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心头无限思绪,刘瑕嘴上依然回应得云淡风轻。

“谢谢你,”和上回脱口而出时的话痨不同,这一回,沈钦显然是有备而来,也因此,他的话要比网络上更少,更克制,还有些异常的停顿,就像是一台机器,已经关停了许久,难免有些卡顿。“其实,你不必为了送我早退,我知道你的习惯。”

确实,警情如火,破案的最佳时机往往稍纵即逝,之前连景云找她帮忙时,刘瑕都会尽量留下一起熬夜,这也是为了连景云的人际关系考虑。不过,‘沈钦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这点,已经无法引发她的好奇了,甚至就连不悦的情绪都难以兴起,刘瑕暗自翻个白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沈钦还隐藏在她身后,就靠在车门边上,依然是那个全车最隐蔽的角落,但已不像第一次,还会前倾身子,杜绝一切和刘瑕眼神交错的可能。

“没什么,我明天早上本来也有咨询安排。”她说,让语气更放松,“沈……沈公子——”

在灯光、鸭舌帽和兜帽带来的重重阴影里,她很难看清沈钦的表情,但依稀可以分辨出眼镜框下的两道弯——沈钦似乎被她的无措逗得很开心。

“——不管你多有自信,这终究是全新的驾驶方式,即使不说被抓,贸然上路行驶,也很容易出事的。”刘瑕把话说完。

“这不是全新,”沈钦说,在寂静的车中,他的声音赛过深夜电台,穿透夜色与隐隐车声,到达刘瑕耳里,“我在美国,曾负责主持开发无人驾驶技术,多次在复杂的驾驶环境下模拟测试,甚至曾把汽车开上高速公路。现在只是,一次简单的试验复现。”

“好吧,看来你在开出来之前的确做了充足准备。”刘瑕说,“话说回来,你开发这个项目,不会仅仅是因为你不想坐在驾驶座里开车上班吧?”

沈钦似乎笑了一下,但也许是因为说话有些累,他又回到了电子音模式,*没听过那句至理名言吗?懒惰是人类文明进步的真正动力,有很多跨时代的发明,溯源追根,都是因为人类的懒惰*

看起来,凡是要表露感情、体现个性的句子,他还是喜欢用打字表达,和电脑的沟通是最让他感到舒服的方式……

“逻辑地说,你这不能算是懒惰,懒惰是要节省精力去做别的事,但你的系统就只是坐在后座操纵,”刘瑕说道,她半开玩笑地挑衅,“所以,这就是你们在MIT做的事?做一些看似炫酷,但没有实际意义的发明?”

“我可从来没有说过它还需要人来操纵。”沈钦的降E调又响了起来,“刘小姐,这技术叫做‘无人驾驶技术’,不是没原因的。”

“什——”刘瑕说,但没说完就小抽一口气——汽车忽然脱离了她的操纵,兀自向前加速,一个帅气的切入,变道超了前方的出租车,抢到一个红灯往前开去。“我去——”

她松开方向盘,但车身依然平稳前行,刘瑕整个身子转过去看沈钦——他举起双手,示意刘瑕去看车座上的电脑,这辆车现在真的是由电脑上的软件操纵,而且它也真的开得很好。

“这才是我们在MIT做的事,”沈钦说,鸭舌帽下,大眼镜后双眼弯弯,他又在笑了,虽然几乎全藏着脸,但刘瑕依然能感受到他现在的表情,这些宅男在压榨了‘Wow’点之后总会露出的得意,“如果只是无人机的汽车应用,我会做吗?”

对自己的职业很自信,刘瑕坐回去扫了路面一眼,当然,也有足够的资本……这是他读书时的事,还是毕业后的工作内容?如果他在MIT发展如此顺利,那他回国干嘛?

