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y似是也有所感觉,她诧异地打量刘瑕一眼,又敛眸一笑,“我接受了这所有一切的后果,林小玉、张美琪,所有一个又一个没有名字的女人,接受了公孙良可能会把自己玩死的未来……我想过那么多次我们的结局,现在它终于发生了,我没有一点意外,反而有点大彻大悟后的坦然。”

烟头从指间掉落,她仰起头,笑容渐渐扩大,带着些许自嘲。“这一切,终于发生了,终于有了个结果,他终于玩死了自己——只是没想到,不是D租宝,不是他作的那些死,最终,是两片小小的感冒药,抢先一步,在沈江来得及动手以前,害死了他。”

刘瑕心里一动。“你觉得,沈江会对他动手?”

“如果你是沈江,你为什么不对他动手?”Lucy反问,“局已做完,该清盘了,公孙良身上,牵扯那么多线索,警察肯定会找上门——你觉得,他会宁死不屈吗?”

“他那么贪,自然也贪生,贪图自由……”刘瑕说,她完全明白了。“所以,即使他不动摇,也一定要死。”

“D租宝倒台得很突然,连他也猝不及防,新闻一出来,我就知道他成了弃子,劝他和我走,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Lucy低声说,“他早被布控监视,护照上缴,正常途径,没法出国了……他把电脑给了我,作为被捕后周旋内外的一线生机,否则,他被捕的第二天,恐怕就要‘被自杀’……这台电脑,我藏在国外。”

她的双眼,清冷如水,靠向椅背,重新点燃一根香烟,“只要能保证我的安全,它就是你们的了。”

刘瑕思忖了一下,她没有贸然答应下来,而是很认真地问,“沈江的手段,到底有多狠辣,这一点我们实在并不清楚,Lucy女士可以介绍一下吗?”

Lucy微怔,但随后,似是感受到她的诚意,眼神渐暖。

“你想也想不到的狠辣,”她说,“企业要做大,总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沈家干这个脏活的人,大部分都是老三沈汉,搞拆迁的嘛,手上哪能没有人命——但沈汉最怕的就是沈江……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吴姐和我提过几嘴,在沈家上下,她最忌惮的,也是沈江‘这个疯子’。公孙良有一次和我说起沈江,也流露出我没见过的畏色……”

她忽然笑了起来,又点燃一根烟,放肆地深吸一口。

“你看,在危急时刻,这男人想到的,永远只是叮嘱我,”她自嘲地说,“‘这份重要的证据交给你,一定要把我营救出来……’,他没想过,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我手里拿着沈江想要的东西,又该怎么在这个连他也害怕的男人面前保护自己。”

“这样一个男人,我却还因为他的死,情愿把电脑给你们,也不愿意给沈江,直接买到自己的平安……”

Lucy在缭绕的白烟里,幽幽地问,“刘小姐,你觉得,我是不是很蠢?”

刘瑕摇摇头,对这个什么都看透,却依然挣不脱的女人,很罕见的,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

#

“回来了?”

刘瑕走进办公室时,大部分人都去吃饭了,只有连景云靠在窗边看报告,他抬起眼问候一声,刘瑕点点头。“你还不去吃饭?”

“不急。”连景云寒暄完了,也没继续去看资料,盯着刘瑕不放,刘瑕凝眉疑问过去,“怎么?”

连景云冲窗外努努嘴,“公孙太太刚和你聊了好久。”

“嗯,她认出沈钦了,沈钦的妈妈以前是她老板,所以过来打个招呼。”刘瑕没停顿,流利地说,“顺便探问点沈钦的事……你知道,还不是沈家争产的那些事?”

连景云没有尽信,“就聊了这些?有那么一会,公孙太太看起来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她还说了不少公孙良的事,你知道,未亡人的情绪总是有点激动的。”刘瑕就着他的手看报告,“这是进一步的尸检报告吗?死因分析有没有变化?”

