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那个女人跪在岸边,双手撑着身体俯身盯着河面。由于长发侧挡着脸,没法看到她的表情。只见她跌坐回岸边,双肩颤动,左手捂着嘴,似乎从河里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更奇怪的是,她居然在解着鞋带。

月饼愣了一下,扔了句“赶紧!”向她跑去。

我心说月无华你脑子里有没有“小心”这个词儿,说不得也咬牙狂奔。

眼看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近,她解开鞋子放在身旁,缓缓站起身,侧头对着我们凄然一笑,“噗通”跳进河里。河面平滑入镜,没有激起一点水花,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她就像一片落雪,轻飘飘坠在河里,融化进去了。

我永远忘不了她的眼神——绝望、凄苦、茫然、无助…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眼睛里竟然能融汇这么沧桑复杂的情绪,像一枚尖细的针,轻轻刺进心脏,微酸酥麻的疼痛。我的心情也跟着低落,默默地站在岸边。

秦淮河水浓绿稠浑,水纹轻荡,如同凝固的巨型墨绿翡翠,深不到底。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空荡荡得没着没落,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我记得在哪儿听说过这双鞋。”月饼拨弄那双老式红色绣花鞋,鞋帮沾着干涸的河泥。

江南关于“红色绣花鞋”的诡异传闻很多,月饼听过也不奇怪。我没心思解释,只想跳进河里找到那个女人。这个冷不丁冒出的念头,在心里越扩越大,仿佛有个女人对我说:“下来吧,下来吧…”

那个声音轻柔魅惑,充满磁性,我觉得很舒服。恍惚间,水里浮出那个女人苍白的脸,隔着一层浓绿的河水,在水纹荡漾中扭曲变形。她微微张开眼睛,白色瞳仁散发着冰冷的光晕:“南晓楼,我在等你。”

我不由自主地挪动双腿,向河里走去…

“你疯了!”耳边传来月饼擂鼓般的喊声。我猛地惊醒,才发现脚踝已经没入水里。

“月饼,我好像听到…”我话还没说完,小腿突然一紧,有“人”在水里抓住我的腿,手指抠进腿肉,火烧般疼痛。

我急忙拔腿,脚底踩到河泥一滑,身体失去平衡,被一股怪力拖进河里。

慌乱间我什么都看不到,耳朵嗡嗡作响满是气泡声,口鼻灌进河水,呛得鼻腔酸痛。我踢着腿踩水往河面扑腾,双腿被无数根细绳缠住,越勒越紧,根本无法挣脱。我蜷身缩腿向脚底击出一拳,力量受到水的阻力,远不如平时迅速,沉闷闷地打了个空。有个东西顺着腿爬上后背,摁着我的脖子往水里压。

我探手抓去,手指像是触到一条鲶鱼,“刺溜”脱手。一条绳索从后背绕了一拳紧紧缠住我的胸口,勒得肋骨“咯咯”作响,胸腔顿时缩成一团。我大口吐着肺里的空气,身体如同压了块千斤巨石,再没力气挣扎,直挺挺坠落。

我勉强睁开眼睛,水压挤得眼球臌胀,河底居然亮着一米见方的白光,乱七八糟堆着残缺不全的人头骨。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游了过来。水波翻滚震荡,几声“吱吱”闷响,我觉得脖子一紧,被生生拔出了水面,我大口喘着气,新鲜空气涌进肺里,呛得一阵剧咳,嘴里、鼻子里不住歇地喷着河水。

“幸亏河水有浮力,”月饼爬上岸就地一坐,“你这体重我还真拽不上来。”

我刚要说话,嗓子眼一阵痒痒,又吐了几口水,居然还带出了几根水草。想到那堆头骨,我又是一阵恶心,要不是吐得肚子里没什么存货,估计能把肠子吐出来。

我坐在月饼旁边:“谢谢!”

“嗯。”月并没有多说什么。

真正的友情就这么简单,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承诺,简单几个字,足够了。

一阵夜风吹过,我打了个寒战。月饼从背包里摸出二锅头灌了半瓶塞我手里。我喝了个干净,身体多少暖和点儿了:“那玩意儿是水猴子?”

