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自己有生以来最完美的作品,帝俊不由激动起来,他取出还没有炼制成法宝的周天星辰图,放到桌子上摊开,拉着明夕玦过来看:“我的初步设想是,太阳星与太阴星做阵眼,然后在三百六十五颗主要星辰中取它们的星辰石为主材料,再以无数珍贵材料为辅,炼制三百六十五杆大周天星辰幡;同理,还需一万四千八百杆小周天星辰幡,对应一万四千八百颗副星辰…”

没等帝俊说完,明夕玦心中就咯噔一下,他这次能确定,帝俊绝对算到了一部分未来!

想要布置周天星斗大阵,实在是一项大得不能再大的工程,别的不说,光是炼制大小周天星辰幡的材料,就足以让任何生灵吐血,就算如今瓜分了大地的祖龙盘凤也不例外。比起日后由昊天上帝统领,人阐截加上佛教都不给面子,权力相对来说不怎么大的第二任天庭,帝俊所建立的第一任天庭可谓权威赫赫,只要女娲一日不造人,与妖族争锋的巫族就只能暂避锋芒一日。如果帝俊不知道自己未来有如此地位,他怎么敢设计周天星斗大阵出来?

不过,明夕玦也看出来,帝俊此时的状态相当不对劲,偏偏他不能说出自己的猜测。毕竟帝俊有河图洛书,很多事情能算出来,但东皇太一却是战斗人员,面对这种情况,应该一头雾水才是。所以明夕玦单刀直入:“大哥,你情绪不大对劲,难道你到底算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帝俊的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太一,你认为,情与命,到底哪个更重要?”

“一般情况下,自然是性命重要。”明夕玦缓缓道,“但很多时候,有些感情,有些坚持,有些理念,值得我们放弃生命也要坚守。”

“是么?”帝俊轻轻摇头,望向窗外,眼中有一丝茫然,语气中却带了几分自我唾弃,“我果然…”

明夕玦看见帝俊这副样子,微微皱眉,声音也冷厉了一些:“大哥,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但我知道,生于世间,总有许多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你必须学会取舍!”

帝俊沉默不语,明夕玦知道他心中难受,声音也柔和了一些:“大哥,与其窝在太阳宫中,以工作来麻痹自己,你还不如出去走走看看。你现在颓废的样子,实在不像从前意气风发的大哥。”

说完这些话,他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任由帝俊一个人冷静。

明夕玦坚信,帝俊是天生的皇者,在江山霸业与儿女情长中,他知道该怎么选择。就算帝俊一时头脑发热,想要违抗天命,自己也得将之好好掰回来,再说了,原著中的帝俊自以为违抗了天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殊不知他自己的行为本来就在天道的算计之中…未来的悖论,还真是奇怪。

话又说回来,此时的鸿钧与三清应该都在不周山修炼吧?未来的敌人…

不周山是盘古脊柱所化,主峰千刃,巍峨耸天,上接苍穹,下连大地,屹立于洪荒,万劫永不移。任何生灵在见到不周山的第一眼,都会大脑空白,内心被激动与崇拜占据,就连灵魂也被震慑,说不出一句话。当你恢复清醒之后,你便会绞尽脑汁搜寻一切美好的词语,想将之用在不周山身上,却又发现,任何赞美对不周山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这就是不周山,一旦来了,就很难收回自己流连的目光,也再难说服自己离开。

明夕玦放眼望去,发现不周山灵气浓厚至极,巨木参天,郁郁葱葱,野兽的嘶吼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尽管受特殊地点所限,明夕玦的神识不能探查多远,却已发现众多生灵存在的痕迹,野兽化形的居多,草木化形也不少,明夕玦甚至还发现一个何首乌化形的小妖。这也让他不得不承认,没有被共工毁灭的不周山,的确是洪荒第一洞天福地。

明夕玦刚要收回神识,无意中扫到一个地方,心中立刻提高警惕。

那儿不过是个粗糙的洞府,除了花草打理得不错以外,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照理说,这种洞府,不周山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实在没必要惊讶。偏偏这间洞府的主人,用花草摆出了四个简体字——五、色、神、光。

