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调查报告出来了没有?水电站的爆炸到底是事故还是人为?”

“是人为,而且应该就和王村水电站被排除掉的障碍原理一样,凶手把接地线剪断了,这样水电站发生事故其实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样也让这四个人完全没法提出不在场证明了。毕竟,剪线的时间点现在还确定不下来,而有了我之前提到的那条机耕道,他们随时可以悄悄来悄悄走,不会被目击到。”连景云说,他也把眼神转向刘瑕。

刘瑕摇摇头,“用了一些手段,但都没特别发现……这四名嫌疑人的普通话都不是很好,交流吃力,这对我的工作有一定影响。就目前来说,我的意见是,他们四人都没说谎,和李家村水电站的事故没有关系。”

“但不能像以前那样肯定是吗?”张局的眉毛已经打上结了,“李家村这个案子,现在已经引起市里的注意了,电站爆炸是大事,凶手不落网,领导晚上觉都睡不实……”

李家村这案子之所以被摆上领导的案头,其实还是因为刘瑕的一个疏忽,此事可大可小,连景云不追究是因为两人的交情,张局非但没追究,还‘丧事喜办’,借机搞了几场专项行动,这固然是他会做人做事,但话说回来,刘瑕也不能因此就不领这个情,她尽力提振精神,“我会再想点办法。”

连景云多看了她好几眼,这个表态也似乎并未让张局满意,他转向连景云,“也不要把目光就局限在校园恩怨里,多放宽,再审审电站员工,让他们多指认几个嫌疑人,这几个都是李家村中坚,和王村的摩擦,绝不可能就只有这一点。祈年玉几个都归你指挥——景云,我可是把希望全都放在你身上了。”

连景云一挺胸,手举起来,但在敬礼成形以前又放下,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情绪瞬间敛去,把胸又挺得高了点,声音洪亮。“一定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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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沈先生的消息吗?”

从张局办公室出来,连景云并不着急着回专案组,“连QQ都没有?”

“没有。”刘瑕言简意赅。

连景云注视了她一会,又转回去,“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嗯。”

“虾米。”连景云忽然停住脚步,刘瑕慢一拍,在窗前驻足回望他。

连景云的脸藏在阳光里,“你的心……有点乱了。”

“……”她没说话。

“你对李云生的敌意,太明显了点。”连景云又开始往前走,自然地中断了对视,这或许是对她的体贴。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就像是拉家常。

“你是在为他打抱不平吗?”刘瑕问。

“我有那么圣母吗?”连景云失笑,这几乎就像是他们的唇枪舌剑互相玩笑……但,他的语气虽和煦,却还是没让这个话题就此溜走。“你对这个案子很不热心,是因为他吗?”

“李云生?”刘瑕说,她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好,咽下轻微的烦躁,又重复一遍,“因为他?这不合逻辑。”

“确实,从逻辑来说,把凶手揪出来对李云生才是坏事,这样他就拿不到太多保费了。”连景云说,“但,你是心理学家,这还是你教我的呀,虾米——人并不是逻辑的动物,在很多时候,人都是本能的奴隶……比起少拿保费,把一个对李云生有怨恨的凶手放任在外,对他造成的威胁似乎还要更大一些吧?不管他再度犯案的可能有多低,从本能感觉上,的确是后者对他影响更坏,不是吗?”

连景云虽然一直找她出钟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是好侦探,刘瑕索性站住脚,她不知道自己的眉毛已经扭了起来,玉色脸上,淡红色的唇抿在一起,眼神略带恼怒……她的表情几乎是倔强的,这让她一下年轻了许多,仿似又带上了学生的生涩——被欺负得动了气,但又因被说中了软肋,不知该如何回击,只好用盈盈的眼波,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连景云看得笑起来,他想说,我太久没看到你撒娇了——

