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10点熄灯,偌大的空间里只有走廊里的灯是亮着的。独立房间的人被撞击声闹醒,见怪不怪地翻了个身继续睡。

耳边却听见了有人的脚步声。

温作新走到门边:“我渴了,我要喝水!来个人,来个人!”

终于门外有了动静,窗口被打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面前。

“你的水呢?”

“洒了。”

那人正要转身,温作新猛地扑了上去,脸颊挤在栏杆上几乎变形:“话传出去了没?传了没?!”

男人大步离开,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哗啦啦一声巨响。

“我问你话!”

走到门口的那人正要回头,走廊尽头的门开了,一个人按住他的肩膀摇头示意。

温作新舔了舔嘴皮,很快,阴影立在了门前。

很高的一个男人,身形结实,五官挺立,他看起来很年轻,看向自己的眼睛却有几分似曾相识。

他不是狱警。

温作新后退两步,“谁?”

那人没说话,只端端地看了他一阵,眼神却并不是善意的。隔了会他打开门,温作新愣了愣,继续后退,却没有再说话。

远远已经超过了探视的时间,更何况也超出了探视的范围。他心底警铃大作,手把铐子捏的死死的。

程野在门口站了会,收敛思绪歪了歪头:“坐。”

温作新站着没动。

他笑了下,想摸烟又想起那个禁烟的标志。坐在这里已经破例了很多,他忍下了那股冲动。

温作新比他想象中老得快。

自从他被捕后,程野就没来看过一眼。而眼前这个皮肤松弛,满头白发的男人,很难与当时他们拿命搏的对象画上等号。

他曾经一度想亲手杀了他。

到现在看来,监狱反而是最好的报复。

这个地方,能让他从精神上一点一点地垮塌。

程野反手关上门,把钥匙从窗口扔到了走廊上。温作新浑浊的眼睛转了转,转瞬的贪婪之色变为怅然的遗憾。

他再次转头打量面前的年轻人,眼睛睁大:“是你。”

当年那一幕再度浮现在眼前,就是这张满脸是血的脸,充满戾气,那么多年过去依旧是温作新午夜的噩梦。

“认出来了?”

去掉青涩与那股子傲气,近乎变了一个人。

“你想怎样?要我的命吗?两天后我就要死了,你杀我又有什么意义?”

“看来你还知道自己两天后会被行刑,”程野右腿伸长,整个人斜靠在门上,面无表情反问:“那还折腾个什么意义?”

他敲了下铁门,表示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温作新沉了下来:“这就是你大晚上来的目的?嘲讽我?”

“你我之间的隔着血仇,嘲讽你?太便宜。”一声冷嗤从男人的唇边溢出,带着睥睨蝼蚁的不屑:“我来跟你说件事。”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觉得最近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程野毫不客气地把温作新最恐慌的事提起,男人捏紧拳头:“传消息?你把我想得太过了。我不过是个在监狱里等死的犯人,有什么能力传消息?”

“窗户纸还是捅破了好,藏着掖着的话大白天也能说。”

程野冷笑:“你的弟弟是个人才。”

温作新表情没变。

“你的影响力在他那里早已不在,或许新加入的人压根都不知道你的名字。”程野啧了声,脸庞在阴影里,亦正亦邪的混沌。

“他们现在只认温作恒,而你之前的亲信为了表示信任,献上了你的妻子和儿子。”

最后的一段话如同导.火索,温作新猛地冲过去,将程野压在门和他之间,重重的一声巨响后,“你胡说!”

“那你多久没得到妻儿的消息了?”

程野一动不动,低头表情透着怜悯的嘲讽:“我来帮你算算,大概在你弟弟跨入国门后的一个月起。”

说到这里,停下静静观察他开始变化的表情。

“他们怎么了?!”

程野捏住他的手,慢慢地一点点搬离自己的脖子,而后猛地扔开。

“我比谁都想看你们的下场,可偏偏加速你死刑的不是我,是你的弟弟温作恒。”

关上门的瞬间,温作新扑了上来,声音嘶哑地咆哮:“他们怎么了?!告诉我他们怎么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软肋。

对于程野而言,许瞳就是。

对于温作新而言,家人就是。

而温作恒呢?

程野没有接触过多,但没推断错的话,钱和权就是。

“我能保住你的妻子和儿子。”

走了几步的男人转头,面色冷厉:“但你必须给我我想知道的,否则,没有任何交易。”

温作新头抵在门上,痛苦纠结。

程野没有看他。

“你儿子会有一个新身份,或许不会再背着毒.枭父亲的名义生活,能挺直背在社会上行走,你觉得呢?”

