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寻笙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旷左的表演上。只是越听,越觉得他们独特。他们的评弹调与摇滚不是割裂的,不是徒有其名的噱头,而是从一开始就贯穿其中。每一句旋律,都带着小调轻慢悠长,可又拥有爆发的力量。玄麟的唱法也是如此,一句歌词唱得千回百转,分明有着评弹古调的风姿,可那极具力量的嗓音、放肆的歌唱,分明又是一身硬骨的摇滚!

许寻笙顿悟,他这是将评弹的唱功,糅合进演唱里。这可不是简简单单能做到的,背后不知下了多少功夫琢磨尝试。所以他们出来的,完全是独特的东西。全世界大概独一家了。每一首歌,一听就知道是旷左,再也不是别人了。

若说前面的演唱技艺臻熟圆浑,完美得叫人心旷神怡,耳目一新。那么到了高潮,他们带来的竟然是一场华美盛宴。三弦琵琶急速不停,当真应了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吉他贝斯如同跑车飞速奔驰,鼓点一声声奋力砸下。也许是因为评弹也是两个男人,高潮满满的都是阳光之气。仿佛整个舞台烈焰盛开。而玄麟的歌喉毫不逊色,仿佛火海中的一叶扁舟,迎着火舌而上,也引领着这把点燃了整个场地的火焰,烧到更高更远的地方。

一曲终了,玄麟丢掉话筒,气喘吁吁,望着台下放肆地笑。全场沸腾,观众纷纷起立鼓掌。知道听完他们的演奏,观众最大的感觉是什么吗?是爽,美到极致的爽。因为他们把至美的东西,融合进最热血最疯狂的音乐里去。而旷左乐队每个成员的表情,也证实了他们的自负和无悔。

哪怕是一路过关斩将、如今的夺冠最大热门朝暮乐队,此时众人心头也是一凛,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评委发言:

“太完美了,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表演,有人把评弹这么完美的融到现代歌曲中去!今天的收获真是太大了。”

“不愧是旷左,独一无二,这几乎是比赛进行到现在,我见过最独特的表演了。”

“你们今天的表现,真的无可挑剔。我今天完全成为你们的粉丝。”

……

镜头最后移到了特邀评委李跃脸上,岑野盯着他。

李跃先是非常专业地点评了他们的技术和表现,听得观众们阵阵掌声。末了,他微微一笑,说:“我见过的,将古风和摇滚结合得这个程度的,只有朝暮乐队曾经的古琴版《城兽》,可以与旷左媲美。”

观众们的注意力仿佛这才回到了另一支队伍身上,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亦开始有很多人大喊“朝暮”、“小野”!声势比之前旷左表演时,还要壮大强烈!台上的旷左乐队成员,表情倒没什么变化,显得胸有成竹、来者不拒。

甚至连主持人都颇为深沉地说:“接下来上场的另一支夺冠大热门——朝暮乐队,想想都觉得很刺激,这真的是比赛以来,最让人捏一把汗的巅峰对决!”

舞台再次安静下来。许寻笙跟着他们,走上舞台,指尖仿佛都有血脉在跳。而观众都安静得有些异常。大概也都很紧张,不知道今晚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许寻笙今天弹的乐器同时有两架,古琴和键盘,一左一右在她面前。然而要表演的却不是主打中国风,而是这几天,以小野为主,对歌曲做了非常大的改编。他这些天几乎不眠不休破釜沉舟,拿出来的,又怎么会是普通的东西?这首歌的气质与他们之前的表演完全不同。但是,许寻笙心里清楚,小野这样,也比较冒险,甚至有点激进。但乐队没人能劝他,而且也不知道该不该劝。许寻笙心态倒是最平和,不破不立,他们已表演过太多次相同风格,如果没有新东西出来,怎么不断干掉这条路上的强劲对手?

“难道朝暮今天的表演也是中国风?”有女评委嘀咕,并且透过麦克风清晰传出来。

人家没问岑野,岑野却笑了,拿起麦克风说:“单纯的中国风都是我们玩剩下的,今天要玩点新的。”

评委们都是一怔,笑了,这小子也太狂了。台下观众却就是喜欢这样的人物,全都兴奋不已,爆发出更加热烈的笑声和喝彩。

表演开始。

当许寻笙的古琴、张天遥的吉他、赵潭的贝斯,一起弹响第一句旋律,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出不同了。若说朝暮以前或者大多数乐队的前奏,要么徐徐道来,要么一鼓作气,大多也都循着约定俗成的路子,风格比较稳定。可今天他们的演奏,空灵、婉转中居然透着一丝诡异,那不仅是琴音,反倒是像有人在你耳边窃窃私语,对你引出一个绝对不寻常的故事。

而当岑野一开嗓,与之前的所有演唱都不同,他的嗓音从未轻薄细腻到这个程度。所有人都听得安静下来。这个开场,虽然不如旷左夺人眼球,却也很新鲜,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后面要带着你往哪里去。

之后的一段连贯演唱,岑野的嗓音始终这样轻巧而任性,一句句快速细碎的演唱,听着似乎没什么章法,可听着特别舒服,就好像大鱼大肉之后,给你来了道清淡小菜。然而只有评委和观众中欣赏水平较高者,才能听出来,岑野的歌声无论厚度广度高音,都在逐渐加强。他带来的,是非常非常有难度的演唱。哪怕是之前的玄麟和陆小海,都不一定敢这么唱。只是他太大胆,各种技巧又运用得太细致纯熟,技巧就像不存在一样。只令人觉得溪水贯通,浑然一体。

所以,当许寻笙弹奏出几个高亢复杂的古琴旋律,张天遥重扣吉他,岑野的嗓音一下子拔高,他夺下麦克风,几乎是随着乐曲摇头晃脑,是嘶吼,是质询,也是控诉,观众竟然不觉得任何突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当他满脸满眼都沉浸在铿锵旋律中,你的心仿佛也随着砰砰跳动。那不是简单的好听或者不好听能够概括的,因为当他身在其中时,你就会沦陷进去,出不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 我来买单(下)

而后,却转为一段哀怨凄迷的演唱。岑野微微弓着背,对着麦克风,声音忽高忽低的唱着。如同一个人,在走钢丝。钢丝之下,是万丈深渊。可是他却依然抬起头,用清澈的双眼,仰望星空。

台下有一群人不约而同静默鼓掌。

岑野在这时,露出一个近乎迷幻的笑容,在他同样近乎迷幻的咏叹调中,所有乐器仿佛也跟着他开始诉说。好像有很多个声音,在讲各自的故事。又好像只有一个声音,他引领的万魔之音。

音乐和歌声,就是这样走向平缓,走向宁静。仿佛一片盛开过万种妖花的湖面,终于归于平静。许寻笙他们都抬起头,音乐使然,每个人的脸都透着冷清。岑野慢慢抬起头,双目空空神色张狂,望着观众,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进眼里。

这不是一个典型的煽情的高潮和结尾,而是繁华诡丽归于古漠平寂。在短暂的静默后,观众们爆发出阵阵掌声。只是其中还有不少人,表情都有点茫然。所以掌声并不如旷左表演时那样排山倒海淹没一切。连几个评委,表情都有些凝重。

而坐在最边上的李跃,跟着观众们,一下下缓缓重重拍着掌。他看着这群大胆的年轻人,尤其是那个蓄意反抗他和梁世北、甚至竟敢在半决赛就反抗观众的岑野。他想自己真的没看错他,他竟然敢这么唱,哈哈,他竟然这么唱!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在这小子身上停留太久,就落在了舞台角落里的许寻笙身上。他想这个不声不响却颇有才气的女人,这个有能耐让两个天才歌手都栽在手上的女人,三年来,倒没什么变化。

许寻笙其实早早也看到了李跃,但一开始她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毕竟他的变化挺大的。发型变了,穿着变了,气度身份都变了。简直判若两人。但后来她仔细打量,发现眉眼间分明还是那个人。

当初徐执乐队的贝斯手,和他一起出车祸重伤幸存的那个人。李跃本就比徐执大好几岁,是乐队的老大哥。只不过当初李跃忙于乐队的商业合作,许寻笙为数不多的几次去乐队探望,也很少见到他。所以刚才一时才没认出来。

徐执过世后,许寻笙本就不关心这个圈子,跟他往日的兄弟们也断了联络。却没想到,当年的最佳贝斯手摇身一变,已是娱乐圈大佬。

至于他能不能认出自己,又会不会因为前缘在评分上有所偏颇,许寻笙根本不会去想去在意。若哪天正面遇上了,礼貌打个招呼。没有机会再遇上,也就罢了。

——

岑野一曲唱罢,浑身舒坦,一时竟感觉连日来压抑心头的闷涩愤怒,一扫而光。他直视着台下,直视着李跃。是某种挑衅,也是探究。

那天他几乎当面拒绝了他们的邀约,这几天也没理会。这在大佬们看来,或许已是冥顽不化不识抬举了吧?可他今天偏偏要唱自己想唱的歌,不管观众能否听懂,不管评委是否赏识。因为他知道,懂的,自然会懂。而自己这一幕高处不胜寒的表演,必然留在这个舞台的历史上。

触及到李跃清亮幽沉的目光,岑野有些自暴自弃地想,所以,是要淘汰掉了吗?五个评委,这家伙手里就有一票,而且还不知道他是否能影响其他评委。

不管是什么,来呗。

约莫是察觉到这小子眼里的放肆,李跃却忽然笑了笑,转过头去,不看他了。

“小野、小野……”“朝暮、朝暮……”“旷左、旷左……”

观众一阵喧嚣后,评委开始投票,五票三胜。

第一名评委:

“朝暮今天的演出其实到达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可能会有部分观众听不懂,也可能他们的表演没有那么煽情,那么激情。但是我完全被小野征服,我投给朝暮。”

岑野弯起嘴角一笑,台下一阵欢呼。

第二名评委:

“朝暮今天的表现确实独特,但我认为在音乐感染力和整体表现上,我更倾向于旷左。”

舞台另一侧,旷左的人鞠躬。

第三名评委:“……我投给朝暮。”

第四人:“……旷左。”

场面忽然显得有些安静,观众们全都望向了原本不太惹眼的李跃,主持人也笑了:“李老师……”

李跃先是看了看身边的评委们,笑道:“你们这是把我架到了火上啊。”他什么地位,评委们不管名气多大全都陪笑。但面对全场目光,李跃不慌不忙,也没有什么为难之色,拿起话筒说:“我这票投给……”

岑野盯着前方地面。

李跃却顿住了,目光淡淡环视一周,看得所有人安静下来。而后他先盯着旷左,说:“旷左的表现一如既往,没有让人失望。古典与现代的完美结合,特别稳定的发挥,带给我们一场精美绝伦的视听盛宴。如果是百分制,他们今天的表现在我看来能打95。”

观众一片欢呼,当然也有朝暮的粉丝都安安静静的。

李跃又看向岑野,这小子现在看都不看他一眼,性格倒是放肆到边了,难以驯服。他也不恼,反觉隐隐兴奋,脸上却不露分毫,说:

“我们常说用音乐表达快乐、痛苦、思念、反抗……等等。表达的方式其实有很多种,有的直抒胸臆,有的隐忍晦涩。但在我眼中,最高级别的表达是什么,是完全超脱于任何套路。爱一个人,可以是疯子在唱歌;反抗命运,可以是孩子的哈哈大笑;而拼了命地去挣扎,去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那种爱欲交织缘孽沉沦的感觉,也可以用歌声表达。

今天,小野做到了。他今天的音乐形式太高级了,还有些超现实,也许不是大众喜闻乐见的节奏感强易传播的作品,但是他深深感动了我。我好像看到了二十岁的自己,站在一个迷茫的十字路口,却始终没有忘记过去奋斗、去爱。

这一票,毫无疑问,我投给朝暮乐队,投给小野。”

掌声雷动之中,岑野心头阵阵震动,看着远处评委台上的男人。而他的目光亦不着痕迹隔着许多人落在他身上,清亮漫然。仿佛在说:你小子只管任性,只管去做自己。我讲话算话,哪怕你还不肯驯服,亦欣赏你。在这个舞台上,只要你敢唱自己想唱的歌,我就能为你的才华买单。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安颤动(上)

赢了旷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夺冠路上的最大竞争对手已经扫除,意味着朝暮这支来自湘城半年前名不见经传的乐队,昂首挺进全国决赛,争夺年度总冠军。谁都知道另一对半决赛的两支队伍,实力比这边都要弱上一流。也就是说,只要朝暮决赛发挥不失误,没有意外没有黑幕,冠军已是头顶枝头上的果子,抬起手就能摸到。

因此这晚比赛结束,朝暮的每个人,在几名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几乎是喜气洋洋往宿舍走去。一路碰到任何人,工作人员、别的乐队……都用羡艳尊敬的眼神看着他们。仿佛看到的已是明日冠军。

许寻笙刚经历了这场大赛,知道赢得很艰险。最后靠的是李跃决定性一票。不过她觉得朝暮本就优于旷左,小野优于玄麟,应该赢。只是现在血管里仿佛还隐约跳动着脉搏,心情是大战之后的空旷、恍惚与喜悦。所以之前与岑野的那点疏远还有对他的担心,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他们一群人兴高采烈、勾肩搭背,许寻笙走在最边上,揽着她肩的自然只有岑野。不过他今天虽然话不多,许寻笙也能感觉出他眉眼透出的喜悦和兴奋。只是快走到宿舍楼下时,岑野说:“我想起还有点事,回训练室一趟。”

他经常一有灵感就偏执狂似地跑回训练室,所以大家并不在意。赵潭说:“我靠今天都赢了半决赛,冠军指日可待,你大半夜还去训练室干什么?”

许寻笙则看着他:“要不要我陪你?”

岑野摇摇头,对赵潭说:“别废话,把我老婆安全送回宿舍。”

赵潭:“滚吧,就三步路。”

许寻笙跟着他们又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到岑野一个人,逆着人流,径直走回那幢大楼。人流见到他竟都纷纷让开一条路,他的头却微微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李跃当完了评委,又留下来和网站的人谈了点事,在他们提供的贵宾厅里休息了一阵,助理来敲门,说:“李总,朝暮乐队的主唱岑野在外面,想见你。”

李跃早知道他今晚一定会来,微微一笑:“让他进来。”

岑野一走进去,就看到这位气质清雅的行业大佬,背着手站在窗边,手里端了杯茶,慢慢喝着。见他进来,也只是温和一笑,问:“找我有事?”

“嗯。”岑野自顾自在沙发坐下,见面前放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李跃说:“晚上喝点红茶挺好,刚给你泡的。朋友给的正山小种,试试?”

若说以前的岑野是个大老粗,喝茶就是牛嚼牡丹,这一年来跟着许寻笙耳濡目染,倒也认识喝过不少种茶。他端起浅抿一口说:“这种茶香味独特,我也挺喜欢的。”

李跃笑笑,在他面前坐下。两人一时没说话,李跃似乎极有耐心,目光亲切地等着他开口。

岑野:“你为什么把票投给我?”

李跃端起茶喝了口,说:“理由我在现场不是说过了吗?”

岑野:“你真是这么想的?”

李跃:“自然。”

岑野低着头,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没说话。

他的父亲是工人,根本不懂音乐,在儿子的音乐路上,父亲给予的也只有拳头和怒斥。哥哥岑至虽然很疼他,对音乐也是全无兴趣,从来和他不能有任何交流。岑野大学学的也不是音乐,所以这一路走来,都是靠自己摸索、天赋硬撑、盲目学习,从来没有过任何专业人士或者师长,对他点拨和肯定。

呵……现在最赏识他的这个人,却希望他单飞踹掉兄弟跟他走。

再回想起与李跃的几次见面。一见点拨,二见宽容,三见却是在千万人面前,力挺他的音乐。他是真的懂他的音乐,所以才能在观众面前,将他的音乐内涵,他的渴求都一一狠辣剖析。而那些,正是岑野孤独地引以为傲的东西。有些甚至连赵潭等都不一定能真正理解。而现在,李跃却通过自己的口,让所有人都领略到了他的灵魂。以至于今天在获得通往决赛的那张珍贵投票、赢得比赛退场后。岑野的心仿佛还被一种灼烫的情绪包裹着,浑身血脉也在蠢蠢欲动,难以平静。人说知己难寻,除了许寻笙,岑野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这样的感觉。而且也许因为大家都是男人,对很多东西的理解更一致,那种投缘的感觉更强烈。

于是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走了,得来见李跃一面。可见了又怎样?难道就这么丢掉兄弟投奔他?

岑野说:“你知道我不会因为把票投给我,就答应单飞签你的公司吧?”

李跃却也淡淡地说:“你现在也知道,我不会因为你不签我的公司,就把原本应该属于你的票,不投给你吧?”

岑野没吭声,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李跃却长叹了口气说:“但是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冠亚军赛不是我能决定的。小野,后面好好比。不管输赢,不管你是否签我,希望你都记得我这个朋友。音乐是你的生命,也曾经是我的。希望我们以后还可以交流联络。当然,只要你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我这边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永远以最优厚的条件等着你!”

——

从李跃的休息室出来,岑野原本抱着的“和你说个清楚明白老子就不亏欠你”的心态,非但没有如期望的烟消云散,心中反而还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和欲望。这欲望令他相当烦躁,一时间也不想再审视自己的心,此时到底已想往哪个方向走。

他疾步走出一段,就看到郑秋霖一人倚在深夜的栏杆旁,手里夹了支烟,看到他,她笑笑:“和李总聊完了?”

岑野闷不作声,走到她身旁,也摸出根烟,刚想点上,郑秋霖的火机已凑过来,替他点了。

岑野:“谢谢。”

“不客气。”郑秋霖似笑非笑地说,“再过个几年,说不定我这个秋姐,连给你点烟的资格都没有了。”

岑野笑了:“哪能啊,不管今后我是好是坏,遇到秋姐,都给你点烟。”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安颤动(下)

这话让郑秋霖听着也舒服,她抽了几口,说:“跟李总聊得怎么样?”