在他们的少年时代,刘瑕是时常露出这样的表情的,他把篮球丢向她,让她手里的作业堆翻倒,她在讲台上朗读作文时,他冲她做鬼脸吐舌头……这时的刘瑕就会这样默默地瞪着他,双眼说完所有埋怨的话。这已经是太多年以前,但他绝不会记错,连景云的每一个美梦里,都有这样的她。

自从她成了孤儿以后,刘瑕再也没有这样嗔过他。这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

“去找他吧。”他说,感情有一点复杂,但仍坚持。

“找谁?”眉毛挑了起来,她的双眼波光粼粼,情绪莫测,就像是从前所有时候一样不容易看透,但——和从前比,又是那样的生动。她就像是一幅画,美轮美奂,和他日日相对,但却总是少了一点人味,直到有人为她点了睛,这才忽然活过来,轻言浅笑,焕发出、被赋予了一整重生命。

“还和我装傻?”他说,作势要叩她,她退了一步,嘴唇微微撅起来——唉,她是这么神秘,这么美丽,忽然间又这么可爱,这一招来得毫无预兆,直击胸前,让他的心脏一下抽紧,几乎是跳跳的痛。

连景云忍着巨大的心痛说,“去找他吧——去吧,不然,你根本没法专心办案。”

他加重了语气,有些欣慰地见到刘瑕的犹豫(好歹他对她的影响力依然还在),她欲言又止,眼波流转间,有一种别样的妩媚悄然浮现——她是苦恼而低沉的,这一点他能看得出来,但这份迷茫沮丧,终究是带了种种风情……

这是一种全然新鲜的表现,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特有的风情。

“我建议你不要听张局指挥,浪费警力。”思忖片刻,她似乎有了决定,双眼再开时,已是一片淡然。“成年人的冲突导致的仇杀,与校园欺凌受害者的报复,二者的犯案心态有明显区别。只有在封闭环境里被反复迫害的受害者,才会疯狂到为报复一人而罔顾其余人的性命。在时间线上也会有明显的不同,仇杀的时间链条更短,冲突和报复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报复手段也更趋向于短兵相接,直接伤害仇人。虽然那四个人的确不是凶手——我反复审讯,就是为了确认这点——但大方向不应变。”

“但这条思路,现在已经通往死胡同了。”连景云不再逼她,他终究没那么高风亮节。“我们逼近的四个嫌疑人都被你亲自排除——这是一条有瑕疵的思路,在你修正瑕疵之前,我会按张老师的交代撒网排查,拼个概率,看看能不能撞到什么。”

“是啊,有瑕疵的思路……”刘瑕低语,她浮现凝思之色,忽而表情一动,似乎有灵感浮现,但片刻后,她又失落地摇了摇头。

“我会发现瑕疵的。”她抬起头,“已经有点眉目了——等我回来再和你说。”

有眉目了?连景云精神一振,这瞬间所有私人事务都不再重要,他的注意力全投入案情,恨不得立刻头脑风暴,捉稳那稍纵即逝的灵光。“——你要去哪!”

刘瑕被他的急切逗得笑起来,有终于回整他的得意。

“去找沈他呀。”她笑盈盈地说,这笑意,轻俏得像一朵刚绽开的莲花。“这不是,你求我去的,吗?”

第44章精神病人

“刘小姐,你啊终于来了!——倒是不巧,老先生不在,大姑姑和四先生陪着散步去了。”

刘瑕这一次,是坐物业的电瓶车进来的,保姆一老早就等在庭院门口,未语先笑,看来是为她揿了开门纽就来候着了。“来来来快请进——吃杯茶呀?”

都能陪着散步了?