“你的办公室里还容得下别的同事吗,”她用微讽的语气说,“感觉有你和你的自尊就已经足够挤了。”

“呵呵呵呵……”电子音抑扬顿挫出了一连串意味不明的笑声,沈钦本人则一路都没再说话,刘瑕从后视镜看了他几眼,也没再问他。

#

车子转上高架后,速度加快了不少,在深夜的城市里划出一道道完美的超车轨迹,不到半小时,24号别墅已经在望,所幸这回没再遇到沈家人,别墅安安静静,只有一灯如豆,照亮门廊。

“今天这辆车就借我开回去,好吗?”刘瑕把车停好,“如果下次你想和我一起去市局,我再开来接你。”

沈钦发来两个沮丧的表情,*原来我还没成功说服你吗?*

刘瑕低头查看手机,不禁泛起几缕笑意,“我们要去的地方毕竟是警局——再说,这里不是美国,充气娃娃,最好还是在家藏好,不要拿出来招摇过市。”

后座传来一阵杂音,沈钦:*&¥%##……*

他下了车,往别墅走去,一边走一边卸兜帽,摘口罩……刘瑕注视他的背影,也是会心一笑:在开足空调的室内坐了几小时,沈钦估计也是给憋着了。

*刘小姐*

走到门口,沈钦并没进门,反而转过身,门廊投下的阴影,遮掩住他的上半张脸,但下半张雕塑般的面容,已暴露在灯火之中,薄唇勾起微笑,双手插进裤袋中,臂弯中夹着他的小电脑,他不再是那个怪癖多多的电子宅男,不得不说,人高就是占便宜,现在的沈钦,活脱脱就是T台上走下的都市雅痞,即使是兜帽衫,都被他穿出了时尚风姿。

车内音响忽然打开,回荡着他惯用的电子音。*谢谢你——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在让着我。*

刘瑕挑起眉,不敢肯定他说的到底是哪件事——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无数个领域都对沈钦做了让步。

*今天在会议室,你一直在分神注意我的状况,也比平时更注意照顾我的情绪……*

不知是否想起她的羞耻Play,沈钦的唇瓣勾得更高,*这让我……很感动,但你也不用太为我担心,我知道,也许现在我是有些内向,但我毕业后即进入MIT人工智能实验室工作——是的,我工作过,我有处理办公室人际关系和大型协作的经验,我自己开车上班,在我回国以前,有一段时间我并不像现在这样,现在我也有能力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当我要进会议室的时候,我就确定自己能坚持到底,不会精神崩溃……*

刘瑕眨着眼,她不会去打断沈钦的陈述——作为咨询师,她的看家本领就是聆听,然而,她也无法抑制地感到不对:沈钦的回答,和她在车中抛出的诱饵,实在是太对应了——

*以及,是的,其实在会议室那边,你是不用做那些手势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尽量不拒绝我——还有,我的确知道你刚在套话。*沈钦举起手,在帽檐上碰了一下,对她敬个礼,他露出了一口白牙——这已经算得上是欢笑了,“下次想要知道什么,你可以直接问我,刘小姐,当然,对我是没有太大的差别啦,不过,我想这能节省你的一些精力,是吗?再说,我们的关系,也可以有话直说了嘛。”

……刘瑕无法克制地开始磨牙。

“沈先生。”她幽幽说,“那我就有话直说了……可以盲打虽然很酷,但你知道吗,在你打字的时候,你的手机屏幕是亮的,视觉效果上……你很像是有一个会发光的神奇下体。”

Huh?!

虽然听不到,但沈钦的口型很明显是做了这个发音,他立刻弯下腰查看裤裆,姿势之猥琐,让帅气形象一秒破功——虽然他很快就发现牛仔裤并不会透光,刘瑕纯粹是在大话,但损失的逼格已无法挽回,只能挫折又恼恨地看向刘瑕,转身跑进门里,重重带上门表示怒气。

这一幕,不得不说,笑果十足,刘瑕趴在方向盘上闷笑得浑身猛颤,足足几十秒才渐渐缓过来,才直起腰,想到沈钦在那瞬间长成O型的嘴,又笑趴下去,自从沈钦闯进她的工作室开始,到现在她才真真正正,有出了恶气的感觉。

