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无奈,口干舌燥拿起面前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文措终于回过神来,她觉得全身都很疲惫,眼前的一切都是斑驳凌乱的,她累得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

她用手指转着眼前的咖啡,咖啡已经完全冷掉,杯壁冰凉,那股凉意自指腹凉到她心里。她终于清醒了一些。

“陆博士,你有喜欢的人吗?”文措突然跳脱地问了一句。问完又半开玩笑地补了一句:“要说实话噢,不然我拿咖啡泼你。”

说着,作势要举起杯子的样子。

陆远撇过头去,嗫嚅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有。”

文措笑,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一边缓缓地转着咖啡杯,一边缓缓地说:“要不你喜欢我吧?”

一句话引得陆远直翻白眼:“你看我像喜欢自虐的人吗?”

文措愣了一秒,随即扯了扯嘴角:“那要不我来喜欢你吧?”她顿了顿说:“我听说喜欢上别人是忘情最快的方法。”

陆远这下彻底慌了,他如同躲避瘟神一样双手交叉挡在自己胸前,一脸求饶的表情说:“您这是要我给您跪下吗?千万别喜欢我啊,您这是折我的寿啊!”

文措抬头看着他,微微眯着眼睛,笑得很灿烂的样子。

“陆博士你别怕,我只是逗你玩的。”

文措那天很晚才回家。她一个人回了一趟母校。

大学还是那么生机勃勃的样子,充斥着新鲜而年轻的面孔。从教学楼走到宿舍,从学校后街走到公交车站。

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熟悉感。甜蜜而心酸的熟悉感。一下课就和室友一起冲到食堂,每周一三五排着百人长队等洗澡,每天都要和万里约会,寝室门都要关了才匆匆赶回来一切都好像只是发生在昨天。

她的青春留在了这片美好的土地,那些痕迹,她带不走,也抹不去。

她一个人在学生礼堂里坐了很久。久到管理员巡查的时候将她请出来。

离开学校的时候,门口的公交车已经收班,站在路边,看着晚归的学生和门卫打游击,看着有些从网吧出来的学生熟门熟路地爬院墙,看着年轻的校园情侣羞涩而迅速地坐上了附近旅馆接人的小轿车

即使是负面的东西,也让文措觉得羡慕。

那是年轻的味道,活着的味道,和她身上时时透出的腐朽是全然不同的。

等了很久才等来一辆出租车。回市区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转钟。

回家之前,文措突然转了方向,去了一趟停车场,把那一窝流浪猫连抱带装的带回了家。

连母猫一起,一共有四只。四只齐心协力把文措的手抓出了好几道血痕,文措却毫不在意。

几只猫都无助地一直叫着,文措紧紧抱着它们,猫咪身上柔软而温暖,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瑟瑟发抖地看着文措。

“别怕。”文措这样对它们说着,“我带你们回家。”

“喵。”弱弱的回应,还是让文措觉得心里暖暖的。

妈妈开门的那一刻一看那么多猫,站在玄关愣住了。

“停车场里的野猫,我全带回来了。”文措言简意赅地解释着。

文妈妈看了一眼四只猫,又看了一眼文措,眼中的温柔有些意味深长:“猫是养不家的,不管你对它们有多好,要走的时候还是会走,就像你一样。”

文措还在体会着她话中的意思,而她已经转身回了屋,随手拿了张毯子,手上还夹着两袋买来当零食的小鱼干,“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吃这个。”

文措有些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不是说它们养不家吗?”

文妈妈温柔地将几只小奶猫包在毯子里,让它们不再瑟瑟发抖,她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笑着对文措说:“我只是尽我的全力,让它们不想走。”

文措眼眶一热。她自然是知道妈妈话里的意思。妈妈从不掩饰对她的疼爱,尽可能给她最好的生活。以至于让她自大到以为全世界喜欢她都是应该的。

“其实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我。”文措对妈妈说。

文妈妈摸了摸文措的手臂,一脸自信地说:“我这么漂亮的女儿都不喜欢,要么是没眼光,要么就是同性/恋。”

她想起陆远当她是病毒躲得远远的样子。想想虽然挫败,但也挺好玩的。她点了点头,笃定地说:“可能就是同性/恋吧。”

陆远二十八岁了还没对象这件事让陆妈妈痛心疾首。

含辛茹苦带大陆远,他一点不听话不肯接受他爸的矿厂就算了,还跑到江北去读大学,一去就是十年。

陆妈妈一直不能理解,读书有那么好吗?能比和女人乱来还好吗?

