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病,她很正常。道理她比谁都懂。有些事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可以,谁不想好好活着?

可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自以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为看了几本破书就能成为救世主。

见文措这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了一切。想起这几天人间地狱的遭遇。想到自己被无数污言秽语强/奸过的耳朵。

从来不说脏话的陆博士忍不住对着手机咬牙切齿地说:“文措,我/操/你妈!”

文措倒是淡定自若,只轻飘飘回答:“有本事你去啊!”

陆远心道真是晦气极了,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人。她要不是女人,他早和她干架去了。

偏偏她就是女人!

打不得骂不得,吃亏只能自己扛着,陆远气馁地对电话说:“文小姐,您听着,不管您是神经病还是有毛病,都与我无关。想干预您的事是我的错误。我也为我的不知好歹付出了代价。以后咱就是陌生人,我不打扰您,您也别再害我了,成吗?”

陆远后来不得已换掉了已经在江北用了近十年的手机号。用上新手机号的那一天,陆远只希望今生再不会和这个叫文措的姑娘产生什么交集。有些人他惹不起,躲还不行么?

江北的秋天总是很多雨。早上出门还艳阳高照,晚上就默默下起了雨。

这几年文措总是忘记带伞。这是和万里谈恋爱谈出来的病。她从来不用带伞,因为不管天涯海角不管白天黑夜,万里总能第一时间来接她。

躲在路边的屋檐下,看着眼前细密如织的雨幕,纷至沓来的回忆模糊了文措的双眼。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全世界的人都醒来了。只有文措,还在执着于那些温暖的过去。

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摸了摸钱包,准备坐出租车。这不摸还好,一摸才发现挎包的拉链开了。

钱包和手机都被偷了,文措忍不住苦笑。看来小偷还挺聪明的,她买来烧的纸钱明明也长得像人民币,小偷却能准确分辨出来。

下雨的时候,出租车总是变得格外矜贵,每次都是车还没停稳,已经好几个人上去抢。文措手上没钱,也不好意思去抢,只能在一旁等着。

她想去看看万里,可想了许久也没想到好办法,正当她准备随便坐一辆出租车先回家的时候,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是上次“借”伞给她的男人,他也站在路边,似乎是准备坐出租车的样子。

当车在那人面前停住的时候,文措扯了扯脸颊,扯出一个温暖而得体的笑容,几步奔到那人身边。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将他推进后座,随即自己也挤了进去。

“你你你是你”那人似乎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瞪着眼睛呆呆傻傻地看着文措。

“九桐山。”文措对司机报出一个地名。

“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措厚着脸皮扯着笑容说:“拼个车。”

那人一脸无语:“这拼得有点勉强吧,一个去城南,一个去城北,这是哪门子的拼车。你怎么不说拼车去月球呢?”

“原来你要去月球?”文措故作惊讶的表情:“带我一起吧,正好没去过呢。”

陆远觉得今天运气真的有点背。替导师给研究生上课,结果课上几个学生迟到不说,还喝得满身酒气,陆远看了就直皱眉头。把人拉到教室外头,很严肃地批评了那几个学生,他还没开口赶人呢,其中一个学生就嘭地一声晕倒在地。

匆忙送到医院去,酒精中毒。又是洗胃、又是输液。搞了好几个小时才把人安顿好了。忙完一切,天都黑了。陆远又饿又困,本想坐个出租车快点回家,不想又碰上个硬“拼车”的。

两人口角了一路,最后姑娘一个赖字诀把陆远给KO了。陆远心情不是很好,两人各怀心事,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司机师傅一路开着广播,也没管他们后面。车开到九桐山路的时候,陆远才想起今天带学生上医院把手上现金花得差不多了。赶紧把钱包拿出来看,果然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20块钱。

原本从医院坐到他家,20块钱也差不多,可这姑娘拼车到了九桐山,这可是郊区,抬头一看计价器,果然已经快过百了。

陆远把钱包打开,展示给身边的姑娘看:“我就这么多,多的你自己解决。”

那姑娘瞪着眼睛看了一眼陆远的钱包,忍不住吐槽:“真是比你脸还干净。”