文字还没有出现在洪荒,更别说简体字,孔宣与五色神光在后世名气很大,现在却丝毫不显,明夕玦甚至不知道这位鼎鼎大名的孔雀现在化形了没有,可见这个洞府的主人,必是穿越者无疑。

洪荒穿越者众多,敢在不周山公然做出这种事情的,不是狂妄到一定程度,就是另有所图。特意写五色神光,莫非是想以此来请君入瓮?金翅大鹏雕与孔雀很可能是被罗睺抱走,罗睺又知道剧情…还没等明夕玦想清楚,他的右手便果断燃起金焰,又虚空一抓,不知从哪里扯下一根七彩的细线,整套动作快如闪电,竟让人觉得,他压根没动一下。帝俊亦察觉不对,金色的翎羽毫不留情地射向远处的草丛,一个月白色的身影慌忙向远处逃去。

明夕玦微微挑眉,朝那个方向追去,他速度极快,帝俊一眨眼便没看见自己弟弟的踪影,他不由苦笑着摇摇头,也追了上去。

偷袭他们的人修为并不高,却被一道张狂桀骜的血影救走,明夕玦不着痕迹收起对方“落下”的玉简,对追来的帝俊摇头,颇为失落道:“大哥…”

“初至不周山,我们兄弟就收到这样一份大礼。”帝俊神色冷峻,前段时间的抑郁之气一扫而空,他眼中划过一道厉芒,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我们可得好好回敬对方!”

明夕玦拉住帝俊,淡淡道:“在不周山动手,未免太过失敬,这根细绳上附了对方的灵力,我们可以回去推演对方来历,谁都逃不掉!何况对方有极强的后台,一时半会儿难以撼动,待我成为准圣,或周天星斗大阵成功后,再动手不迟。”

帝俊点点头,心中已有决断。

一进山就出了这么一桩事,他们也没心情逛不周山,两兄弟去洪荒大陆转了转,发现气氛紧张至极,偏偏龙凤二族还没有决战的迹象,便回了太阳宫。明夕玦借口有事,决定过会与帝俊一同研究周天星斗大阵,然后,他分出一缕神识进入玉简,冷冷道:“你特意寻我,所为何事?”

对于明夕玦的态度,月缘倒没什么太大的排斥,帝俊、太一两兄弟在记载中就挺霸道,何况自己事先偷袭他们,太一没直接用混沌钟灭了他,态度已经算很好了。月缘略加思考,还是试探性地问:“不知东…您可听过罗睺之名?”

明夕玦毫不犹豫道:“从未听闻,他是何等修为,也值得我关注?”

听见标准“东皇式”语气,月缘面上不显,内心却失望,他先前筛选能力的时候,看到过一个成功概率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次性能力,如果有谁选了这个,说不定真能随机成洪荒大能。太一与盘凤一战,没有任何书中写过,所以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赌一赌东皇太一是不是同胞,却…不过,月缘很快就恢复精神,镇定自若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第010章

对月缘的提议,明夕玦不可谓不心动。

罗睺是谁?他是违逆天命,想要建立魔道,心思与行事都邪佞难测,实力又强得可怕的变态。他一手挑动三族大战,让麒麟一族几乎全灭,龙凤二族也从当年的威风八面,沦落到今天小猫两三只的凄凉局面。若非祖龙、盘凤天生的威压一直在,从灵魂深处震慑鳞甲、飞禽一族,他们的手下绝对会跑了大半。

挑起一时的事端很简单,但设计让最强的麒麟一族先退出历史舞台,又每每在祖龙、盘凤想收手的时候制造混乱,逼着龙凤二族永无休止地打下去却很难。罗睺能做到这一步,他的心机智谋绝对不能小看。月缘能被罗睺收为手下,可见他的能力必定极为有用,至于罗睺知不知道月缘的小动作,会不会将计就计…

明夕玦飞快权衡利弊,面上却未露出分毫:“交易?就凭你一介玄仙?”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色极为冷淡,语气中虽没有掺杂鄙夷,却不自觉地带了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意味。纵然月缘的脾气已被罗睺磨得不剩多少,面对这种自然而然的轻视,不免也有些愤怒,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明夕玦这种态度理所当然。

