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姑姑见到此情此景全都愣住了,这两个人,手拉着手,而顾耀岩的声音不似平时一样冷冰冰的,反而多了几分柔情体贴,这不是一对是什么?

他们两个竟然在一起了?

大姑二姑没敢问话,全都面面相觑。倒是一向话少的小姑,拨了拨自己的大耳环,幽幽的说道:“呦,什么时候结婚啊?”

顾耀岩立刻毫不犹豫的把话接过来:“今年。”

顾海桐私下里拉了拉他的手!抬头诧异的看他,顾耀岩却对她一笑,紧紧地拉住了他的手。

几个姑姑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谁也没说话,顾耀岩叫了一声“妈”,冯娥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胸口的起伏却是极其不稳定,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早知道是这样尴尬的探望,顾海桐就不跟他回来了。

大姑二姑三姑都识相的告别,出了病房,冯娥这才睁开眼睛,低着头,缓缓的坐起身来。

顾海桐有眼力见,赶紧走过去扶住她,把枕头竖起来替她靠在后背上。

冯娥没说话,嗓子里像是有痰,顾海桐便从床下把痰盂给她马上来,冯娥吐了一口,长吁短叹的闷哼一声,靠回了床上。

旁边病床的一个老阿姨可能和冯娥混得挺熟,此时笑着夸奖了一句:“这是您儿子儿媳吧?真是郎才女貌,你好福气呀!”

冯娥冷冷淡淡的,也没抬眼,说:“她不是我儿媳妇。”

顾海桐脸上的红晕一下子窜到了耳根,火辣辣的。

顾耀岩察觉了她的窘迫,心里一揪,便走过去揽住了她冰凉的肩头,心疼的抚摸着她,对冯娥说:“妈,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以后顾海桐就是您的儿媳妇。”

顾海桐低着头,没说话,秉着呼吸。

冯娥冷笑了一声,抬头看看顾海桐煞白的脸,视线最终落回顾耀岩的身上,眯起眼看着他:“你知道,这次你妈我为什么差点犯心脏病死了吗?”

顾海桐冷不防的打了个机灵,突然攥住顾耀岩的衣角,神色有些慌张的说:“耀岩,我们先出去吧,我们先出去吧以后再说…”

“你心虚什么?”冯娥微微的颤抖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狠狠地盯着顾海桐:“他要和我离婚了!离婚了!都是你闹的!”

“冯娥!”一个苍老的声音何止住冯娥的话语,从病房门口快步走了进来:“你能不能不要在孩子面前发疯!”

冯娥愣了一下,咧开嘴哭了,抄起手边的杯子就朝顾爸爸砸去,差点抢到顾海桐,幸好顾耀岩伸手利落,一把将顾海桐搂进自己的怀里,这才躲了过去。

顾爸爸也心疼的看了一眼顾海桐,无奈的闭上眼,又睁开,对顾耀岩说:“耀岩,你把海桐先领出去,我有话和你妈妈说。”

顾耀岩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父母的争吵,只是不明白母亲最后的那句“都是你闹的”,直指顾海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海桐心惊胆战的被顾耀岩搂着出了病房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不住的颤抖,顾耀岩赶紧搂紧她,不停的轻抚着她的后背。

“海桐乖,不怕,不怕…都是我不好,自作主张。我没想到她会是这么大的反应。”

顾海桐的眼中像是翻涌着巨大的风浪,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想了想,忽然死死的拉住顾耀岩的手,哀求的望着他,摇了摇他的手臂:“我们回b市好不好?求你,我们现在就回去!”

顾耀岩眉心一皱,抬起手掌摸了摸她的额头,摸到了一手心的汗,顾耀岩吓了一跳,担心的问:“海桐…你到底怎么了…”

“顾耀岩你聋吗!我说我要回b市!”顾海桐的音调陡然变高,尖锐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走廊。

顾耀岩愣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快步往楼梯处跑去。

顾耀岩只觉得头皮一紧,毫不犹豫的追了上去!

