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氛围，不尴不尬，反而莫名显得温馨。
她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是真的觉得有些诧异，笔尖在画纸上一顿，一不小心拉出一道浅浅的划痕。
眼前出现了一块手。
指节修长，骨骼分明。
指间还握着一块橡皮。
“喏。”
许梨转过头，就看见他倚着沙发，手臂长长地横过来，姿态懒散。
仿佛只是顺手而已。
“谢谢。”
......
谢谢。
自己好像一直都在对他说谢谢。
国庆放假这几天，许梨天天下午都会来老师家学画画。
嗯。
其实也不是学画画，最主要的还是想陪唐老师聊聊天。
唐老师今年快六十了，早年丈夫去世，就一直没有再嫁，无子女，一个人住。
其实有的时候，是真的挺孤单的。
许梨愿意来找她说话，她其实内心非常高兴。
而且这几天陆子开回家住，陆母也老是让他送东西给大姨，去陪陪他大姨。
毕竟大姨以前最喜欢的，就是陆子开这个侄子。
事实上，陆母也是美术行业的从业者，只不过她是大学教授，大学离家不算太近，而且近几年因为学校专业变化，越发忙碌起来，中午嫌回家吃饭麻烦，就经常在学校食堂吃。
然后让儿子去找他大姨解决午饭。
一来二往，许梨和陆子开渐渐变得熟悉起来。
熟悉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在画画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让他当自己的模特，然后画完之后被对方淡淡嘲笑一句。
又或者在吃饭的时候，她可以很自然地用公筷把青椒拨到他的碗里，然后再和老师欢快地吃着剩下的肉丝。
她甚至还能在偶然看见他们公司新游戏的人物设计图的时候，新奇地提出自己的意见，对方也愿意聆听并且采纳。
......
是这样慢慢的，渐渐的，很自然很自然地熟悉起来的关系。
可是满打满算，也就十天而已。
十天之后，国庆假期结束，她回校上课，他飞往沪市管理公司。
然后隔着省与市的交界，再也不搭边。
.
许梨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真奇妙。
真奇妙啊真奇妙。
从小到大，有许多人跟她表过白。
有的是同班同学，相处了很久，家境富裕，相貌过得去，人品也还行，嘘寒问暖处处关心。
但是她连一丝一毫动心的感觉都没有。
然而这十天。
仅仅十天，她就能感觉到内心传来野火蔓延荒草原一般的热烈。
十个短暂的下午。
她好像就陷入了热恋。
然后站在门口，看着他提着行李箱，笑着跟他说再见。
青春很多场暗恋和对异性的好感试探都是无疾而终的。她知道。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书上还说，不必担心。
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模样，然后找到那个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
......
嗯。
她想，她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模样。
但是她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让她迅速陷入爱情的人了。
看着你的时候，唇角带笑，姿态慵懒。
黑眸里却仿佛盛着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
里面波涛汹涌，承载着他的青春和记忆。
没有一道波浪是和她有关。
......
【七】
高考的时候，许梨难得超常发挥，过了重点线两分。
但有时候，过重点线不意味着你就可以上重点。她挑来选去，最后选了一所沪市的大学。
沪市因为地域原因，其实分数要求都是偏高的。
但是许梨看着志愿指南上面的一所所学校，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在了跟沪市有关的学校上。
她不知道为什么。
可能......
是因为一目的总部在沪市吧。
可是当她真的到了沪市之后，就这么安安稳稳地上了半年学，也没有再见过他一面。
主要是，她想不出理由跟他见面。
她和人家很熟吗
——好像没有。
就算她走到人家面前，人家会在意她吗？
——好像也不会。
虽然，虽然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许梨，你除了学习不是太好，其他方面，都很优秀。
但是她仔细想了想，发现他好像更优秀。
他接触的世界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宽敞整洁的总裁办公室，每天有一堆下属排着队要跟他汇报工作。
衣服上的一枚袖口扣都比她全身上下衣服连带化妆品加起来都要贵。
她有天赋，很多人都说过。但是她的条件，不足以让她把这种天赋变成特长，这也是很多人都默认的事实。
......
不对。
不对不对。
许梨看着电脑屏幕上侃侃而谈的男人。
这是一个演讲视频，就是陆子开受邀回到Q大为新生们演讲。
他站在台上，表情自信，举手投足间姿态自然而随意，唇角含的笑意就像他的声音一样迷人。
好像与生俱来就是应该站在台上享受万千瞩目的人。
......可是不对。
对比于他现在的成就来说，陆子开一开始，也只能算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已。
也没有条件让他去成立发展出一个上市公司。
但他就是做到了。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做到了。
那凭什么，她就不能呢？
......