洪荒准圣遍地走,大罗不如狗,妖族光是周天星斗大阵就有三百六十五个大罗金仙参与,更别说掌控小周天星辰幡的太乙金仙及一万神魔,自己玄仙的修为实在太低,又没有值得自豪的身世。他此时的举动,就好像一个小市民跑去拦省长的专车,然后说“我要与你交易”一样可笑。更别说他今天还暗算了太一,就算是被罗睺逼迫,也是他自己动得手,太一这样对他,已经算修养极好了。

月缘敢豪赌,自然有他的筹码,只见他手中出现几条颜色不同的细线,不卑不亢道:“我的能力是缘分,这些线,便是我能力得以实施的媒介。”

“缘分?”明夕玦略有动容。

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样,这个穿越者的能力就太过…

月缘取出一根短短的红线,两手轻轻一拉,红线便分为长长的两根,他解说道:“短得是缘分线,分出来的是缘分线的两端,只要将之系在任何两个生灵身上,缘分便会让他们相遇,并按照不同的缘分线,拥有产生不同感情的缘分。比如这红线就象征姻缘,无论红线两端系在谁身上,他们都一定会见面,并渐渐相爱,最终走到一起。”

千里姻缘一线牵…这种时候,还不忘试探我?

明夕玦微微抬高下巴,神色依旧冷淡:“听起来的确很强,但你周身隐隐缠绕晦涩之气,心境亦不澄明。若我没有看错,你似是三千神魔残魂,若是三千神魔本尊,我还会忌惮几分,对你的提议也会感兴趣,但以你的资质,太乙金仙就是极限了吧?”

月缘一惊,终于收起潜藏于心底最深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丝轻视。

但凡对洪荒有一些了解的人,对洪荒大能们都有个固定的映像,比如西方教接引与准提,尤其是后者,那是以无赖加厚脸皮出名的,一句“此宝(人)与我西方教有缘”,就可以名正言顺从别人手里抢东西拐脚力。比如通天教主的高人气高攻击,老子有天地玄黄玲珑宝塔这个外挂在手,咱们还是将以屡屡大欺小,辣手摧花的元始天尊当敌人等等。

月缘之前也与众多穿越者一样,直到他发现明夕玦面对“缘分”这一能力不仅不动心,还一语道破自己被天道不容,修为撑死也就是太乙金仙的事实,他才真正清醒。

什么是洪荒?以《封神演义》为根基,《山海经》等古老典籍为枝叶,慢慢发展延伸出来的一个完整世界。《封神演义》中的人物有点脸谱化,《山海经》对洪荒异种就寥寥几句记载,洪荒小说也着重写封神、西游,谁敢说,自己真正了解洪荒大能的性格?他们都记得,帝俊与太一注定要失败,河图洛书成为伏羲证道的法宝,混沌钟不知所踪,妖族一日比一日没落,渐渐退出时代,再无争锋之力。但他们都忘了,巫妖二族曾经瓜分天地许多年,风光无限,三清都要退避,又岂是光有气运就行的?

月缘想起自己对待罗睺的态度,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罗睺洞察力何等敏锐,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卑微谨慎的背后,始终带着“你总要被鸿钧杀死,我终有一日可以解脱”的快意?如果不是罗睺不与他计较,如果不是太一修养好,他早死了不知多少次!

惊讶过后,月缘立刻调整心态,态度也恭谨了几分:“的确,我不过是一缕残魂,能修到太乙金仙已是天地恩赐,若缘分线必须由我系上,您自然不需要担心,但…祖龙去巫族领地,向烛九阴求助的事情,您应该听说过吧?他们身上,便被罗睺系了象征友谊的青色缘分线。”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小小地扭曲了一下,却还是老老实实交代,“罗睺本来逼我给他们系红线,说青线太不牢靠,我说亲情大于友情大于爱情,青线比红线更有用。又说对他们系红线有违天道,难度会加大很多,他才改了主意…”

明夕玦一知道月缘的能力,就打算与对方长期合作,“缘分”若用得好,简直是无敌杀器,如果抢先与宝物系上缘分线,准提还能说“此物与我有缘”不?想到这副场景,明夕玦就觉得很欢乐。

他与穿越者打过太多次交道,自然明白穿越者的心态,所以他刻意用冰冷的语调点清事实,打碎月缘作为穿越者的优越感。眼见月缘立刻醒悟,明夕玦对月缘的评价又高了一分,他刚打算说什么,却只听见罗睺豪迈的举动,差点没喷出来。

不亏是与天道为敌,百无禁忌,我行我素的罗睺,实在是太太太前卫了啊!