岑野的心还是凌乱一片,不想深谈这个话题,只淡道:“不怎么样。”

郑秋霖看一眼他的神色,竟像是洞悉了他的情义两难全,笑笑说:“李总确实是这个圈子不可多得的伯乐,我也很少看到他这么看重一个人。”她又轻叹了口气,说:“小野,你知道比赛到现在,我最欣赏的、最看重的就是你吧?”

岑野点点头。

郑秋霖缓缓慢慢地说:“这么多天,你不声不响,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让你去考虑清楚。但你如果还是下不了决心,过几天,可能也要说再见了。”

岑野心头一震,听她说道:“其实这场比赛,本来我们是想让旷左晋级的,因为旷左和玄麟都已经跟我们签约了。也许他们的商业价值比你们差点,但也是货真价实的有实力,而且比你们更独特。我们为什么不把这场比赛的冠军或者亚军给他们?深空分裂,所谓的乐队王者,不肯和我们签约,他们被你们淘汰了,我们又有什么可惜的?”

岑野冷笑:“那为什么今天还让我们晋级?”

郑秋霖叹了口气,说:“跃总不愿意,非要保你们进决赛。他发了书生性子,哪怕被你伤了面子,还非要护你这块璞玉,梁爷也没辙。毕竟我们和他的Pai娱乐是有持股关系的,里头的关系错综复杂,你也不用多问了。所以说,小野,你真的亏欠了跃总一个很大的人情。知不知道为了你赢的这一场,那跃总那边也是要替你还这份人情的。你倒好,现在也没什么表示。你想对得住兄弟,对得住我这一路关照,对得住跃总吗?”

岑野不吭声,只是扯起嘴角笑笑。

郑秋霖也不管他的沉闷,继续说道:“小野,你真的考虑清楚了?说实在的,你那天挺不给梁爷面子的。他是谁?顶级流量明星和大导演都要给足面子,你却要得罪他?

现在进入决赛的另一支队伍,也已经跟我们签约了。你既然不是我们的人,冠军必然是他的了。你们和我们网站的独家合约,还剩下几个月。梁爷发话了,如果真的不愿意签约,那那些代言、资源,好的曝光条件,我们为什么还要给你们,不给自己的签约歌手?你可能觉得无情,但站在我们的立场,也是可以理解吧?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那你们今后发展怎么样,我们也顾不上了。几个月后,咱们好聚好散,我们也不会特别为难你们。只是这个圈子,几个月的无所作为零曝光,意味着什么?人气会大打折扣,观众和粉丝会很快忘了你,很快会有新的人替代你们成为网络热点。说到底,现在就是个偶像时代、流量时代。现在因为一部剧、一台综艺,火了几个月,很快就不行的小花小生难道少吗?一代代跟韭菜似的拔了又长,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你现在固执地坚持一个乐队的形式,替整支乐队做了清高的毫无益处的表态。到时候怎么办?我们双马视频国内一家独大,以后只要跟我们有关的合作,你们肯定不能沾了,毕竟人要脸树要皮,我们也是有脸面的。那相关合作方自然也会考虑这一点,不会用你们。这我们也没有办法。本来现在捧乐队的人就很少,到时候谁为你们买单?哪怕想借你残余的人气捧一捧,提出的条件一定比我们现在苛刻很多倍。你能受得了?

到时候你会眼睁睁看着人气一直下滑,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你和你的那些兄弟们,只能接着不入流的代言,回不入流的平台表演。难道还会有第二次机会,让你们翻身?知不知道你们这几个月挣的钱,几乎比国内任何一支乐队一年甚至几年挣的都要多?你们真的回得去吗?

小野,你很聪明,也很善良,有原则。你是这支乐队的核心和灵魂。你要想明白这个道理:你好,他们才好。你不好,他们同样没饭吃。慎重考虑清楚,究竟什么样,才是对你、对他们都更好的选择?你认为他们真的想跟着你硬扛下去吃苦,一朝回到解放前?还是取掉乐队这个名头,依然有钱赚,有好日子可以过?”

——

这天夜色已深,岑野说是回了训练室,一直没有音信。许寻笙也不想再发短信,总是问他回没回来。月色很好,很大很明亮,笼罩着整片基地。她心里总有些不宁,就一个人出来走走。

哪知到了经常和岑野去的小山坡,却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那儿,旁边扔了几个空啤酒罐,那人还拿了罐在喝。这些天来许寻笙见他大明星气势一天比一天足,这会儿却仿佛又恢复了昔日穷困潦倒臭小子的模样。

她轻轻喊了他一声,走到他身边坐下。岑野浑身一震,转过脸来,眼里仿佛都浸着酒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许寻笙说:“我哪里知道,随便走走,就撞见你了。”

他静了几秒钟,把她搂进怀里,轻声说:“小跟屁虫。”

许寻笙:“我没有。”

他就笑了,继续喝酒。

许寻笙说:“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他说:“清净。”

他不想多说,她亦不愿再多问,只是心里,总有些叹息。

过了一会儿,却听他问道:“你觉得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寻笙把头靠在他肩上,想了想说:“聪明、有才华、好看,脾气不太好、脸皮不太薄。是个好人。”

然后就听到岑野低低笑了,捏着罐子又喝了一口,偏头看着她,说:“跟着我,后悔过吗?”

许寻笙说:“从来都不。”

他忽然就用握着她的脸,狠狠地亲。他的嘴里满是酒气,还有林子间清冷的气息。许寻笙低低喘着,抗议:“好大的味儿……”他也不理,亲了好大一会儿,又发疯把自己喝过的酒送到她嘴边。他一口,要她也灌她喝一口。就这么口舌相亲地把剩下的半罐酒喝完,最后也分辨不出两个人嘴里的味道和气息。

然后岑野把她抱到身前,双臂绕过她的脖子,将她整个禁锢在胸口,紧紧贴着。若说这些天来许寻笙的心里有许多次的不安,现在这一刻,能与他这样依偎,也变得安心至极的。

他又难耐饥渴般吻了一会儿她的长发还有脖子,后来把脸埋下去,抵着她的背,低声问:“宝宝,以后我做任何决定,你都会信?”

许寻笙转过身,撩开他的短发,摸着硬朗眉骨,轻声说:“如果你永远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做的任何决定,哪怕是错的,也会成为我的信仰。”

岑野半阵不说话,眼中亦是幽幽暗暗。他猛的将她推倒在草地上,小兽般扑了上来。许寻笙知道情动时分的小野,往往是蛮横不讲理的。她只能像身下的那些野草般,任由他发狠蹂躏。

可为什么,今夜,她感觉到他的手那样焦急用力,他的睫毛也一直在不安颤抖?

第一百二十三章 因而余恨(上)

岑至没想到,他们会派车到家楼下来接。以至于他上车时,抬头看着楼上的宋岚雪,即使隔得挺远,也能感觉到她眼中的惊喜。

来接他的司机是个小伙子,白色雅阁,不赖的车。看着郊区的风景一点点接近,岑至忍不住问:“小野最近怎么样?”

司机忙说:“您说的……岑野老师?”失笑:“他可是大明星,我哪能知道他的事?不过听说他们最近刚赢了一场,应该挺好的吧。”

岑至心里很高兴,司机察言观色,问:“您是他的什么人啊?”

岑至答:“我是他亲大哥。”

司机“呀”了一声,说:“有眼不识泰山。”岑至忙和他客气了两句,过了一会儿,司机又美滋滋地说:“今天岑野的亲哥坐了我的车,真是太荣幸了。待会儿能跟您合个影吗?”

岑至哭笑不得:“跟我合什么影?我又不是名人。”

离了市区,路两边绿意越来越浓,田野舒展,蓝天白云,岑至越发觉得心旷神怡,对自己辞职的决定也更有了信心。

昨晚在那个狭窄的一居出租屋里,两口子对于未来,充满忐忑的憧憬。宋岚雪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小野现在真的挣了有一千万?”

岑至说:“小野从来不对我说假话。他说有,肯定是有的。前几天还叫我爸妈去看申阳别墅。”

宋岚雪啧啧两声:“他们说得没错,这些明星挣钱真是太容易了。这世道,真不公平。”

岑至笑笑,并不理会媳妇的牢骚,说:“就算小野明年还只挣1000万,我拿2成,就是200万。更何况他现在越来越出名了,而且有我过去给他管那些事,明年肯定挣得更多。”

宋岚雪足足有几秒钟不做声,而后靠进老公怀里说:“你要是一年能挣几百万,我真是……这辈子怎么样都甘心了。做梦都不敢想。”

岑至的心也隐隐激动着,抱着她说:“小野有情有义,现在赚钱了想着我。当然他身边确实也需要个可靠还有能力的人帮他,还有谁比亲哥更合适?我这份工作也不好做,以后凡事都要替小野好好考虑,什么都帮他打理好。我们兄弟俩,才能一起好好挣钱,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尤其是你和孩子,要让你们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

……

所以现在,岑至一心想的,就是尽快熟悉工作,进入角色,让小野能感觉到他的作用和支持。

车停在基地门口,司机立刻下车,替他拉开车门,岑至看到一个陌生女孩站在那儿,冲他笑。这人正是郑秋霖的助理、暂代岑野经纪事务的刘小乔。

“岑至老师吧?”刘小乔问。

岑至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为老师,心里估计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习惯,忙客气地说:“叫我岑至就好,你是?”

刘小乔说:“我现在算是小野的助理吧,专程在这儿等您,接您去吃饭。”

“哦!”岑至看了看周围,“小野呢?”

刘小乔失笑:“岑老师,小野现在可不能随便出现在基地外头,或者跟我们一起坐车去吃饭,第二天说不定就上热搜。他和乐队其他人先过去了,我是来接您的。”

——

饶是岑至在职场奋斗数年,也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吃饭。幽静低调的园林,古朴雅致的楼阁。一路都有气质温文的服务生引路关照,他和刘小乔走过一片水榭,来到座小楼前,门口甚至还有荷叶水池,养着数尾锦鲤。

岑至见得出世面,心想在这地方吃一顿饭,怕不是要上万。小野现在发展还真是不错,跟半年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想都让人心里动容。

刘小乔熟门熟路地带他进去,这地儿本就是岑野让她定的,一是给哥哥接风,二也是给乐队杀入决赛庆功。刘小乔心里其实也蛮欣慰的,她毕竟带过小野一段时间,眼见着他行事越来越有格局气度,自然与有荣焉。

岑至一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几张熟面孔:小野、赵潭。张天遥和辉子他虽然没有碰过面,电视里也见过很多次。还有坐在小野身边的女孩,面容比电视上更清晰清秀,瘦瘦白白的女孩,小野的一只胳膊还搭在她椅背上,应该就是他女朋友许寻笙了。

岑野立刻站起来,笑了。岑至走过去,两兄弟抱了一下,赵潭喊:“大哥!”辉子张天遥也跟着喊:“至哥。”岑至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目光最后落在许寻笙身上。

其实这姑娘咋一看气质有点冷,不太容易接近的样子。岑至打心眼里不喜欢冷艳的女孩,他喜欢宋岚雪这样热热乎乎知心体贴的。他心里也有点意外——原来小野喜欢这种女孩子?

但看到许寻笙的脸似乎红了,那双异常清澈的眼直视着他,喊道:“至哥。”岑至倒感觉,这女孩没有看起来那么冷傲。

岑野把许寻笙肩一搂,说:“你喊什么至哥,跟我喊大哥。”然后笑着说:“哥,这我女朋友,许寻笙。”

一顿饭倒也吃得精致又舒服。席间,几个男孩聊到前几天的比赛,都颇为得意,显得对过些天的决赛,踌躇满志。岑至发现,弟弟一个人,倒显得深沉些,平静地喝着酒,或者逗弄一下身边的女友,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吹牛逼。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听着。岑至便留了个心,他觉得岑野似乎有心事。

而刘小乔一直笑着招呼饭局,照顾到每个人,聊到比赛,也能和他们分析几句,心思玲珑。反倒是弟弟身边的女友,本来应该她是女主人的姿态招呼大家,却不怎么爱说话。虽说有人问她也回答,但往往也是问什么答什么,不与人多开玩笑,似乎也不太关心周围的人和事。这让岑至暗暗皱眉。

而且整个席间,几乎都是岑野在逗她,低声和她说话,给她夹菜。她却很少粘着岑野。虽说看弟弟的样子,还挺乐在其中的。但岑至做哥哥的,自然感觉弟弟有点太宠着这女人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因而余恨(中)

他们的关系,跟岑至原先预料的,也有些不同。在岑至心中,岑野现在已大红大紫了,不知多少女人想投怀送抱。许寻笙和他一支乐队的,两人暗中恋爱了,岑至心想着可能是朝夕相对日久深情,弟弟接受了这个女人,也无可厚非,总比外头不明来路的贪图他名声富贵的女人要好。可现在一看,居然还是弟弟上杆子将就着人家,这多少让岑至觉得不可思议、不必如此。想来还是岑野年纪太轻、没什么恋爱经历,一下子就被人吃得死死的了。

不过,既然是岑野喜欢的,而且看起来还很认真在交往,只要许寻笙对小野好,踏实跟着他,岑至自然也不会过问弟弟的私事。

吃完饭,大家分两辆车,从后门离开。回了基地,岑野把许寻笙送到房间里,说:“我去和哥聊会儿。”

许寻笙点头。

那晚两人在山坡亲密过之后,岑野又恢复了以前的老样子,甚至比以前还要粘她,一有机会就拖着她亲热说话。就跟上了瘾似的,那些事越说不出口,越烦恼,对她这儿的瘾就越大,仿佛聊以慰藉。

此时他看着她乖乖的样子,心中一动,故意逗她:“可能会聊得比较晚,今天就不回来睡了,你自己早点休息。”

许寻笙微笑:“越来越会做梦了。”

她不讽刺还好,这么不冷不热一刺,岑野心头一麻,更是有几分酥软感。他抓起她的肩就扣在墙壁上,压低声音,头靠过去,说:“再顶一句试试?信不信今天老子就做给你看?”

许寻笙心头一跳。这段日子,她也能感觉出来,岑野在那方面对她的侵占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就跟着了魔似的,很多时候都弄得她快求饶了。他却还是不餍足。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压抑太久,忍了太久,一直被她守着底线。以他的性子,就快忍不住。所以如今讲话才越来越露骨。

许寻笙低下头,不吭声。岑野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两人就在没开灯的房间角落里,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岑野到底心软了,轻笑说:“看把你吓的。”松开她,去开门。

许寻笙心里莫名居然有些愧疚,伸手抓住他的T恤。

岑野没动,只感觉到她柔软的手指,跟猫爪子似的轻挠了一下。挠的男人的心软成一片,多想就这么留在她身边,不去想也不去面对那些烦心事……他却没有转头,说:“心软了?老子不是道德君子,你再留,我就和你办正事。”

许寻笙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觉得这个人也太口无遮拦、太欲求不满了……她一下子松开他的T恤,说:“你胡扯什么。我是想说,如果有什么烦心事,就跟你哥聊聊,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过了几秒钟,岑野才侧过脸,笑笑:“我能有什么烦心事?老子现在要风得风要雨的雨,什么都不在乎!”

——

岑野来到岑至的房间,后者正在跟宋岚雪打电话,笑着说:“这里什么都挺好的,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小野。”

岑野在窗边坐下,听着哥哥爽朗的声音,抬头看着夜色,点了支烟。

岑至挂了电话,在他对面坐下,问:“怎么了?”

岑野猛吸了两口,一时竟难以启齿。岑至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跟我还别扭什么,刚才吃饭就看出有点不对劲了。你现在是大明星,我就不是你哥了?我巴巴地辞了工作跑过来,就是要替你处理一切烦心事的。是工作不顺利,还是谈恋爱?”

岑野说:“工作。”

“怎么了?”

岑野闭上眼,用夹烟的手指按了按额头,说:“他们要我单飞。”

……

岑至很快就把来龙去脉问清楚。听到弟弟受到威胁:丢掉冠军、雪藏、封杀……他自然也感到愤怒。但他也在心中权衡利弊,很快意识到,如果对于岑野自己来说,单飞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于是他不动声色,问:“你是怎么想的?”

岑野却只说:“我从没想过丢下兄弟,更何况……笙笙还在乐队里。”

这下岑至心里就有点小计较了,他想了想,说:“这样,你先别管这事,决赛还是要好好准备。我先和郑秋霖接触一下,把该谈清楚的都谈清楚,我们再做决定。”

——

岑至去找郑秋霖时,后者就像料到了他这位明星哥哥会来,桌上摆好了数份合同文件。

彼时正是阳光明亮时分,岑至好歹也在职场摸爬数年,也是独当一面的沉稳人物,他不动声色,就跟没看到那些和同似的,在郑秋霖对面坐下,两人客气寒暄了几句。郑秋霖倒也欣赏这位哥哥的练达,其实比起跟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玩意儿沟通,和岑至这种人打交道,她反觉简单省心。

见他一直不入正题,郑秋霖大度一笑,开门见山:“小野考虑得怎么样了?”

岑至笑笑说:“本来挺动摇的,被你这位他向来尊敬的姐姐威胁过,现在都快钻牛角尖了。”

弟弟吃了亏,是男人就要扳回一程。郑秋霖也不生气,解释说:“局面总是要跟他解释清楚的,总比事后给他一刀要好,不是吗?”

岑至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真小人,好过伪君子了。虽然他心里挺看不起这些娱乐圈公司的做法,但他更在意的是弟弟的前途。

郑秋霖就像洞悉他的想法,把文件往前一推,说:“看看合同吧。因为小野的强硬态度,我们又把合同修改了一遍,再也没有比这更优越的条件了。你是他哥哥,你来衡量得失,最合适不过。”

岑至接过合同,仔细看着,一个字都没有放过。郑秋霖就在边上,缓缓抽烟喝茶。气氛倒也融洽。

看完合同,岑至心里已有了计较。在今天来之前,他已上网搜集过很多相关资料甚至托了律师咨询,所以心里大概有数。他也不说自己能不能说服岑野签约,而是就着合同,把自己还不满意的地方,一条条提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因而余恨(下)

郑秋霖兵来将挡,一条条要么解释,要么谈判,要么不让步,要么退让。

这样谈了大概有一个上午,郑秋霖眉梢眼角已隐有笑意,岑至的表情却依然严肃着。郑秋霖问:“能说服他吗?”