“刘小姐,你该回家了。”车内音响再起,沈钦的降E调再度响起,冷冰冰的,充满逐客之意,刘瑕藏住笑意坐起来——她注意到,三楼的窗户打开了。

沈钦就弯在窗口上往下看,脸藏在鸭舌帽的阴影里,半明半暗,但刘瑕当然能感到他在看她。

居高临下的姿势,似乎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沈钦把手机拿到唇边,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笑容被照亮一秒,光芒又被主人掩去。

但沈钦的声音,确实比之前更加低沉,更加宁静,更加……温柔。

“道晚安之前,让我再说声谢谢。”他的声音回荡在车内,如海潮拍岸反复回响,又低又醇,无所不在,“虽然我知道我能应付……但……”

海潮声忽然停下了,沈钦憋了一会,终于放弃,手机往背后一藏,像是开始盲打——

*但,*电子音吟诵,*我也很喜欢有你挡在我的面前……*

刘瑕不知道,她的唇角翘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微笑,她看到的是沈钦脸上的淡淡笑容——他依然藏在阴影里,但习惯了黑暗,她已经渐渐能看得分明。

“晚安,沈钦先生。”

“刘小姐,晚安。”

奔驰自行往后倒去,流畅地转上小径,驶出别墅群,车内流淌起熟悉的旋律,是《MerryChristmas,MrLawrence》,刘瑕把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笑了起来——沈钦怎么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钢琴曲?

如果问他的话,他一定会回答一些高深的词汇吧,抓取频率,黑客技术之类之类的,这样的个性,在MIT也许反而会如鱼得水,说‘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我’,根本只是在装逼,如果直接问他为什么回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话,多半他又会来个直接装死,不予回答了……

在心底的笔记本上,添加了‘爱好装逼’、‘敏锐聪明’这两个标签,刘瑕猜测着下首歌会是什么:唔,如果要挑个第二喜欢的话,是《月光边境》还是《KissTheRain》——

静谧的乐声响了起来,是《KissTheRain》,刘瑕唇边漾起模糊的笑意,这是种新鲜的感觉,被定义了一小部分含糊不清的自己:熟悉的旋律声一点点浸过来,但还有那么一些轻微的杂音——

她睁开眼,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音乐声淡了下去,“景云?”

“已经把几个嫌疑人都定位到了。”连景云的声音传来,有些疲惫,但也隐隐兴奋,车内最后一丝气氛,被他的话一扫而空。“尤其是肖恩华找的索命人,嫌疑最重的那个,已经送到了局子里,他刚亲口承认,事发当天肖恩华选择坐地铁,的确是因为和他的约定,事故发生当时,他确实也在二号线的站台里——”

第17章杀手

【凌晨1点审讯室】

“一开始以为是个玩笑,介绍我俩认识的朋友说肖哥从不开玩笑,我说那是你不知道他要干嘛,不三不四混了这么多年,怪人怪事见多了,但真没有这样的事……”

“对,后来见面了以后他就反复说了,真是这样的,就是要我把他给杀了,我心里直起疑,我怕是,那话怎么说来的?钓鱼执法,不瞒您说,是真怕。”

“一开始计划车祸,但车祸这事,你得先弄个车,线索挺多的,我说不行,现在监控这么多,这根本行不通,我要被抓了怎么办,而且我怎么能保证一下就把你撞死,这要是没撞死还得重来,那太残忍了。我这人心特别善,我看不了这个。”

“他也没拿出什么好办法,我俩就僵持在那,后来他又说,他去乡下旅游,我跟着过去把他砍死,这我也不愿意,刀你怎么处理,而且现在又不是以前了,手机一打警察马上就到,乡里人看到你血呼啦丝走下来那还不得报警啊?再说这大活人被刀砍,不可能一刀就死,那是评书里菜市口杀头呢,正常抢劫都得砍特多刀,我和他说你未必受得了那个疼,你要到时候又不想死了怎么办?你要去报警那我怎么办?他也顾虑这点,怕疼。”

“后来他和我说,让我和他去南非,说南非那太多枪支了,他都能轻易搞到,晚上他出门,我从后头一枪崩了他,什么事也没有,根本没警察会管。而且特快,不痛,啥啥的,还带我去练打靶,让我到时候打得准点,反正安排得特细致,但就是不肯事先给钱,说怕我拿钱跑了。”