年纪轻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陆妈妈做梦都希望有一天陆远找她要钱带女孩去打胎。至少能让她有点养儿子的感觉。

偏偏他这儿子实在太正经了,太不对头了。除了和秦前混在一块,连朋友都没几个。

这几年想抓陆远相亲,偏偏这小子泥鳅一样滑不溜手,陆妈妈不得已每俩三月就要上一趟江北。没别的,她就怕陆远想不开和同样年纪一把还没对象的秦前搞同性恋。

陆妈妈来的时候,陆远刚起床没多久,昏昏沉沉地正在刷牙。

在文措出现之前,陆远在这个世界上最怕的女人就是陆妈妈。

因为时常上夜间节目,陆远去年开始就从博士宿舍搬了出来,在外租房子。

陆妈妈知道以后连夜从安昆赶到了江北。从陆远那要走了一把钥匙。

从此陆远再无宁日。陆妈妈隔三岔五偷袭,陆远疲于应付,最后干脆无视。

出来看了一眼,陆妈妈大包小包的往客厅里拿,他随口说了一句:“妈,你自己坐。”

“得令。”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老太太都哪学的?”陆远嘀咕着回了厕所继续刷牙。

刷完牙洗完脸,尿意正浓。陆远正准备尿尿,一转身,发现老妈正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他。

一把尿楞是被吓了回去,都怪他一个人住久了,养成了尿尿洗澡都不关门的习惯。

“妈你这是干嘛!人吓人吓死人。”陆远忍不住皱了眉。

要平时陆远这态度早把老妈点燃了。这会被教训了的老妈却还是一脸神神秘秘的笑意,看着就一脸诡异。

陆远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直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啊?”

陆妈妈掩着嘴笑了起来,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我们家博士儿子终于有点男人样儿了。”

陆远被她笑得心里毛毛的:“突然这是怎么了?”

陆妈妈迈着小碎步走到陆远身边,意味深长地撞了他肩膀一下:“装啥,不是都知道看黄/片了吗?”

陆远完全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什么玩意儿?”

“看就看了,有啥不好意思的?”陆妈妈自身后拿出一个纸袋,“还不少呢,少看点,那事弄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是找个女朋友吧!”

陆远伸直了眼睛看着那纸袋。这才想起那是文措上次送来的道歉礼物。

陆远一把夺过纸袋,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几张日本黄/片DVD,囊括各种猎奇类型,包装上的画面简直不堪入目。

“什么东西啊!”陆远恨得牙痒痒。心想什么道歉礼物啊?这姑娘真是一丝一毫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陆远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就把那些DVD连同纸袋一起丢进了厕所的垃圾桶。

“哎!你丢了干嘛!”

“不是我的。是一个姑娘的恶作剧。”

“姑娘?!”陆妈妈双眼发出了饿狼见到肉一样的光芒,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来:“有姑娘送你这个?!”

“嗯?”

“啪——”陆妈妈一巴掌打在陆远肩膀上:“你傻啊!这不是恶作剧啊!这是人家姑娘的暗示!你个木头脑袋!”

“怎么可能?!”陆远一阵恶寒,对陆妈妈的胡言乱语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转身回了房。

陆妈妈追到门口:“哪个姑娘送的啊?”

陆远猛得关上门:“一神经病!”

☆、第八章

陆远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祸从口出。就因为他说起了“姑娘”两个字,陆妈妈就雷达全开,全方面开始在他生活里搜寻,非要把这个人揪出来不可。

不管陆远怎么解释,陆妈妈都抱持着粉红幻想,认为那会是未来儿媳妇,甚至已经开始筹划要陆远以后生俩孩子,一男一女。

陆远被她弄得不甚其烦。

无知真是福气。陆远心想,要真的娶了文措这种媳妇,以后在家和老妈斗法,估计房子都得烧了。

这周三陆远上午有课,起了个清早,逃也似的去了学校,以求摆脱老妈的魔爪。

谁知逃了这头避不开那头。文措那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找到学校里来了。

陆远正在认真板书的时候,就听见背后的同学们突然低声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他回过头,正准备组织纪律,一抬眼发现教室最后一排进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而这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无处不在的文措。

她穿了一条灰色背心式棉布长裙,上身搭配了一件牛仔外套,看上去时髦又文艺。一进教室就引起了班上同学们的讨论。

“咳咳,大家把书翻到145页”陆远努力无视着那一抹显眼的丽影,各种逃避文措犀利的目光,避免与她对视。

在当今这个信息发达的社会。想人肉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尤其是陆远这种资料透明又小有名气的人。

文措到江北大学以后没一会儿就问到了陆远的班级。

陆远的照片被贴在心理学系教办大楼的公告栏,在一排照片里,陆远是里面最年轻也最英俊的一个。这也是文措一眼就看到他的原因。

“搞学术真是辛苦,这才几岁头发都掉差不多了,”文措啧啧看着那些照片,自言自语,“陆远这种人都到男神水平了。”

上了三层楼,很顺利地找到了陆远所在的班级。她溜进教室的时候,陆远背对着大家正在写板书。

上课中的陆远和被文措折腾的他完全不同。

语速不疾不徐,专业的分析和信手拈来的引经据典,看上去非常专业。

陆远属于长得很文气的那种男人,一双手很白手指又长,骨节分明,握着白板笔的姿势标准而好看。写字遒劲有力,铁画银钩,带着几分霸气。与他的气质很不符合。

文措安静地看着陆远的背影。半晌,他终于转过身来。

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四周扫视了几眼,最后看到了坐在角落的文措。在那零点零几秒的时间,文措看见他明显楞了一下,随后又恢复正常,继续上课。

不得不说,心理学的课堂实在枯燥到让人根本听不下去。虽然陆远偶尔会用上几个幽默的比喻,但文措还是觉得困意袭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这边陆远被班里女生围住了,大家都热情问着学术上的问题,另一边文措也被围住了,有个别男生胆儿倒是很大,直接就上来问电话了。

眼看着陆远就要走了,文措赶紧拿了包追了上去。

两人之间隔了几个人的距离。陆远的学生眼尖,看见文措追过来,问陆远:“陆老师,你们认识啊?”