“水太浑,没看清。体型没有水猴子那么大,像是一只猫。”月饼磕掉鞋泥,鞋底各绣着“教坊”、“挹翠”四个古字。

“猫妖?”我随口说出又觉得不对。虽然有过几次“猫化人”的诡异经历,可是猫妖是旱物,遇水而逃,两者八竿子打不着。再说也没听说猫妖还有穿绣花鞋的异装癖。

月饼又拧开一瓶二锅头往左手倒着。我这才发现月饼手背有一道极深的伤口,皮肉外翻,几乎能看到骨头。酒液流进伤口,我看得自己的手都抽得生疼,月饼额头冒了一大片黄豆汗,脸上却还是那副“今儿天气不错”的表情。

“没想到月公公也能失手。”我嘴上说着手里也没闲着,从背包里找出香烟,点了几根烧成烟灰,抹在月饼伤口上面。

月饼一本正经举着手:“南瓜,商量个事儿。”

“还用商量么,直接说。”

“这他妈的是人手!不是医学模拟课的假手!疼!”

包扎完毕,我和月饼坐在河边抽烟取暖,想不出所以然。那只水怪再没出现,我也没有了“跳河”冲动,除了全身湿透,一切就像没发生过。

我和月饼分析,那个女人长相极似金陵二十年前恐怖凶杀案的受害人,怨气成祟,被五位纯阳阵吸引到夫子庙。死前怨气太重,阵法化不掉,成了缚地灵,吸引体阴或懂门道的人产生幻觉,跳河而死,化解祟的怨气,这也解释通了我在河里见到的成堆人头骨。

至于那团亮光,“骨浸阴水百年,有尸光”。

说到尸光,这里有个小插曲——民国时期,湖南长沙郊外浏阳河旁某乡住着几户老百姓。某天夜里,一户人家正在熟睡,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推门一看,是两家喝醉的邻居,说看到他家屋顶亮着白光,仔细一看,光团中站着一个女人,围着屋顶来回走了几趟,飘进院子。

这话人家哪里肯信两个醉汉的话,把他们轰走了。说也奇怪,夫妻俩好不容易入睡,又被床边“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惊醒,睁眼一看,六岁大的儿子从床边探出脑袋。

妻子以为儿子起夜,喊了几声,儿子没应声,忽然口吐白沫躺在地上抽搐,满嘴说着听不懂的话。

夫妻俩吓坏了,以为遇到了黄大仙,按照老法子给儿子祛邪。可是过了三天,儿子还不见好转,高烧不止,眼看着没活气了。丈夫想起那晚邻居醉汉说的话,寻思着家里招了不干净的东西,举家搬迁,儿子居然就这么痊愈了。

自此,那几处人家怪事不断,再无人居住,成了谈之色变的凶地。三十多年过去了,此处来了一支考古队,挖掘出著名的汉代墓葬群,并从中发现了一具女性湿尸。形体完整,全身润泽,部分关节可以活动,软组织尚有弹性,在考古学中尚属首次发现,震惊中外。

让人费解的是,湿尸吸引了不少学者、游人参观,后来却被解剖,躯体和内脏器官均陈列在一间特殊设计的地下室内。

我和月饼上大学选修历史,觉得事有蹊跷,查了许多资料和相关人物,得出了“天地万物,循环不休,逃不开一个‘缘’字”的结论。

详细原因,不方便多说。

书归正传——

整个过程我们推断的应该差不了多少,那只差点把我置于死地的怪物,很有可能是落入河中淹死的猫。

猫这种动物很邪性,最易沾染阴气(《日本异闻录》“化猫”一章有详细记述)。祟在岸上以人形惑人,在水中以猫形害人。我们来夫子庙是傍晚转黑夜,正是天地阴阳交替之时,五位纯阳阵启动,祟显人形出现在岸边。

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应该是明天这个时候。

我甚至推测这个“五位纯阳阵”,很有可能是和“异徒行者”有关的某个人暗中做的设计。

一切似乎解释通了,我心里松快了许多。正准备拍屁股走人回宾馆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天亮购置些物件再来守株待兔。月饼却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研究那双鞋:“这是古苏绣针法,明清时期盛行于青楼。如果那个女人就是她,为什么会穿着几百年前的绣花鞋?”

