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男人沉默了片刻,警戒的问:“谁?”

“我。”

常悠悠一怔……怎么还有一个人。

进来的是个年纪稍大的男人,有些谢顶,身形中等,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迎上常悠悠的注视时,一怔。

“不是让你把她们嘴巴都给封起来吗?”

“用不着。”男人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瞥了一眼常悠悠,“常记者是文化人。”

常悠悠定了定神,说:“能不能先把这位阿姨放了,她身体不好……你们从前都是医生,应该知道,我没有骗你们。”

两个人男人同时看向常悠悠,常悠悠只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对方并算不得凶神恶煞,可是,她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她几乎要被自己心底涌出的恐慌和害怕给湮没。镬

“把人扶起来。”谢顶的男人发了话。

男人狠狠的灭了烟,走过去把汪岚扶起来,让她倚着墙壁坐下。

汪岚轻轻的喘着气,脸上闪过一丝不健康的红晕。

常悠悠见两个人做的这般爽快,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喉咙里却仍是有些发紧。

“能不能……”

“常记者,你不要得寸进尺啊!”男人皱了皱眉,声音里透出一股不耐烦。

谢顶的男人搬过木凳子,在常悠悠跟前坐下,双手缓缓的在衣服上拭了拭,说:“常记者,我想,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我们两个,是两年前亮菌甲素注射液医疗事故的值班医生。”谢顶的男人笑了笑,许是抽了太多的烟,牙齿有些发黄,“也是这次事故的替罪羔羊。”

常悠悠盯着他,心里也不知怎的,升起一股恶心劲儿,生生的将视线移开。

她说:“记者的工作是把事实呈现个大众,如果在这个过程里,两位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也不该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谢顶男人艰难的笑了笑,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放到口里,重重的吸了一口。常悠悠瞄了一眼,是最劣质的黄纸盒包装的红梅。

“我是最先发现出问题的医生,我在感染科的肝病病人病历里发现了一个共同的现象,那就是无尿或是少尿……通过检查,我意识到这是急性肾功能……”“再往下查……发现这几个患者都使用了同一种护肝药物,也就是亮菌甲素。”

谢顶的男人有点儿手抖,口鼻里喷出白色的烟雾,有些呛人。

“我意识到出了问题,我已经第一时间向当天的总值班,还有医务科长报告,也做了紧急状态处理。”

“当天,所有的感染科医生都被召集起来,开了紧急会议……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重症型的病毒性肝炎患者,因为二甘醇中毒,抢救无效……”

一支香烟很快便然燃成了烟头,谢顶的男人扔了烟,攥了攥拳:“我已经尽力了……这是我从医以来碰到的第一起医疗事故……”

“就是因为出了这事,院方召集我们几个知情的医生,要求统一口径……为了掩盖这次的事故,说谎说到……几乎连自己都要骗过去的地步。”灰衣男人接过话茬。

“没多久……常医生你就来了……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们,因为是厂商的药源出了问题,院方并不需要负刑事责任……但是,需要有人承担舆论压力……”

“医院答应我们,给我们一笔钱,对外让我们停职,说是等风头过去了……”

“因为常记者的那个采访……所有人都认为是我们试图掩盖这次的医疗事故……接着,被停职。之后我们尝试过做生意,我们都是拿手术刀的,根本不是那块料。我们找过医院领导很多次,都是拒之不见,别的医院也不敢聘用我们。想自己开个诊所……”

男人叹了一口气,摇头。

“那你们,为什么要找我?如果需要我重新报道这件事,你们大可不必使用这种方法。如果说那次的医疗事故是厂商的原因,你们不需要负刑事责任,那么,这次的绑架不一样。”常悠悠认真的听着,抬眼看他们,终于问出心中的疑问。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谢顶的男人用手搓了搓脸,从兜里掏出手机,放在桌上。

半晌才说:“前不久,我们在电视上看见常记者你的节目,我承认,我当时是有吓吓你的意思,我们两个因为你的采访,落到这个田地……一直到一个月前,我们在报纸上看见常记者你要结婚的消息……我们绝对没有加害常记者你的意思……我们打听过了,你的未婚夫何子衿先生真的报纸上说的一样……我们想过,能帮我们两个的,也只有你的未婚夫了。”

灰衣男人站起来,脸色扭曲的厉害,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兴奋:“常记者,我们再也不要过这种日子了,每天都跟过街老鼠一样,所有人都戳着我们的脊梁骨……我们还要继续做医生,我们要恢复我们的名誉,我要医院赔偿我们这两年的损失……”

常悠悠注意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像是失控了一般,她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灰衣男人发现她的动作,眼里满是狠厉,常悠悠被吓的一下子滞住了呼吸。

谢顶的男人起来,拽了下灰衣男人的胳膊,喊了一声:“老张!”