“我心里就很犹豫,不知道该去不该去,我又不怎么会说英语,到那怎么回?他说没事,回程机票都给我买好,到了就给钱,啥啥的,反正我一直觉得这事太怪了,我怕他骗我,他也挺防我,就是不肯先给钱,我俩就一直这么互相防,也挺没意思的。那天我就和他说,我说和你一起去南非可以,但我不会坐飞机,那天我们得一起去机场,干嘛都一起,下飞机后你就把装钱的包给我,然后回程机票放你身上,到时候我杀了你拿机票回去。”

“他说可以,还说这样大家都放心,因为我不会英文,下了飞机他也不怕我跑了,啥啥的,他主动说那天可以和我一起坐地铁去,让我跟着他,解开最后一丝怀疑,我说行,那我就跟着呗,就这样我一早就在地铁站等着,就和他们差了一个车厢,后来到换线的时候我就跟在他们后面,当时车一直不来,也挺着急的,人又越来越多,我差点还和一个老逼妇女吵起来……”

“后来说有人掉下去了,闹起来了,场面特别混乱,我找不着肖哥了,后来又过了一会我看到肖哥老婆在那哭,我才知道是肖哥下去了,我心里是阵阵发寒,觉得这事咋说呢,禁不起琢磨,你说肖哥吧,他早就安排好了后事了都,不然找我干嘛,他万万不可能自己跳下去啊,那他身边围着的全都是自家人……你说是吧……这人心,怎么就这么可怕呢?”

“嗯,对,这就是我,我就在这,你看我带了帽子,还有那个背包。”

“对,这个是我在一号线车站……”

#

“已经确认了,确实是他,从当天早上出家门开始就背着那个包。”一大早就是低气压,办公室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祈年玉说得小心翼翼,“事发时候他在下一个车厢门附近,确实是没法够到肖恩华,所以只能说肖恩华有骗保的安排,但具体都还没来得及实施——机票、签证都核对过了,确实是肖恩华网上下订单,直接给付的钱,证据链没问题。机票估计是撞烂了,但肖恩华的背包里的确也装了几万元美金,不过这个我们之前没多想,毕竟他是要出国做生意,身上有现金很正常。”

“刘老师,你怎么看?”

“逻辑上说得通,人物表现无疑点,这也解释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疑惑。”刘瑕说,“如果是蓄谋骗保,为了确保死亡,肖恩华不该选这个车厢的,这已经是列车中部了,如果运气稍好,或者说,稍微不好的话,他很有可能根本死不了——虽然他有很多嫌疑之处,也有骗保的动机,但在地点的选择上是透着矛盾的。反而是他和打手的交流,符合肖恩华的心理,他不希望有几率上的风险,也不希望太痛苦,作为一个亲手安排自己死亡的人来说,这种希望合情合理,而这么多丰富的细节也不是打手能编造出来的。张局您可能也有所感觉,他的这个供述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行,确实,你说得也有道理,在他已经另有计划的前提下,车厢这个疑点可以完全排除自尽了——峰回路转啊只能说是,现在案件是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张组长搓了一把脸,“是也不是,起码现在我们对几个嫌疑人都已经是吃透摸清了,都打起精神,再来看现场图——”

他用红笔在监控截图上画了一个圈,“肖恩华、吕萍、肖良才找的杀手,都能提供不在场证明,所以案情反而简单了,杀死肖恩华的凶手,应该就在这么几个人中间,肖建波、吕萍、肖良才、方立,方立的女朋友梁婷,还有这个,目击者三号,五号,也都有推搡肖恩华的可能,但较微小。”

“顺便一提,目击者已经都接受过询问,但没有太有价值的线索,肖家人站在最前方,而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后方推挤发生的方向,所以,目前条件还是没变,依然先集中考虑吕萍和肖良才的嫌疑——刘老师,您看——”