她撇了撇嘴,向后一靠,压低声音,用只有陆远能听到的音量说:“我被人偷了,手机和钱包都没了。”

“啊!”陆远抬头看了一眼车窗外,蜿蜿蜒蜒一条上山公路,四周荒无人烟,路灯都没有几盏,更别提银行取款机了。

这时候司机关闭了广播,广播一关,整个车厢的气氛变得肃杀了起来。司机放缓了车速,问道:“你们是要去九桐山哪里啊?前面就没路了。”

“九桐山墓园。”身旁的人突然接了一句。

“啊”这下轮到司机愣住了,外面下着雨,荒山野岭的,气氛凄然,司机大约也是有些害怕了,声音都开始发抖:“大晚上的去墓园做什么啊?”

陆远回过头,也一脸诧异地看着身旁的女人。这黑灯瞎火的,去墓园是要吓死谁啊?

只见她眼珠子直转,一脸狡猾样。

“回家啊。”她淡定自若地对司机说。

“姑娘你住在墓园附近啊?也是胆儿够大啊。”不知是不是山上气氛太过诡异。司机之后一句话都不敢说,安静地开到了九桐山墓园。

陆远和那姑娘一起下了车。墓园就是墓园,还没真的走进去呢,阴风已经吹得陆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姑娘走到司机车窗那边去,面无表情地站着。周围很暗,她本就皮肤白皙,这会儿看上去更是惨白惨白的。头发又长,全披散着,都要看不清她的表情了。司机见这场面,已经开始不住地哆嗦。打量了下四周,颤颤抖抖地问:“你住这儿啊?”

“对啊。”那姑娘突然从包里拿了一沓粉红色的票子递给司机。

司机看到“钱”的那一刻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再看向她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快吓哭了,“姑娘这是冥币啊”

“啊?”那姑娘一脸错愕,很是阴恻恻地说:“我妈就是烧的这个给我呀,不能用吗?”

“啊——鬼啊——”

司机自然是没敢接那些冥币,他被文措吓得魂都没了,哪还有心思去分析那些话是真是假。开着车一溜烟就跑了。

陆远站在原地,不由也开始有点害怕。这大晚上的,谁没事到墓园里来啊,活人都能给吓死。他头都不敢回,刚才就不小心回了个头,入目的全是冷冰冰阴森森的墓碑。脑海里跑过了从小到大看过的妖鬼怪志,后背像被人丢了块冰,直发凉。

那姑娘笑嘻嘻地向陆远走来,还不忘邀功:“我厉害吧?这就给我们省了车费。”

陆远都有点想哭了,无可奈何地说:“小姐,不是你我会到这种地方来吗?你到底是谁啊?我的克星吗?”

雨蒙蒙的夜晚,风吹动山上的树木,树叶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明明是恐怖至极的场面。她却仿佛十分自在。

细密的雨丝淋湿了她的头发,就像初次见她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有晶亮的水泽。逃了车费,她似乎很高兴,笑起来眼睛微微地眯着,看上去好像一个刚刚从树上采撷下来的苹果。

她礼貌地向陆远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文措。”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陆远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无可奈何地伸出手:“你就是文措啊,真巧,我是陆远。”

两人在雨中握手,仿佛革命同志一般壮烈。

“你就是陆远啊?”文措笑出了声,忍不住感慨:“我们还真有缘啊。”

陆远苦着一张脸,一字一顿很认真地对文措说:“和您有缘是好事吗?您别咒我了行吗?”