刘瑕端详保姆片刻,脑海中将她几次的表现过了一遍。

“茶不吃了,我慢点直接上三楼。”她也和气地笑起来,“老先生现在和几个先生倒是亲密了噢?我看阿姨你一天做最多就是端茶倒水,倒不是陪护老先生。”

“哎哟,”保姆拍拍腿——刘瑕的话,显然说进了她心底。“是不是?到底是老师,您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在原地就站住了,左右看看,低下声来和刘瑕八卦,“以前哪里有这么热闹?要不是老先生今年做这个决定,大家天南地北的,一年也难得过来几趟。这下么好来,轮流上阵,追着老爷子的屁股跑,以前么还要点脸面的,老爷子不开心了还先回去,现在都不管了,老爷子怎么放下脸也要赖在这里。出去散步都要跟屁虫一样的,这叫人怎么讲?三先生这一走,更是慌了,都是怕钦钦真的把财产拿走——大姑姑还好,本来常来的,四先生特意跑回国,这段时间就赖在这里……啧啧啧——”

她边说边摇头,满脸不以为然,讲完了才继续带刘瑕往前走,进了屋,又成了那个安分的保姆,“刘老师,你满上去试试好了,钦钦这几天又是不开门了。三餐都是我送到门边去,他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

讲着讲着,门口有动静了,有人一边讲话一边进来,“终究她对钦钦有什么好影响?就是江湖骗子都有三板斧,事情要往长期看好吧,就算偶然有点改变,这不是又打回原形了——”

保姆对刘瑕挤挤眼,无声地说一句‘四先生’,转身又迎上去,“回来啦,今朝外面有些冷的对吧——”

刘瑕站在楼梯口回看,大姑姑虚扶着老先生进来,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四先生——见到刘瑕他也不往下说了。老先生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大姑姑和四先生倒是可怜的,都是四五十岁的人,满脸都还陪着小心。“爸,慢慢走,湖边水汽重,你关节慢点又要疼了。”

老先生不理她,一双眼盯牢了刘瑕,很有点怒气在里面,刘瑕看得有点好笑,站在当地冲老先生微笑,“老先生。”

老先生冷冷看她一会,大姑姑和四先生几乎满是希望地屏息观察,刘瑕自觉就像是台湾乡土剧里的反派女配角,妖言蛊惑大家长,让他倒行逆施,搞得整个家摇摇欲坠,而现在正是她招数用尽,老爷子即将清醒的关键时刻——

半晌,老先生叹口气,挥挥手——没回答刘瑕的问好,但也不阻她上三楼。

大姑姑和四先生追着他往小会客室走,大姑姑急得跺脚,“——爸!你这是——”

刘瑕轻巧闪上三楼,她对沈钦的精神状态有不太好的预感:一般来说,从她踏进月湖山庄开始,多少都能感到沈钦的凝视,他的眼神会透过摄像机传递过来,甚至连摄像头的摆动,也都带着情绪。但今天,沈钦对她的出现毫无反应,就好像过去几天那样,再也没有通过QQ等管道来表达自己的诉求。

她轻敲木门——就连木门上方的摄像头都没转动,但,过了数秒,门还是开了。

“……钦钦?”她的脚步要比平时更急切一些,诸多可能从心底划过:沈钦的情绪是在做视频时开始崩溃的吗?在派出所,他曾试图向她叙述自己遭受校园暴力的细节,决心无需质疑,但语句破碎得无法形成有效信息,典型的用力过猛……为了舒缓情绪,也减轻他的叙述时的压力,她建议由他来制作那段视频,还特地强调,不需要在乎时限……但,沈钦还是在两天内给了她一份长达20分钟的视频,从视频中原创素材的比例来看,从他开始做视频到交货,沈钦极有可能根本没合眼睛……

一反她的猜测,屋内很明亮,窗帘是拉开的,阳光肆意地洒在整洁的室内。运动区和生活区空空如也,刘瑕特意绕到工作台后方,沈钦也不在那里。

她的眼神落到卧室门上,这是整间套房唯一密闭的空间。

“钦钦?”她轻敲敲门,屋内没有应声,无数不祥的联想一瞬闪过,刘瑕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自嘲一笑:刚才沈钦还给她开门呢,自杀什么的,纯属脑子搭错线了。

她没进过沈钦的卧室,现在也看不清室内的陈设——屋子是黑的,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形躺在床上,四肢舒张,就像是一只大狗狗趴在那里,毛皮溢出,洒满了整个床垫。

不是蜷曲如茧的睡姿?而是这么有安全感的仰躺姿势?