刘瑕犹豫了一下:这个案件,专案组受到的各方压力有多大,从张组长在岗的时间就能看出来,尽快结案,应该是专案组的第一要求,也因此,她不能肯定自己的话会不会适得其反。

“吕萍和肖良才在第二次审讯中说的都是实话,”她说,“这是我可以肯定的,张局,当然,您希望我去和他们对话,我不会反对,我就是被邀来做这个的,但我得和您把话说在前头:要突破嫌疑人的心防,审讯方肯定得出示一些证据,我也不能例外,而在这一次审讯后,您也有很大可能,会有一个认罪的嫌疑人——”

“你是说——”张组长悚然动容。

“吕萍并不傻,丈夫常年在外忙生意,家里靠她打理,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母亲心里是最清楚的。”刘瑕说,“证据出示得太少,对她形不成震慑,出示得太多,她也会做出自己的推理。注意吕萍审讯中交代的动机,她想要对丈夫下手的原因,是高利贷威胁到了儿子的安全。”

办公室顿时陷入一片静谧中,空气几乎凝结,刘瑕环顾四周,在人们脸上分辨出许许多多的情绪:这确实是个诱惑,一个安全的出口,吕萍起过谋杀的心思,再加上口供,在这个案件里证据已经很充足了,至少对上对下有个交代,日后要翻案可能性也极低……而且,谁说的准呢?不是吕萍就是肖良才,碰都能碰出50%的几率来——

“都发什么呆!”张组长很快就回过神来,冲底下的小家伙们呵斥一声,“活都干完了吗?没干完就继续,目击证人全部再问一遍,再找找线索……推人那么大动作,难道就没人有一点印象?我昨天的夜宵,白吃的?去去去,都干活去,距离破案时限已经不到48小时了!”

一群人纷纷扰扰地又忙活了起来,张组长叼出一根烟,对刘瑕敬了一下,刘瑕摆摆手,他丢给连景云一根,点上抽了几口,笑笑,“刘老师,你这不厚道啊,考验我呢?”

“我要私下和您说才是考验您。”刘瑕也笑了。

“是吧,”张组长抖抖烟灰,“其实没那必要,你直说不好审就行了——那按你这么说,这案子确实难办了,没有证物,嫌疑人不好审,证人证言……咱们私下说,我不乐观,那种场合下,证人证言极难靠得住。”

“张局确实高见,”刘瑕由衷说道,不是佩服张组长的刑讯常识,是佩服他在这种紧迫形势下的冷静和坚持,“影响这么大的事件,目击证人情绪容易兴奋,很容易自我暗示,把臆想、猜测错当是真实经历,在这种特定环境里,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

“不好审吕萍,那就审肖良才。”连景云说,他也未受案情不顺的影响,依然在寻找出路,“这两个人总有一个在说谎,吕萍说的是实话我也认可,但肖良才呢?他淡漠、自闭,情绪内敛……你对他的判断很可能出现错误。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会为了掩饰他妈把罪往自己身上揽。”

张组长这回没和连景云抬杠,“刘老师,你怎么看?”

错误吗?刘瑕没反驳,只是笑笑。“还是让我和吕萍先聊聊吧。”

这句话,成功让两个男人都露出讶色,倒是她的手机跳了一下。

*方立?*

第18章方立

“方立?”

“嗯,方立。从资料来看,他在肖恩华的公司已经工作了八年左右,他和肖恩华的关系怎么样?”

“还可以吧……挺密切的,平时也有一些矛盾。”吕萍明显有些犹豫,语气吞吞吐吐,眼神闪烁。

刘瑕看了她一眼。“吕女士,之所以这么问你,是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你丈夫寻人骗保的证据了,但是这其中有些环节,不是你丈夫亲自完成的——对这件事,你知情吗?”