尽管感慨,明夕玦却立刻找到其中的破绽:“罗睺想让十二祖巫出山助祖龙一臂之力,为何不命你将红线系在祖龙与后土身上?”

月缘的脸色顿时诡异起来:“后土一直在祖巫殿潜修,几乎不出来,罗睺潜入巫族几百次,也就见过后土三次,何况祖龙名声在外…”如果后土爱上了祖龙,其余十一位祖巫第一反应绝不是去帮龙族,而是先将祖龙打残了再说。

明夕玦也想起来,尽管十二祖巫内部不大和平,但在巫族与后土的事情上,绝对是一致对外。谁敢对后土下手,谁就得面对十一个凶残的大舅子,说不定这其中还有几个情敌,实在是苦不堪言啊!

察觉到他们的话题渐渐往“八卦”这个方向引,明夕玦立马转回来,他想要取出那条七彩的细线,却发现那玩意被帝俊拿去研究了,只能问:“罗睺为何会盯上我们兄弟,你对我用得又是什么缘分线?”

月缘的脸色更加古怪,他沉默了许久,最后抬起头,略带尴尬道:“我们能待会说这个问题吗?先讨论合作的事情行不行?”

“可以。”明夕玦毫不犹豫地答应,月缘便正色道:“罗睺的实力远远超过盘凤,早已半只脚踩入‘圣’之一道,偏偏他所坚持的‘道’,是以血肉为基石,杀戮为旋律,哀嚎为伴奏的魔道。为此,他一手策划三族大战,将亿万生灵卷入水火之中。祖龙与盘凤同归于尽已是命定,飞禽一族,或者说整个妖族需要顶梁柱出现,偌大洪荒,也只有您与您的兄长才有资格…罗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请您一定要注意!”

对于早就知道的信息,明夕玦却必须装出初次听闻的样子,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最后轻轻点头:“这个消息可以算一桩交易,免去你先前攻击我的过失,还有么?”

若在刚才,月缘必会暗自庆幸,觉得自己用后世谁都知道的资料当成秘密,换到自己暂时不死的机会,还会觉得太一真是好忽悠,现在却完全不同。他咬咬牙,又道:“罗睺知道他的宿敌名为鸿钧,所以早早做好准备,纵然他出现在鸿钧身边,鸿钧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察觉他身上的魔性与杀意,如果罗睺此时偷袭…”

明夕玦没想到月缘竟知道如此重要的情报,偏偏他表面上必须装出淡然的样子:“你打算如何做?”

月缘正奇怪明夕玦为何没有太大反应,却立马想起来,鸿钧在后世称得上如雷贯耳,但在现在的洪荒可是一点名气都没有…想起这个事实,他的自信立刻冰消雪融,不胜多少,但最后他是决定赌一把,便道:“我有办法知道罗睺遇上鸿钧,并立刻通知您,若鸿钧胜了,您能否庇护我?”

东皇太一不知道月缘卖了多大的人情,明夕玦还能不知道?救鸿钧…所以他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还有一个问题,那道七彩的缘分线,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明夕玦笑容淡然,却透出“你不说我就不同意交易”的意味,月缘不由泪流满面,心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只能硬着头皮说:“那是融合爱情、友情、亲情等各种美好感情的特殊缘分线,只能我亲手系,罗睺带我去了祖巫隐居之地,将另一端系在了后土身上…”

第011章

什么?将缘分线的另一端系在后土身上?

饶是明夕玦对罗睺的不按常理出牌早有准备,却也有种被九霄神雷劈到的感觉,什么叫融合各种美好感情的特殊缘分线?难道罗睺怕单纯的红线不能起作用,还要多来几重保障?他就不怕巫妖二族不仅没打起来,还因为这桩婚姻和平共处了么?所以…明夕玦神色一敛:“你应该只说了一半吧?”