“还不知道。”

郑秋霖想想,说:“小野是个重情的人,有些事他还没有真正感受到对自己有多重要。我有个办法,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没办法再坚持。”

——

许寻笙觉得,今天岑野训练时,有些心不在焉。倒不像前段时间那么消沉,神色似乎轻松了些。只是训练间隙,他一个人坐着,还频频看手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他哥哥,今天训练并没有到场。

“喂,小野,至哥今后是不是当咱们整支乐队的经纪人啊,还是当你一个人的?”辉子问。

岑野看他一眼,笑笑:“随便啊。”

辉子想了想,居然一本正经地说:“他做咱们乐队和你的,等我们发展更好的,我也把一个表姐忽悠过来,自己人,用着放心。小野你挺聪明的。”

岑野含着烟,没多说话。

许寻笙起身离开键盘,站在窗前活动十指,岑野盯着她的背影一会儿,喊道:“笙笙。”

许寻笙回头,他依然不顾形象坐在台阶上,长腿大张,看着痞气又清冷。

“过来。”他说。

许寻笙走到他跟前,他伸手一拉,让她蹲下来。四目凝视,他今天似乎一直若有所思。

“让我哥也做你的经纪人,好不好?”他握着她的手,小声问。

许寻笙:“都行。”

他的眉头一展,有了笑意:“不怕我们兄弟俩把你卖了啊?”

“你舍得卖,我替你装袋。”她把他曾经的话又还给他。

岑野就用那双清黑的眼盯着她,而她清晰可见他白皙脸庞边上,乌黑的发丝。他今天穿了件松垮的卫衣,露出一小片锁骨轮廓。他现在也越来越会穿衣,怎么样都精致好看。

结果这精致的家伙,却一手搂过她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说:“斤两太轻,我随随便便就能抱起,卖不出什么价钱,还是留着自己用。”

许寻笙瞪他一眼,有些嗔怪的意思。岑野笑,又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许寻笙怕他当众再干出点什么,起身走了。而岑野例行调戏完女友,神色慢慢静下来。

他又低头看了眼手机,岑至终于来了短信:“完事了来我这里。”于是他直接起身,拉开门就走了,甚至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包括许寻笙。赵潭几个倒是没在意,许寻笙却注意到了,望着他身后那扇晃动的空门,那隐隐不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

这是岑氏兄弟俩,就岑野的签约问题,第二次密议。但相比第一次,岑至明显显得胸有成竹很多。

他并没有立刻把合同拿出来给弟弟看,怕引起他叛逆心理,而是在岑野又点起一根闷烟后,取走那烟,又揉揉弟弟的头说:“少抽点烟,你才多大年纪,整天烟不离手。”

岑野说:“没有,训练时都不抽的,也就烦心时抽会儿。”

“你烦什么心?”岑至说,“现在是全国知名的公司想签你,人家那么欣赏你。这样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

岑野看一眼哥哥,没说话。

岑至又说:“我知道你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你哪里是只顾利益不顾兄弟的人?但是,,义气也要有个限度,就跟古人不能愚忠一样。郑秋霖是不是跟你分析过,你单飞的话,坛子他们今后的发展不一定会差。反倒是如果死扛到底,你们整支乐队都会玩完儿。你心里也知道,人家说得没错,对不对?”

岑野非常鄙夷地笑笑,侧头看着窗外,却也没有出声反驳。

“而且你真的愿意放弃吗?”岑至说,“我知道音乐是你的梦想,是你的命,比其他什么都重要吧?难道你要为了所谓的兄弟情义,或者是许寻笙,就放弃梦想?两者比较一下,孰重孰轻,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小野,单飞不是自私。对方的做法虽然强势,也心急,但那个跃总说的有句话没错:有些人,有些天才,他只有单飞,才能走得更高更远。难道你那些兄弟,还有女朋友,不了解自己和你的差距?如果今天换成他们任何一个,他们会不会拒绝单飞的机会然后任由自己的才华泯灭浪费掉?就这么废掉自己的前途?他们会吗?”

岑野答不出来,过了一会儿,轻声说:“别人我不知道,但是许寻笙不会。”

“可现在也不是要你抛弃她啊。”岑至无奈笑道,“只是职业发展的选择,你也不要因为爱情,影响了事业上的判断。小野,哥哥比你年长几岁,见过的人和事确实也比你多。意气用事的结果,往往不是无愧于心,而是事后的两相埋怨憎恨。你想要这事儿不影响和女朋友的长远感情,反而要把感情和事业分开,公平看待,而不是搅在一起,互相影响。”

岑野不吭声了。

岑至自己也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说:“事业、梦想、爱情、兄弟……无论从什么方面考虑,你其实都没有选择。”

岑野轻声答:“我恨的就是没有选择。”

岑至怔了一下,一时居然无言以对。而后他拍拍弟弟的肩,说:“郑秋霖给你安排了个粉丝见面会活动,我已经替你答应了。不是别的,也没有收入。你去看看那些喜欢自己的人,再做决定。今天说这些,是我作为你的经纪人和大哥的全部意见和判断,必须跟你表达清楚。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是单飞还是继续坚持,我都和你站在一起。”

——

而许寻笙是在岑野出发去参加粉丝见面会当天,才知道这件事,还是听赵潭说的。他们都不以为意,因为岑野的个人活动之前也有过很多。

许寻笙练了一会儿琴,手顿住。她想起,岑野不是说过,以后……再也不接一个人的代言和活动了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何德何能(上)

岑野的粉丝见面会,郑秋霖早就有想法要做。所以这次临时组织,虽然有点仓促,但也没什么压力。

你岑野不是困于兄弟情吗?我就让你看看那些更多更珍贵更不易的情谊,再看你怎么取舍?看你能辜负谁。

……

活动会场定在市区的一家著名剧场,挺高大上的。午后时分,岑野搭乘保姆车,在贵宾通道前停下。脚下是条红毯,道两旁摆放着整齐的花篮。岑野凝望着花篮上的一个个应援牌:“岑野全球后援会”、“小野资讯站”、“小野湘城后援会”、“小野北京后援会”……他以前从未追过星,现在看到这些,意外又新鲜。

连和他一起来的刘小乔都吃了一惊。虽说眼前的阵仗比不得那些顶级流量明星,但岑野才成名多久?并且见面会也是临时举行,粉丝们做到这样,已是非常不易。

“这些是谁准备的?”岑野问了她个挺傻的问题。

刘小乔笑答:“当然是粉丝。你回头在晚上也会看到他们的各大公号发图的。”

岑野点了点头,没说话。

步入会场,活动还没开始,岑野在休息室里呆着,看着屏幕里转播的粉丝入场画面。

他成名太快,其实都未曾仔细看过这些年轻女孩的脸。偌大的会场入口,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很兴奋。那种一种奇妙的情绪,仿佛一个群体,成百上千人,被同一种情感点燃。岑野便这么面色沉冷地看着她们。

对于这次粉丝见面会,郑秋霖的说法是: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是退是进,都应该好好看看那些喜欢你的人,也给她们个机会见到你。而岑至没说什么,只拍拍他的肩说:听从你自己的心。

可他们不知道,老子向来是铁石心肠?岑野这么想着。我哪有那么容易被一群陌生人打动。

过了一阵子,粉丝入场完毕,各方准备就绪,岑野准备入场。

这次,郑秋霖也算是费尽心力,请了平台最好的一位主持人来压阵。岑野站在后台,等到主持人一上场,台下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告诉我,你们今天想要见到的人是谁——”主持人如是问。

无数的声音,一起喊出那个名字。非常响亮,那是所有人用尽全力喊出的声音,震得岑野的耳膜都微微作响。

“上场!”刘小乔向他示意。

岑野慢慢吸了口气,走上舞台。耀眼的光芒笼罩过来,台下欢呼一片,触目所及,全都是情难自抑的脸庞。而那一片光芒,将他与粉丝们分隔开,也将真实和虚幻划出一道界限,真真正正的,如在云端。

“谢谢你们,来参加今天的见面会。”岑野慢慢说道。

全场安静下来。这场地大概容纳三千余人,全都环绕在舞台周围,岑野不管望哪个方向望去,都是一张张相似而不同的脸。很多很多双温柔的、激动的眼睛。他们就像连成了一片,成了夜幕上的点点繁星。岑野的心情其实是有点飘忽的,既不紧张、也不随意,可某种温柔的情绪,渐渐笼罩着他。

“这是我第一次的粉丝见面会。”他笑了笑,“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她们约莫反应了一下,才听清他在说什么。几乎很多个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不要!”“不会!”“小野,这当然不会是最后一次!”“会有很多很多次。”

岑野一抬手,全场又逐渐安静下来。

“开个玩笑呢。”他淡淡说道,“你们还当真了。”

所有人又都笑了。

“第一首歌,《城兽》,献给你们。”

岑野想,真是奇怪,明明是唱过很多遍的歌,相信今天来的人,也都听过。可为什么当他报出歌名,那么多人那么激动,就好像这一生从未听过他的歌唱。

今天的安排是演唱4首歌曲,与粉丝们互动游戏3次。内容比较简单,时长预估1个半到2个小时。因为是他单独一个人,所以用的伴奏带,他也带了把吉他。

岑野坐在高脚凳里,慢慢弹着吉他,也许是少了乐队的现场,整首歌被他唱得安静清朗了几分。而当他唱至高潮,抬头看着她们,居然看到很多人都捂着脸在哭。

虽说与深空分裂一战后,岑野自觉演唱功力提升一日千里,可没想到会像今天,随随便便就唱哭这么多姑娘。于是他对着台下笑了,做了个擦眼泪的手势,有人尖叫出声,很多人破涕为笑。而他一直抬头看着她们,微微笑着,就像看着自己认识很久的朋友。

一曲终了,他解下吉他,掌声雷动。但她们有个很奇怪的反应,不是欢欣鼓舞,不是与有荣焉,而是在他沉默站起时,开始喊他的名字:

“小野!”

“小野!”

“小野加油!”

“小野,今天只是开始!你一定会越来越好!”

直至主持人笑着做了几次安静的手势,那些个大声对他喊话的女孩们,才都含着泪停下来。然后主持人开始宣布第一轮游戏的规则。

岑野站在他的身边,有点走神,他没有看粉丝们,也没有听主持人说话。他想,挺奇怪的。以往在郑秋霖、在刘小乔,甚至在他们这些刚刚出道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的“明星”印象里,这些粉丝狂热、简单。尽管前一段时间,他挺享受她们的热爱,也时常被感动。但心底深处,多少还是觉得追星的女孩们,有点幼稚。

可今天,他明明没说别的什么话,演唱也很稳定,为什么她们中的一些人,却像察觉了他的情绪。所以刚才隔空拼命对他喊话?

没有人是傻的。岑野想,她们居然了解他。

这……是不是,很在意一个人才能做到?哪怕现在他是偶像,她们只是抬头仰望他的粉丝?

一点点酸涩的情绪,从岑野心底开始蔓延。他想起和梁爷跃哥的那次谈话,他们不动声色的抛出条件,而他冷冷笑着,抬起头,却看到窗外夜色里,树枝静静摇晃;他想起跃哥说:那是你注定的人生。我不会因为你不跟我签约,就不把属于你的票投给你。但是冠亚军赛,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还想起郑秋霖站在走道里,指间香烟静静燃烧着,清清冷冷的说:“……冠军肯定是他们的了。之后几个月,好的代言和合作机会,我们肯定也不能给你们。站在我们的立场,你也能够理解吧?”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何德何能(下)

有两名幸运粉丝上场了,岑野抬起头,望着她们笑了。与岑野想的有些不同,原以为会是特别大方开朗狂热的女孩,却一个戴着眼镜很是清秀,一个相貌特别普通看起来相当木讷。

“有什么话想对小野说吗?”主持人亲切的问。

清秀那个姑娘,接过话筒,声音竟然颤抖得厉害:“想对……小野说,加油,拿冠军!我们真的特别特别光荣,粉了一个这样厉害的偶像。”女孩眼睛里泪光闪烁,但到底忍着没有往下掉。另一个普通得丢进人群里就看不到的矮小女孩,则在擦眼泪接过话筒后,举起又放下几次,居然说不出话来。台下的姑娘们有多温柔,全都鼓掌给她加油。然后她才开口说,比刚才的姑娘颤抖得更厉害:“小野……我特别佩服你……你原来什么都没有,只有颜值和才华……”

女孩结巴成这样,台下有人笑出声,但立刻停止,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掌声。岑野温柔地望着她。

女孩的神色却很认真,没有笑,继续说完:“你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成为了这么厉害的人。我……也会和努力,努力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永远为你打call!”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欢呼:“好棒!”“你好棒!”

“好的,恭喜两位幸运粉丝获得奖品。”主持人说,“要不,小野和她们抱一个吧?”

台下惊呼一片,两个女孩更加羞涩紧张,岑野说:“为什么不可以呢?”把话筒丢给主持人,主持人手忙脚乱差点没接住,他双手一揽,把两个女孩都抱在怀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轻轻拍了拍她们的背。女孩们哭得更凶了,台下的人却都安静下来,仿佛屏气凝神看着这一幕。岑野抱着她们,抬起头,冲着台下,嚣张又灿烂的笑了。

只要看清他笑容的人,都忍不住含泪欢呼。

第二首歌、第三首歌……第二个拥抱、第三个拥抱……

郑秋霖今天也到了现场,她坐在观众席后排的角落,没人注意到这位表情肃冷的中年女性。只不过今天见面会的氛围,跟她设想的有些不同。她原以为岑野心里憋着股气,哪怕为粉丝们动容,气氛也是为相对有点距离感的。没想到今天整场氛围这么温馨感人。

不过,她看过的人和事已太多。意外之余,第一个念头是,以后,等小野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不会多感动。第二个念头是,很好,像小野这么至情至性一个人,今天被彻底感动,彻底牵绊,要走,只会更加艰难。

其实此刻,岑野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了,他只是专注于眼前,专注于演唱,专注于她们的一举一动、喜笑哀愁。说来奇怪,他对她们唱着歌,脑子却频频想起许寻笙。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或许因为她和她们同样温柔。

于是他唱得更加忘我,更加快乐。当他唱起那首写给许寻笙的《初见》时,她们仿佛也被他的快乐感染。起初的羞涩紧张一扫而光,只是跟着他的吉他声,全场一起合唱。

而到了最后一段女声独唱时,他抬起头,看到她们全在笑,可眉眼间居然有庄重认真的神色。他听她们齐齐唱道:

“风从樱花树间穿过,

雪落在纤细枝头上。

……

我想陪你念经呐我想陪你去远方。”

他单手扬起,落下一串漂亮音符,她们唱毕,他笑了,她们也全都笑了。

“唱得不错。”他说,“你们这是逼小生都没饭吃啊。”这里的小生,自然就是许寻笙。

她们全笑得东倒西歪。

岑野连休息都不愿意,端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说:“要不再来一首?”

“好!”“耶!”吉他和弦再次清亮自由地响起。恍惚间,岑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是不是他这么多天来,最快乐没有忧愁的一段时光了?

呵……造作啊。

……

时间渐渐推进见面会尾声,刘小乔在台下提示岑野,唱完这首歌,就可以说几句,退场了。

岑野的目光扫过她,没有什么表情和回应。

一曲终了,几轮游戏也都做完了,岑野并没有放下吉他,只是抬头。而台下的她们,也都安静望着她。主持人正打算登场,做一个圆满的收尾。

“其实还有一首歌……”岑野忽然开口,“从来没有公开唱过。”

所有人低声惊呼,主持人抬头止步在台阶上。

岑野微微低着头,发梢遮住眉眼,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仿佛很开心的笑了:“这首歌,甚至还没有起名字。我或许会在过几天的决赛上唱,但今天,突然很想先唱给你们听。不是我写的,有个人写的,但是我非常喜欢。”

掌声和欢呼声同时爆发。主持人笑笑,退下场。坐在后排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郑秋霖,也只是安静看着听着。

岑野轻轻弹响吉他,也许是经过他和许寻笙一起改编的前奏太温柔,每个音符都是情意,她们已忍不住惊叹鼓掌。

“草长莺飞惶惶又一春,

你依然是少年模样。

天高地厚寒夜最难眠,

孤茶当酒谁与我伴?

……”

是为什么,在万众瞩目下弹唱着这首歌,心情就这么宁静下来。从此我的心,不再愧疚,不再愤怒,不再难过,也不再犹豫彷徨。是什么在召唤着我,昭示着我所渴求的人生?