“没,还是一个结果,”连景云现在对侧写公孙良更感兴趣,“林小玉已经完全失去嫌疑了,再做一次审讯我们就打算让她走——这时候,每一次和受害人家属的接触都非常宝贵,不过从公孙太太刚才的表现来看……你觉得她的叙述,准确吗。会不会带了太多情绪,反而没什么参考价值。”

刘瑕想想Lucy的表情,摇摇头,“她的判断是相当准确的……”

眼神落在一行数据上,她微微怔了下,脑海里灵感的钩子,似乎吊起了什么,“……但是这些话对我没什么用,基本都是情理之中的东西……你等等。”

她把药检报告从连景云手里扯过来,来来回回仔细翻看了几遍,手指点着额头苦思冥想了一会,终于在思维中,把所有凌乱的点连成了线。

“也许……你刚才说得不对……”她低声轻喃,“林小玉并不是没有嫌疑……”

连景云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他一句话也没说,不敢破坏这玄妙的顿悟氛围,高举起双手让开过道,由得刘瑕疾步走到电脑前敲敲打打——

警局的电脑太慢,刘瑕打开几个页面就不耐烦起来,干脆直接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一边敲鼠标一边等着——刚才她给沈钦发消息他就没回,现在打电话居然也不接……黑客的工作量,有那么大吗?

连打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刘瑕又开始发消息轰炸,连景云站她背后看了几眼,问,“你是在找沈钦吗?”

他举起手,对她被打扰后有些嗔怪的一瞪,无辜地耸耸肩,指指窗外,“两分钟前,我看到他刚从车里下来——”

‘叮——’的一声,连景云话音未落,电梯门就打开了,沈钦从里面快步冲出来,头发凌乱,帽衫下是扣错了的衬衫,还有点微喘,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我,我来了,刘小姐。”

刘瑕和连景云对视一眼,抬起眉毛,她很不解,“你来……干嘛?”

“给,给你送东西啊。”沈钦一边喘,一边从帽衫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所有破案前的灵光一闪,全都消散殆尽,刘瑕兴起浓浓的不祥预感,她防御性地站起身,“那是什么?”

“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啊!”沈钦热切地说,献宝地对她打开小盒子,一道宝光顿时喷发出来,受阳光直射,七彩灿烂,刺得刘瑕几乎瞎了狗眼,“时间太赶,店面现货里克拉最大的就是这只了,尺寸可能有点不合,没关系的,后期可以重新调整,你不喜欢款式就再镶嵌——”

“靠!”

刘瑕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连景云受不了了,他的语调透着那么十二万分的崩溃,“虾米,我——我还认识你吗?昨天才激吻上了新闻,今天就求婚了,你们俩这是在闹哪出啊!你们这进展的速度,是不是也太——太——快得太太太太特么离谱了,吧!!!????”

第59章同归(上)

‘嘀’的一声,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林小玉有些好奇地探头看了屋内一眼,左顾右盼地走进来,她的表情甚至有点撒娇,“不是都说要放我走了吗?什么时候放人啊——至少让我打个电话吧,警察姐姐,要不人家一会都不知怎么回家呢。”

“……我还没说话,你就说上了。”警察姐姐的心情似乎并不太好,语气阴测测的,“什么时候走,局里自然有决定,废话那么多干嘛?——过来老实坐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放不放人,看你表现。”

“好吧、好吧。”林小玉伸伸舌头,撩了一下头发——她还穿着报案时的衣服,即使在局子里过了一夜,也依然神奇地赏心悦目着,展现了出众的外围素养。“其实我什么都说了……您问,您问。”

看到刘瑕投来的白眼,她无奈地放低了姿态,却到底忍不住细声抱怨:“倒霉……从谁那里受了气……吃枪药了吧,什么素质呀……女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从谁那里受了气……

感觉到衬衫胸前小口袋那微硬的触碰,刘瑕抽了下唇角,她不否认,自己是带了点情绪:这个戒指,在警局里怎么回绝?宋队他们只是去吃饭了而已,没多久就要回来,释放林小玉的时间点也近在眼前了,如果她猜测得没错,这个案件,的确受到了来自D租宝幕后主使者的关注的话,那么办案手续就容不得任何瑕疵,一旦超期羁押,宋队他们肯定会受到来自上峰的压力,这个案件就真的无从再调查下去了……哪有时间和沈钦夹缠不清?