月缘的手上出现一根纯黑的细线,苦笑道:“缘分线多种多样,这条是单方面的缘分线,只要您与后土克服重重困难,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罗睺便会寻个时机,让我偷偷将这条汇聚一切负面情绪的缘分线系在您身上。”

也就是说,让他单方面抛弃后土么?的确,如果他这样做,不要说祖巫们会暴走,整个巫族都会恨死明夕玦,巫妖大战不打起来才怪!

不过,自己都能看出月缘具有穿越者的优越感,罗睺能不知道?一心要建立魔道,可以将任何生灵当做数字牺牲掉的罗睺,在知道剧情,又看出月缘不甘的情况下,还会让月缘知道这么重要的情报?

月缘不清楚明夕玦在思考罗睺这些举动的深意,还以为明夕玦的沉默是因为不满这件事情,他懊恼自己犯了常识错误,拿此时尚籍籍无名的鸿钧之事做交易,也不知道太一会不会重视这条情报…“缘分”这一能力太逆天,不该存在于洪荒,所以天道想尽办法要杀他,躲到混沌钟里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三千神魔的残魂,洪荒大陆也不少,怎么没有谁比月缘悲惨?

想到罗睺胜利的后果,月缘便不寒而栗,他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绝不能放弃。所以他立刻辩解道:“这条缘分线是双向的,只要其中一端没系上,就不会起作用。”

“是么?”明夕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才淡淡道,“只要你提供得情报没错,我自然会庇护你。”

得到明夕玦这句保证,月缘终于松了一口气,修行者违背承诺可是大忌,对洪荒生灵来更是如此,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终于可以放心离开了。

看见他的身影渐渐消失,明夕玦唇角的笑容冷了几分。

穿越者都是一样,无利不起早,刻意的结交也不过是为自己谋利。尤其是男性穿越者,绝大部分都是白眼狼,一个两个认为自己很了不得,前辈高人必须捧着他们,否则我就要报羞辱之仇。就算帮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很好的下场,你若不当我小弟,就只能成为我的踏脚石甚至是敌人。

从这一方面来说,穿越者比起洪荒任何生灵都来得冷酷凉薄,因为他们始终没将洪荒生灵当做同类。就算月缘被自己点醒,暂时收起穿越者的优越感,但这种潜意识里的东西,他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根除,这一点,没有人比明夕玦更了解。

“月缘么?”明夕玦反复咀嚼这个名字,脸上就带了一丝玩味,“你想将我当做棋子,当做跳板…真是可笑!”

明夕玦神识退出这个空间,左手轻轻一捏,玉简就化为细碎的粉末。他暗运源力,右手小指的指甲长了几分,并染上金色,无比锐利的指甲最前端直接插入左手腕的血管,没有沾染一丝血迹,明夕玦的右手小指却缓缓变成纯粹的金色,最后,他猛地拔出指刀,好似带出了什么东西。

“缘分线的运用,自然不止一两种…”明夕玦勾起由纯粹力量构成的透明丝线,用金焰包裹起来,仔细端详一会儿,轻笑道,“月缘,你连我都瞒不过,如何瞒过罗睺?”

不过,月缘提供的情报还是很有作用的,如果利用得好,不仅能为妖族争取更长的时间,或许也能改变帝俊必死的命运…想到这里,明夕玦向帝俊的宫殿走去。

“鸿钧?”帝俊重重放下手中的典籍,破天荒露出一丝怒意,“凭什么要去救他?”

明夕玦奇道:“你认识他?”

帝俊快步离开这间房子,显然是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力量,毁了多年来的心血。他走到池边,眼见明夕玦跟上来,才道:“就连他的名字,也是我第一次听说。”

对于帝俊的回答,明夕玦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自家兄长离开太阳宫的数量都没有超过五次,不认识鸿钧才正常。但没有恩怨的话,为何帝俊会对鸿钧排斥至此?巫妖大战以及之后的天机就算没被屏蔽,帝俊也推演不到那么远的事情…

他们兄弟多年,明夕玦一沉默,帝俊就知道弟弟在想什么,他沉下脸,声音好似万古不化的寒冰,却带着绝然的杀意:“罗睺扰乱整个世界,妄图建立魔道,纵然为杀他而付出生命,我也在所不惜,但他的宿敌鸿钧…”

“鸿钧”二字,几乎是从帝俊的牙缝中迸出,这位素来修养极好的天生帝王如今双目充血,牙齿咯咯作响,两手紧紧握拳。一想到自己的推断,他便无法克制从灵魂深处涌起的愤怒。下一刻,金色的火焰铺天盖地,帝俊以一种近乎质问的语气高喊:“他有什么资格,竟能代替天地建立天道?”