“……想,赴难关。

难关有人为我挡风寒。”

眼睛里有隐隐湿意。

“……他想翻过这座山,

山下有人不怨不悔予我所求一马平川。。

……”

那么多人,在他眼前掉泪。她们看他的目光,充满崇拜、热爱,可也有怜惜和共鸣。岑野心想,她们爱的是谁?是他,还是那个她们想要成为的自己。这人世那么宽广,有好有坏有喜有愁。有坚守也有辜负。可什么才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

是我一直一直,不想放弃的那件事吧。

“流年,慢回转——

等我一人一马一草一春再从深夜来。”

许寻笙的这首歌,并没有多么激烈的高潮,当他慢慢弹下这缓缓旋律,全场寂静,她们全都用心听着。而当他抬起头,泪光一闪而过,她们全都盯着他,疯狂地鼓起了掌。大概是从未想到过,这么多天来,始终在台上桀骜不驯的小野,居然会有眼泪,而且是在她们面前。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想,是值得的。喜欢这么一个人,是值得的。原来从此,都要无怨无悔。

“那么今天的见面会……”岑野慢慢地微笑说道,“就到这……”

“小野——”

隔着人群,忽然有个人站了起来。所有人都转头望去,岑野也抬起头,而现场导播也扬了扬手,空中的摄像机立刻追了过去。

是个相貌甜美的女孩,看起来有二十来岁,看起来斯文有书卷气。她手里拿着张纸,见万众瞩目,她的脸颊发红,可眼神却坚定。有人把话筒递给她,她的声音却同样颤抖:

“小野,我是你的全球后援会会长,我叫黑土,你也可以叫我阿土。从你还在湘城唱歌时,我就粉你了。今天,我想代表后援会全体成员,对你说几句话。”

掌声雷动,岑野解下吉他,站了起来,走到台边,说:“你说啊。”

顿时大家都笑了,会长也笑,居然正经八百拿起那张纸,念了起来:

“小野:

我们是野火,只属于你的一片火焰。当然我们当中也有人自称野花,你这么叫我们也不介意。”

岑野和所有人都笑了。

她继续念道:“听到你要开粉丝见面会的消息,我们都特别紧张,特别激动。因为你那么好,我们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配得起你的见面会,才能让你为我们也感到光荣。

所以我们连夜去准备了花篮,还有很多应援牌,还有大家想要送给你的礼物,都交给工作人员了。希望你回去后,能够看到大家的心意。

我们说不出太多花哨的话语,只希望你好好的,开开心心,好好比赛,拿下冠军。但是没拿到也没有关系,因为你已经是我们心中的冠军。

你不仅是我们的偶像,还是我们的榜样。你让我们看到了努力的意义,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人为了追求梦想,可以付出什么样的自己。所以我们也会很努力,不光是努力为你打call,还要努力好好生活。正能量追星,和你一起成长在今后的岁月里。

你在江城的樱花音乐节的表演,我们中有人也去了。你在那里说,明年这个时候,你会让全场只看朝暮乐队的表演,只看你一个人。现在我们想对你说,你已经做到了。而明年的樱花节,你也会看到野火们的力量。你去哪里,我们就燃烧到哪里。

小野,好好的。写出更多好听的歌,拿到更好的成绩,万水千山,万千星光,从此我们的心中,只为你。”

……

岑野独站于台上,身后屏幕播放着他参加每次比赛的视频剪辑,他在排练室的一笑一颦,他用手指夹着铅笔头发乱得像鸟窝坐在桌前埋头写歌;他砸了湘城区的亚军奖杯;他在赛后疲惫地坐在地上,抽一支烟……最后是他站在樱花音乐节那个夜色深重的舞台,握着话筒,邪气笑道:“……明年,你们只看我……”

所有人站了起来,拼命鼓掌,喊小野的名字,很多人哭了出来。可岑野脸色平静,像是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

连坐在后排的郑秋霖,竟然也用力挣了睁眼,然后自嘲地笑了,擦掉了一丝眼泪。这些女孩子们还真是,用了真心阿。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们开始齐声喊道:“冠军、冠军、冠军、冠军!”

岑野就这么站在那里,听他们这么一直喊着。某个瞬间,他抬起头,扬起手,她们渐渐安静下来。

听到他轻声说:“好,冠军,就这么说定了。”

——

保姆车返回基地,已是暮色降临时分。郑秋霖和刘小乔都没有在车上,除了司机,只有岑至陪着岑野。

岑野像是疲惫至极,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睛,无论车辆颠簸停停走走,他像是一点没感觉到,眉宇沉沉。但岑至很明确的感觉到,他没有睡着,只是沉默,只是闭着眼不想睁开。

“什么感觉?”岑至问。

岑野沉默了好一阵子,睁开眼,看着窗外远方,慢慢降到地平线以下的太阳。天空被染成带着淡紫的金黄色。而路上每个人每辆车,行色匆匆。他现在却已可以这么安静安稳的,凝视着这一切,然后得到这世间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得到最珍贵的所有。

他忽然笑了,是带着点自嘲带着点悲伤的笑:“忽然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走到了今天。”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与子同袍

这天晚上,乐队一起吃饭,辉子问了声:“小野还没回来?”

张天遥笑笑说:“大型粉丝见面会呢,能那么快?”

许寻笙看他一眼。大家也都沉默。似乎自从不断有单独代言和活动找上岑野,他一人人气远胜他们四人总和后,提到此类话题,大家的话都不多。

吃完饭,许寻笙回到房间,看了看时间,给岑野发了条短信:“回来了吗?”

他回复了:“回来一阵了,来我这边。”

许寻笙心想,现在正是饭点,既然回来了,怎么没找他们一起吃饭?之前有几次,他一人出去活动,回来也跟没事人似的,找兄弟们吃饭喝酒。所以大家才渐渐淡然。

但许寻笙也没有多想,走到他的房间。房门已经给她开着,他拿着手机躺床上,一看就是打游戏很专注。

许寻笙在床边坐下,看了他一会儿,觉得看不出他今天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妆已卸得干干净净,穿着白色T恤黑色长裤,依旧是干净好看的少年。

“吃饭了吗?”她问。

岑野头也没抬:“和我哥一起吃了。”

许寻笙站起来:“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手已被他抓住,他丢掉手机,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似乎这个人,从来不懂什么耐心礼貌,总是这样急匆匆地强行地抱她。许寻笙坐在他腿上,他揽着她的腰,手深入浅出摸进衣服里,嘴一直吻着咬着。直至许寻笙已神魂颠倒,他却像是故意地,贴在她耳边说道:“宝宝,别忘了你的话。以后不管我做什么决定,哪怕是错的,也是……你的信仰。”

这话说出来,都让两个人心头发颤。许寻笙点点头:“我又不会反悔。”

他静了一会儿,忽然低低笑了,说:“那我决定了,就是今天晚上。”

许寻笙反应了几秒钟,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心头一惊。他已握着她的一根手指,送到嘴里,来回地舔。这动作实在太赤裸肉麻,许寻笙被他舔得全身发颤,想把手抽回来,他的手猛的一紧,又揽紧她的腰,哑声说:“我不是在开玩笑,不想再忍了。”

许寻笙心慌意乱,更觉得他今天有点不对劲,看着若无其事,实际却透着心急,好像急着想要证明什么占有什么。

她还没想好怎么应对,人就被推倒了,她低呼一声,岑野已爬上来,压在她身上,双臂撑在两边,低头看着她,眼神昏暗执拗得可怕,手却坚定不移往下探去。

许寻笙都快羞死了,拦着他的手哀求:“小野,不要在这里……”

他低声问:“你不愿意是吗?”

许寻笙说是也不行,说不是也不行,避开他的目光,说:“不是的……我……我有洁癖,如果我们要那样……我希望是在我家里,或者你家里,都可以。等拿了冠军,回湘城再……我不想在这里……”

岑野心里却有些恍恍惚惚的,因为她真的松口了!答应把自己彻底交给他,她那样的女孩,答应这种事,是不是意味着这辈子都要死心塌地和他在一起?他忽然觉得开心,觉得满心温暖又欢喜。

虽说现在箭在弦上再次被她拒绝,让人多少有点狼狈。可转念一想心中又对她是满满的怜惜,也懊恼自己考虑不周全。她这么好的女孩,与他的第一次怎么能在这种房间,这么草率。他现在什么都买得起用得起了,当然要带给她什么都是最好的第一次。以后那些更好的未来,他都要送到她面前让她看到。

等他处理好乐队的事,再跟她专门耐心解释,她会理解的,会支持的对不对?她说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会是她的信仰啊!

这么想着,人到底清醒下来,兀自笑笑,有些艰难的从她身上翻下来,说:“好,说定了。等拿了冠军的第二天,我们就回湘城,去你家。宝宝,我们说定了,到时候我就会真的要你。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

许寻笙被他说得心头阵阵发热,两人只是握着手并肩躺着不动,她想:是的我是你的,这辈子都愿意是。

——

对于张天遥在饭局上似有似无的言语挑拨,赵潭其实有点反感,有点不爽。

虽说岑野独自一人去赚钱,也比他们红很多,但赵潭一直就觉得,这个兄弟跟自己不一样。他有天分,而且是很高的天分,皮相气质也比其他人出色太多。

而他赵潭,说实在的,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其实很清楚。他不过是两个普通人的儿子,还是好吃懒做的赌棍。贝斯完全靠自己勤学苦练,还有岑野一路提点帮助。否则他现在肯定还一无所成,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庸碌的人。

而扪心自问,全中国像他这样水平的贝斯手,不说上千,估计也有几百吧。自幼性格沉稳的他,其实比其他乐队成员更早认清,如果没有岑野,这支乐队根本就不会有今天。所以他现在其实挺知足的。

小野自己出去接代言挣钱,最初赵潭确实有那么点失落,但他和小野是什么交情,过命的交情,稍微一想也就想通了。而且看着小野越来越好,他也替他高兴。岑野也向他明确表示过,他自己多挣的那些钱,将来团队发展有需要,随意取用,他根本不在意。就冲这,赵潭觉得岑野一直是把乐队放在首位的。

所以对于张天遥时不时的阴阳怪气,还有辉子的摇摆不定,赵潭看着,心里只是冷笑,心想,朝暮乐队万一哪天真的要散,也是散在你们手上。小野有多拼命,为了这支乐队,从草根走向全国知名,你们他妈的都忘了?

这天夜里,吃完晚饭,赵潭在房间里整理些曲谱,也是为了几日后的决赛。没多久,许寻笙来了电话。

“许老师。”赵潭笑着说,“什么事?”

这时许寻笙已经逃脱了岑野的魔爪,回到自己房间。岑野大概也是怕夜长梦多把持不住,放她走了。许寻笙答:“那首新歌的谱子,我已经改好了。”

赵潭说:“那我过来拿?”

许寻笙答:“不用了,我待会儿想下楼散步,顺便给你带过来。”

“好呐!”赵潭笑着又问,“小野回来了?”

许寻笙也笑了:“回来了,我刚才已经见着他了。”

赵潭很上道地“哦”了一声,不多问了。

刚挂电话没多久,就有人敲门。赵潭:“来了。”走过去开门,站着的却是岑野。这家伙双手插裤兜里,神色凝重,看一眼赵潭,自己走进来。赵潭心想许寻笙也要过来,索性半掩着房门没有关。

赵潭回到桌前,继续看曲谱。岑野在边上坐下,半阵没说话。赵潭有些稀奇地笑了。虽说以前这小子也经常跟他窝在一起,无所事事。但自从有了许寻笙,哪里还会跑到他这里报到、发呆?而且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似乎也没有什么时间,这么空闲地和兄弟呆着。

赵潭放下曲谱,说:“说吧,什么事?”

岑野还是沉默。奇怪的是,这么短短的对视几秒钟,于岑野而言,却刹那安静无比。他看着赵潭的脸,忽然觉得兄弟的容颜,其实熟悉又陌生。

岑野说:“坛子,我最近遇到一些事,我们的乐队,遇到了一些很难处理的情况。”

赵潭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岑野原本准备了很多话语,那些理由,那些他绕不过去的坎儿,可看着兄弟的眼睛,忽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某种情绪,仿佛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一下子朝心头重重袭来。原来这是他压抑了许多天,不敢去深想的画面。而今天,终于真的要面对。

岑野忽然什么都不想解释了,只是慢慢说道:“乐队,要散。”

赵潭虽然敦厚,却并不笨。脑子里蓦然闪过许多念头,最后看到岑野那双清冷沉静的眼睛。是从什么时候起,总是懒散浪荡的小野,有了这样一双眼睛?

一股凉意,缓缓从赵潭心底升起。那个他从来不愿意深想,也不敢深想的念头,就这么撞进心里。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问:“你要单飞?”

岑野仿佛感觉到,有一把钝刀,在自己心口凌迟,那么缓慢地一下下拖动着,刺痛无比。可他也知道,憋屈了这么多天,今天是了断也是解脱。他有些急躁地说:“算是吧。”

赵潭沉默,岑野也不说话。

门口,握着几页曲谱站在阴影里的许寻笙,也一动不动没有声息。

赵潭忽然笑了,是那种带着嘲弄和愤恨的笑容:“这不是刚决定的吧?所以你憋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就是想以后自己单飞,不再和我们一路?我,辉子,腰子……甚至还有许寻笙?”

岑野脸上的肌肉无声翕动了一下,心里却像塞进了一团破烂的棉絮,他近乎是有些负气地说:“对,你们,还有许寻笙。”

——

周围特别安静,所以他们的声音,特别清晰单调的传来。许寻笙的脑子里忽然变得空空的,她记得刚刚在岑野房间里,他还粘着她软硬兼施想要跟她发生最亲密的关系。她记得他每一天每一个用情至深的眼神。那眼神从来真实无悔。

可转眼间她站在这里,却听到他想要单飞,而且想了一段时间了。他要离开团队,离开一路和他共甘共苦的兄弟们。他背叛了他们,还有她。

她想,难怪他这些天会这样,沉默,消沉,心事却也不愿意对她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许寻笙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包括他的声音,他的态度。她的脑子好像一下子根本反应不过来,所以一切感觉都还延迟未到,只有茫然,不知所措。脑子里浮现岑野的脸,含笑的,冷漠的,傲慢的,生闷气的脸。每一张生动的让她心动的脸。是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隔着一扇门,几米之外,那个背对着她坐着的,平平静静冷冷淡淡,和最亲的兄弟摊牌谈判的男人?

是注定,也是预感。你心底最担心的事,它终于在发生。许寻笙连呼吸都变得空荡荡的,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屋内,岑野说:“坛子……”

赵潭什么都没说,站起来,根本不想再听他说一句,离开。

岑野坐着没动,也没有抬头看这个兄弟离去的背影。其实他比谁都清楚,纵然有千种理由,百般苦衷。但最后做出这个选择的是他,他也清楚到底是什么让自己最终作出这个决定。所以哪怕赵潭现在揍他一顿,也无话可说。

赵潭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走到门口,看到许寻笙,竟也没有半点惊讶,冷冷一句:“你也听到了?”他直接走远。

屋内的岑野听到这句话,猛然转头,对上门外许寻笙那双乌黑安静得不见底的眼睛,还有她从未有过的恍惚的面容。四目对视,岑野的眼里刹那闪过震惊与强烈悔意,许寻笙却已转身快步离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 梦醒时分(上)

赵潭再次回到房间,已是夜里十一点多。他以为岑野肯定走了,哪知一进去,就看到人还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就像几个小时压根没挪动过一下。

赵潭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他不看那家伙,径直走进洗手间。但即便是眼角一点余光,也能感受到那家伙身上一股颓废到死的气息。

赵潭轻轻在心里骂了句“操”,在洗手间里稀里哗啦搞了一阵,再出来,掀开被子倒在床上,而后双臂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

岑野还是背对着他坐着,两人都静了一阵,岑野说:“老子没有别的选择。”嗓音很哑。

赵潭脸色青白,依然没说话。

岑野却自己开始说了,从梁、跃二人第一次和他见面说起。说他们现在有多不看好乐队团体,说他们坚持这是个偶像时代。

还有郑秋霖提出的种种诱惑和威胁。

“先是雪藏。”岑野说这些话时,语气竟然是很平静的,甚至连嘲讽都懒得有。因为这些话这些事,已经在他心里梗了千百遍,早麻木了。“等经纪约到期后,咱们的人气也大打折扣。然后可能就是封杀,现在双马视频在国内网络平台一家独大,哪怕只是半遮半掩的,郑秋霖说得没那么明。但她其实说的没错,一支选秀后人气下滑的乐队,不会有什么好的机会。”

赵潭听得心越来越凉。可他能说什么?反抗吗?屈服吗?平日放荡不羁谁会输给谁,可现在说的,关系他们今后的命运,在真正能掌握他们生死的行业大佬面前,意气算个屁?转眼就被人捏死。

“当然……忘了说,这次比赛的冠军,肯定没戏。”岑野笑笑,“会给他们的签约乐队。”

赵潭已坐起来,点了根烟,用力抽着,说:“他妈的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离了他们,我们以后真的不能活?操,恶心。”

岑野抬手按住脸,说:“有办法你跟老子说,老子马上照做。坛子,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不会说自己完全是为了你们,今后跟着我有饭吃,还有现在这样大把大把收入,才答应签约的。我也不想放弃现在大好的发展机会,老子不想再回头了。你想吗?而且答应签约,不是说就任他们摆弄了,我们可以谈到最好的条件。

而且我也有自己舍不得放弃的东西,为了那些东西,为了我的粉丝,我不能退,也不想退。我想要继续往前走。坛子,如果你有其他能选择的办法,你告诉我。有吗?”

赵潭半阵说不出话来。

哪怕如今朝暮乐队一夜爆红、红极一时,某些事、某些人,于他们而言,依然是陌生而充满不安的。黑幕、雪藏、过气……这些词都曾听闻过,可如果遭遇了,那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如果是换上更年长的对这个行业更熟悉的老油条,或者能想出办法周全。可二十出头什么也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他们,又如何能想象?他们真的扛得过去?

而且哪怕是赵潭,心里隐隐也有个念头,其实那些人说的没错,现在是个偶像时代,流量时代,乐队有当红的,可哪里还有人能像许多年前的那些人,红遍大江南北?朝暮乐队有凭什么认为可以一直红下去的?一直红下去的……会是小野吧。他单飞了,确实一定会比现在红得更厉害,而不是仅仅作为朝暮乐队的主唱存在。

可即便这样想着,这样感觉到了认命的意思,为什么我的心里,还这么难受?你问我有没有别的选择,那么我是要选择保全我们的名字,死扛下去,最后可能又回到过去那无人知晓的生活;还是选择丢掉名字,从此只作为你小野的陪衬存在,陪你无声无息无光无影站在越来越高的舞台上?我的梦想,难道就不重要?虽然那梦想与你的相比,渺小很多,也无力很多。

两人都沉默了很长时间,想起的,竟不约而同都是从乐队成立之初,到现在的种种。

刚成立时,几个兄弟穷得要死,那时候张海还在,还没有背叛。他们去酒吧驻唱,对着个酒吧经理也得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然后在那一个个寒冷的冬夜里,赢的酒吧里或多或少的听众的嘘声或者掌声。到了半夜散场,大家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尽管又累又饿,可却亢奋得很。那时候觉得天很高很远,脚下的路也还有很远。守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满身满心寒气,却好像什么都不怕。

还有开始参加比赛,一轮轮过关斩将,跌跌撞撞。有过赞美、有过批评,开始有了粉丝,甚至有了后援会。被黑幕过,也被青睐过。输过,也赢过。一次次的比赛,大家磨合得更好,“朝暮”不再是一个名字,一句口号,分明是他们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最大的念想,是他们的精神魂魄。一旦登台,所有人就是一体。他们越战越红,越战越强。全世界都在看他们,可现在,冠军前夜,他们眼前,只剩下分崩离析一条路了?