那个叫老张的男人,似是回过神一般,收了收情绪,有些茫然的坐回到板凳上,用沙哑的声音喃喃着:“我们没有害人,真的没有害人……我们已经及时抢救了……”

“常记者,我们两个,请你过来……是想求你,你能不能跟你的未婚夫求个情,帮帮我们?依着他的背景,他一定有这个能力的……我们两个要的不多,还我们一个公道。两年,我们当初帮院方隐瞒事情的真相,我们已经受到惩罚了。现在我们,只求一个公道……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了,老婆孩子都走了……”

两个四十来岁的大男人,红着眼圈,求她……常悠悠张了张嘴巴,她的确心软了……她当初只想着赢得比赛,只想做个好记者,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背后的弯弯道道,曲曲折折。她只想揭开事情所谓的真相,她以为这样就会让犯错的人承担相应的后果。

常悠悠乱了,她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六点四十五分……何子衿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很担心她,是不是也像她想念他这般的,想念着自己。

尼龙绳子将她绑的很紧,她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她不敢答应这样的要求,她也不能……她不能让何子衿为了她,在这样的事情上做出让步。

“常记者,帮我们打这个电话吧。”谢顶的男人从方桌上拿过手机,递到她面前。

【10】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8

常悠悠不吭声,老张弯下身子,扼住她地下巴。

她吃痛,加之害怕,身子瑟瑟发抖。

“常记者,就算你现在不打电话,我们也会想办法通知他……我想,婚礼上,新娘不见了,他一定很着急吧?你少吃点苦头,我们也能轻松点,我们只是求他帮我们这个忙,别的什么都不会要。”肋

常悠悠的眼泪几乎要迸出来,她身上的婚纱很薄,可是这个时候,许是因为恐慌,许是地上的湿气很重,她只觉得冷,浑身都冷。

墙角处响起来一声闷咳,汪岚的声音很轻,显得有些无力,她平静的说:“让我来打。”

谢顶的男人一愣,半信半疑道:“你有她未婚夫的电话?”

汪岚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的看着两个男人。

常悠悠同样困惑,一般人,即使有某个人的号码,也不会将十一个数字在脑子里记得那么清楚,除非……是身边亲近的人。

她看了汪岚一眼,对方居然还朝着她淡淡微笑。镬

老张从谢顶的男人手里拿过手机,迟疑了下,仍是走过去。

汪岚的声音柔和,说:“能不能让我自己拨号码?”

男人皱眉。

汪岚说:“放心,我不会报警,我们有两个人在你们手里,根本来不及逃走。”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老张解开汪岚手上的绳子,把手机递给她。

汪岚揉了揉手腕,看着手机,似是想了想,手指触上手机键。

老张想了想,迅速道:“开免提!”

汪岚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听筒里传来“嘟”的声音,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通了。

“我是何子衿。”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暗哑,语速飞快。

常悠悠的记忆里,何子衿说话向来是慢条斯理,语速缓慢。

汪岚的喉头发紧,声音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喂……是我。”

何子衿似乎愣了一愣,问:“……你们在哪儿?”

汪岚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张夺过手机。

一大屋子的人都盯着何子衿,他身上仍然穿着那身白色的礼服,纵使他看似平静的站着,也依旧能看出一丝狼狈来。

常悠悠已经失踪整整七个小时了。

何子衿的手垂在身侧,慢慢的攥成拳,又慢慢的松开,他的神色很平静,看不出半丝波动。

终于,他抬手摁了摁眉心:“好,不报警,不管你们两个人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是有一点……”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吕墨,继续道:“被你一起带走的那位夫人,身体不好,还有,我太太……她们两个人,要是有什么闪失!”

他的声音有些发狠,最后几个字仿佛是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地。

电话被切断。

老张有些楞,何子衿阴狠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清楚楚的落入四个人的耳朵里。

他们只是想利用常悠悠,来逼何子衿,帮他们恢复名誉,还没有蠢到要撕票的地步。可是,他刚刚才只说了要求,连怎么赎人都没说好……

两个人一辈子在医院工作,临了摊上这么件事,绑架的事情也是头一遭,具体要怎么办,他们也不清楚。

一时间竟是,骑虎难下。

谢顶的男人出去看了一下,回来的时候,脸上有些茫然,说:“天已经黑了。”

老张捏了一个馒头,递到常悠悠跟前,常悠悠摇了摇头……她哪里能吃的下?她的手脚,因为捆绑过久,渐渐发麻,她难受地动了动。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脸带戒色,每人撕了一块胶布,封住常悠悠跟汪岚的嘴巴。

“这里是郊区,我们会把门锁上,你们不要试图逃走。”

“你们能不能平安离开这儿,就看你未婚夫合作不合作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常悠悠不能说话,只是呆呆的看了汪岚一眼。