“先去干活,一会再和你算账。”拿过戒指,三言两语打发了刚咧开笑容的沈钦,刘瑕要把戒指往包里丢——这下,轮到连景云受不了了。“别别,你一会要进去询问林小玉的话,不能带包吧?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外面太有压力了,你还是随身携带吧。”

这枚戒指,说少了也有个两三百万,都赶上一般的骗保案了,在金钱上再谨慎的确也都不为过,这话是在理,但……

瞥了一脸严肃的连景云一眼,又看看脸上绽放出希望,不敢说话,在那拼命点头的沈钦,刘瑕隐约都听到宋队的说话声了,她嘴角抽搐一下,只好把美钻装进身上唯一的口袋里,“满意了吗?可以把注意力放回案子了吗,朋友们?”

“满意!”沈钦脆生生地说,双眼呈桃心——虽然在刘瑕的眼神下,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但刘瑕一回身,他的信息马上跟着来了,*呵呵呵,这是不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所以,可能需要你们配合一下——”刘瑕瞥了手机屏幕一眼,中断和宋队的谈话,猛一回头,沈钦在那狂敲键盘,屏幕上都是数据流,一副认真工作的样子。

……她慢慢转回去,“所以,我把沈先生也叫来了,来得急,他都没怎么打扮——”

手机又是嗡地一声,*原来,送人礼物的感觉这么好的,刘小姐,看到你把我送给你的东西,放到自己身上,我觉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十多个天花乱坠的表情,被连续不断地发了过来,刘瑕低头看着,先是不动声色,随后又猛地一个转头——

屏幕上的数据流还在跑,沈钦双手都放在键盘上,异常纯良的样子,表情也停顿下来,但她一回身,手机又开始轻轻嗡响。*刘小姐,你喜不喜欢国金那间办公室,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还有我的车……噢哦哦哦,对,你想不想搬到月湖山庄来住——*

……

综上所述,是的,她呵斥林小玉时,难得地带了一点个人情绪,多少是有点把林小玉当做沈钦来训了——不过,刘瑕虽然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做法,但却并没有改正的意思。

“说谁呢你?”她拍了一下案头,不依不饶地问,泼辣得很有国营风范,“你说谁呢?嫌疑人林小玉,你还真以为自己没事儿了?”

她按下通话钮,“把机器推进来!”

一台机器很快就被推进了审讯室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为林小玉接上了机器,这下,她有些惊慌失措了,“这是什么,你们要干嘛——”

“测谎仪,听说过吗?”刘瑕冷冷地问,眼睛从上到下看着林小玉,视线在她手上的卡地亚三色金戒指上停留了下,不用多做作,便已演出不快,“一句假话都不会放过,我看就非常适合你这样的女人用。国家应该给你们都配备一个,看你们还能不能到处勾引男人。”

像林小玉这样的女人,除了同为外围的姐妹,的确很难和正常的同龄女性做什么朋友,尤其是像刘瑕这样‘颇有两分姿色’,但又穿着朴素、素面朝天的同龄人,两人间的敌意和不屑简直就是天生的,看到测谎仪被推进来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林小玉的确花容失色,但知道了机器的用途以后,她的表情又平静下来,对工作人员的行动也还算配合,说了几句姓名年月等可查证的事实,稍微空出嘴就反驳,“我又没说谎,怕什么呀?”

她嘴一翘,也有点不满意了,“而且你们本来就该把我给放了吧,不是有规定,警方拘留不能超过24小时吗?如果没有证据逮捕,就得释放的,这早都超过了吧?”

有点意思,刘瑕笑了笑,“哟,挺有文化的啊,那就……从这个问题先开始吧。以你的文化水平,是怎么知道这条专业知识——是谁告诉你的?”

林小玉顿了一下,机器上显示的心跳数猛地抬了一下,慢慢地又平复下来,“这……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呗。”

“哪个朋友?”