……

“给支烟。”岑野淡淡地说。

赵潭没有抬头,把烟盒和火柴丢给他。岑野也点了一支,慢慢抽着,说:“还有件事,张天遥已经跟另一家公司秘密签约了,他原来准备拿到冠军后就单飞,自己出道。连网站这边都搞定了。”说完他嘲讽地笑笑:“如果我们坚持拒绝,倒也有个好处,就是腰子的如意算盘也落空,拿不到冠军,只有亚军。不过……对他以后的发展,应该影响不大。他反正要走。”

赵潭骂了句脏话,心却更是沉没了几分。这更印证了梁、跃二人的观点,连张天遥都要出道了,他不过是唱功尚可词曲创作一塌糊涂唯独皮相不错,却也是乐队里人气第二人。可见现在,真的是个偶像才能活的时代。

原来他们本来就要散了,赵潭终于痛苦地对自己说。比起张天遥,被逼到绝路的岑野的选择,又有什么错?

……

“我只想要拿到冠军。”赵潭抬起头说,“拿到本应该属于我们的冠军。其他的,随便怎么样吧,散就散。可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那怕今后音乐圈也没有赵潭这个名字,那怕以后不做音乐了,我也想让所有人看到,让我生下来那两个人也看到,我这样平凡的一个人,也曾经是全国冠军。”

岑野说:“好。”

赵潭继续抽烟,不说话了。岑野又说:“以后不管和他们签什么合同,不管他们怎么分配收入,坛子走了,剩下四个人,四个人平分。不管我今后发展到哪一步,都这样。”

赵潭却轻声说:“决赛之后,我留不留,还要再想想。就算留下,也不用这样,我只会拿自己该拿的那一份。”

第一百三十章 梦醒时分(下)

从赵潭的房间出来,岑野到了许寻笙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却没有敲门。脑海里,浮现的是她那一瞬间的表情,还有她低头快步离去的样子。已经是午夜里,走廊里静悄悄的,原本留下的选手就不多了。岑野背靠着她的房门,闭了一会儿眼,离开。

这个夜晚,许寻笙几乎没怎么睡,快天亮时才阖眼眯了一两个小时,然后就醒了,尽管很累,却死活睡不着,心里恍恍惚惚的,就像有片深不见底的湖,快要叫人沉溺了。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因为一碰下面仿佛就有刀在割。

她还是按照平时的作息起床,洗漱,穿衣,下楼吃早饭。她这个人,心里动静越大,表面看起来就越静,就像是强行要把某些情绪给压制下去。所以以前,母亲啊,朋友啊,都会觉得她少了点人情味儿。

吃完早饭,她照旧上楼去了训练室。可心里是种什么感觉呢?仿佛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那片湖,越来越安静,越来越看不清下方的东西。却也能让人越陷越深。就快爬不出来了。

训练室的灯居然全开着,所有乐器也都接通了电源。那人没坐在麦克风前,而是坐在她的键盘前,一只手轻轻搭在上面,也不知道来了有多久。

仅仅只是一瞥,许寻笙瞧见他白皙明净的脸,双眼下却有明显的黑眼圈。

许寻笙视若未见,在会议桌旁坐下,打开歌谱本,但好一会儿,也没有翻动一页。

而岑野什么别的都没干,就一直盯着她。

尽管许寻笙不想承认,可每次岑野这么巴巴地一声不吭盯着她,某种熟悉的、赖皮的、心软的情绪,就这么丝丝涌上心头。可这一次,怎么能一样?她想起他昨天的话他的样子,只觉得陌生。

在她心里,小野也许桀骜,也许冲动,也许也不缺野心和城府。可说到底,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她以为自己已经真正了解了他的心,所以从未想过他会选择离开单飞,今后自己一个人走。那怕她也在乐队里,他也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还有他问过她的话:是不是我做任何决定,那怕是错的,你也会支持?

……

原来,他早就动了这样的心思。甚至故意向她要那么一句承诺作为退路。一想到这一点,许寻笙的心里就更加沉闷难受。

而岑野看着许寻笙看似平静,实则冷若冰霜的脸,心窝也跟被人打了一记闷拳似的。昨晚那一幕被她撞见,其实也叫他觉得难堪,想解释,可又有点百口莫辩的味道。但哪里受得了跟她一直这么僵着?他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手往椅背上一搭。

许寻笙起身就要走,他用力一扯,手劲太大,差点把她扯摔倒,到底还是给拽得坐了下来。许寻笙脸色一变,说:“松手。”

岑野答:“我不。”反而改抓为握,熟门熟路地紧握住了她的手。那手心相贴的温热纠缠感,居然叫两个人心头都是微微一震。

可哪又如何?于许寻笙而言,从昨夜到现在,岑野就远远站在她心底那片风雨欲来的湖水正当中。

“打算什么时候单飞?”许寻笙淡淡地说,“我好按时离开。”

岑野脸色阴沉,盯了她一会儿,才答:“你捅老子的心干什么?就不能听我解释一下?”

许寻笙不出声。可就像那阴云正中刮来一片清风生出空隙,竟也暗暗心生希望。

岑野马上得寸进尺,把椅子又往前拖了一截,身子几乎和她挨在一起,仿佛这样心就能踏实一点。不过他看着她依旧冷漠的脸色,心中到底不安,先柔声哄道:“昨天你听到那句话,我不是那个意思,别误会。我怎么会丢下你,去哪里都不会丢下你。”

许寻笙抬眼看他,那眼神清澈透亮,却像是能看透他的心。岑野心里仿佛有根刺轻轻插着,笑了一下说:“你不信老子?”

许寻笙到底不忍,转过头去,淡道:“你说。”

岑野心里亦不是滋味,三言两语把昨天对赵潭说过的话,又概述一遍,然后说:“我觉得,现在这样是最好的决定。”

所以说,男人和女人,总是不同的。在兄弟赵潭面前,岑野可以把自己的沮丧、无能为力、走投无路和野心统统暴露。他会说:我没有别的选择。

可在许寻笙面前,他却会说:这是最好的决定。

直至今日,他也不愿意暴露半点脆弱挫败,只是轻描淡写,仿佛自己对于一切依然毫不在乎,仿佛一切都只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慎重选择。

所以许寻笙听完他的寥寥数语后,非但没有被打动,反而心更加凉了。

手依然被他握着,许寻笙慢慢抽出来,他没有动,也没有再强行挽留。

许寻笙平平静静地说:“他们威胁又怎样?人气大跌少赚点钱又怎样?难道就不能生活了?天无绝人之路,不走走看怎么知道走不通了?你为什么一个人决定了整支乐队的命运?凭什么你想走,就走?”

岑野半句话说不出来,她向来温言软语,可一旦犀利起来,整个人便透着种冷硬气质,难以靠近。

“你……”许寻笙顿了顿,到底还是说出那句话,“说到底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为的是自己的前途,我们都不重要。”

岑野整个人都顿住了。尽管两个人坐得还很近,可谁也没有再碰谁,明明几寸不到的距离,他却像瞬间被拉至离她很远很远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轻笑出声,是非常讽刺非常冷漠的笑容,他说:“就算是又怎样?今时今日我为什么不可以选择保全自己的前途?许寻笙,我的感受我的人生在你眼里,难道一点都不重要?他妈的最重要!”

他一下子就起身,走出训练室,门在他身后“砰”一声撞上,脚步声渐远。

许寻笙一动不动。过了一阵,她抬头望着窗外,蓝天寂静,流云在飘,树枝在摇,原来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孤独难过的时分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当年当年(上)

岑野整个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那怕现在,是他和Pai娱乐、双马视频两个业内最有实力的公司签约的重要时刻。

签约地点不在别处,就在Pai集团总裁李跃的办公室,可见重视程度。梁世北没来,派了郑秋霖当代表。此外还有李跃手下专门的艺人总监,几个人坐着,言笑晏晏喝着茶。

而岑至则和郑秋霖带来的一名律师,一起一行一行仔细过着合同。

唯独岑野,坐在他们当中,眼睛却盯着窗外,有几次他们跟他说话,都没反应过来。

窗外,风很轻,有片孤零零的叶子,挂在树梢上飘。岑野就一直盯着看,也不知怎的,出了神。

李跃和郑秋霖不是没察觉他的不对劲,但是都没明说。而其他人只当他大牌冷傲,也不敢说什么。毕竟现在李跃要给他的,是公司最顶尖的资源和明星位置,加上他现在的人气,谁都可以预见这位天才歌手今后前途只怕难以限量。

岑至把合同过完了,拍拍弟弟的肩膀,示意没有问题。一旁的工作人员笑着把笔递过来。

这一刻终于到了,一时间屋子里没人说话,全都看着岑野,看着他手里的笔。李跃微微含笑。

岑野整个人却像是莫名停顿了一下,才接过笔和合同,高瘦的背微微弓着,随意翻了几下。翻得那么快,没人觉得他真是在看内容,可他的手指却停在签名页,眼睛盯着,笔在手里转着,就是不落笔。

岑至也察觉出弟弟的异样,但不好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只拍了一下他的肩,微笑说:“合同我都核对过了,没什么问题。”

岑野没吭声,就像没听到他哥哥的话似的,还是保持原样不动。郑秋霖盯着他,目光复杂。其他工作人员则有些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李跃忽然笑了出来,说:“差点忘了,小野,还没带你去看我们公司顶楼的小高尔夫球场。都在屋子里憋这么久了,要不先跟我去看看,感受一下公司福利,待会儿回来再签。小孙,你再准备点水果茶点,大家都辛苦了,放松点,先吃点东西再接着来。”

艺人总监几乎是立刻出声:“跃哥,要不还是先……”显然是对于暂时搁置合同有所忧虑的,李跃却一笑置之。

岑野丢掉笔,站起来,跟在李跃身后,从阳台上的盘旋梯,上了顶楼。而其他人不约而同,都没有跟上去。

顶楼,有风,阳光照耀。岑野双手插裤兜,跟随李跃站在一段竹木走廊里,眺望远方。

楼顶的高尔夫球场当然是不规则的,只是一小片绿地,供人闲暇赏玩而已。但在北京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已是非常非常难得。周围是复古的木廊环绕,供人休憩品茶。旁边有湾清澈的小鱼塘,鱼塘旁围绕的就是几小块高尔夫绿地,起起伏伏,颜色鲜亮,视野又开阔,站在高高的此处,自然十分心旷神怡。

李跃并没有真的带岑野打高尔夫,只是亲自拿了功夫茶套具,两人坐在一方木桌前,泡茶喝。

岑野双手接过茶,说:“谢谢。”脑子里想起的,却是另一位爱饮茶的女子。又想起自己之前还想着,要买套最好的功夫茶具给她,却都还没有付诸行动。这么想着,萦绕在心头一两天的那份苦楚和悔意,仿佛又如藤蔓滋生。

脸上,却不动声色。

“景色不错吧?”李跃问。

“嗯。”

李跃看着远方,说:“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和你一样,干过乐队,呵,拉过皮条。很长时间要看人脸色混日子,你现在,可比我当年强多了。”

岑野抬眸:“你还干过乐队?”

李跃笑了:“是啊,难道不像吗?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摇滚青年好吗?”

岑野笑了,举起茶杯:“敬摇滚。”

“敬摇滚。”李跃与他碰杯,喝了一口又说,“我不像你这么牛逼,短短一两年就红透半边天了。我那时在好几支乐队混过,虽然也不断积攒人脉关系,感觉就快要一飞冲天了。最后一支乐队,更是在全国范围内小火了一把。那时我是贝斯手,哪知道老天爷故意整我们,眼看就要跟国内最大的经纪公司签约,又出了事故,乐队解散。所以我才改行,进了经纪公司干幕后,渐渐才走到现在。”

岑野笑笑说:“有句话怎么说的?祸兮,福之所倚。正因为你改行,才有现在的Pai娱乐,还多了位金牌制作人和伯乐。”

李跃笑了:“呦,这还没签约,终于学会拍点马屁了,我真是受宠若惊。”

岑野笑出了声:“老子才不拍马屁,说的心里话。”

李跃静了静,伸手拍拍他的肩,又问:“对于合同是不是有什么疑虑?不妨跟我说一说,这是大事,想清楚再签约,不能急。”

岑野心头一暖,却没吭声。

李跃打量他的神色,看向远处,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在担心今后你那些兄弟?”

岑野“嗯”了一声。

李跃似乎也斟酌了一下,才说:“其实你们不必把解散这个情况,想得太糟糕。张天遥肯定是要走了,赵潭作为贝斯手还不错,以后我让他做你的御用,有和你同级别甚至级别比给你高的艺人演出,我给他机会。他的待遇不会差。今后如果他再提高一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给他出一张独奏专辑。你看呢?”

岑野握着茶杯,用力点头:“好。”

“辉子,说实话,他的水平确实不上不下,不过给你现场伴奏也凑合。你只要肯给他一口饭吃,我绝不换人。”

岑野没说话。

“至于许寻笙……”李跃笑了,“其实我还有个想法,本来想等你签约了,时机成熟了再提出,不过现在提前跟你透露也无所谓,你也可以替我向她暗示一下。我们Pai娱乐想把她也签下来,作为一位民谣歌手,单独推出。”

岑野先是一怔,笑了,若有所思:“怎么个说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当年当年(下)

李跃说:“其一,在你们乐队,除了你,虽然张天遥人气更好,但我其实更看好许寻笙。”

岑野一竖大拇指:“有眼光,腰子?呵……怎么和许寻笙比。”

李跃微笑不变:“是的,相信你作为乐队核心,其实也很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实力差距。许寻笙呢,外形气质不错,唱功其实也很好,我也看过你们的一些歌,不少段落,她都有参与创作。这就非常难得了。她如果作为流行加民谣歌手出道,前途至少不赖。就是不知道她的性格……愿不愿意?”

岑野笑了:“连你都知道她性格像根木头了?”

李跃说:“我怎么会不知道?说不定我比你们都更早认识她,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没认出我。”语气间有些感概,岑野却是一愣,再想起李跃刚才说过的组建乐队的经历,忽然间像是明白到了什么。

李跃像是并未察觉他的失神,叹了口气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为什么要签许寻笙的第二个原因了。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们提过那个人,但跟你讲也无所谓——她以前有个感情很好的男朋友,叫徐执,和我是一支乐队的。结果出了车祸,他过世了,我重伤,所以乐队才散了。我以前还叫过她弟妹呢。

我这么说你别不高兴,徐执是我见过的完全不输你的音乐天才,不仅是乐队的灵魂,几乎就是神了。如果现在没有死,前途也只怕是不可估量。许寻笙可以说是那个人一生的挚爱,现在我既然和她故人重逢,当然想着要帮她一把。”

岑野没有说话,李跃便看着这个年轻人的手指,握住茶杯边缘反复摩挲。而后岑野抬头笑了,笑的有两分奚落:“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还替徐执念旧情啊?”

李跃叹了口气,也不生气,说:“呵……说起来都是逝去的青春。你要是见过那两个人在一起时的感情,见过许寻笙那时的样子,也会和我一样替他们惋惜的。”

……

如今身居高位的李跃,确确实实还记得当年在徐执租住的那个房子里,第一次见到许寻笙的样子。

那时李跃瘦得不行,也留着叛逆长发,人也晒得黑黑的,也难怪多年后在舞台上远远一瞥,许寻笙似乎没有认出他来。

那时候,兄弟们当中就徐执家里有钱,租了个大房子,大伙儿干脆就很不要脸的在他那里蹭住。有一天许寻笙就来了,那是非常青涩好看的一张脸,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长发、长裙,眉眼嫩得都快滴下水来,符合每一个文艺青年梦中情人的样子。

“那时候我们一群人打牌……”李跃目光变得悠远,“多羡慕主唱啊,就他有个心爱的女孩,坐在怀里,还非要当着我们的面亲热,哈……而且年纪那么小那么听话,还在读大学,为了徐执,三天两头逃课从学校跑出来。是不是想象不出许寻笙也会有那么为爱疯狂的时候?这些年,她是不是都没有男朋友?”

岑野不说话。他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疯了,居然坐在这里听人回忆当年徐执和许寻笙的点点滴滴情史。自己和许寻笙的关系,主办方的人都对外瞒着,李跃身居高位,不知道也不奇怪。

岑野分明半点也不想听,那个许寻笙初恋时喜欢上的老男人,现在都死了,有什么好听的?有什么值得他嫉妒?可某些事,某些晦涩难堪的感觉,很早前就在心里扎根,此时重新被人翻起,于是引诱着他,一声不吭地听下去。

他想起最早自己满怀欣喜地跑到她的工作室,以为自己是让她偷偷喜欢的男人,她却无知无觉斩钉截铁地说: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就是徐执。

也想起两人好的这段时间,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情绪似乎永远不会为他有太大起伏。连生气时,都是沉默躲避的。他怕极了她的沉默,如果她会对他大吵大闹胡搅蛮缠,也许他的感觉都会更好……还有两人间的最后一步,她始终不肯松口,到前几天才勉强答应今后兑现。可她当年和徐执……而现在,他要在兄弟和前途间做出选择,她竟然半点不理解,也丝毫不考虑他的感受。

这一路他都在努力证明,证明自己不比那个老男人差;证明许寻笙现在的眼光绝对没问题;也想要不断求证,不断确信,她是真的深爱自己。并不是那段传说中的爱情,才是她这一生中真正的挚爱。

可原来当年,连旁人都看到,他们爱得死去活来。她可以为了徐执,跑到乐队里去混,学业都不顾,这要多喜欢,才能做到?对他呢?他求了多少次,才求得她进入乐队,陪在自己身边?