☆、第三章

文措也不是太不识趣的人,看得出陆远不是太喜欢她。

想想也是,听秦警官说他把用了十年的手机号码都换了,想来应该挺憋屈的。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文措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拿出口袋里用塑料袋包起来的纸钱,和压在纸钱下面唯一的一朵白玫瑰。花瓣都被压蔫儿了,文措心疼得捋了捋。

“你这是去扫墓啊?”站在旁边的陆远突然问了一句。

“嗯。”文措点了点头。

陆远摸了摸鼻子,看了一眼周围,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反正都到了,和你一起去吧。”

文措笑了笑:“你是一个人害怕吧。”

“怎么可能!”陆远满口否认,却始终寸步不离地跟着文措。文措听见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瞎说什么大实话。”

雨势渐渐小了一些。两人摸着黑在一排排墓碑里走着。文措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万里的墓碑。

文措无声地站在墓碑前面,和墓碑上笑得十分温柔的万里沉默对视了许久。

她想她是该哭一场的。来看他一次总是这么千辛万苦。自从上次她在万里墓碑前不吃不喝睡了一天一夜,妈妈就禁止她一个人来看万里了。

她心疼地上前,用衣袖仔细地擦着万里的照片和墓碑上雕刻出来的万里的名字、生卒年月。边擦边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陆远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做着这一切。文措很感激这个男人这时候表现出来的安静和绅士。

擦完墓碑,文措将白玫瑰放在了墓碑前面。完了又把纸钱拿出来。

“我们家那边,都是要么送花,要么烧纸钱。”陆远说。

“嗯。”文措点头,回过头来对他一笑:“我这是中西合璧。”

她用打火机点了几次火,都因为细雨没有点着。一直点不着火的文措越点越急,最后急得哭了起来。

陆远似乎是看不过去了,从塑料袋里拿出几张干的纸钱,用胸怀挡着风雨,两下就把纸钱点着了。

文措就着陆远点着的火一沓一沓地烧着纸钱。

陆远怕火熄了文措又会哭,不自觉地弯着腰站着,用身体挡着细雨。

纸钱燃烧出来的烟熏得陆远几乎不能睁眼,眼睛因为黑烟刺激狂流眼泪。

文措一抬头看见陆远在哭,心底一软,突然对他不再那么抗拒了。

万里走后。所有的人都在对文措说:“要是万里还活着,肯定舍不得你这么伤害自己。”

可万里分明已经没了不是吗?

没有人真正理解文措,所有人只是对她说教。那种痛到只有死了才会好的感觉,又有谁能懂呢?

文措烧完了最后一沓纸钱。她擦了擦眼泪。对陆远说:“别哭,别可怜我。”

陆远边擦着眼泪边说:“烟呛的。和你没关系。”

文措看到烟飘得方向和陆远站的位置,这才反应过来,自嘲一笑:“也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远赶紧解释。

“没关系。”

蹲了一会儿,文措突然指着墓碑上的照片对陆远说:“我男朋友,帅吧?”她抿着嘴唇,明明是笑着,可那笑带着浓烈的悲伤和苦涩:“就是人比较冷。你看,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我。”

陆远意味深长地看了文措一眼,那眼神里有很多文措不能分辨的情绪。陆远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已经去世了。”

陡然被这么提醒了一遭,文措愣了一下。随即装作毫不在意地说:“我当然知道,活人能来墓园看他吗?”

“不,你心里到现在都没有接受他已经去世的事实。”

“所以呢?”文措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远,那目光,冷如冰霜:“我不接受,他就能活过来吗?不能。所以我接不接受,他都已经死了。”

眼泪像淋在玻璃上的雨水,一寸一寸浸润了文措黑白分明的眼睛。文措仰起了头,用水雾模糊的视线看着如墨的天空。

雨停了,天上的乌云却没有散去。月亮在层层乌云后面,乌云缝隙隐约能看见一丝丝月亮清冷的光。只有一丝丝而已。

那种黑暗让人觉得压抑。可那一丝丝光亮却又像是绝佳的诱惑。

也许乌云会散去的吧?文措无数次对自己说。

可她无数次面对的,却只有这漫无边际的黑暗。

眼泪退去,眼前逐渐清明。平息了情绪,文措回转过头来,看向陆远,她像个失去方向的孩子,一脸迷茫地问陆远:“陆博士,你觉得人为什么而活着?”