“不知情,我确实不知情。”吕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那有可能是小方去帮他跑腿的,这一点是有可能的。”

“那他们的关系确实很密切了?要知道,这么做可是犯法的。”

“这我怎么和你说呢……人都去了,人死为大啊……”吕萍说,但这也只不过是句客气话。“但确实是,要说老肖在公司里最信任谁,那肯定是小方了。老肖刚开这个公司的时候,小方就进来了,当时他也是大学刚毕业,出社会第一份工作就在这里,一开始什么也不会,全都是老肖一手教的,小方这人吧,特实在,做事又沉得住气,后来公司一步步做大,他也一直都在升职,是老肖公司的二号人物,很多大客户都很欣赏他……其实这几年,他有很多机会进大公司的,都被他推辞了,一心跟着老肖干——我都说了好几次,叫老肖把他认做干儿子,咱们平时处得就和一家人差不多,他经常来家里吃饭,你就说咱公司这一年亏成这样,工资有时候都发不下来了,他也没有走,就想和老肖一起度过难关,有时候来家里吃饭还鼓励我,说熬过这一段就好了。”

说着说着,她也感伤了起来,捂着脸叹气,“其实进来也好,要是在外面,我现在该咋面对他家里人,我刚才坐在那就睡不着,我就在想这事儿呢,他爸妈要问我要儿子,我怎么办呢……都是老肖那一下把他给带下去了……”

“这么说,小方和你丈夫之间没有矛盾了?对于公司发展的路线,日常相处——”

“确实想不到有什么矛盾,他对老肖忠心耿耿,老肖对他也不薄,不是我说什么,老肖做人一直都是很到位的。”吕萍的眼圈又红了。“你看他弟,建波,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小方也是,前几年公司赚钱的时候,老肖没给他少分。老肖这人就是这样的,家里人,外面的朋友,跟着他的员工,都会有个交代。不然他也不会……他也不会……”

在得知肖恩华的确找人安排自杀,想要骗保之后,吕萍的情绪明显放松了,她甚至有余裕为丈夫悲哀,双手一合,倒在桌子上嚎了起来,“我的个娘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哇老肖啊——”

刘瑕冷眼看着这一幕,过了一会,咳嗽一声,“吕女士,刚有个事没和你说——你丈夫虽然有骗保的行动,但后续调查显示,他找的人当时并不在你们身边,凶手,其实还是就在肖恩华身边的几个乘客……也就是你们这几个人之间。”

仿佛刚吞了一个鸡蛋,吕萍的哭声,一下就噎住了,她的脸涨成酱红色,刘瑕当没看见,“现在,你还觉得方立和你丈夫之间没有矛盾吗?”

“有!”吕萍本能地喊了起来,“——当然有,怎么没有!”

“有什么矛盾?”

“他俩……他俩……”吕萍拼命眨眼,“他俩——他俩——”

在刘瑕的目光里,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绝望、羞愧的表情依次闪过,最后一切渐趋平静,吕萍低头想了一会,“刘警官,我……我有情况要交代。”

“什么情况?”

“其实……其实是我把老肖推下去的,我早就存了这份心了——”

刘瑕不觉叹口气,她站起身走出审讯室,迎着张组长的眼神摇摇头,张组长给自己点了根烟,“知子莫如母啊,看来,吕萍心里最怀疑的也是肖良才。这小子,做人真够失败的了。”

连景云低着头,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匆匆走进来,“都问得差不多了。”

办公室里人并不多,刘瑕工作时,专案组也没闲着,肖建波、肖良才,还有肖恩华公司的其余员工,当时地铁站的其余目击证人……或者是面审,或者是电话询问,整个组忙得不可开交,连景云也被抓了壮丁,帮着询问证人们了解情况。“肖恩华公司里的十多个员工都问了一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方立和肖恩华关系非常好,公司所有人对这点都是异口同声,方立回绝了很多次别人的挖角,公司几经沉浮他都没走,多次在酒后说,‘没有肖总,我到不了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肖总的恩情’,肖恩华对方立也非常不薄,方立的待遇每年都在涨……没找到什么值得关注的点,你那呢?家庭内部问出点有价值的信息没?”