还是……不够喜欢吧。这念头一旦升起,就感觉心口阵阵锥子般的痛。

寻笙,如今你对我的爱,有没有半点伤筋动骨,可不可以和徐执相比?岑野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比较,其实一直不敢去比。这念头更加让他觉得心底发寒。

更往深了想,李跃的那句话——徐执是完全不输你岑野的音乐天才。同样是主唱,同样是创作型音乐人,同样弹了一首好吉他,那把吉他现在许寻笙还给他用了。岑野明知不应该,却连胃里都已阵阵发疼不舒服。

李跃似乎起了谈兴,完全没有注意到岑野沉默的脸色,说道:“徐执如果活着,乐队应该也混得不差吧,说不定也会有我这样的人,去劝说他单飞。不过徐执这点不如你,他是个特别理想主义、高傲的人,许寻笙和他特别像,认死理,他可能不会同意单飞。所以我估计,你的事,许寻笙作为乐队成员也会不理解吧。不过不要紧,她的后路,我现在不也替她铺好?就当是为了徐执。”

顿了顿,李跃又黯然说:“徐执跟我说过,本来他们打算等许寻笙一毕业就结婚的,两个人都说好了,她啊,是徐执的心头肉。结果马上就出了那事。他如果还活着,说不定都有孩子了。”

岑野已站起来,像是不想让李跃看到自己的脸色,背对着他走向楼梯:“跃哥,我休息好了,下去吧。”

李跃也站起来,笑道:“行,听我唠叨了一大堆往事,烦了吧?现在签吗?”

岑野低着头,头发遮住眼睛,忽然笑了笑,说:“签呗。我不是理想主义,和徐执不一样。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一定要得到。”

李跃一怔,也笑了。

后面岑野又喃喃自语自语了一句,李跃就没有听到了。

彼时,岑野站在这个城市的楼顶,阳光有些刺眼,风呼呼在耳边吹着,他轻声说:“他的心头肉?谁还不是谁的心头肉?”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的笙笙(上)

这天晚些时候,还有个签约后的小型庆祝酒会,参加的人不多,也就是Pai、双马视频的一些高层领导,几位签约艺人,和岑野岑至两兄弟。

不过这晚参加酒会的人,都觉得岑野和他们想的有些相同,又有些不同。人们常说玩摇滚的男人大多放荡不羁,可这晚的种种交际里,那个如今红极一时的男孩,却显得礼貌、得体,跟在李跃身后,该敬酒敬酒,该说客气话在哥哥的提醒下也会说上一两句。大多数时候,男孩笑得洒脱又漂亮,还带着点傲气。于是见着他这晚容颜的人,都会觉得——他就是想象中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明星模样。

但也有人发觉,在酒会很多次的间隙里,小野往往落了单,没有理睬那几个女艺人,也没和经纪人哥哥呆一块儿。他要么独坐在沙发一隅,闷闷喝着酒;要么去了阳台趴在栏杆上,侧脸寂静得叫你不敢靠近。

这个男孩,身上有种叫做孤独的东西。那怕今夜灯红酒绿一切璀璨光芒只因他,可你依然能感觉得到,他人在这里,可又没有完全身处此地。

而这时候,岑至站在窗帘旁,隔着玻璃门,望着弟弟又高又瘦的身影。他不是别人,他完全能感觉出这小子满身甚至都是绝望的气息。这让岑至疑惑不解,可隐隐又能感觉出是为了什么。他刚想推门出去,和弟弟说上几句话,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岑至转头,看到李跃若有所思的脸。李跃也盯着岑野,摇了摇头,说:“欲速则不达,我相信以小野的悟性,自己会想通的。他今天签了约,已经是做出了非常理智的决定。现在让他自己待会儿比较好,不要给他压力。”

岑至凝望了弟弟一会儿,终究没有动。

而此刻在岑野眼里,这夜景又是怎样的呢?他站在这座北京市中心的高楼上,眼前是从未目睹过的繁华灯火梦想之城。很多车在路上穿梭,很多楼上灯光密布,那么多人,都在奋斗。他想,又有几个人,能够达到自己现在的高度,而且前途似锦,星光密布。

可心里总觉得空空的,像是原本踏踏实实存放在心头的那一片花海,不知不觉就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现在还剩下什么东西呢?剩下的叫做理想、叫做欲望,还有理智和冷酷。它们是火热的,可也是冰冷的。当他真的能够触碰到它们的这一天到来时,发现它们其实不带一点温度。它们只是在那里,永远在那里。你若有幸得到,那就付出相应的代价,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岑野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他有些不太想面对这样的自己,可又怜悯此刻的自己。而那个人,他从未像此刻,觉得自己也许是握不住的。他总是在她面前大大咧咧,总是表现得好像热情似火、舍我其谁。可现在,有些事被局外人李跃无意间撞破了,再加上那晚,她近乎轻蔑地说他:说到底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为的就是自己的前途。

他终于还是被她看轻了,对不对?

岑野慢慢吸了口气,那口气感觉有半个夜空那么重,重重叠放在心头,再也散不了。他举起酒杯,一干二净。

而当他再次走进酒会厅,五色灯光照在那张英俊得能让数万人疯狂的脸庞上,他已露出惯有的冷淡的、不羁的笑容。

老子什么都不在乎,他对自己说。

——

这晚,许寻笙总是不想睡。

白天,原本约好乐队排练的,岑野却不知去哪儿了,赵潭他们也不知道。打电话也没人接。这让几个男孩都有些隐隐的暴躁。那时许寻笙就想,他们这支乐队,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她恍惚还记得一起去东北参加地区赛,记得刚来北京参加全国赛时,大家一起废寝忘食、同生忘死,每一天都很累但很快乐的感觉。可是是什么时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张天遥冷嘲热讽了几句岑野,便坐在位子上看手机,没多久嘴角又带上了神秘的笑。辉子有些垂头丧气,也是看了会手机,大概是看了自己那些粉丝的留言,不一会儿似乎又将他们的排练,将对岑野的怨气,忘得一干二净。又或者,是根本没有以前那么在意了?而许寻笙的目光不经意间跟赵潭对上,竟都看懂了彼此的目光,因她看到了他眼中同样的隐忍和疼痛。

然后赵潭的神色很快变得平静,变得沉默,没有怨恼也没有嘲讽,只有些许无奈。他很快对大家说,岑野可能是被郑秋霖叫走了,接不了电话。“否则小野不会这么没交代的。”他说,而后勉强组织大家排练了一会儿,干脆就散了。

于是许寻笙立刻明白,赵潭已经作出决定。他决定留在岑野身边。

他已想清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以及将要失去什么。他对于一切接受,也许也已经宽容。这就是赵潭,岑野最忠实的兄弟。

可她呢?又该何去何从?

如果小野的乐队,今后已没有她的位子,那么本就无心娱乐圈发展,无意走向公众视线,只是为了那一份生自冬夜寒雪中的质朴情谊,意气横生,才加入乐队的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难道今后真的成为小野的隐形女友,聚少离多,苦苦等待着这份毫不确定的爱情,能够有开花结果的一天?抑或是作为现场伴奏人员之一,就这么附属于他?以此作为自己一生的事业?

不,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她没办法那样活着。她从不愿意附属于任何男人存在。

——

夜幕深深如同一场永远在降临的清秋大梦,许寻笙躺在床上,窗帘没有关,堪堪遮住半边月光,基地上空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寂静的墨蓝色,还有依稀几点星光。许寻笙痴痴望着,有些答案已浮现心头,可是不想去看。平生第一次,恍恍惚惚,固固执执,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几个字,怎么都不舍得让它出现在脑子里。

于是烦恼更多,仿佛一汪深深浅浅的溪水,缠绞心头。那溪水深处,有个人的名字在跳动。仿佛星辰般明亮清澈,就这么映在心头。

小野,小野。

我以为我可以什么都不管,只在乎你的。她对自己说,我以为此情诚挚,此情纯洁,发自于我们相处的每一天每一夜,那么缓慢那么温柔地渗进我的骨肉灵魂里。

我以为,什么都不能令它改变。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的笙笙(中)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凶狠的、根本不给人任何余地的敲门声响起。许寻笙一惊,几乎是立刻跳下床,跑了几步,却又停住,一时竟不敢去开门。

可那人敲得不依不饶,过了一会儿,节奏又慢了点,仿佛又敲得有些可怜。

“他妈的大半夜敲你妈啊——”有人在楼道里骂道。

“给老子滚回去!”岑野骂了一声,隔着门都能听到他的满身戾气和冷酷。也不知是忌惮他的凶狠,还是他的名声,对方立刻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许寻笙听到他的声音,心头却更加发酸。她深吸口气,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她穿的是套棉质家居服,既不难看,也不暴露。她走过去打开门。

那人就这么站在门口,手臂还如往日一样,撑在墙壁上。那双眼,深深望着她。头发微微乱着,脸上还有刚刚出席过某项活动之后的精致妆容。外套没穿,里头是件镶金片的低调却绝对大牌的T恤,衬得他的脸,英俊无双。可他身上还有浓浓的酒气,隔着几步远都扑鼻而来。而他的眼睛里,安静、深邃、迷茫、阴沉,都有。

这是许寻笙第二次遇见他喝醉酒。而上一次,她的感觉十分不好。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她挡在门口,不让他进来,说:“你是不是喝多了?先回房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岑野却冷冷一笑,一把推开门,手往她腰上一带,关门走了进来。

许寻笙一下子就挣脱了他的手,往前躲了几步,他倒没有再纠缠,走到床边,直接倒下,看起来似乎疲惫倦怠至极。他用手背挡住脸,呼吸慢慢的。

许寻笙在离他一两米远的地方站着,看了他一会儿,听到他闷闷地说:“笙笙,我口好渴,给我倒杯水。”

许寻笙万没料到他这么凶恶失控地闯进来,第一句话说的却是这个。她怔了一下,转身走向茶水台,慢慢给他倒了杯温水。眼眶忽然阵阵发烫,那酸楚意味一直往眼睛深处钻。她很慢很慢地呼吸了几次,才压抑下去。

“怎么这么慢啊?”他在背后轻声说。

“来了。”许寻笙听到自己的嗓音干涸,端着茶杯,走到他身边,递到他手里。他接过水杯,就坐起来,一口喝干,然后抬头看着她。许寻笙几乎只触碰到他目色余光,就移开目光,看着地面。

两人这么静静对峙了一会儿,有一只手,慢慢地、偷偷地握住她的。那只手指尖微微有茧,手掌柔软,总是赖皮的,总是温柔的。许寻笙低着头,眼泪滑下来,掉在地上。他看着她的泪水,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过了一会儿,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用力抱住。许寻笙想要挣脱,却挣脱不了,这样纠缠了一会儿,他忽然暴吼一句:“挣你吗的挣?就这么……就这么不想要老子抱吗?”

许寻笙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明明心里他或许是醉了才会这样,可醉了难道这不是他的心里话?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抱着她扣在床上,身体压着她,手按着她的双手,低头,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寻笙不动了,也就这么直直的,眼睛里不带一点暖意地看着他。她的眼眶还是红的,泪痕还在脸上。岑野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又心疼,又没有任何办法。她又是那样的表情,冷冷的,仿佛从不会真的让谁走入她的心,除了徐执。

“你看看我……”岑野哑着嗓子说,“你看看我,我是你的男朋友,我是小野……”

许寻笙的表情好像就在这一刹那崩溃了,她此刻悲伤的表情是那么生动,她咬着唇,红着眼,泪水滚滚而落。可岑野此刻的心里,却心酸无比,也欢喜无比。他一把将她整个抱进怀里,让她的脸像平时那样,伏在自己胸口。他看着她,爱怜得如同看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他轻轻摸着她的脸,说:“你是爱我的?对不对?你说过会一直喜欢我,永远也不变的。你答应过的,你不会反悔的。许寻笙她跟别人不一样,从来不会反悔。”

这半痴半醉的话,令许寻笙的眼眶更酸了,她轻轻抽泣着,人被他紧紧抱着,就快喘不过气来。她的双手得到了自由,他的腰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她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回抱住他的腰。可那水潭般深重浑浊的悲伤无望的情绪,依然埋在心头。她动不了,她回抱不了。她感觉到自己的指端在轻轻发抖,在刚刚触到他的腰身时,仿佛已经僵硬得几根石头。于是她心里更加发恸,于是她把脸更深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听着他悸动的心跳。这个对她而言,世上最熟悉,可也最陌生的男人的胸口。

她的小野,那个对她笑背着她哭会抽烟会颓废会热血会牛气冲天的小野,那个总是在寻找今生归路的男孩,他现在终于成为了真正的男人。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人了,可她,还冥顽不灵地站在原处啊。

这么静静抱了许久,久到两人的心似乎都重新沉寂下来。似乎也有那么一点,两人都不敢轻易触碰,可又偷偷渴望着的希望和温暖,重新在两人的周围滋生。

岑野轻轻摸着她的长发,摸她的脸,还有那幼嫩得诱人的脖子。他觉得找不到比此刻更合适的时机了,于是他以尽量平和的语气说出口:“我今天和Pai签好合同了。改天我再和腰子和辉子说。”

许寻笙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岑野摸了摸她的脸,有点凉,于是他的心中又隐隐生出不安。这不安令他焦躁,也令他隐隐有些恼火。他忍耐着,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问:“你还是会为这个怪我吗?”

许寻笙闻着他身上那藏在浓浓酒气里,隐约的清淡气息,那熟悉的气息,脑子里莫名冲出个念头:她好想闻这气息久一点,再久一点。可世间总有聚散,总有改变,又有什么,是真正能被她留住的?她轻声说:“啊,不怪了,那已经不重要了。人总要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其实我也能够理解。小野,今后你一个人出道,听说他们那个圈子,很多机会,也有很多龌龊手段。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不要冲动,你的性格太意气了,别再吃亏了。”

岑野听着她的语气,竟像是离别交代似的,他整个人都懵了,他觉得不可能的,许寻笙怎么可能想着离开他呢?呵……他乱想什么呢,浑浑噩噩的脑子还没有想明白什么,话已出口:“老子知道,别操那么多心。再说,不是都有你看着老子陪着老子吗?”他的语气显得很轻松,许寻笙却没有抬头,也没有搭腔。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的笙笙(下)

岑野忽然觉得,时间好像过得很慢很慢,周围的空气也是,好像它们变成了细细的一根一根的丝线,在无形中缓慢地流动着,萦绕在自己的四周。而那个女孩,此刻还在自己怀中。他还摸得到,他还看得到,他还感觉得到。他的眼眶里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可是某种无力的,被人抛弃的感觉,还是不着痕迹地如同黑色藤蔓,在心头无声攀爬,越爬越高。

偏偏他的语气却轻松无比,就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什么都没听懂。他低下头,在她侧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好甜啊,他想。这辈子哪里还有让他觉得一个吻都这么甜的女人。

“笙笙啊……”他轻声唤道,“我爱你。老子从来没真正爱过谁,这辈子就想要你一个,你知道的。”

许寻笙双手捂住脸。

然后,某种愤怒,某种痛苦,某种再也压抑不了忍耐不了的情绪,就这么漫过岑野心头。可内心越压抑,他的表情却更加平淡寂寞。他只知道此刻自己好想要这个女人,想要的到她,想要和她再也不分开,想要她永远在自己面前哭,在自己面前笑。

想要笙笙她,永远也不离开小野。想要把那份从那个冬雪降临的夜晚,就如同漫天雪花般,一片一片将他淹没的爱情,永远也不会有冰雪消融满目空空的那一天。

他将她再次压在床上,深深吻下去。他的动作既温柔,又狂野,还带着某种毁灭的冲动。他毫不留情毫不犹豫地开始扯掉她的衣服,许寻笙一下子清醒过来,脸上犹是满满泪痕,整个人都慌了:“你干什么?小野你干什么?不要这样?”可他动作快得很,力气又大,态度又决绝,居然叫他真的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她皎洁白滑却又纤细丰满如同美玉般的上身。许寻笙这样暴露着,整个人都慌了,在这样一个夜晚这样的对话下,他却这样对待她,不仅让她感到害怕,感到失望,还感到羞辱。可那个痛苦的男人,那个迷茫的孩子,已经开始粗鲁地揉捏亲吻她的身体,迷迷惘惘,嘴里念念有词:“宝宝……宝宝……别躲……给老子……”

“你不要这样……”许寻笙哭泣道,“小野你不要这样?”

可在岑野眼里,此刻心爱的女孩又是什么样的呢?她梨花带雨,她娇怯柔软,她想要反抗,想要逃离。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只是不想让她真的……走。她怎么会想到要走呢?他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天。而此刻,那白皙华丽得如同梦想般的身体,唾手可得。他渴望她,他知道。从见她第一面起,就从灵魂深处渴望着。

渴望着你,许寻笙,真真正正属于我。爱我,怜惜我,理解我,不要放弃我。不要像我生命中那些过客,那世间最美好的一抹颜色,我心头唯一的那缕白色月光,请你永远为我扎根停留。

所以他根本听不到许寻笙的话语,也罔顾她的哭泣。他的眼睛里,只有自己极度渴望,从还没跟她在一起时,就在梦中都极度渴望的一切。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脆生生打在岑野脸上。

他整个人都停住,许寻笙在此刻绝望透顶,眼前的男人已陌生得让她认不出来,那张脸到底已被什么浸没?看起来那么阴暗,那么陌生。

“你给我滚!”许寻笙爆发出一声从未有过的尖厉嘶吼,扬起手又是一个巴掌,比之前那个更重,狠狠砸在他的脸上。“啪”一声过后,那张俊脸几乎是立刻红了。

他的动作终于停下了。

他趴在原地没动。

天之骄子,万众明星,被人连扇两个耳光,此刻僵硬得如同雕像,满身都是狼狈不堪。他抬起头,看着她,目光沉狠冰冷得如同被大雪淹没。许寻笙泪流满面,几乎是立刻提起裤子,又扯过被子,挡住被蹂躏过的身体,她想自己真的认不出他了,认不出眼前的小野。小野他,去哪儿了?

岑野静了一会儿,似乎也不再执意再对她做什么,他只是看着她,明明只有一个瞬间,却像看了天荒地老那么久。他的唇角忽然弯起,是那种很放肆很轻浮也很危险的笑容。他慢慢地说:“徐执可以,老子就不可以?许寻笙,你到底把老子当成什么了?你是老子的女人,不是那个死人的。老子想什么时候睡,就可以什么时候睡!那才是天经地义,那才是他妈的真心实意,你明不明白?老子的……老子的……你明不明白?”

老子的……心,老子把你放在胸口的那颗真心,总是云淡风轻的你,总是令我忐忐忑忑的你,明不明白?