“这重要吗?警官,这是我自己的隐私啊——你说,这都是我的朋友,也有工作有家庭的,不能因为一个出事了,就牵连到别人吧,闹出来多不好看啊?”林小玉说着说着,心跳已经渐渐平缓了,“那可是专业搞这个的……实在要说,也行,不过,他要生气了……”

刘瑕观察着她的表情,在心底,那模糊的图像越来越清楚:其实,这案件的真相本来就很清晰,如果不是公孙良自己的不良习惯,无意间充当了烟幕弹,他的死亡,本来会是一次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却无迹可寻的‘铁案’……

“你先顾自己再说吧。”刘瑕冷哼,“名字,说。”

林小玉眼神闪烁了一下,说了个名字,“齐XX……”

由祁年玉和另一名小伙伴假扮的工作人员有轻微的骚动,给刘瑕打眼色:看起来,齐XX确实是系统内的知名人物。

刘瑕眼也不扫机器,紧盯着林小玉,把她所有的微表情都一一记下:眼神上望,巡梭不定,她这是在‘发明’,不是回忆。“他和你是什么关系?真的是朋友关系?”

扯旗唬人没能奏效,刘瑕又给了个缺口,林小玉也不敢瞎编了,“不是啦,就是……以前在一个饭局里见过,闲聊的时候说起来的。”

“你和公孙良从来没有一起出席饭局的习惯——公孙良怕老婆,你和谁去的,另一个朋友?”

“……嗯……”林小玉开始有汗下来了。

“那个朋友的名字呢?”

“……XXX……”林小玉又不情不愿地说了个名字,这一次,她说的是真话。

“你一共有几个朋友?”

“记不清了……人家出道都那么久了,真的记不清了嘛!”

“好,那,在过去的一年里,你一共有几个朋友?”

“……7、7个8个吧,看你怎么算了……”

其实,测谎仪在刑事调查中的应用,并没有想象中的广泛,因为这是一种‘时灵时不灵’的机器,更多的时候,它起到的只是个威慑的作用,比如现在,它的存在,就放大了林小玉在每次撒谎前的心理斗争,让她的反应变得更好观察,也让她在一些‘无关问题’上更愿意说真话,而不是东拉西扯,全盘敷衍——这也是一种心理暗示,哪怕仔细思考后,林小玉会发现,以她特殊的职业来说,在所有问题上都说谎,才能更好地掩护真正的谎言,消耗警方的调查资源,对自己更为有利,但,‘看到测谎仪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说真话’,‘有游戏就想要遵守规则,获得肯定’的心理暗示,并非是每个人都能摆脱的,当然,刘瑕流露出的敌意,在这方面也起到了不小的推动作用。

“名字呢,都给出来。”

林小玉给了7个名字,除公孙良以外,全都是谎话,刘瑕嗯了一声,“你陪这些朋友的时候,都一起做什么?”

“什么都做啊……”林小玉闪着眼睫毛,有点不解了。刘瑕不耐烦地瞪她一眼,“你是哪种外围女,陪游陪睡,陪玩吗?陪喝吗?陪吸吗?”

“我……我……”林小玉的心跳剧烈了起来,她咬着下唇,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过一会,心跳渐渐慢下去,“都陪吧,看客户需求……”

“那你自己有瘾吗?”

“没有……我很少陪吸……我朋友一般也不碰那些,那些东西不好,伤脑子。有时候他们心情不好,我也就陪着,我自己不吸,吸了就不漂亮了。”

“他们不勉强你?”

林小玉越答越自信了,“不勉强,勉强这个干嘛,要找人陪多得是——”

“我不相信你,”刘瑕说,“给她抽一管血,做毒检。”

“哎,你们干嘛——”

林小玉想反抗,但这当然由不得她,被抽完了,她有点蔫,“就是我吸……那又怎么样?不能逮捕我就要送我戒毒所?你这个人心怎么这么狠?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投诉你!”

“如果你吸的话,抓你抓错了吗?”刘瑕当然不理她,随口回了一句,林小玉委屈得要哭,她当看不到,自己又翻动起资料,“嗯,还有什么——公孙良死的那天晚上,有多少人一起吃饭……这个她答过了……XXX\OOO……”

她随口把答案都念了一遍,眼角瞥着测谎仪屏幕,林小玉的心跳,忽低忽高,结合着表情,她对三个人的名字,最有反应。

“最后一个问题。”她抬起眼,看似随意,“公孙良,也是‘心情不好,就偶尔会吸’的类型吗?”