她看上去很不好,不知是不是在发烧,脸上晕红的厉害。

常悠悠试图反手解开绳子,绳子扣的死死的,她四处看了看,视线停留在面前的方桌上,上面摆着几个空酒瓶。

她挪了挪身子,去够方桌,桌子晃了晃,成功的滚下来一个酒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满是玻璃渣子。

她小心翼翼的背过身子,够着一个玻璃片,用尖锐的部分小心的磨着绳子。

她太紧张,一颗心仿佛都要从胸口蹦出来,她不知道要磨到什么时候,分不清是被绑着手腕疼,亦或是这样的姿势太过疲乏,地上的湿气一股一股的窜进身体里。

她觉得既疼又冷,她不想哭,可是视线却有些模糊,她试图去看汪岚,对方并不比她好到哪儿,原先坐着的身子隐隐有着倾斜倒下的趋势。

常悠悠试图叫住汪岚,让她再坚持一会儿,何子衿会过来的,很快就会过来的。

可是,她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玻璃似乎几次割到了手腕,因为手脚麻木,她不觉疼,反倒心里一松,意识逐渐模糊。

她有些委屈,有些埋怨,更多的是害怕和不甘……

何子衿,你怎么还没来呢?

眼前一黑,世界消失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四周是一片粉蓝,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两边的床头柜上分别摆着笑容憨憨的泰迪熊玩偶。

她睡眼惺忪着,盯着粉蓝的墙壁,好长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门锁响动,她下意识的又闭上了眼睛。

床边慢慢的凹陷下去,隐隐的,空气里浮动着清爽的气息。

她心中一喜,蓦地睁开眼睛。

“何子衿!”

【10】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9

何子衿静静坐在床边,他穿白色地衬衣,床头的壁灯照在他脸上,表情模模糊糊的有些看不清楚。

看见她醒了,眼神闪了闪,却是没有说话,只是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的,呷了一口。肋

常悠悠见他喝水,顿觉得浑身没有力气,嗓子也是干干的,她抬了抬手臂,这才发现腕子都被纱布包扎好了,稍稍一动作,便疼的厉害。

“何子衿……”她软软的喊了他一声。

何子衿并不理他,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

她有些怯然的望了望他,他目不斜视的侧面暗沉得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

她也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救回来的,她也不知道那两个医生,还有吕墨的母亲怎么样了……她只是觉得委屈,紧紧咬着下唇,慢慢的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那是她的,还有他的婚礼,一辈子也只有一次,她糊里糊涂的被绑了,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却连一声安慰都没有。

她背过了身子,索性继续睡吧,她真是有些乏了。镬

“你敢睡!”

三个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常悠悠被他的大声给唬了一跳,人一哆嗦,睁着晶亮的眼睛,呆呆的望着他。

何子衿顿时没话了,一手叉腰,搔了搔头皮,转过身,重重的叹息,吁气声里似是蕴藏着诸多的压抑。

常悠悠舔了舔干干的唇,慢慢的坐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过他刚刚喝过的杯子,大口的将杯里的水一口饮尽。

她的腕子上还绑着纱布,何子衿睨了她一眼,心里一紧。

“何子衿……我饿了……”

她鼓起勇气去望他的眼睛,他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阴沉,那模样,倒恨不得掐死她,她知道他这一次真正动了气。

她怯怯望着他的样子,安静又美好,他心里一软,却依旧板着脸。

常悠悠咬了咬唇,不许她睡,那就自己出去找点东西吃吧,总不能活活的把自个儿给饿死。

这样一想,她掀开被子,何子衿却又不让,冷着脸,沉着声说:“在这儿等我。”

他走出去,没多会便端着点心走进来。

他抱她起来,扶紧了她的腰肢,一勺一勺的舀着粥,送到她唇边,动作熟练自然。她枕着他肩窝,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的喝着。

常悠悠见他似乎不生气了,便大胆的撒娇着把头埋进他的脖子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何子衿……”

&他并不理她。

她去摇他的胳膊,乌黑晶亮的眸子对上他的。

何子衿重重的甩开她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常悠悠吃痛,捂着腕子,口里“唉哟”了一声。

何子衿却只是皱了皱眉头,甚至没安慰一声。

“我们的婚礼怎么办……这算是结婚了吗?”她的声音本就小,见他面无表情更是急了,“我就是接了个电话,我没有想要走开的……”

何子衿仍然冷着脸,常悠悠见撒娇认错没用,便大声道:“何子衿,跟你结婚有什么意思啊,幸好婚礼没办成,现在去离婚还来得及!一辈子还没过下来呢,你已经对我不闻不问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既不心疼我,也不关心我。”

何子衿一声不吭,站起身子,大步子走了几步,一脚踢开里间的门,常悠悠这才注意,房间里面还有一间。

她慌慌张张的下床,跟下去,这在她的印象里边儿,他还没这样对她发过脾气,她顿时害怕的不知所措。

里面是个小的书房,何子衿几乎是拽开里面的柜子,拉开抽屉,里面的东西杂七杂八的全散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