刘瑕的心到现在才安定下来——她现在才意识到她刚才一直屏着呼吸。她在床边坐下,先笑了,“睡了很久吧?”

“……一天多。”床上的某人过了一会才回答,声音轻轻的,如耳语,又像是梦呓,“快……30个小时了吧。”

他揉了揉眼睛,依然没坐起来,“起来后,瘫着不想动……没有力气,就像是……刚跑完20公里,那种虚脱的感觉……”

他的语调也是漂浮的,刘瑕的双眼渐渐适应黑暗环境,看清了沈钦的脸,他双眼清亮,出神地凝视着天花板,唇角微翘,笑意纯真,虚脱而又喜悦,像18世纪法国画家捕捉到的油画,他的脸庞上所流露出的纯真与美善,那种被救赎的感觉——

她举起手,在半途又放了下来,回头去捂住自己的胸口。还好,沈钦没留意到她的异样。

“这件事结束了……”他轻声说,“已经13年了,刘小姐,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好像还没回过神,我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居然能发生在我身上,就好像是在做梦,这件事终于结束了……就在几天前,我想和你——是和你单独说这个问题都不能开口,就像是……下一秒就要崩溃……”

“我第一次崩溃就是因为他们打我,在校长办公室,没有人相信我……我就快要发狂,心里的所有情绪涌上来,没法掌控……那以后,每一次,我不能应付的时候……情绪满涨的时候……连和你,我都说不出口……”

“刚开始做视频的时候,我好……”

“我崩溃了好多次……”

“但做完以后,我的感觉……我不知道……我忽然觉得好轻松。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了,视频是我做的,他们都猜到了……”

沈钦的眼神落到她身上,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她伸出手,“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和她的肢体接触……

刘瑕握住他的手,沈钦的手是微凉的,修长的手指擦过她的指尖,带来一连串莫名的骚动,挑勾起一些陌生的反应,但她并未有余裕思忖品味,她的眼神落到沈钦的手臂上:一片青青紫紫的掐痕,因为他的动作而暴露出来。

沈钦的眼神也跟过去,他有点不好意思,“做视频的时候,想要保持清醒。”

这说的,并不仅仅是对抗困意。

刘瑕垂下眼,手上用力,让沈钦借力坐起来,一阵暖风,夹着他身上惯见的皂香袭来,沈钦的浏海擦过她额前,又落回去,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两手相握,额发交拂,沈钦的呼吸声掠过她耳际,这姿势,简直亲密得犯规。

但刘瑕没有心旌摇动,她有点难过,心神还萦绕着那大片大片的青黑。“心理治疗,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你不应该这么逼自己的……”

在昏暗中,沈钦的双眼是两枚流光溢彩的猫眼石,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大拇指似乎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指节,声音暗沉下来,语调中蕴含的情感像子弹,先后打进她胸膛。

“是我自己情愿。”他说,声音带着热气,吹进她耳中,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他的身影,周密地将她包围。“我从没有这么情愿。”

“我想要快点好起来,我想要……能够站在你身边,告诉别人——”

沈钦的声音更低下去,醇酒一样流淌过来,密密把她包围,“我喜欢你……我爱你。”

一阵颤抖,从她的内核往外摇出,刘瑕几乎无法控制牙关的叩击,她有点喘不上气,思绪全线过载——沈钦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深,典型的移情,这该怎么处理为好?但他们之间并不存在正式的咨询关系,也无从转介,在感情上受挫后,他会不会受到比之前更重的伤害?那道鲜红的伤疤,沈钦流露出的些许自杀、自残倾向——

“……你睡醒以后,刷牙了吗?”