果然…

何谓天道?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对洪荒的生灵来说,天道是他们永恒的追求,心中的圣地,行事的准则,也是他们唯一的信仰。再怎么乖张、邪佞、狂妄、霸道、强横的生灵,都不敢违背“道”的规律。

帝俊敬重盘古,追寻天道,但你鸿钧何德何能,竟敢做天道的代言人?再说了,鸿钧若建立天道,你们到底是信奉拥有强大力量的他,还是信奉真正的天地之道?

明夕玦难以克制心中的惊异,缓缓道:“天道,不需要任何代言人。”

帝俊不愿在弟弟面前失态,他强压下自己的怒火,又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半天,才沉声道:“不错,‘道’需要我们自己去追求,不需要任何存在来指引。”

听见帝俊这句话,明夕玦深深地看了此世的哥哥一眼,心中复杂难明。

他说月缘潜意识里还拥有穿越者的优越感,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到今天才明白,帝俊才是洪荒世界最清明,把所有事情都看得最清楚的存在。

帝俊说得没错,天道不需要任何代言人,否则你就会习惯听从、依赖对方,从而失去自己探索的动力。没有鸿蒙紫气,三清二圣与女娲能成圣吗?鸿蒙紫气是鸿钧给予他们的,也就是说,早从一开始,鸿钧就选择了他们几个成圣。鸿钧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天道让他这样做,但天道为什么要让他这样做?

这么多年与世界法则,也就是所谓的天道对抗,明夕玦早就明白,天道像一套完美的程序,维护世界的运转。但源世界的存在,却给这套程序留下一个后门,让你有一丝突破空间束缚的可能。世界法则知道这个后门的存在,却无法将这个后门关上,它能做得,只有堵死所有人通向这扇门的路。鸿钧选择三清二圣女娲成圣,他们六个风光无限,高高在上,却彻底丧失进一步的可能。

被帝俊的话启发,明夕玦的思路越发清晰起来。

十二祖巫是盘古浊气化身,除了盘古外,他们谁都不看在眼里,自然不可能对鸿钧顶礼膜拜,言听计从,所以他们必须死。帝俊借河图洛书隐隐上窥天道,对鸿钧面服心不服,还强行违抗天命,与决不能在一起的羲和成婚,生下十个儿子,却没想到天道借此消磨他的气运…巫妖二族的同归于尽,不是沾上太多因果杀孽,不是消磨干净气运,不是要给人族让路,而是他们的首领都拥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想到这里,明夕玦却笑了起来。

为何他觉得,帝俊与太一就像封建皇朝的太子,倍受宠爱,说一不二,风光无限,偏偏因为自身的优秀,反惹来帝王的忌惮,最终沦落到无比凄凉的下场?至于十二祖巫,他们就像互为犄角的藩王,就算没有对那张椅子虎视眈眈,却也让皇帝万分忌惮。所以皇帝努力分化他们,先设计弄死他们的主心骨,又给予他们一定的好处,再挑起内斗,祸水东引…鸿钧完全没有了自己,皇帝说什么他就什么,所以他是最终的胜利者,在遵守皇帝一切命令的前提下,可以随意摆弄众生的命运。

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是…完全一样!

将虚无缥缈的天道、气运与因果转化成皇权斗争,明夕玦心中最后一丝对未来的不安也消失了,玩这些东西,他可是熟练工,所以他笑道:“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去救鸿钧?”