这一次,林小玉没有犹豫,她点点头,“有过一两次,但很偶尔……但他昨晚没吸啊!”

这答案,真情流露,她说的是实话不假。

最后一个证据,也已被敲砖钉脚,拼图终于完整,刘瑕唇边,浮现一缕微笑,她不再扮演那个泼辣的女警察,重新恢复了自己不疾不徐的语气。

“我知道他昨晚没吸——至少,他不是吸的,是吗?”她和气地说,“他是喝下去的,是不是?”

“一点海洛因,对于初服者来说,已经足够他产生反应了,你借机和他一起回家,是为了找到他经常随身携带,需要用指纹解锁的那台笔记本电脑吧?”

“找到以后,他就可以死了,你随身携带了足量的药物,只要和他一起服下,这就是一桩铁案,公孙良最近因为D租宝的事已经焦头烂额,妻子又不在国内,和情妇寻欢作乐的时候,吸毒过量猝死,这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即使有人来查你,他们能查出什么呢?你也一起吸用了那些东西,按常理要被送入戒毒所……等到你从戒毒所里出来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接你的。只要这条线所断了,专案组迟早解散,谁还有心思来对付你呢?林小姐。”

刘瑕笑了,“当然了,情况和你们预期的并不一样,虽然你和毫无防备的公孙良一起回了家,但并没有如愿找到笔记本电脑,而公孙良的死亡,也让你吓了一跳——都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但他居然没等你动手就已经先出现了不良反应……这让你很惊慌,但不管怎么说,人都死了,当然不可能继续服药,所以,你把药粉匆匆处理了一下,便报警了。”

“本来你是疑云满腹,但来接警的小刑警,倒是为你解开了疑窦:吃了头孢类药物以后饮酒,本来就容易影响心率,虽然没听说太多触发心脏病的案例,但朋友圈的一篇文章,转载极广,让小刑警看到公孙良衣袋里的头孢拉定以后,就先入为主地有了类似的推理。”

“这一下,你的心完全落进了肚子里,不论怎么说,你的确什么都没干,只是陪着公孙良回家睡了一觉……即使我现在推理出了这些过程,但,没有证据,最终我也只能放你离开警局,毕竟,你已经把毒品都处理了,”刘瑕迎着林小玉的眼神,冲她眨眨眼,“我猜,是冲进马桶了?——这下,连持有毒品罪都没法告你,甚至,我们都没法证明公孙良之前服用的那些海洛因,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毕竟,从会所的监控来看,你们是晚上8点才碰面的,这之前公孙良都做了什么,没人能说出个道道。”

林小玉的心跳,随着她的话声抑扬顿挫,至此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绷了起来——她察觉到了,刘瑕这是一路都在蓄力读条呢,准备发大招呢。

没知识,但是个聪明人——这两点并不矛盾,林小玉的聪明,藏在她的无知下,是市井的聪明,但在这个案子里,够用了,她要太傻,还争取不过来呢。刘瑕暗暗点头,话锋一转,“不过……凡走过,必留下痕迹,林小姐,你真的觉得,自己就一点证据没留下吗?”

“公孙良的药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在他的组织液中,检测到了吗啡,他是死于海洛因与头孢拉定、酒精共同作用导致的心力衰竭……”刘瑕打开手机,打开到一个页面,把它滑到林小玉面前,“林小姐,你读读这篇文章,介绍的是我国对海洛因检测技术的进一步进展……另外一个书签,介绍的是分子的布朗运动。”

“这两篇文章有点复杂,你可以慢慢地看,我这里先给你简单地介绍一下其中的科学事实——首先呢,千分之一的海洛因溶液,我们都能检测得出来,其次呢,当粉状物体散落入水的时候,它们并不会聚成一团,而是会散落与水中,甚至是粘附到容器壁上,这也是为什么化学实验后的试管要严格清洗的原因,至少,一两次马桶冲洗,是冲不掉它们的。”