陆远赶紧摇头矢口否认:“不认识。”

文措和他距离不远,自然是听见陆远的话。她站在原地双手握着挎包的带子,脸上换上了一贯无害而楚楚委屈的表情,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远,说道:“陆远,你还在生我气啊?”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哭腔。

这一句话立刻围观的学生们开始起哄。

“原来是小师母啊。”

“陆老师真有福气,师母真漂亮。”

陆远越听越觉得嘴角直抽。大约是不想学生们再议论下去。粗鲁地几步过来,抓着文措的手腕就走了。

陆远个高,一步当文措两步,他气呼呼地抓着她直往楼梯角落走,也不管文措是不是跟得上。

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陆远手一松,文措被力道的惯性甩在了墙上,背上撞得生疼。

陆远双手环胸,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粗喘着来回踱步。

“怎么就这么倔强呢?怎么又来了?说吧,这次又是想干嘛?”陆远声音冷冷的。

文措动了动肩膀,扯动背上被撞到的位置,还是有点疼。她看着陆远,目光并不尖锐。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来找陆远。一个人待在家里觉得好难受。冥冥中好像有什么牵引着她来到这里。

其实她也没什么想和陆远说的,只是每次看到他抓狂烦恼的样子,就觉得挺好玩的,那一天也过得不是那么辛苦了。

文措眨了眨眼睛,说:“你不是说想治愈我吗?”

陆远斜乜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妄想症了吧?我要是说过这话我就是狗。”

文措噗嗤一笑,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反正我就当你说过了。”依旧是我行我素的样子。

陆远眉头皱了皱。眼神里迸射出几分疏离的冷意。这比他对文措骂脏话的时候更让文措觉得打击和尴尬。

“文小姐,你这样真的让我很困扰。我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底线。有些东西你真的不该碰。比如来我的学校。”

他那么认真的表情让文措有些受伤,也有些惶恐,“我并没有要做什么,只是来看看。”

陆远推了推眼睛,表情还是那么冷冷的,他往后退了一步,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我的专业就是研究你们这种人,所以可以理解你,但也希望你能稍微尊重一下我。”

“我们这种人?”文措眯了眯眼睛,随即自嘲一笑:“我是哪种人?陆博士?”

“我的意思”

“知道了。”文措打断了陆远的解释。言语有时候是比刀枪更厉害的武器。伤害已经造成,解释不过是在伤口上凌迟而已。

“对不起陆博士,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说着,文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背脊挺得直直的。她转身转得很快,因为她不想被陆远看见她的无助、失落和眼眶里的湿意。

看着文措逐渐走远的背影,陆远想,明明该松了一口气。怎么反而觉得有块大石头在胸口压了下来呢?明明是觉得这姑娘烦透了,可她就这么走了,又觉得怎么都放心不下。

陆远悄悄跟上她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

离开学校的文措并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到处乱晃。陆远跟着她,不由有些担心她会想不开做出极端的事。毕竟她前科实在太多。

人对突发事件的心理承受能力因人而异,自杀未遂者与普通人在认知方式和人格变量上均有不同。作为一个心理学研究者,用言语刺激自杀危险性极高的人,这绝对是不专业的行为。陆远对此感到非常内疚。

从中午一直到下午,文措似乎并没有想要回家的打算。她一直在走着,累了就在路边随便一坐。

见她还算稳定,饥肠辘辘的陆远随便在路边买了碗米粉。却不想也就三五分钟的功夫,文措就不见了。

陆远米粉都顾不上拿,赶紧追了过去,在有可能的几条路上四处追寻。

前方不远处有人扎堆,里三层外三层,看上去至少有上百人。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场面让陆远心里咯噔一惊。脑海里跑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他触目惊心。

他几步跑上去,努力扒开人群。

有位老大爷抓住了陆远:“别去啊小伙子,前面有个神经病,拿着刀到处划人呐!”

陆远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他突然大声吼道:“她不是神经病!”

老大爷被他吼得一愣一愣,“你神经啊!我好心提醒你好伐!人家快二百斤的块头,一拳头打不死你哦!”

二百斤?陆远愣了一下:“您说的神经病?是男的?”

老大爷翻了个白眼:“废话,是女的早有人上啦!还等你上啊!”

文措在外面闲晃了很久,心情也没有好一些。在路边坐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准备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