从小到大，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地去按照父母的期待活，因为客观条件和她无法违抗的主观条件，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爱好和梦想。
生生地走在自己并不喜欢的小路上。
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也许，这么多年，她看似坚韧。
其实，也不过就是在自怨自艾而已。
......
舍友打开门，拎了一袋外卖回来，看见她又在看这个视频，忍不住笑了，
“你怎么还在看，就这么喜欢他呀。果然，全民男神就是全民男神，连我们许系花都陷进去了哈哈哈。”
她就转过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握着鼠标，信誓旦旦，
“总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厉害。”
然后站在他的身边。
也可以丝毫不胆怯地说我喜欢你。
就算被拒绝，也可以彻底释然了。
......
【八】
许梨在二十五岁那一年，拿了国内成衣设计比赛的金奖。
这个比赛权威性挺高，但是也因为专业性因素，除了时尚圈内的人，总的来说关注度不算太高。
但是许梨不一样。
她受到的关注度，几乎比这个比赛还要高。
因为她不仅仅是一个新晋设计师。
她还是一名网红，运营着自己的原创服装品牌，曾经还被评选为最吸金的几大网红之一。
但是这个事情，怎么说，还是挺奇妙的。
虽然她品牌下的衣服在几大网红店里价格整整高了一个档次，而且爱她的粉丝们都把她的逼格吹的挺高。
因为和很多网红“借鉴”大牌服装的伪原创，她的设计可以看得出来确实就是原创。
但是就算逼格再高，在很多人心里，她也还是一个网红。
就连最捧她的那一批粉丝都没有想到，许梨会拿到一个这么高级的奖，一时之间，她简直要被吹到天上去。
只有许梨自己知道，这其中的过程有多艰难。
她没有原始资金，一开始，只是靠着一些平价的美妆视频积攒人气，然后直播，她甚至还联合小伙伴一起搞过代购，在夜市摆过摊，然后期末复习到通宵勉强拿一个刚刚及格的成绩。
她不喜欢自己的专业。
她都不明白，自己一个数学这么差的人，妈妈为什么非要自己报会计。
一开始，母亲确实不理解她，骂过她，打过她，甚至还放过话她如果再这样继续胡闹下去，就跟她断绝母女关系。
但是后来，她来沪市看过她一次。
看着她窄小的出租屋，辛苦地化妆卸妆录视频，然后晚上推着一批衣服去夜市摆摊。
她问，“你有好好的生活不过，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许梨就很顿了顿。
“妈妈，其实我从小就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如果能够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可以找出一条很清晰的路去走。”
“我曾经埋怨过，为什么上天不给我走自己想走的路的机会，为什么给了我去实现愿望的希望，却又在我开始迈脚之前，就把现实展开让我绝望。”
“但是到后来我才发现，可能很多人，连这个希望都没有，而我拥有了，却只会抱怨，然后向磨难妥协，我觉得我才是在浪费人生。”
“妈妈，我觉得我可以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我这样做，不是不过好好的生活，而是在努力去过我想过的好生活。”
那一天，许母沉默了很久，看着她额间的汗和旁边那台老旧的缝纫机，最后什么都没说，再也没有干涉过她的事情。
而今，七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她站在台上领奖，而母亲在台下骄傲地微笑。
而那个男人，作为颁奖嘉宾，握着奖杯，依然像很多年那样，唇角含着淡淡的弧度。
而后把奖杯递给她，声音懒洋洋的，又带着低沉的笑意，
“祝贺你，小学妹。”
那一刻万众瞩目，台下所有人都在看她，摄像机也对着她。
她接过奖杯，在话筒靠近的前一刻，视线落进他眼底，语气轻轻的，很认真，
“陆学长，请问你现在还单身吗？”
......
他是。
她看过他朋友圈里的每一条动态，和他的朋友都成为了朋友，为一目的每一款游戏都打过广告。
这么多年，她就像一个最正常的校友一样和他相处，朋友圈点赞，过年回家的时候会在罗老师家偶遇，然后一起吃个午饭。
她问他为什么不交女朋友，是不是还因为往事放不开。
男人就勾了勾唇，语气淡淡，“别听他们胡说。”
“我没有在惩罚自己，也没有刻意不谈恋爱，单身，只是因为没找到而已。”
昨天，许梨突然意识到一个很惊奇的事情。
整整七年，他的微信头像就没有换过。
是很久之前，他们在罗老师家吃饭的时候，她在庭院里替他拍的照片。
而放大来看。
再往左下角偏一点。
再放大一点。
男人身后的玻璃墙上，倒映出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白裙子，单马尾。
是握着手机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