“虽然这已经是昨天的事了,但幸运的是,从昨天到现在,并没有人使用过那间公寓的洗手间,今天早上,我的同事已经提取到了证据,可以证明马桶里曾被人投掷过海洛因。”刘瑕笑了一下,“当然,即使检测不出来,我们也会让它能检出来——你在局子里有朋友,你懂的。”

林小玉的脸色,一下刷白,她的嘴唇轻轻地颤抖了起来,显然意会到了暗藏的恫吓。

“当然,这也不能证明,这海洛因就是你投放的,毕竟,那是公孙良自己的家。”刘瑕把手机换了个窗口。“但是,有了这个截图,那又不一样了,林小姐……你的血检结果,再过半小时就能出来了,我先猜一下——就只是猜一下啊——你的血里,是不是能检测出纳曲酮,也就是这个截图里所说的,海洛因阻断剂啊?”

“公孙良是因为吸毒死的,你的血里有阻断剂,马桶里有海洛因溶液……我想,你一定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很看不起这些警察,你的那些朋友,一个个都位高权重,什么事办不到?但我也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刘瑕望着面无表情,脸色煞白的林小玉,让自己的笑容更亲切一些,“让你陪同吸毒的主意,是他们出的,阻断剂,是你自己买的吧?你很清楚,就像是你看不起这些警察一样,你的那些朋友,心里也一定是看不起你的……”

“警方手里的证据,已经足够诉你故意杀人了,这和吸毒过量不一样,中国毕竟是法治国家,人命无小事,到了这一步,他们不会再费力气捞你出来,只会想办法,让你和公孙良一样,永远地消失……”

第60章同归(下)

“刘老师,辛苦了,辛苦了。”

几乎是才刚从审讯室里钻出来,宋队就把刘瑕给接住了,表情很兴奋,但音调并不高——虽然这间监控室里,只有可以绝对信任的寥寥数人,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压制着自己的音量,好像在防备着D租宝背后那神通广大的主使者似的。“要是没有您,林小玉这条线就真要断了!检验科的那条线索也就别提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嘘了一声,握着嘴不再提了,鬼鬼祟祟,反而比那位涉案的检验人员更像内线。刘瑕莞尔一笑,“其实,最应该感谢的还是公孙良……要不是他的那两粒头孢拉定,林小玉这个案子就成了真正的铁案,在不使用违规手段的情况下,打动她的几率,接近于零。”

“也是林小玉救了自己,最终还是向正道靠拢了。”宋队直搓手,“——要没她的阻断剂,能不能把海洛因和她自己联系上,还真不好说,现在至少逻辑链条是建立起来了——当然,更得感谢沈先生了。哎呀,这怎么说呢,您二位的专业素养简直比我们警察还过硬,瞧这知识储备,这实干水平!”

“就是就是,”祁年玉经过几个案子,已经蜕变成了刘瑕的狂信徒,至于沈钦,在他心里大概是护法尊神的地位,属于刘瑕光环的一部分,“这入侵手机的技术就不说了——说了我也听不懂,公孙太太那个态度我也不说了——别人去联系,她不肯答应,刘姐打了声招呼就办妥……这都属于日常!我就不明白,尸检的化验报告刘姐你怎么都读得懂?居然还能看出不对来,你是心理医生,没修过法医学吧?”

确实,林小玉这个案子,几个突破点,事实上都和刘沈二人组脱不了关系,沈钦找到摄像头,肯定了林小玉的活动轨迹,刘瑕又从公孙良的尸检报告中发现了纰漏——实际上,马桶里的海洛因溶液有没有留存还真不好说,只要林小玉多冲几下,未必检测得出来,再加上现在现场还有检验科的人在活动,仓促间,已经是草木皆兵的宋队,还真找不到好借口去现场提取证据,这个点,是刘瑕空口吓唬林小玉的,直到林小玉的表情发生变化,她才肯定,对方是真的把海洛因丢进了马桶里,这完全是沾的对方见识少的光。