“救!怎么能不救?”帝俊冷冷道,“罗睺敢建立魔道,实力必定远远强过我等,纵然我看不惯狂言要建立天道的存在,也不能让罗睺这个疯子毁灭世界。”

明夕玦微微一笑,接下后半句话:“至于听不听从鸿钧的‘道’,那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了。”

第012章

帝俊沉吟片刻,方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打趣道:“只怕我们听过他讲一次‘道’后,就再也舍不下了。”

尽管对鸿钧各种不待见,帝俊却也明白,建立魔道是逆天行事,罗睺绝对是天道第一铲除目标,若是换做旁人,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骨灰都找不到一粒。但罗睺不仅没死,还将三族都玩弄于股掌之上,以三族生灵的死亡来增强自己的实力,印证自己的“道”。罗睺无论实力还是心计,都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鸿钧既是罗睺命中注定的对手,他的实力以及对“道”的领悟,大概和罗睺差不多,也是现在的他们远远无法比拟的。被人教导与自学终究不是一个概念,既有捷径可走,谁会喜欢绕弯路?如果不去听,导致别人远远强过你,你心里会怎么想?如果去听了,谁能抵制这份诱惑,下一次不来听到,并让自己不按照他说得去做?

明夕玦勾勾唇角,略带挑衅地说:“怎么,大哥对自己没信心吗?”

帝俊仗着三公分的身高优势,伸出罪恶的右手,用力揉了揉明夕玦的头发,察觉到自家弟弟僵住,帝俊眼中的笑意更加浓厚。

明夕玦飞快后退两步,整了整头发,不满地看着帝俊,就差没跳起来:“大哥,给我留点面子啊!等你有儿子了,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话还没说完,明夕玦就看见帝俊的笑意彻底收敛,周身多了一股化不开的忧郁,不由懊恼起来。

该死的惯性思维…

明夕玦正思考如何转移话题,突然,他们两兄弟一怔,又立刻望向远方。明夕玦凝出一面水镜,将远方的景象清晰地呈现。

金色的巨龙与华美的凤凰在天地间针锋相对,他们第一轮互拼气势,压根没有挪动半步,却让飞禽一族与鳞甲一族许多实力略差的存在七窍流血。

“祖龙与盘凤,竟一开始就用了原形…”明夕玦盯着水镜,缓缓道,也不知是在告诉帝俊,还是在自言自语。

帝俊冷眼看着这一幕,淡淡道:“祖龙、盘凤和已经死去的墨麒,心中都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总觉得全天下就我的血统最高贵,可想而知,他们战斗的时候,从不顾及周围,族人有学有样,日积月累…他们的死,完全是自己找的。”

这…如果他没记错得话,巫妖二族也是这样因果纠缠太多年,最后同归于尽的吧?听见帝俊这样吐槽祖龙盘凤,明夕玦总觉得非常诡异,但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见解,祖龙与盘凤便正式开打。

两位准圣巅峰级人物的战斗何等惊天动地,仅仅片刻后,方圆数万里便山河破碎,江流倒转,再过了一会儿,这里就被彻底夷平。

龙凤二族拥有族长的庇护,暂时没被狂暴的能量冲击到,飞禽一族与鳞甲一族却遭了秧。其实,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龙族与凤族这样永无休止地打下去,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祖龙与盘凤明知这一点,却在罗睺的设计下一意孤行,飞禽一族与鳞甲一族却又受天道所制,必须听从祖龙与盘凤的命令,所以他们虽被限制,必须滞留战场,却出工不出力。

还未开战前,军心便涣散了一大半,可见龙凤二族真的穷途末路了。

明夕玦与帝俊一直关注战局,自然看得出这场战争看似无比激烈,实际上只有祖龙与盘凤在死磕。但祖龙与盘凤又杀红了眼,竟连保护族人都顾不上,拼尽全力也想杀死对方,在这种能量冲击下,在场就没几个能逃得掉。

帝俊眼中划过一抹讥诮,明夕玦却痛心疾首,龙凤初劫后,天下妖族就要归帝俊管。虽然妖族人口基数大,三百六十五个大罗金仙都能一下拿出来,但人才总是不嫌多的。眼下祖龙与盘凤的能量每冲击一次,死去的生灵就多一堆,这些都是两族的精锐,培养好了也是不小的力量,明夕玦能不心痛么?

金焰突兀出现,温度之高,竟将水镜阵法,明夕玦转过头,发现帝俊情况不对,不由奇道:“大哥?”

帝俊一向沉稳冷静,波澜不惊,怎么今天像吃了炸药包一样,刚才为鸿钧的事情大怒,现在又发起火来?或者说,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帝俊生这么大的气?