陆远被她问得一愣,想了一会儿,几乎本能地回了一句:“为烧烤吧。”

说完,陆远的肚子还应景地叫了两声。

“噗嗤。”文措的那些别绪哀伤全被眼前的男人搅散了。她笑了笑,突然对陆远说:“秦警官说你在网上很出名,被别人叫做‘治愈专家’,我突然觉得还真的挺治愈的。”

陆远挑了挑眉,摸了摸肚子,欣慰道:“你终于拜倒在我的专业之下了。”

“不是。”文措摇了摇头,解释道:“看到你我就想,像你这么傻的人都还活着,就觉得挺治愈的。”

他们并没有在墓园待太久。文措把万里的墓地打扫干净后,两人就离开了。

上山的时候还没觉得那么可怕,下山的时候陆远连头都没敢回。生怕一回头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原则上读到博士的陆远应该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鬼怪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人们的心魔,越是害怕的时候,越觉得有。

走在他前面的文措一直淡定自若,作为男人,他即使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然这嘴比刀还利的姑娘可不得死命嘲笑他?

两人走了半个多小时才下了山。九桐山路连着城郊高速。来往的车都开得很快。根本没有出租车。

陆远绝望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对文措说:“要不你学电影里,露大腿招个车吧?”

文措对他翻了个白眼:“你看看这车速,你确定我去露完大腿,大腿还在吗?”

“那你说怎么办?”

文措四周张望了一下。最后实现停留在不远处告诉入口旁边停着的警车。

警车上的警灯一闪一闪的,显示是有警察正在执勤。

“要不我们让警察叔叔把我们带回去吧?”

陆远看着异想天开的文措,无语地说:“别疯了,警察叔叔只会带犯人回去。我们又不是犯人。”

文措眼珠子转了转。这狡黠的表情陆远觉得有点熟悉,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干嘛?”

文措没有回答他。

只见文措两只手插|进自己头发里,唰唰两下就把头发搓得乱七八糟。然后她利落地解开了自己开衫上的两颗纽扣。露出了右侧内衣的肩带。

随后,文措抬起头看了看陆远。很温柔地给陆远整理了一下发型,又替他扶了扶眼镜。最后啧啧总结:“这么看还是有点帅的。就这个形象很完美,很衣冠禽兽。”

“什么?”

陆远甚至都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文措已经换上了一张慌乱到了极点的脸孔。猛得拔腿跑向不远处的警车。

一边跑一边高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她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那么楚楚可怜的声音:“警察先生,救我”

这演技,陆远都跪了。

呆傻站在原地的陆远就看见警车里的三个警察蹭蹭就下了车。其中一个赶紧脱了警服外套披在文措身上。另外两个用凶神恶煞的表情向陆远跑来。

其中一个警察大叫:“站住!别跑!”

陆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居然本能地,向相反的方向逃跑了

陆远和文措最终是如愿以偿地又坐了一回霸王车,从很远的郊区九桐山,回到了他们所居住的市区。

令陆远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是以这种方式。

一贯遵纪守法一路读到博士的陆远,甚至还在为人师表的陆远,网络上有名的治愈专家陆远,被以强/奸未遂为由抓了起来。人生第一次被戴上了手铐,不是S/M,是正二八经的铁手铐,抓罪犯的手铐。

陆远想想都有点欲哭无泪。

由于整个剧情都太荒唐了。两人虽然被送回了市区。除暴安良的警察叔叔还是不肯饶了他们。陆远不得已拨通了秦前的电话。

只能请同为警察的秦前帮忙说说情了。

秦前这人,别的都好,就是起床气大。半夜被闹醒,起床气更大。他火急火燎赶到警察局,一看到陆远,气得直发抖,就差冲他脸上吐痰了。

他叉着腰,没好气地训斥他:“你脑子灌屎了?大半夜的一毛钱没有,去九桐山招鬼啊!就算你没钱,打个车到我家,我给你付不行啊?最不济你给我打个电话会死啊?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啊?”

陆远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自从沾上文措这姑娘,就一点好事都没了。

“她哪给我机会反对了。一打定主意说都没和我说呢,就直接做了。我都不知道冲谁哭。”

秦前皱眉:“你说谁啊?”

陆远苦着脸说:“还能有谁,你介绍的,文大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