“你怎么这么轴呢?”我想都没想说道,“老鞋招祟,说不定是秦淮八艳在画舫刷鞋失手落进河里,把她招来了。”

月饼眉毛一扬:“你说什么?”

我刚想重复一遍,突然心中一动,想到一件事情!

教坊司是唐代宫廷音乐机构,最早称为教坊,专门管理宫廷俗乐的教习和演出事宜,明代改为教坊司。

北京东四牌楼南边有条本司胡同,原本是教坊司胡同,其实就是红灯区。这里的青楼不同于一般妓院,是隶属于教坊司的官家妓院。官妓大多出生官府世家,自幼学习琴棋书画,或因家道败落,或因官员涉案,被卖进青楼,侍奉权贵皇亲,名仕才子,比烟花柳巷的普通妓女档次高得多。

江南出美女,自然也成了才子富商流连之处。明朝时期的扬州一带,甚至出现众多经过才艺培养,准备嫁予富商作小妾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以瘦为美,苗条消瘦,因此被称为“扬州瘦马”。

这种事情很不人道,在当时却是穷人家女娃最好的出路。还有些更贫苦的人家,生了模样周正的女儿没钱培养,七八岁时卖到秦淮河,在画舫当丫鬟。成人后若是色艺俱佳,顺理成章成了画舫的新主人,夜夜迎欢侍客,最著名的当属“秦淮八艳”。

我随口说出“秦淮八艳”,无非是有感而发,却无意中找到一条很矛盾的线索!

明朝时期,北京、金陵都有教坊司,“挹翠”是青楼的名字,鞋主身份不言而喻。矛盾点在于,历史里只有北京的教坊司有一所挹翠院,并且和一位青楼奇女子凄惨一生的传说有关。

月饼翻开鞋面,鞋子内底绣着一个“媺”。

我有些恍惚,那个传说难道是真的?

古代青楼女子有个规矩,一生侍奉万千男子,身子不干净,把名字绣在鞋里,日夜肮脏践踏赎罪净身。只有赎身嫁人之后,才可换掉鞋子,放入箱中时刻提醒曾经身份。

这个“媺”字,显然是鞋主的名字。那位青楼奇女子的名字里,正好也有个“媺”。

她临死前确实穿戴整齐曾经在青楼时的衣物。

“她的鞋,怎么会出现在南京,又怎么会被她穿着?”

月饼这句话我听得明白,第一个“她”,是青楼奇女子;第二个“她”,是二十年前金陵凶杀案的受害人。

她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神秘联系?

月饼忽然捡起石块扔进河里,模仿那个女孩子的姿势,俯身盯着河面。

波纹由石块落水的位置悠悠荡着圆形,一圈圈推到岸边弹回,水纹交错,渐渐乱了,不多时平静如初。

月饼又用力扔了一块石头,这次水花更大,波纹到岸时,几株老树垂进水里的枝条随波晃动。

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月饼,那棵树!”

在我们身旁两三米的位置,有一棵老树垂入水中的枝条绷得笔直,根本没受水波影响。

月饼两步跑了过去,拽着枝条用力一拉,末端露出一截绳子。月饼忽然身体前倾,绳子“咯咯”作响,水里有东西在反着较劲儿。月饼双脚钉住地面,用力后仰,绳子一点点拖出水面,水花四溅乱响,隐约能看到一团黑影在水里挣扎。

我正要去帮忙,身后突然有人说道:“不要伤害它。”

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我、月饼把女孩夹在中间并排坐在岸边,场面很尴尬。

女孩挥手在鼻尖前扇着风:“你们俩就不能少抽点烟?”

我心说你突然从背后来那么一嗓子,差点没把我吓死,抽根烟压压惊还不行啊?要不是看你颇有几分姿色活人一个,信不信一拳能把你打个“桃花为什么这样红”?

