里认为郜驰一定会来。但为了协助简诺,他还是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林珊。

注意到单蜀柔异常冷寒的注视,敏感的林珊微微蹙眉,往外走时,下意识靠近了简诺,低声提醒:“简律师,听说律师往往打赢一场官司,输的人就会把怨气撒在我们身上,单蜀柔并不简单,你平时可要多注意点。”

面对同事的关心,简诺回以温柔的微笑,“难道她还能报复我啊?”见林珊眉皱得更紧了,她安慰:“放心吧,我会注意。”

话音刚落,单蜀柔居然走到了她面前,眸光淡冷地扫过简诺,开口时语气满是讥讽之意:“简律师果然不同凡响,我这点小小的伎俩到底还是没能起到作用,不过,我也不能白白被烧伤了,这留下了疤该多难看啊。”略顿,她笑了笑,笑容显得狰狞而丑陋,“简律师,你可要小心些,这个职业其实蛮危险的呢。”

居然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她。简诺直视着她的眼晴,唇角牵起几不可察的笑,淡淡地说:“单小姐,我很想感谢你的提醒,不过我还得顺便提醒你一下,和律师说话,千万注意措词。”

有人说和律师说话累,确实如此。他们很会抓你语句中的关健点,也就是所谓的错处,一句简单至极的话就可能驳得你哑口无言。单蜀柔如果聪明就不该如此嚣张地放话威胁,否则被人再度告上法庭,都不知道怎样死的。当然,简诺还是很宽洪大量的,尽管对于她不择手断获取财产的行为极度厌恶,想到她已经食了败诉的恶果,甚至还伤成这样,她并没有落井下石。

盯着简诺的脸,单蜀柔被她淡然的表情气得哑了半天,然后见她沉静地与助理并肩而去。

“我不会善罢干休的,你等着瞧。”目光锁定简诺纤细的背影,单蜀柔愤然留话。法庭之上,对于那样的鉴定结果,她把心底聚积的的恨意瞬间转移到了简诺身上,如果不是她发现了父亲的书写习惯,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搞得这么惨,是她,都是她。

发狠似地撒碎了手中的纸张,单蜀柔踩着高跟鞋离去。

简诺并不是个胆小的人,对于单蜀柔的话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如果这样就怕,她会怀疑自己选错了职业。走出法院,她让林珊先回事务所,正打算驱车去竹海,却看见郜驰的车子停在不远处,而他正站在车前和一男一女说着话,其中一人简诺见过,正是这次遗嘱案的审判长,辛锐。

心中有些小小的疑团,简诺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像是有心灵感应,郜驰从交谈中向她看来,目光温柔专注得令她怔了怔。定定地看她几秒,郜驰又移目光,跟身侧的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三人同时转过身来。

等简诺走近的时候,郜驰身旁高大的男子率先开口,“看样子简律师胜得毫无悬念啊。”

简诺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他,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求助般望向郜驰。

“忘了?”郜驰淡笑,“祁跃明,我大学同学,你见过他照片。”

简诺恍然大悟,想起和郜驰恋爱的时候听他提起过出国留学的好兄弟祁跃明,而且还在他电脑中见过一次他和郜驰的合影,难怪觉得眼熟呢,笑了笑,她热情地打招呼:“你好,以前就总听他提起你,说你们打球时配合得最默契了。”

“彼此彼此,简诺的名字我可是听得耳朵起了几层茧子了。”祁跃明暧昧地看了郜驰一眼,爽朗一笑,随即搂过辛锐介绍道:“我老婆,辛锐。”

“祁先生,不要乱定名份。”辛锐嗔怪地瞥他一眼,拔开他的手,对简诺说:“辛锐,不才祁跃明的女友。”想到简诺在庭上的表情,她不由赞叹:“这个案子办得很漂亮,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简诺明白她是指自己的娃娃脸,腼腆地笑了笑,望着眼前换下职业装女人味十足的辛锐,她说:“真没想到这么巧,原来大家都认识。”

“缘份啊。”祁跃明感叹一声,赖皮地搂住女友的纤腰,看向郜驰:“走吧,我都安排好了,老地方,给你老婆庆功。”

简诺被他一句“老婆”说得霎时红了脸,郜驰倒是很高兴似的,接过她手中的公文包,牵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祁跃明见状追着调侃道:“不对啊,你都没介绍呢,你们什么关系啊?要是没关系,我干嘛请她吃饭啊?”

辛锐搡了他一把也忍不住笑了,在检察院工作且人前严肃的男友痞起来可是很不像话,她最了解了。

郜驰微微蹙眉,揽臂将简诺纳入怀内:“简诺,未来郜太太。”

简诺的脸瞬间红成一片,悄悄挣了一下,而他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与辛锐对望一眼,祁跃明笑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就让你宰一顿吧。”

祁跃明骨子里是个非常活跃的人,这点与叶优里有得一拼,私下里他有些玩事不恭,然而谈到正事他是很严肃的,就像与郜驰见面时聊到元毅的时候,两人就极为默契地收敛了漫不经心,他们都清楚,元毅并不是好对付的人。但今天的情况自然是不同的,两个相交多年的好兄弟带着自各心爱之人聚在一起,而且又是在经历那一场变故之后,多少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这其中蕴含的深义他们已经心照不宣了。由此可见,郜驰与祁跃明之间的兄弟感情相比别人已是深了不止一点点。也正是拥有这样的感情,才让同在司法界的几人在后来的风波中合力为郜驰拼了一把。

竹海即将开业,简诺也在身边,郜驰的心情难得的放松下来,与祁跃明聊起大学时候的趣事,时不时轻笑出声,偏头看向简诺时,深遂的眸光温柔如水,心底忽升一种软弱的想法,不愿意再追究任何事,让一切就这样过去吧,他已经失去得太多太多,而她还在他身边不是吗?这样就够了,他并不贪心。

觉察到她的注视,简诺抬眸望着他,四目相接,她柔柔一笑,伸手撤走他面前的酒杯,小声说:“喝得多了一会儿不能开车了。”

郜驰笑,接过她递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看到两人破镜重圆,祁跃明也控制不住感动了,想到郜驰如何孤身一人在国外打拼,想到自己把简诺照片给他后通电话时他异常的沉默,他的眼晴忽然就湿了,为了掩饰尴尬,他重重捶了下郜驰的肩膀,借口去洗手间,转身出了包间。再回来时,已经恢复了本性,开始打趣简诺和郜驰。

这场纯猝朋友之间的聚会在愉快的气氛下结束,当离开私人会所的时候,简诺已和辛锐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人还约定竹海开业那天再见。

因为叶优里到临城查案,而步温柔因为飞机晚点要到凌晨才能到宜城,所以之前安排的晚上在竹海再聚的计划取消了,郜驰和骆羿恒通过电话,让他在竹海开业那天与大家一块过来,到时候再好好聚聚,骆羿恒代叶优里允下,至于步温柔,自然由简诺搞定。

所以,竹海开业的那晚才是一场真正的聚会。这群多年未见的朋友,终于在那天重聚到一起,当大家同坐一席,不得不感叹岁月如流水,曾经的年少轻狂正一点点被时间所淹没,他们,在不知不觉间都在变化,哪怕人还是那些人,心境再也回不到四年前了。也正是那一天,简诺与不速之客的旧识元毅不期而遇。自此,命运的轮盘再度运转起来,将他们绞到了一起。

为爱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