憋了半天,她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本能地跃出这么一句话。不过,成效昭彰,沈钦的凝视立刻中断,惨叫一声,捂住嘴翻身摔下床,连滚带爬冲进洗手间,电动牙刷嗡嗡的震动声中,还夹杂他含糊不清的哀鸣。

“不要看我。”他走出来时一直捂着脸,“不要看我,我现在已经没有脸见人了。”

刘瑕忍不住一直笑,“好啦,你真应该摄入一点食物了。”

沈钦把一大把口香糖塞进嘴巴里,鼓着腮猛嚼,吚吚呜呜不知说些什么,刘瑕直摇头,“阿姨把早饭放在你门口的,我看到外面有微波炉——帮你端进来热热?”

“唔唔唔唔唔——呸。”沈钦把口香糖吐了才说,“不吃她做的,我们出去吃。”

会想到出去吃饭……看来,驱除掉这个负面回忆带来的阴影之后,他的病情的确前进了一大步。刘瑕说,“好啊。”

她本想先出去为他拉上窗帘,但现在取消这个计划,只是在门口静等沈钦,过了一会,他换上外出装束开门出来,在晨光中畏缩了一下,但又很快挺直背——这一次,虽然是白天,但他也只戴了鸭舌帽,口罩早已不见踪影。

“走吧。”他说,双眼中又浮现出斗志——这对他来说依然不容易,但沈钦已有足够的动力去克服。

刘瑕默默无语,她当然理应为沈钦的变化欣慰,但这变化的动机,又让她喜忧难辨。

“……走。”最后还是笑起来,在沈钦的眼神里,未露退缩,甚至还伸出手,“要牵吗?”

沈钦的脸,刷地一下,又变成大红布,恨不得把脸埋到锁骨里,嗫嚅半天,手还是伸过来,“……要。”

“逗你玩的。”刘瑕的手一下又缩回去,沈钦‘啊!’一声,急了,“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我对你不好吗?”

“你这根本属于玩弄纯情少男的感情——”

“你是把自己当做纯情少男吗?沈同学,你和我同岁,今年都28了啊——”

他们一边斗嘴一边下楼,走到一楼时,刘瑕一怔——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大姑姑和四先生正好也先后走出来,看起来,是被老爷子下了逐客令,正要离去。

看到自己这个侄子,和刘瑕‘有说有笑’地走下来,神色清朗,大姑姑和四先生都愣住了。

见到两个亲戚,沈钦的脚步顿了一下,肩膀习惯性一缩,但片刻后就又抬了起来。“……大姑姑,四叔。”

招呼声很低,没有更多的寒暄,但这毕竟是主动开口——这可能是沈钦几年来第一次开口和家里人说话。

大姑姑和四先生的惊诧,自然更上层楼,就连闻声而出的老先生都愣住了,只有保姆喜不自胜,匆匆而来,“钦钦,出门啦——今朝天气老好额,是该出门走走。”

“阿姨。”沈钦对她的态度要自然很多,他冲保姆微微颔首,保姆一挥手,笑得一脸花都开了。“太客气了,钦钦。”

四先生终于反应过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看刘瑕,看看沈钦,又看看老爷子——

也许是眼神,也许是表情……老爷子透露出的情绪,显然让对他十分熟悉的四先生燃起了危机感,他没有让开身子,反而脱口而出。

“钦钦!你倒是真被她迷住了……不行,爸,这件事我反对,钦钦想要年轻漂亮的心理医生,这个我可以给你再找——但这个刘瑕,你不能继续和她在一起了!”

“老四!”

“四先生!”

“四弟……”

老先生、老保姆、大姑姑,先后惊呼,四先生丝毫不予搭理,他转身盯牢刘瑕,身子前倾,逼近了一步。

“老三盘你的底,盘得乱七八糟,最重要的消息没盘出来——刘小姐,你自己是心理医生这不假,但,其实你自己的心理,也一点都不健康,你敢不敢对我否认这点?”