许寻笙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再看着咫尺之遥那张熟悉的脸,终于明白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在那巨大的失望和悲痛到来之前,她已转身不再去面对。她不想去看那份心情,不想再面对。她让自己的脸彻底沉下来,她看着他,眼神却像已望至很远的地方。她说:“滚,小野,你给我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岑野说完了那番话,也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隐隐做痛。忽然间他发现自己原来孑然一身,原来什么也没有,并且也了无牵挂。他不去看她的脸,不知怎的,就是无法去看。他忽然冒出个念头,原本他来,是想对她说,Pai有意让她单独出道。可话还没出口,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而且他其实心里隐隐也明白,就算真的说出这条路,生性清高如同许寻笙,就真的会走这条路吗?除了他,除了朝暮乐队,这些年,她那么个孤单安静的女孩,又真的让谁走近过?

这念头滑过脑海,岑野又感觉隐隐无法压抑的钝痛,即将袭来,将他彻底淹没。而他,也已不想再面对。他只想逃,只想在此刻逃离她的身边。于是他不再看她,又像是眼里什么也看不到了。他从床上起身,从地上抓起自己刚才脱掉的T恤,又伸手将刚才打开的裤子拉链拉好。一言不发,也没有回头,走出许寻笙的房间。

门在他身后“嘭”一声巨响关上,震得整个房间都嗡嗡作响。然后天地之间,方寸之地,只剩下一个衣不遮体的许寻笙。她痴痴望着那扇门,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往下掉。眼睛好像就快睁不开了。于是她把脸埋进手臂里,浑身瘫软无力,这辈子好像都没有办法再抬头往那个人所在的方向,再望上哪怕一眼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关在掌心(上)

岑野醒来时,天已大亮,头隐隐做痛,喉咙里干得像要哑掉。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指,摸了摸身旁雪白冰凉的墙壁。他发了好一阵子呆,整个人感觉都已被掏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床,洗漱,换好衣服。然后坐在窗前,对面就是那茫茫的山和无尽天空。

他点了支烟,不停地抽,说来也奇怪,都抽了这么多年烟,高中就开始了。今天却被烟这老伙计呛了好几口,狂咳之后,剩下的只有心烦意乱,把烟头丢掉,拿起手机,开机。

未接来电和短信一股脑涌了进来:岑至问他起床没有;有郑秋霖让他醒了之后回电话;还有李跃的未接来电;赵潭和辉子问他在哪儿的……岑野盯着这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手机丢桌上,趴下去,脸埋进去。

有些事,完全不能想。那一幕一幕,想起来就是掏心掏肺的痛。心里有强烈的爱,还有恨。恨她冷言冷语,恨她不肯服软,恨她无动于衷。也恨她,把他的一颗心,就这么打碎在巴掌里,把他的脸面,踩碎在脚下。

又这么坐了一会儿,岑野已将眼中的那层湿热水光,慢慢压抑下去,表情也已恢复阴冷沉默。这时手机响了,又是李跃打来电话:“小野,醒了?”

岑野慢慢吸了口气,低笑出声:“跃哥,你说。”

“收拾一下,下午我和飞上海。”

岑野一怔:“有什么事吗?”下意识竟完全不想去,脱口道:“后天就是决赛了,我还得排练……”

李跃静了一下,才回复:“决赛不用紧张,你明白的,正常发挥就行了。我这边有个投资人,算是我的老板吧,我们过去跟他谈谈合作,他也挺想见你的。一会儿我让助理把订票信息发到你手机上,不要迟到。”

挂掉电话,岑野没有马上动,又这么默坐了一阵,猛地起身,拉开行李箱,往里面塞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就算收拾妥当。

等岑野拎着行李箱打开房门,岑至和一名助理,早已在门口等着。行李箱立刻被助理接过,岑野戴着墨镜,双手插进裤兜,走在最前面,面无表情的下楼。经过那扇房门时,他透过暗黑镜片,看着那毫无动静的紧闭房间,心底就仿佛有某一处地方快速凹陷下去。然后他转头看着前方,依旧是没有一点表情。

楼下早有保姆车等着,如今他出行,连基地里都会有一些工作人员,远远偷偷想要看一眼。哪像几个月前来基地报道时,还要带着一群兄弟拖着行李箱到处找报到处。而现在基地内外,到处挂着活动海报,他总在最醒目的位置。岑野的嘴角忽然自嘲地一勾,助理替他拉开车门,他脸色冷漠地上车。

一路疾驰。

这次他跟着李跃去见大投资老板,岑至并不方便跟着去,此刻只是坐在他身旁,絮絮叨叨说着合同的后续注意事项,叮嘱他跟人见面要注意如何如何,还有网络上的一些有关他的新闻和热度数据,可以算是十分尽职敬业。岑野一声不吭地听着,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建筑,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小野,小野?”

岑野骤然回神,看到哥哥正盯着自己,目露探寻:“怎么魂不守舍的?”

岑野说:“没什么,哥,你接着说。”

岑至又看他几眼,这才说道:“工作都说完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交代给我的事?”

岑野刚想说没有,忽然间心头一动,某种他并不想去直面的情绪和猜测,隐隐浮现。他甚至不能去多想一秒钟,因为那玩意儿就像黑色洪潮,瞬间就能把他给埋死憋死在里头。

他还是大刺刺坐着,腿却不自觉的快速抖动,他的手指抵着下巴,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就在岑至以为他没什么要交代的事时,他却轻轻开口:“哥,你帮我办件事。”

岑至一怔。

……

“这不合适吧?”岑至压低声音,震惊地说,看着弟弟执拗无情的面目,一时却不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岑野却依然盯着窗外,语气也固执得很:“哥,听我的,就这么办。有什么后果,都是我和她的事,我会担着。我明天就能回来,出不了什么事。”

他忽然伸手轻轻按住脸,便也挡住眼睛,说:“哥,算我求你……”

——

许寻笙一晚上都没睡,天亮时才头沉沉地昏睡过去,醒来时,已经中午,破天荒第一次。

她的感觉,只是一切恍然如梦。昨晚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假的,可惜它们是真的。你忽然不知道自己在这段生命中的位置,也不知道他所站立的位置。

她如往常般安安静静起床,穿衣,洗漱。安静得像个鬼魂。待她站在镜子前,低头刷牙,忽然间喉咙一阵梗塞,眼泪便掉下来。她抬手擦了擦,看着湿润的指尖,再看看镜中狼狈的自己,伸手按住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

茫茫然的,她觉得肚子里有点饿,要下楼吃点东西,刚要拉开门时,竟感觉心头一颤。

她极慢极慢地拉开门。

楼道里永远不变的灯光照下来,橘黄色,这一次她的门前,空空如也。

她关上门,知道那个人的房间就在背后。她往前走了好几步,慢慢回头,看到他的门口停着辆保洁的小车,有个保洁工在进出换毛巾床单。他人不在。

在食堂里,她也是吃得食不知味,身边来过谁,有谁在注意自己,她全然没有察觉。根本吃不下什么,却忽然想起,小野总是担心她吃太少,还笑言说手感不够丰满。她当时下意识反问:你还要多丰满?然后就看到他眼中坏坏的深深的笑。泪意突然就袭上来,可是许寻笙怎么肯在人前掉眼泪,闭了好一会儿眼睛,睁开,喉咙里阵阵发堵。她端起几乎没怎么动的食物,送至餐具回收台,默默离开。

一下午的时间,她便是非常沉默地度过了。原本今天乐队要排练,她根本不想去。而他们居然也都没有人找她。她便坐在房间窗前,望着茫茫无际的远山,还有幽静天空。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过的,就这么一直坐到日暮西山,坐到整个世界仿佛都陪着她寂静下来。

心里,就像有个洞,深深的鲜血淋漓的洞。岑野的手就一直按在洞口,那双手白皙修长,那双手干净利落,那双手为她所爱。现在,是不是什么都不剩了?

也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多久,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那是钥匙插进门控里转动的声响。这基地修建有些年头了,虽然都是使用门卡,但原来的钥匙孔都还留着。

门口有人。

许寻笙一怔,刹那间心跳仿佛都停止,呼吸都忘却了。是谁在开门,是他吗?一时间她竟无所适从,既怕是他,可内心竟还有一丝奢望,盼着,是他。

是他再一次,又厚着脸皮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来找她了?

她很慢的,很慢的,转头回望,盯着那扇一动不动的门,眼泪无声流下。

在钥匙的声音转动两圈后,那人停下,脚步声响起,竟像是远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关在掌心(下)

许寻笙这么纹丝不动,坐了好一会儿,起身,走向门口。她想要拧开门看一眼,发现拧不动,又试了试,才发觉门打不开了。

她心头一惊,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进脑子里——难不成,刚才那人,是把她反锁在房间里了?她用力敲了一阵门,可是楼道寂静,一点回应也没有。

许寻笙猛地往后倒退两步,反应过来,跑到床边,拿起内线座机,拨打总台。

“嘟——嘟——嘟——”总机24小时有人值班,以往只要响几声就有人接起。可今天她打了好几遍,响了很久,那头也没人接。许寻笙倒吸一口凉气,谁,把她锁房间里了?而偏偏这么巧基地总台,始终没人接听她的电话?

许寻笙默坐了一会儿,并没有发怒或者慌张,只是脑子里一片茫然坐着,等她察觉时,发现眼泪已在手背上滴了一大片。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拿出手机,打给那个人。

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起。

那头的人,不肯吭声。

许寻笙努力压抑着哭意,很慢很慢的说:“是不是你让人把我关在房间里的?”

他不吭声。

那头还有很嘈杂的声音,人声,广播声,有人在旁边说:“小野老师,这边,请上车。”

“岑野你不要这样。”仿佛用尽全部力气,许寻笙才说出这句话。

他直接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许寻笙双手捂脸,低头,哭,一直哭。窗外的天黑了,星光升起,月亮也是弯弯一勾,挂在山峰之上。

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心似明月,明月照山川。

山川永无语,梦里失清风。

————

在上海的这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岑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仿佛个机械人似的,在李跃的带领下,见人,对着人笑,寒暄。聊了什么,好像都没什么问题。可整个人其实浑浑噩噩,无人知晓。

直至华灯初上,繁华降临。岑野跟着那群人,到了个热闹又快活的地方。幽暗华丽的灯光照在头顶,他坐在雍容华贵的庭院里,面前是仿欧式古堡的栏杆,还有一片幽静湖水。他仿佛才恍然惊觉自己在何处,然而只是沉闷坐着,不与任何人说话,只是让服务生上了一杯又一杯的酒,不停喝着。

李跃来过他身边,对他说了些什么,啊,是了,这是大投资方老板搞的Party,专程为他这未来的大明星接风。李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什么,岑野笑笑,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杯,一饮而尽。李跃笑笑,起身走了,走到庭院门口,窗帘厚厚重叠一层层,繁华富丽,他搂住一个年轻女孩的腰,也不知是逢场作戏还是早有关系。

岑野笑笑,收回目光,闭目靠在沙发里,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抓着手机。自从那个电话后,她再也没有来过电话,或者发过短信。赵潭和辉子也得了叮嘱,不要给她开门。至于张天遥,他今天也外出了,不在基地。至少今晚,她是离不开的。明天……明天中午,等他回了北京,再说。

这么想着,胸口忽然涌起一阵剜心般的痛。她要走,她要离开他。也许她其实从不曾真的在意,才可以这么轻易放弃。岑野知道不可以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他他吗的不可以在人群中流眼泪。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吸口气,再从旁边的侍应生盘子里拿了几杯酒,猛灌下去,脑袋有点发烫,胸口也是,仿佛这样,那疼痛的感觉,就一下子不见了。

然后他就闭上眼,无法控制地想。坐在这世间最灯红酒绿繁华腐朽的一个角落里,开始回想。想和她的初遇,想她坐在琴后弹得眉目自在飞扬的样子;想她一开始和他们参加音乐比赛,穿着那么好看的卫衣休闲裤,露出一小截叫他心慌意乱的腰;想她低下头,几乎不敢出声,颤声说:“是你,那个人是你……”岑野用拿着酒杯的手,按住眼睛,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

冷不丁大腿上一沉,他飞快用手背一擦眼睛,睁眼一看,约莫是他们之前介绍过的一个小明星,穿着华丽闪光的晚礼服裙,露出一大片光滑白皙的背,腰细得大概只有一握,脸大概也只有巴掌那么大。女孩也端着酒杯,大概是被人推到他怀里的。旁边还有两个女孩在笑,说:“你那么崇拜小野,想和他说话,就说啊。”“是啊,小野老师,Mandy可喜欢你了。”她们约莫也喝得有些醉了,脸都红红的。

岑野并不知道,独坐在庭院里的自己,在外人的眼里看起来,有多英俊,有多颓废,也有多动人。以至于那女孩跌坐在他大腿上,尽管嘴里说着对不起,可看着他睁开眼睛,看着他迷茫的深深的双眼,一时竟也忘却了呼吸。

这个男孩,抑或是男人的眼,太好看,也藏着太多东西。那是会让任何女孩都沉沦的东西。女孩怔怔望着他,在幽幽灯光下,男孩的每一寸轮廓,都带着生动的朦胧。这个男人,忧郁,危险,漂亮,蛊惑。

而这份蛊惑,女孩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她的两个朋友也停止了说话,因为她们看到Mandy伸手搂住了这位新近崛起红透半边天的主唱的脖子,微微阖上半醉的眼,便要吻上去。性感的红唇,就要吻上那轻抿的据说是现在让无数少女肖想的薄唇。两个女孩忽然无法呼吸,仿佛要吻他的,就是自己。

可Mandy却看到,迷离的灯光下,岑野忽然笑了,是那种冷漠的、放肆的、坏到极点的笑。他在她耳边轻声说:“这儿也是你能坐的地方?滚!”

他一把推开了她。

女孩被推了个踉跄,被朋友们扶住。她又气又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毕竟她虽然还没有大红,但凭自己的姿色资质,早已是被公司大老板重视要力捧的宠儿。若不是今晚醉酒,她也不至于对这个根基还不稳的新明星投怀送抱。可人家竟然半点脸面都不留,就这么羞辱了她?还推她?

女孩恨恨地走了。两个朋友不明所以,又看了岑野几眼,跟了上去。

岑野根本就不在意,他还跟嫌脏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裤子,而后靠在沙发里,继续发痴。某个瞬间,他的眼角余光,似乎感觉到哪里有光线闪了一下。他转头望去,却只见会所的二楼阳台上,有几个人影,但并没有什么异样。他哪里又在意得了那么多,继续喝着闷酒,一个人,疼痛又苦涩地放纵着。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丧家之犬

许寻笙收到那张照片,是在次日早上7点。“滴”一声轻响,划破满室寂静。她拿起手机,看到那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照片拍得很清楚。柔和灯光下,他坐在沙发里,双臂搭在扶手上。一个女孩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他的嘴角带着笑,眼神清亮,不知道在对她说什么。女孩眼神迷离,身体柔软得像妖精,露出一大片的背,看起来是那么心甘情愿仿佛是在朝拜自己的偶像。而从拍摄的角度,看不清他的唇,究竟有没有落在她脸上。

许寻笙盯着这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删除。放下手机时,脸色已是不喜不悲,她站起身,箱子昨天已经收拾好了,只是迟迟没有把拉链关上。此时她蹲下,慢慢地将那一圈拉上,听着“呲啦呲啦”的声音,忽然间心里空得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她整个人,好像都在往后退,退到了一个安静的、平静的,没有喜没有悲,也没有小野的世界。她知道自己即将背离什么,即将成为什么样子。而她早已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她拉好箱子,低头看了看箱子,应该还能赶上今天回湘城的高铁。她没有给赵潭或者辉子打电话,因为知道会徒劳。她直接打给张天遥,现在大概是岑野最讨厌的人和他最不对付的人,张天遥。

张天遥听着在个吵闹的地方,响了七八声,才接起,他的声音有些犹豫,压得很低:“许寻笙?有什么事?”

许寻笙平平静静地说:“腰子,帮帮我。”

张天遥在那头彻底怔住了。

而后,他刚刚签约的唱片公司总监们,就看到这个悟性不错相貌不错心机不错的男孩,放下手机,一连跟很多人道歉,然后坐上车,风驰电掣般走了。

许寻笙拎着箱子,坐在门口床边,数着时间。没多久,就听到楼道里有脚步声、说话声、争执声。她想小野大概彻头彻尾地发疯了,居然还安排了人,守在楼道里。一想到这儿,眼睛就一个劲儿的发烫。可是当张天遥终于成功推开门,两人相见时,许寻笙抬起头,已是一脸平静。

“多谢。”她轻声说。

张天遥盯着她,说:“小野还派了个人,挡在这一层。不过我的助理把他拦下了,车在楼下。”

许寻笙拎着箱子,跟在他身后。可往前走了几步,张天遥自己却迟疑了,望着她轻声说:“你真的要离开他?”

许寻笙抬起头,慢慢吸了口气,微微笑了:“是啊。”

张天遥见她眼里竟然闪着光,一缕发丝顺着脸颊落下,依旧是当日初见时温婉模样。只是瞎子都看得见,那双清澈的眼睛,有多么红肿。她的手紧抓着箱子拉杆,抓得紧紧的。张天遥的心里没来由烦闷无比,也不知是为了谁。索性接过她手里的箱子,也不问了,只是默默朝前走。

一个人出现在楼道尽头。

两人止步。许寻笙说:“腰子,你先下去。”张天遥看了眼那人,到底没说什么,点头,经过时,张天遥轻声说:“至哥,岑野他不能欺人太甚了。”

来人正是岑至,他没吭声,看着许寻笙,目光复杂。

许寻笙在岑至面前站定,静了一会儿,说:“就跟他说,是我求了张天遥,让我走的。”

岑至还是没说话,这个女孩聪明至此,一时竟会让男人说不出话来。

许寻笙又轻轻一笑,笑得那么落寞又平静,只看得最初对她印象普通的岑至,都心惊了一下。她说:“其实,至哥,我不在他身边,对他的发展更好吧。他今天要是回来了,又要闹,可是我是一定会走的。你觉得我和他的结局,会比现在更好吗?”