明夕玦太了解此世兄长的控制力了,如果不是快气疯了,帝俊怎么会克制不住金焰的温度,将水镜都给弄没了?

帝俊凝出一块水镜,战场一角的景象便清晰呈现在明夕玦眼前,帝俊的声音比刚才还要冰冷几分:“你看,这个家伙在干什么!”

明夕玦定睛一看,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被帝俊关注的穿越者,躲在祖龙与盘凤攻击范围的边缘,一具具地搜索尸体,大概是他空间袋有限,装不了太多东西,又舍不得满地的好材料,所以他干脆熟练地解剖起这些尸体,选择最有用的部分装起来,日后炼器也方便。

明夕玦可以理解他的想法,虽说龙凤二族不喜炼器,身上拿得出手的法宝极少,但他们的尸体本身就是最好的货源,尤其是纯血龙族与凤族的尸体,什么龙筋龙骨龙鳞凤羽凤血凤冠…龙凤初劫后,凤族销声匿迹,龙族居住四海抱成一团,想要收集好东西就不那么容易了,何况龙凤残裔的实力,穿越者也未必看得上。

在洪荒中像蝗虫一样搜刮好东西,这是每个穿越者都觉得天经地义,甚至必须去做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龙凤初劫不过是一次机缘,一次能让他们收集更多珍贵炼器材料的机缘,仅此而已。但帝俊,不,不仅是帝俊,所有在观战,并看到这一幕的洪荒大能,都觉得气血上涌,就差没暴走了。

虽然洪荒的生灵会为了断绝因果而痛下杀手,斩草除根,让你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但他们几乎不会将尸体抽筋扒皮拿去炼器,如果是妖族修行者,前头那个“几乎”还得换成“绝”字。

技不如人以致身死是一重概念,尸身不被尊重又是另外一重概念,否则为什么古代只有深仇大恨到一定程度,或者为了起震慑作用,才会对别人刨坟开棺鞭尸?道理都是一样的,死者为大。

说来说去,还是观念的问题,不过…明夕玦的神色阴郁下去。

之前几个世界,他接触的大部分穿越者都是以“嫖”为目标,与洪荒的主流穿越者不大一样,但…他理解穿越者的想法,他可以理解穿越者的心情,他更能理解穿越者为何会这样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认同这些穿越者的无耻行径!

这些修行者,尽管他们的原形是动物,但他们大多数时间都以人形生活,思维条理,言行举止都与常人无异,说不定还与你们论道过,你们怎么能…明夕玦死死咬牙,又望向帝俊,这位愤怒的未来妖皇用水镜将整个战场都显现出来,一一搜索诡异的地方,竟被他找到十来个想捡便宜的穿越者!

“这样卑劣无耻的存在,不仅存在世界上,竟还有这么多…”帝俊气得浑身发抖,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明夕玦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他,帝俊却推开了自家弟弟,十几块水镜出现,清晰地照出了这些穿越者。

贪婪、狂喜、得意…洪荒的生灵无论男女,容貌都不错,这些穿越者自然也不例外,他们之中,甚至还有一个长相极为美丽的女子,但他们此刻被贪婪浸透的眼睛与表情,却让明夕玦极为反胃。

帝俊死死地盯住这十几张脸,似是要将他们牢牢记住,刻在灵魂深处。

明夕玦别过脸去,不想看这些丑恶的嘴脸。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穿越者都是这样想的,他们也将这一点贯彻得很好,未来的封神之战不也是这样吗?阐教截教同出一源,二代弟子照理说应该平起平坐,就算一个是嫡传弟子一个是记名弟子,大家都是道友,至少得给几分尊重,结果呢?灵牙仙成了普贤的坐骑,金光仙成了慈航的坐骑,乌云仙被养在灵山当宠物,虬首仙最惨,不仅成了文殊的坐骑,还被阉了!

元氏天尊瞧不起妖族,说通天教主收的弟子是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但帝俊立天庭,统领亿万妖族的时候,你元始天尊去了紫霄宫听道,不可能不知道洪荒的事情吧?既然瞧不起妖族,你应该更看不惯妖族统治天地啊!这句话,你为什么不敢在妖族气运正盛的时候,对帝俊、太一兄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