温作新顿了顿。

良久,男人抬头,声音沙哑:“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你只能信我。”

程野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有3小时的时间来想。”

“我身上还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温作新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

“我想要什么,你最清楚。孰轻孰重,好好考虑。”

程野言罢,利落消失在走廊尽头。

“野哥,情况怎么样?”

出了监狱浑身难受。他闭了闭眼,压抑地深呼吸:“算顺利。”

“他会说吗?”

男人冷漠:“不说就加点料进去。”

温作新的妻子和儿子,前阵子他和江源花了不少力气才找到,已经被警方控制在手里。

从那边到江北要开3个多小时,程野坐上车后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有人在敲窗户,车窗放下,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野哥,你看起来很累,要不要我来开?”

这些都是当年秦鹰手下的兵,因为温作恒的出现,大家自发地聚在了一起。

没有谁在单枪匹马战斗。

程野摆手:“不用,你在这帮我看好温作新,他和外界的联系不能通。”

徐飞正色:“是!”

滴滴。

伴随一阵提醒音,江源猛地从座椅上弹起来,屏幕里边出现了各种被攻击的红色警报。

“乖乖,等的就是你上钩…”

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保护变成了反追踪。对方准备得也很充分,哪怕江源破解后顺着IP追过去,显示的地点在全球有30多处地方。

“够狡猾。”

男人喃喃一声,抓了把头发,清隽的脸上是罕见的认真。他在思考,手上的敲打一直没有中断,很快,在对方攻击的代码方式里发现了端倪。

Usher。

亚瑟。

总有些黑客喜欢在代码里边展露自己的权威,这一个也不例外。江源发现Usher之后,很快回想前几年爆发的那场名为“赤红风暴”的网络危机,那时候他还在读大学,是他的导师抓出代码里的Usher,从而提供信息给警方。

亚瑟被捕,随后便销声匿迹。“赤红”的出现也被写入了网络的历史里,成为专业领域望尘莫及的存在。

江源飞快地堵上漏洞,打电话给千里之外的导师。

“Usher?李维光?怎么想起他来了?”

“我记得他,‘赤红’出现时他还没满十八岁…但就是满了,这种人才绝对不会把余生浪费在监狱里。”

他们的过去会被抹杀,转而有一个新的身份,夹杂在一群普通人里,做着最机密的事情。

“李维光又出来了?这个人心眼不坏,当初做‘赤红\'时候才17岁,跟人赌气玩了吧大的…不过后来貌似失踪了。”

心眼不坏?

江源皱起眉头,心眼不坏会帮那群人做事?

密密麻麻的字符铺天盖地而来,江源近乎一目十行地寻找空子。

他一边夹着电话跟老师沟通,忽然灵机一动。

那边在攻击,他这边在防守,两人同时对弈,通过数据是能沟通上的。

李维光就在屏幕的对面。

江源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在代码的最后多了一个字母。

“Y?”

攻势瞬间停了下来。

大概隔了不到3秒,两个字母出现在底端。

“HP。”

HP。

HELP。

江源瞬间激动得手都在抖。

他飞快地传过去“WW”。

where,who。

输入符号在黑白的底子上闪烁,隔了好一会,一段长文字出现在屏幕里边。

江源猛地睁大了眼睛。

“野哥!”

他抱着电脑跑进去,才发现卧室的门是半掩着的。

台灯未光,昏黄的灯光下,许瞳睡得安静,光在鼻梁处留下分明的影。

他站在卧室门外看了好一会。

脑袋里回想的全是许瞳第一天来单位的样子,清冷,秀气,大方地伸手:“你好,我叫许瞳,请多指教。”

在握住她手的那一刻,江源的脸就红了。只想着这么美的一个女孩,怎么能吃下刑警队的苦差。

却没想到她却成了队里最耀眼的那一个,耀眼得…让他自惭形秽。

这会许瞳在沉睡,一截白皙的手臂露在外边,上边还带着斑驳的指痕。

江源喉头起伏了下,慢慢走近卧室里,手指掀起被子的一角…

“你在做什么?”

沉沉的一声从背后响起,江源仿佛被炸了一下,忙松手转身:“我——”

“出来说。”

程野敛着气息坐在客厅里,在江源出来的瞬间眯眼上下打量他。

那眼神让门口的男人不寒而栗,同时在这样的眼神下,仿佛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暴露无遗。

让江源感到很羞耻。

“我、我看见小眼睛的手在外边,怕她感冒…”

他收回视线,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譬如方才瞥见江源看许瞳的眼神,太痴了。

“有什么事?”

“哦…对!”

小伙子终于想起了正事,把落在地上的笔记本捡起来。

“野哥,你看!”

——让我发照片,否则,他们会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