所有人的眼神,再次集中在她身上,刘瑕含笑不语,四先生飞快瞥老爷子一眼,似为自己观察到的变化满意,咄咄逼人,再加一灶火。

“毕竟,你妈就是个疯子,不是吗?她有间歇性精神病……她的死,不就是因为精神病犯了,上吊自杀的吗?你敢说,你没遗传她的精神病倾向?”

第45章没有男人活不了

1999年冬,西北小城,刘瑕踩着一地黑雪拐进大院,她的棉袄被校服、毛衣、绒衣撑得紧绷绷的,袖口露出很长一节校服,拢着通红的手腕——零下10多度,不戴手套就是这样,在风里没一会就冻得发肿,僵着指头勾着塑料袋,很快,红肿上又有一道泛白的勒痕。

“虾米!”路边屋子里有人咚咚地敲窗户,不一会门就开了,“咋回事,你手套呢?”

“钟姨,”刘瑕走过去,钟姨一把拉她进屋,“先别进里屋,这里搓搓手——你手套呢?”

“丢了。”刘瑕说,她微微抿起唇。

钟姨叹口气,她有点埋怨,“那你妈也不给你买新的?这是闹着玩的吗,冻伤了以后年年长冻疮,糊糊涂涂过的啥日子呢——你就该问她要去!”

刘瑕没答话,钟姨看她一会,也有点感伤,又为她妈妈说话,“算了算了,她也不容易……又和你刘叔叔打架了?”

“嗯。”

“老刘这个人,就这个臭毛病改不掉,”钟姨气得一拍案板,“手暖过来了吧?走走,进屋坐会——今天就在我们家吃饭,阿姨煮了一大锅羊汤,正好你连叔叔又回不来——和你刘叔叔一起出差去了。你帮着阿姨把它都喝了,咱们一口都不留给老连。”

她把刘瑕搡进屋里换鞋坐下,把她上下打量一通,看到刘瑕小腿上的青色,一口气忍不住叹出来——棉袄短了,棉毛裤也短了,和袜子中间那一节一样冻得通红。“小谢这也……唉,其实你刘叔叔没那么小气,她这又是何必呢,再怎么小心也别在这上头委屈……你又没弟弟,老刘和她也没孩子,在这上头就给你富裕点还怕老刘说什么?……她这就不是怕事,就是没心!”

当着小女孩的面说她妈妈,就算说得在理也不好,钟阿姨不说下去了,唉声叹气一会,塞给她一个大白梨,想想又说,“你等会啊!我出去一下,就在这等景云,死小子也不知野哪去了,还没回来——给你妈打个电话,就说你不回去吃饭,被我留住了。”

她穿上羽绒服,匆匆出去了,就像一阵风,“——不许不打!”

刘瑕坐在暖融融的客厅里,左右看几眼,眼神在电视机背后放大的全家福上停留一下。她把大白梨捧在胸前,闻一会香味,拿起电话拨了家里的号码。——昨天家里又是一场大吵,男主人也不在,可以预料回去也是冷锅冷灶,钟阿姨是好心呵护,帮助她的同时,还想呵护她的尊严。

‘嘟——嘟——’听筒里响起了铃声。‘嘟——’

“哟,虾米。”连景云开门进来,乐了,咋咋呼呼,“又被我妈逮来了?拿个梨干嘛呢,吃啊!”

刘瑕的手还按在电话上,剪水双眸就像是两个小小的深潭,连景云有点纳闷,手在她跟前晃了晃,“想啥呢?”

“……有点奇怪。”她的双眼落到连景云身上,但没焦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难道……”

“景云?”大门又响了,钟姨的声音从门帘外头传来,“你又不关大门,和你说了多少次,最近街上治安不好——虾米,电话打了没,你妈怎么说?”

“打了……没人接。”刘瑕还垂着眼看电话,声音近乎轻吟,满脸的沉思。

“噢,那她说不定出门去了。”钟姨不太在乎,连景云倒忍不住,“这都饭点了,谢姨又折腾出去干啥啊,也不在家老实做饭,她咋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