当然,这些心里话只能默默吐槽,我和月饼老老实实地把烟摁灭,等着女孩自我介绍顺便解释发生了什么事儿。

偏偏女孩是个慢性子,要么就是韩剧看多了,闷了半天居然来了一句:“夫子庙肯德基的炸鸡啤酒超美味呢。”

我恨不得一脑袋扎进秦淮河和那只怪物战个痛快,也比在这里坐着听女孩小清新台词,整得心里不上不下强得多。

“到底怎么回事?”月饼伸了个懒腰,故意碰了女孩肩膀。我心里有数,月饼在判断女孩有没有问题,也有可能下了蛊。

“你不是跳河了么?怎么又突然出现了?”我故意分散女孩注意力。

女孩抿嘴笑着:“月无华,你给我下蛊了?”

月饼点头“嗯”了一声缩回手再没言语,继续望着河水应景儿。

女孩说出月饼名字的时候,我脑子里面就“咯噔”一声差点短路。这玩笑开大了,月饼和她认识?难怪她突然出现月饼二话不说就撒手不和水怪拔河了。

“南晓楼,你的书什么时候写完,我追得很着急呢。”女孩点开微信朋友圈,“每天给你点赞,知道我是谁了?”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舌头都大了两圈:“你…你…你是…”

“对啊,是我。”女孩扬扬手机莞尔一笑,“是不是没想到?。”

我把这些经历写成书出版,为了推广需要注册了微博,个人介绍里有微信号,很多朋友加了我的微信。这个女孩微信名是一个戒指图标,头像是很萌的卡通女孩,每天都给我的朋友圈点赞。

我看过她的资料,地区是“江苏金陵”,个人相册关闭。我还特地小窗说了声“谢谢”,她从来没回过话。如今看来,她认识我和月饼,说不定还和月饼聊过。

月饼问道:“你们认识?”

我回道:“你们不认识?”

女孩说道:“你们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们。我叫李念念,我的父亲是李文杰。”

我“腾”地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月饼更是直接,一把攥住女孩手腕:“你再说一遍!”

李念念使劲甩着手:“你弄疼我了!”

月饼红着脸缩回手,摸出烟正要点上,想了想又把烟放了回去。

李念念揉着手腕嘟着嘴:“我的同学都把你当男神,没想到这么粗鲁。”

月饼更是脚都没地儿搁了,搓着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挺白净的脸臊得通红。我头一次看到月饼这种窘状,要不是场合不合适,我能活活笑岔气。

李念念从坤包里拿出一块黑色角质物:“不和你们开玩笑了,按照父亲生前的嘱托,一定要让你们看到这些,看完就明白了。”

我和月饼对视一眼:李文杰死了?

李念念又从包里摸出一块黑色石头用力丢进河里,皱眉数着波纹次数:“有火机么?”

我把火机递给李念念。她点燃黑色角质物,蓝色火焰“突突”冒着,白烟里裹着一股类似于骨头燃烧的怪味儿。

“月牙夜子时一刻,点燃犀角,把黑色石头丢入古河,默数水纹荡到岸边次数。第七次时,水纹中可以看到前生。”李念念把燃烧的犀角放进河里,犀角浮在河面光亮大盛。

光线范围内,波纹潾闪,映着我们扭曲变形的脸。

忽然,犀角环射出一圈柔光,像块横放的电影银幕铺在水面,闪现出一幅幅画面。

“这些,都是我临死前的前生。”

十一

犀角映出的画面总共三段,纷繁复杂程度不亚于一部拍摄精良的大片。为了方便记录,我用第三人称将所看到的画面进行简单描述——

画面一:

“娘子,你对我真好。”

“既然是一家人了,相公莫跟十娘礼套。”

“娘子说的是,我一定奋发读书,考取功名谋个前程,到时候谁还敢说你是青楼女子!”