刘瑕摇摇头,连景云叹口气,“可惜了,本来方立的确是个很有力的嫌疑人的——鉴定科那边的报告刚出来,从肖恩华跌落的轨迹来看,推力来自方立这个方向是最有可能的。而且肖恩华抓住了他的手,说明事发时他们有接触面……”

“这也完全可能是因为方立就站在肖恩华的右手边,那是肖恩华的有利手。”张组长摇了摇头,“刘老师这个想法是很新鲜,乍一提我也是眼前一亮,感到这的确是个盲区,不过现在看,还是肖良才可能性更大,连景云你小子得调整心态,我知道在没线索的时候,这种新角度很有诱惑力,但办案还是要以事实为依据,肖良才就在方立旁边,有利益关系,再说连他妈都怀疑他,目前还是以他为主攻方向,当然,也不要放弃方立,刘老师,你那位朋友——”

“他应该已经在查了。”刘瑕说,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禁暗自一皱眉:昨晚收到连景云电话时,已过午夜,今早六点她起床以后,立刻收到了沈钦发来的一大堆资料,全是肖家的背景信息,这让她有点怀疑沈钦昨晚的睡眠时间。今天她和吕萍对话时,他也反常沉默,没有实时吐槽感想——“有消息的话,他会通知我的。”

以张组长的表情来看,他是希望刘瑕能现场联络沈钦,跟进出一个肯定答案的,只是看看刘瑕表情,这话就吞了没说,“行,外边买了有早饭,刘老师您先吃点,一会再忙也是一样——那谁,你招呼着,我得去开会,先走一步。”

刘瑕也没让连景云招呼,自己拿了一碗小馄饨,找一张空桌子,慢条斯理地上下搅动,过一会,她手机震了。

*怎么不吃,没胃口?*

她的唇角扬了一下,*太烫。*

*毛线,都放那半小时了,还烫?*

噢?刘瑕放下了调羹,*话那么少,还以为你睡了。*

*没……就是……*

*被震慑得已经无法吐槽了……*

没等她回话,沈钦就把几张截图发了过来,*你猜得没错,方立和肖恩华之间的确有金钱往来,这是方立转给肖恩华50万元的流水号,从当时肖恩华的支出情况来看,这笔钱应该是属于方立给肖恩华的借款。*

“啊!”刘瑕轻呼,但沈钦很快又打破了欣喜的气氛。

*不过这也没什么用——看这张图,方立的机票订单……肖恩华找的杀手,去南非的机票是方立给订的,还有肖恩华和方立的微信对话,这张是说保险的,这张说明年公司的事,肖恩华明确地说,‘员工遣散费的事就由你来处理,这些后事都只能交给你了’……方立应该知道肖恩华这次去南非就没打算活着回来,如果他想肖恩华死,等几天就行了,倒是不想肖恩华死的话,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刘瑕又开始搅馄饨汤了,沈钦发来一个沮丧的表情,*你还没放弃?*

不可讳言,方立的嫌疑已经在沈钦出示的证据中被完全洗刷干净了,但……

*你看过福尔摩斯吗?*刘瑕问,*凶手肯定就在这几人中间,除去所有不可能的因素,留下来的东西,不论你多么不愿意去相信,但它就是事实的真相。*

*和肖恩华距离最近的人里,肖建波的角度最不可能,也没有动机,他被排除掉,吕萍角度也不对,而且看她的反应……好吧,虽然这位妇女太讨厌了,但我也相信她没说谎,这不是她干的。剩下肖良才、方立和梁婷里,你认为会是肖良才和梁婷都比方立更不可能吗?*沈钦问,帮助她梳理思路的意图明显。

*梁婷身高只有1米55,体重连70斤都不到,她的臂力是不足以用一个小动作来推动肖恩华的。*刘瑕打字,*至于肖良才,他是比吕萍更不可能的凶手。*

*为什么?他有角度,也有动机,更有这么黑的心,不是吗?连他妈都觉得是他做的,肖良才能活成这样也不容易。*

这确实是个常见的心理误区,刘瑕回忆着肖良才的表现,思索着人们对方立的评价,她心不在焉地反问,*你杀过人吗?*

有那么一会儿,沈钦都没回话,刘瑕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她放下调羹,双手拿起手机,上下拉着卷动条,认真重温对话——这其中的暗示,让她的瞳仁也渐渐地缩了起来。

*我没有直接蓄意杀过人。*

在近一分钟的沉默后,沈钦回答。

刘瑕敛敛眼睛,她最终决定还是放过这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