第75章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求你,不要跟着我。”顾海桐站在电梯里,伸直一只胳膊,阻止了顾耀岩的脚步。

他站在电梯外,看着顾海桐排斥的目光,忽然被她眼中那种渴望逃离的窘迫吓到了,她不停的在按电梯的按钮,“啪啪啪”,关门的按键被她拍打着不停的响,这让顾耀岩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惊悚的鬼魂,让她害怕。

顾耀岩深吸一口凉气,陡然停住了脚步,站在电梯外面,安静的与她四目相对,电梯门像是两扇冰冷的闸刀,缓缓的切断了她恐惧的眼睛。

电梯缓缓下沉,顾海桐把手插在头发里,狠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深吸一口气。

电梯门一开,好多人等在外面,顾海桐觉得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看,那目光中全都带着鄙夷。

出了电梯,顾耀岩的短信发过来,顾海桐能够想到他一贯的沉稳语气:“海桐,不要急,我不追你。走路的时候要看车,或者吃个冰淇淋。”

顾海桐把手机收起来,想了想又掏出来,打了几个字给他发过去:“我先回b市了,去贞贞家,不用担心。”

顾海桐真的就买了机票,上了飞机。

到了程贞贞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程贞贞似乎刚喝完酒,开门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红酒瓶子,看到顾海桐孤身一人站在门口时,皱了皱好看的眉毛。

“你来干什么呀?我可记得跟你绝交了啊!”

顾海桐不由分说的往她家里进却被程贞贞拦住了。

程贞贞一开口,一股很浓的酒精味,高傲的拦住了她的去路:“顾海桐,你是不是无家可归了呀?”

顾海桐看了看她,漆黑的眼眸黑白分明:“贞贞,别闹,让我进去睡一会儿好吗?”

程贞贞一愣,放下拦着她的手,让她进来了。

顾海桐进了门,直接就往沙发上一躺,疲倦的闭上眼睛。

程贞贞攥着酒瓶,从卧室里拽出一条毯子来,往她身上一丢:“给你,别他妈冻死!”

顾海桐默默盖住被子,闭上眼睛,说:“你额头淌着血呢,去上点药吧。”

程贞贞冷笑一声,不在意的喝了口酒:“没事儿,死不了一点儿!”

“他打你了?”顾海桐冷冷的问。

程贞贞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抱着酒瓶不说话。

好半天,程贞贞才说:“不是他打的…他搬出去了,我们俩明天就离婚。”

程贞贞喝了一大口酒,失意的说:“我刚才,就一个人呆在这屋子里,呆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我忽然就…我忽然脑子里有一个念头,我就想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墙死了算了,我真的撞了一下,太他妈疼了…”

“呵呵…”顾海桐突然笑了…

程贞贞也笑:“我是傻x…”

“对…”顾海桐闭着眼,无比安静,也无比冷酷的说:“你们都是…都是活该…”

顾海桐感觉程贞贞一头栽在自己腿上,睡着了。

她顺势搂着她,闻着她额头上的血腥气,麻痹的心渐渐苏醒。

她起身找了个医药箱,把程贞贞放在腿上,拿出棉签在她额头的小伤口上轻轻点上药水。

程贞贞闷哼一声,拍了拍她的大腿。

顾海桐说:“撞墙也得用力点啊,死了算了,撞破这么小一个口子,丢不丢人?”

程贞贞迷迷糊糊的说:“你现在就是一神经病…也没比我好哪儿去…”

顾海桐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你就是活该,霍燕也活该,我也活该。”

程贞贞点点头,翻了个身,抱住她的大腿蹭了蹭:“对,我们都活该…海桐…跟我说说你的事儿吧…不要总是憋在心里…”

顾海桐把棉签和药水一放,不出声。

程贞贞安静下来,似乎是睡着了。

顾海桐摸着她的头发,深深的叹了口气,窝在沙发里,静静的闭上眼睛。

不能说,她不能跟任何人说。

黑暗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某个夜晚,母亲在胡同里,哀求着一个男人——

“他好像知道了,海桐不是他的孩子,你看,我的胳膊,我的脖子,都是他给我打的。”

男人小心翼翼的说:“那你怎么办?”

“要不你离婚吧!我们搬家,你离开那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跟我和海桐一起过。”

“嘘,你小点声!”

“你现在怕了!你们男人都是这样,不负责任!我要不是为了你这个宝贝女儿,我他妈早就跟他离了,你信不信我把海桐带到福建去?”

“你敢!那是我唯一的血脉!”

“你看我敢不敢!”

“求你,求你别这么做,无论如何我都是不可能和她离婚的,我和冯娥我们俩十八岁就在一起,她为了我堕过一次胎就不能生育了,我要是为了她不能生孩子就离开她,也太不是人了!”