“相公,你若这么说,想是在意十娘身子污秽。”

“老天在上,皇天有眼,李甲若是今生负了杜十娘,必生生世世万死赎罪。”

船舱里,李甲竖指立誓,容貌艳丽的女子捂住他的嘴:“有相公今生陪伴,十娘足矣,不想来生。”

李甲憨笑着把十娘搂入怀里:“来生,我还娶你。”

“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爱我疼我。十娘自幼风尘,能遇相公,此生无憾。”

杜十娘温顺地靠着李甲肩膀,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只是眉宇间那一抹风尘,在烛火跳跃中愈发浓烈。

月夜,孤江,小船,慢摇,烛光熄了,星星眠了。

李甲轻微的鼾声透着疲惫后的幸福。

“咕…咕…咕…”

岸边树林传出三声猫头鹰夜鸣,杜十娘从船舱小心翼翼地钻出,回头望着熟睡的李甲,狠咬嘴唇,目光哀怨地上岸进了树林。

“小娘子,等你等得好苦。”星眉剑目,相貌堂堂的书生从草丛里钻出,双手放肆的揉着十娘高耸的胸膛。

“柳遇春,这是最后一次!”杜十娘美目微闭,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到下巴,凝成晶莹一滴。

“我那一百五十两银子,足够在青楼睡你百次,”柳遇春解着十娘的围腰,“你有钱却瞒着李甲,让他四处借钱碰壁给你赎身,受尽同伴侮辱,家人唾弃,他还会爱你如初么?”

杜十娘扭头躲开柳遇春的臭嘴:“你卑鄙!”

“呵呵,我卑鄙?”柳遇春狠狠咬着杜十娘耳垂,“李甲给你赎身当晚,你在床上可是说我是人间极好的男人。如果李甲知道这件事…”

“我…我那晚喝醉了。”

“那就多醉几次吧。”

乌云悄悄遮住月亮,天地阴暗,野草乱晃,似乎不忍再看世间最丑陋的一幕。

树枝折断的声音清脆响起,柳遇春弹弓般弹起,赤裸着上身低吼:“谁?”

树林静寂,万物皆眠。

另一艘停泊在岸边的商船,油头肥脑的孙富把一堆白银推到李甲身前:“公子,我早说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若不是前晚起夜让我偶然撞见,你还蒙在鼓里,今天看到了吧。不如收了这些银子,把十娘让给我。有了这笔钱,公子买个官,名门正娶一户人家。再说江南有的是扬州瘦马,还愁找不到合适的小妾?何必要娶青楼女子当正房,污了名声?”

李甲面如死灰,嘴里喃喃低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十娘和我两情相悦,她怎么会背着我和柳遇春苟且!”

“想开点儿,她本就是青楼女子,你这绿帽子戴了都不知道多少顶了,”孙富眼中寒光一闪,从席铺下摸出一柄尖刀,“要不你现在去杀了他们,出这口恶气。”

李甲打了个激灵,握着刀柄,手臂“簌簌”颤抖,终又把尖刀扔掉。

“既然不敢杀人,那就卖人。”孙富把卖身契轻轻放在银堆上面,“摁个手印,银子归你,十娘归我。我保证,柳遇春活不过三日!”

“此话当真?”

“言出必行!”

“罢了!”李甲哀叹一声,在卖身契上匆匆几笔,“十娘,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十二

清晨,初秋的江水透着些许寒峭,天阴地暗,天地交接处,雷声隆隆,乌云滚滚,似乎在为即将上演的人间悲剧做着即将谢幕的伴奏。

孙富脚边堆着白银,手里举着卖身契隔船喊道:“李公子,我来接十娘了。”

杜十娘惊醒,掀开窗帘看得真切:“相公,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甲缩在船舱角落,低着头不敢正视杜十娘。

“十娘,李公子昨晚已经将你卖予我,跟我走吧。”孙富哈哈笑着,油肥的肚子忽忽颤动。

杜十娘极慢地转过身,艰涩地问道:“你…你把我卖了?你为了银子把我卖了?”

李甲胸口剧烈起伏,疯了般吼道:“你这个婊子!我真心对你,受尽嘲笑四处筹钱为你赎身,你却背着我和柳遇春做出这等下贱之事。如今还有脸问我?把你那套装给嫖客看的可怜样儿收起来,婊子!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