真正击溃林小玉心防的实质性证据阻断剂,线索是沈钦从她的手机中快速提取出来的。林小玉手机里的对话记录和浏览记录是随说随删的,正常像经侦大队的技术员,要从各大软件服务商那里调取证据,至少要几个工作日,到时候林小玉早就被释放了。要不是沈钦动用了一些灰色的技术手段,刘瑕再神也猜不到林小玉居然还给自己弄了这玩意儿。像这种药物,一般的血检都是检不出来的,再说,如果没有刘瑕的周旋,专案组也很难拿到公孙良的血样——死因已被判定为头孢拉定和酒精产生双硫仑反应,心力衰竭致死,公孙良的死就是意外事故,不作刑事立案处理,遗体也就不会再储存在警局的冷柜里,Lucy来办的就是这个转交遗体的手续,下午她已经把遗体转移到了临近的殡仪馆中,没有刘瑕,Lucy会和警方搭话?

最后这点,祁年玉这样的小伙伴们肯定没有感觉,但连景云就未必了,祁年玉在那快乐地履行狂信徒的赞颂职责时,他就意味深长地看了刘瑕一眼,刘瑕笑笑,任他去看,这边祁年玉说着说着,也好奇了起来,“哎,对了,刘姐,你到底是从哪看出的破绽?这份报告写得很简单啊,我们都看了,完全没发觉到底有哪里不妥。”

时间紧急,又要求保密,刘瑕调兵遣将时根本来不及解释,大家也没心思细问,现在总算取得阶段性进展,有闲心学习了,祁年玉这一问,大家的眼神都聚过来,“对啊,刘老师,您是从哪看出的不对呢?”

刘瑕犹豫片刻,眼神扫过人群,祁年玉、宋队、沈钦、连景云……

她和连景云对视片刻,又挪开眼神。“是肝损和心脏,最主要还是心脏……双硫仑样反应最直接损害的就是肝脏,也会让心肌充血肿胀,公孙良的解剖照片里,心肌却呈现典型的缺血反应。检验科可以在血样上做手脚,输出无毒品的结果,但解剖上却露出了破绽。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有问题的时检验科的原因——法医出的检定报告里,如实地记载了心肌和肝脏的损伤,还附上了清晰的解剖照片……他们判定公孙良死于双硫仑样反应,主要是受检验结果的蒙蔽,对同事太过信任,此外,也因为双硫仑反应致死,是极小几率事件,解剖特征并不普及,几重因素作用,导致的一时疏忽——”

“——恰好,我学生时代接触过相关的资料……我继父以前也很爱喝酒,我专门查过类似的病例,还留有很深的印象,所以这张照片,对我来说,就是个很明显的破绽了。”

她的解释,让专案组更庆幸自己的运气:这个案件看似千头万绪的,链条不少,但在对方后台强大的基础上,要合法、合规地找到突破口,难度着实不低。想要在对方阵营里招揽林小玉级别的内线,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宋队不免为自己的正确决定顾盼自豪,一群人也适时地各处拍拍马屁,顶头上司当然是英明神武,少不得赞颂,但刘瑕这里也不能缺了打点——至少要混个脸熟吧,之后有什么为难的案件,也多一条出路。

只有连景云,没有说,没有动,依然站在办公桌边,英气面容上浓眉微锁,眼神落在刘瑕脸上,暗潮涌动,带着微凉。

刘瑕含笑应付着身边的小伙伴,偶尔和他眼神交汇,她的笑容不变,甚至还更灿烂了一点——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继父刘叔叔虽然的确很爱喝酒,但身体健壮,几乎从不感冒,就算有什么小病小痛,也绝不会带伤上酒阵。连景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但她说得是实话,这一点,他也是知道的,认识这么久,他能看得出来。

这一次,他会鼓起勇气来问她吗?

刘瑕心不在焉地想,她无意间捂了捂心口——那枚戒指的边缘似乎越来越锋利,陷入肌肤,带给她轻微的、持续的痛感。

#

审讯室内的欢欣气氛,并没有带到办公室里,给林小玉办理释放手续时,祁年玉的脸拉得老长,在外人看来,专案组的气氛低迷得可怕,就连刘瑕几人往外走的步伐都比平时匆忙,连景云直把刘瑕送到车边才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