“你以为你是人吗?你是人你当初钻进了我的被窝?”

“那都是喝酒闹的…这孩子她…她就是个错误…”

顾海桐死死的闭上眼睛,忽然回想起高中时冯娥抽在自己脸上的那一记响亮的耳光!

顾海桐笑了,笑的泪流满面。

她笑冯娥可怜,她竟然怀疑她会勾引…自己的亲生父亲…

顾爸爸总是慈祥,好脾气的,还记得小时候,她自己蹲在矮墙头玩蚂蚁,顾爸爸慈眉善目的向她招手。

“海桐,下来,吃糖。”

她从墙上被他抱下来,站着,把玩着花花绿绿的糖纸。

“海桐,叫爸爸,爸爸。”

顾海桐指了指自己家的院子:“我爸爸在家打麻将呢…”

他摇了摇头,严肃的说:“我才是你爸爸,叫爸爸。”

顾海桐转了转大眼睛,忽然说:“是不是因为我以后要嫁给耀岩叔叔,所以也要叫你爸爸?”

他还是摇了摇头:“海桐,我就是你爸爸,你的亲爸爸,以后我会保护你,照顾你,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可以吗?”

顾海桐迷茫的点点头,剥开糖果含在嘴里,黑黢黢的大眼睛盯着他的五官看。

“叫爸爸。”他又拿出一块巧克力,在她眼前晃了晃。

顾海桐还是没叫,他没了耐心,叹了口气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塞进她的口袋里:“爸爸跟你说,想吃什么买什么,没钱找我要,有人欺负你你就还手,打不过也要还手。知道吗?”

顾海桐看着他不止一次塞给他的钱,终于疑惑的问出口:“你老说你是我爸爸,你拿什么证明?”

他愣了一下,没说话,摸了摸她的头:“爸正在想办法,爸要让你住在我身边。”

“和耀岩叔叔住在一起吗?”

“对,我们是一家人。”

“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我是你爸,这个秘密,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我们拉钩。”

“拉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顾海桐睁开眼,泪水已经浸透了双眸,一低头,便决堤一般落了下来。

她不能说,她答应过爸爸,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她是他见不得光的秘密。

医院的走廊里,顾爸爸低着头,粗糙的手在大理石窗台上摩擦着,声音低沉的说:“她一直很乖巧,很听话,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怨我的。”

顾耀岩也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黑暗中隐去了他半边脸,气氛阴沉,压抑。

“所以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睡了好几年的沙发?”他沉沉的问。

他年少的时候,还不爱海桐,只觉得她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姑娘,一直以一个无害的身份挤在家里,寄人篱下中寻找着一丝平衡。

她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谦卑和懂事,一直小心翼翼的过活,起初顾耀岩以为,她是为了生存,后来他又觉得,她可能是为了他。

可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她的海桐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为了那一丝丝隐秘的爱,生存着,成长着。

顾爸爸不出声,顾耀岩站直身子,冷冷的留下了一句话,就离开了医院。

“我要娶她。”

执念,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执念。

顾耀岩走在夜色中,突然响起程贞贞的一番话:

可能在她心底,有我们都不知道的,某种执念。当这种执念被打碎的时候,无法令她将这种执念圆满的时候,她的情感就会出现崩裂,失望…

此刻的顾耀岩终于明白,懂得了她的执念,就是一个因为不负责任的父亲,而变得支离破碎的童年,而她满注心血的孩子,却在遗憾中离世,她的自责,她的善良,她苦心建筑起来的爱,补偿在另一个孩子身上的一切,顷刻间崩塌灰飞烟灭。

顾耀岩一边拉着行李往机场走,一边迫不及待的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顾海桐拿着喝空的酒瓶,在深夜里看到他的名字闪烁在屏幕上,心里麻木一片,仿佛这个名字,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那样的陌生。

她轻轻的笑了笑,一股酒精的味道从气息间扑打出来。

她像是一个空壳,听不到心跳的声音。

挂了他的电话,顾海桐想起冯娥说的那番话,打开收件箱,颤抖着手,把手机里他的所有短信全都删了。

可怜吗?她用不着。

现在谁来可怜她,她就跟谁拼命。

顾耀岩拎着行李箱,走在大街上,准备拦车,这时,手机振动起来,打开收件箱里她发来的短信,当即停住了脚步。

“就当我对不起你,我们分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