岑至忽然就想了弟弟之前在车上的样子,想起他用手捂住脸,想起他用近乎卑微的语气说:哥,就算我求你了……在我明天回来之前,不要让许寻笙走。她这一走,我就再也追不回来了。那我还要签约干什么,还要出名干什么?老子不能没有许寻笙……

也想起之前李跃对他这个经纪人提点过的话,他说,小野,真的是前途无量,只要好好雕琢,绝对能红至近年来音乐圈没人到达过的位置。只是小野这个人啊,太重情了,情深不寿,必受其害啊。而且他现在位子还没站稳,决定不能传绯闻,否则粉丝失望,人气必然大跌,会影响他一辈子的发展。

岑至也想起含辛茹苦的母亲,想起沉默寡言的父亲,还有自己满怀期待的妻子。最后想起的,是那么多年那么多日夜里,看到弟弟小野一个人,或抱着吉他,或趴在桌前,写的两眼发红,唱得歇斯底里。熬了那么多年,弟弟才走到今天。

……

岑至闭上眼,又睁开,然后平静一笑,慢慢地侧过身体,让开了路,说:“小许,你们俩的事,说到底旁人也不能掺合。不管怎么样,今后如果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我都会尽全力帮你。”

许寻笙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走出他的视野里。

许寻笙并没有马上上张天遥的车,而是去了郑秋霖办公室。

看到她,郑秋霖似乎并不意外,但又似乎有所思虑。许寻笙开门见山说:“郑导,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明天的决赛,我可能不能参加了。”

郑秋霖静了静,说:“我知道,小野已经跟我说了。我会安排一名键盘手顶上。”

许寻笙也静了一会儿,说:“还有,我个人想和你们马上解约,如果有违约金,我愿意支付。”

郑秋霖静默片刻,没说别的,却只是问:“真的想清楚了?”

“是的。”

“Pai娱乐那边也想签你,作为民谣歌手出道,小野跟你说过吧?真的不考虑?”

许寻笙眼睛盯着桌面,只是轻轻摇头:“不考虑。”

郑秋霖到底叹了口气,而后抽支烟给自己点了一支。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对坐了一阵子。郑秋霖抽完一支烟,再看眼前温婉清丽如水的女孩,一时间心里也有些唏嘘。但她向来都是个冷酷理智的性子,察觉自己心软了,立刻止住。她从抽屉里拿出份解约函,放到许寻笙面前,说:“这段时间你们给平台赚的钱也够多了,没有违约金,直接解约,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许寻笙拿起合同,看了一遍,忽地轻轻一笑,说:“原来早就准备好了。”毫不犹豫签下自己的名字。

——

岑野是这天下午回到基地的。他的身后照例跟着几个人,替他拎箱拿行李。他照例墨镜遮眼,面无表情,只是在电梯停在那一层时,心竟像是被风吹动的湖面,不断起涟漪。

他抬起头,看向她的房间方向,一时也失了神,越走越近。

直至他看到她的房间门口停着保洁车,两个保洁在边聊天边打扫。他的心就这么咯噔一声,脑子里忽然也变得很空很空,周围并不安静,他却忽然听清了自己呼吸的动静。就像人踏进了一片泥潭沼泽中,即将陷落。

他走过去,听到自己问:“住这个房间的人呢?”

两个保洁惊讶又好奇地看着他,一个答:“今天……没有人住啊,退房了。”

岑野摘掉墨镜,走到房间门口,看到里头空空如也,洁净如新,真的已经没有半点她留下的痕迹。他就这么站了一会儿,重新戴上墨镜,走向自己的房间。

旁人们见他神色,都不明所以。待助理把箱子送进来,岑野直接关上门,然后摘到墨镜,直接倒在床上,闭上眼,一动不动。

这么过了好一阵子,他猛然睁开眼,抓起手机,拨打她的电话,一直拨一直拨,可是关机。他又给她发短信:

“你怎么走了?”

“回来。”

“老子跟你道歉。”

“宝宝,老子还有话要对你说……”

“宝宝,你别生气,都是我错了。回来好不好?”

“许寻笙,你真的要和老子……”最后两个字,却怎么都打不下去,岑野的呼吸逐渐急促,眼泪一下子迸出来,他看着自己一个一个拼音输入:分手。

这条短信发出去了,他用手按住脸,就这么直挺挺躺着。不断有人打来电话,他看一眼,是岑至,是赵潭,是郑秋霖,是其他人,他直接把手机丢到一旁,不理会。

“滴……”手机响了一声,他转过头去,一时间竟不敢去拿手机,怕是她的短信,又怕只是别人乱七八糟的短信。然后他终于一把抓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那两行字,忽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寂静下来,所有景物统统褪色。只有那行黑字,无比清晰浮现在眼前。

他一把将手机砸在墙壁上,“啪”一声碎成几块,他一动不动,终于像具死尸。

她说:岑野,别再找我了。

好好比赛,替我拿到属于朝暮的全国冠军。

朝暮……

朝朝暮暮,陪你共度。

许寻笙,你说过的,要一直陪着老子喜欢老子的。

现在,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肯了,你不肯要老子了。

宝宝,宝宝。

我真的……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你说让老子别再找你了。那老子怎么办?你都陪了老子这么久了,突然反悔,是老子搞砸了。我知道,是我把什么都搞砸了。妈的老子什么都不要了,什么梦想什么巨星什么人气都不要了,只要继续能跟着你,好吗?

……

岑野是红着双眼,拉开房门的。可一打开门,很多人都在。

岑至在,赵潭在,辉子在,刘小乔在。郑秋霖也在。他们全都欲言又止望着他通红的双眼。

岑野居然还笑了笑,说:“怎么都来了,别挡老子,老子有事。”

赵潭和辉子对视一眼,拦着没动。岑野没好气地说:“让开!”

岑至一把抓住弟弟的肩头:“小野你要去哪里?还有半个钟头就是明天决赛的彩排,不能缺席!”

岑野不吭声,轻描淡写地说:“老子不去哪里,去去就回来。”

“你不能去。”郑秋霖只说了这一句话,“所有人,都在等你。”

刘小乔也目露怜惜,说:“小野,你别冲动,明天就是拿冠军了,真的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岑野忽然就发飙了,往后退了一步,朝他们吼道:“那老子想的人就不重要?许寻笙就不重要?她走了,她她吗的被老子逼走了!”

岑野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掉了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他,神色皆是晦涩。像是都不忍说破什么,又像是在静候着什么。岑野也就这么怔怔站着,面前有这么多人,却像什么人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才好像终于清醒过来,清醒意识到了自己所身处的一切,清醒自己其实哪里也不能去。他忽地苦涩笑了,然后慢慢蹲下身。如今被万人宠爱万人仰望的超级新星,就这么如同丧家之犬般蹲在那里,脸深深埋进一双手掌里,很久都没有再抬起头。

第一百三十九章 若有一春

原来夏天已经到了。

还不到中午,湘城的太阳已经很大,只是在阳光中站一会儿,便觉得眼发晃背发烫。许寻笙穿上了短袖,棉布裤子,头发只绑个简单马尾,整个人都清清爽爽的。她从一大早上起,就开始大扫除。湘城如今雾霾重,快半年没回来了,屋内屋外都是一层积灰。唯独院子里的种种绿植花草,拜托了邻居的老奶奶浇水,长得正好。樱花树的开花季她已错过,另一棵桃树上已结满不大不小的果子,今年会是个丰收季。学生们都爱吃她种的桃子,虽然不是很甜。今年她回来了,等通知他们恢复上课,估计那些桃子,又会被他们抢得精光吧。

也不知怎的,正在拖着门口那条木廊的许寻笙,心口就这么隐隐一疼。她抬头看了眼阳光,眼睛被光白灼成一片,于是周围景物,仿佛都远了。

那条短信之后,再无回音。

于是是从那一刻起,岑野和朝暮,都真正成为了过去吧。她便这么静静想着,手握紧拖把,低头一直干活,干活。

忽然就这么从北京回到湘城,从那五光十色的舞台,回到平静的生活,这么孤单的一天下来,不与任何人讲话,只是一个人不停忙碌。其实也是她以前有时会有的生活,可今天,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特别深刻。似乎吉他的旋律,还总是隐隐回荡在耳边;似乎走到哪里,身后会忽然有一个人喊“笙笙”。屋里屋外只有她一个人,那种世界忽然空了很大很大一块的感觉,就特别明确。

古琴就在桌上,曾经蒙了一层灰,也被她仔细擦掉了。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却一个音都无法再弹。她甚至涌起个念头——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弹古琴了。

地下室里空空荡荡的,她的那些乐器,还跟着他们在北京。不要,也好。

中午许寻笙出门去买了点菜,给自己做了简单的一菜一汤。晚上便接着吃没有吃完的菜饭。天热,不用再开烤火器了。她捧着个碗,搬了张板凳,就坐在厨房里,慢慢吃着。

暮色降临时分,有人发来短信。她恍若未觉,直至把饭吃完,碗都洗干净,才低头拿起手机。此时家家户户似乎都已亮起灯火,还有电视的声音传来,特别特别热闹。唯独她的家里,没有开电视,也没有开任何平板或电脑。

她看到那条短信,就在朝暮乐队的群里,赵潭发来了,@了她。

“许老师,我们今晚决赛的直播地址(笑脸表情)。”

此外,没有人说话,张天遥不说话,腰子不说话,那个人一直没说话。

许寻笙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停了好一会儿,退出了这个群。放下手机,看到夜凉如水,她起身走了出去。

许多条熟悉的路,曾经一个人走过很多次,也曾和人一起走过。此时树全绿了,枝叶茂密,路上车流如梭,行人如织。她安安静静地一个人走,并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还会遇到谁。她只是悄然走着,走过繁华,走过僻静,走过流浪的人,也走过人群。

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热闹的、五光十色的江边。那时是片广场,曾经有人穷得没饭吃时,还在这里做过苦力。她抬头望去,一条长长的江道,旁边开满了夜宵店,很多人,很吵,他们看起来都特别快乐。

许寻笙以往从来不太爱往这种地方走,今天却慢慢走过去,走进那片繁华吵闹当中。如若此刻有人注意到她,就会察觉她的不同。那个女人衣衫素洁而讲究,面目清冷,一双眼痴痴又冷冷,只是这样安静地从每一家店铺,每一桌客人旁经过。

直至到了某家门口放着大型液晶电视的店铺前,她才慢慢停下脚步。

电视里正在转播最近最热门的综艺选秀节目,几乎所有人都在看,都在讨论。更何况据说今晚争夺冠军的一支乐队,还来自湘城。有不少吃饭的客人在说:“就是那个,那个男孩。”“好帅哦。”“他们现在好火啊!”“今晚肯定拿冠军。”“就快拿到冠军了,比分已经拉开了,实力悬殊很大呐!”

许寻笙静静站了一会儿,想要接着往前走,可一双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了,迈不动。那是千般万般抵不住的诱惑,她无法不抬起头,看向屏幕,看向那个人,看他终于夺冠的样子。

这一夜舞台上的灯光,是她见过最璀璨精美。每个人站在上面,都像个真正的明星。赵潭在、辉子在、张天遥也在。角落里还有个她认识的网站的键盘手老师顶替。今夜的他们,依然不会有任何软肋和纰漏。只是今夜过后,这支华美的乐队,这支承载过一些人梦想的乐队,也将不复存在。这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演出。

那个人,就站在舞台正中。

白色的无比纯洁无比闪亮的西装,正衬他意气风发英俊无敌的样子。还不止如此,她终于见到了首席造型师为他所藏的杀手锏,他妖气冲天的模样。细致的眼线,乌黑的不羁的发,轻咬的薄唇,绝无半点娘气,反而冷漠又张狂,灿烂又蛊惑。他抱着吉他,开始忘我弹奏,眼中全是冷傲锋芒。舞台上所有人皆成背景,舞台下所有人已为他痴狂为他颤抖。今夜,他就是即将加冕的王。

有没有对他说过?以前,有没有对他说过?

其实他在舞台上的样子,能令任何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就像此刻这样。

也就是这一刻,满场观众欢呼,连许寻笙身边的食客们都在鼓掌的这一刻,他对着镜头,露出个依然是平时那样可爱的讨人喜欢的笑容。许寻笙终于明白了,明白站在舞台上那位明星,真的已经离她而去了。

他也已决意离开她,朝前走,不再回头。像她一样。

泪水渐渐漫过许寻笙的眼眶,明明已经痊愈了一整天的泪腺,仿佛又在此刻,打开重来。而她只是静静忍着,静静站着。画面上那人的笑容,几乎一笑而逝,而后他拿起麦克风,说:“最后一首歌……”他顿了顿:“写词的人,没有起名字。我想,就叫它《万重贪念》吧。”

许寻笙站着不动,耳朵里所有人所有声音仿佛都褪去,江水褪去,黑夜褪去。只有那个万丈光芒的舞台,小野站在上面,万千星光,凝聚一身。他落下手,身后所有乐器随着他起舞。在一段意外的古朴悠扬的旋律后,他靠近麦克风,轻启声线:

“草长莺飞惶惶又一春,

你依然是少年模样。

天高地厚寒夜最难眠,

孤茶当酒谁与我伴?”

许寻笙用手捂住脸,哭了出来,可唇边却笑着。她知道,小野这首歌唱得非常非常好,声线柔和,情意慢慢,就像歌词中所写的春日莺飞花开,宛如天籁,送入人的耳朵里。

“啊……

问斜阳,

斜阳不语独照青苔泛。

想……

赴难关,

难关有人为我挡风寒。”

最后那句,她原本是轻轻柔柔唱出的,可如今到了岑野口里,却略有些沙哑滞涩,原本清亮的情意,同样下沉,却更动人。

满场观众都安安静静听着,甚至连这湘江大码头上的人人,都停下了交谈吃喝,他们都在听。听这个不平凡的男孩,到底哪里不平凡,于今春走至了全国之巅。

“深深,切切,疯疯,淡淡。

他想见你多回头,

回头望断江海如思思念覆我万重贪念。

天天,眼眼,慢慢,远远。

他想翻过这座山,

山下有人不怨不悔予我所求一马平川。”

唱着一段时,岑野一直没有抬头,可是摄像头始终追着他不放。于是包括许寻笙在内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男孩的眼中,浅浅盈盈泛起水光。这一段,他唱得很慢,仿佛一个字一个字从肺腑中吐出来。

许寻笙已是泪流满面。

他想见你多回头,

他想翻过这座山。

他依然是那个孑然一身的少年,

思念如江海覆灭心中万重贪念。

可他还是想为你赴难关,

为你这一生挡风寒。

“春风,抬头看——”一个高亢的、清亮的、极致的声音,仿佛穿过整个舞台,穿过这金属躯壳,直破云霄,冲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看我孑然一身痴痴惘惘却等梨花开。”

然后音律再上,再上,经过了他改动的词曲,原本清淡柔和的收尾,此刻在吉他、贝斯、键盘和鼓的齐声奏鸣下,分明呈现出无比华丽无比璀璨的高潮乐章。

“流年,敢回转——

看我一人一马踏破一城今生为你来——”更高的、更辽阔、更激昂的嗓音,仿佛瞬间贯穿、覆盖整个现场,画面中的男孩闭着双眼,握着话筒,用尽了全部力气,唱出这华美悲恸之极的声音,嗓音绵延之久,嗓音清越之美,超乎任何人想象。所有人都站起来,忘我鼓掌。很多人都哭了,被他的悲怆之音唱哭了,每个人眼睛里看到的都是那颗最璀璨最动人最悲伤的星。哪里还有人看到什么竞争对手,看到亚军。只有他,今夜只有他,只有朝暮乐队,排山倒海,撼天动地,所向无敌。

只有许寻笙,站在距离液晶电视远远的,没有任何人的暗暗的角落里,哭得已看不清画面。而不知什么时候,舞台下的观众静了,码头上的人们声音也小下了。麦克风重新到了那个天之骄子的手里,也不知主持人问了什么,他抬起头,双目空空,笑容安静。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天气不错,他说:“刚才这首歌,献给我爱的人。”

掌声雷动。

哭声很小,许寻笙拼命捂着自己的嘴,太疼了,她的心太疼了,她慢慢蹲下来,一动不动。旁边有人经过,问她有没有事,她只是恍恍惚惚摇头,依然低着头,看泪水纷纷掉落在地面。

而屏幕里,终于已有人,将年度冠军奖杯,交到了岑野手里。赵潭他们都站在他身后,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奖杯,然后举起,高高举起,全场观众欢呼,画面中也闪过评委们一张张欣慰的脸庞。然后岑野就把奖杯,交给了赵潭,张天遥、辉子,他们都轮流拿着奖杯,个个欣喜不已。

不知什么时候,许寻笙恍恍惚惚听到旁边有人在惊呼:“哎,岑野哭了。”“那个冠军主唱哭了……”

许寻笙慢慢抬起头。

其实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也不太看得清了。她想,小野其实今天不该哭的,这样庄重的场合,哭便显得明星架子有些端不住了。

可镜头偏偏还追着他不放,画面中的新晋巨星,那个惊才绝艳的歌手,他的手掌住自己的脸,可泪水依然从他的指缝中急速淌下。他的嘴唇在轻轻颤抖,他在全国亿万观众面前,哭红了那双眼睛。赵潭拍拍他的肩,可这一路走来,从未在观众和粉丝面前展现任何脆弱,永远勇敢永远牛气冲天的小野,却终于毫无征兆的哭了。

此刻若有人看到,那两个人,便是一个在舞台上,一个在码头无人知晓的角落。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一个在金光云端,一个在泥泞人海。两个人,在一起,哭得不能自已。

……

年少的时候,我们总是太轻易就失去一个人。

明明当初那么好,那么热烈,那么渴望。可怎么一转头,彼此就已面目全非,渐行渐远。

然后你走向你的阳关大道,我走向我的寂静小桥。

于是今生,若再无一春可相逢,我心里那个洞,便再也填不满了。渐渐的,随着年华轻逝,随着人生茫茫,于是我也会,把它忘掉吧。

今生若无一春,能再相逢。

那么我这一生,也就这样,灿如鲜花静如死水般度过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