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也知道为何宿尘弦说不愿意再见主神第二次,不仅因为主神强大的气场,更因为主神的眼睛,明明一点都不冷酷,更不带任何杀意,却无端让你浑身冰凉。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可以说是阶位差异带来的战栗,却更像强者对弱者俯视的极致。蓝说见过主神的眼睛后,就能确定主神不会爱上别人,宿尘弦也是同样,因为神不会爱上一粒尘沙,仅此而已。

“我堕入魔道,从今往后寸步难行,极容易被法则钻空子,时时会有殒命的危险。”明夕玦很快就平复自己的心情,与主神直视,没有一丝畏惧与退缩,“面对这样的我,你是否会兑现曾经的承诺,释放穿越者们的灵魂?”

“不用这么冷淡,坐。”主神微微抬起眼睛,随意放下酒杯,他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每一处微小的轮廓都透着惊人的魅力,完美到可以让任何生灵窒息。哪怕是最苛刻的贵族都无法拥有他这样浑然天成地高贵与优雅,因为这是长久浸透在世界法则中,举手投足不知不觉符合法则的韵律才能达到的,美的极致。

见明夕玦很自然地坐下,主神这才侧过头来,微笑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认为,法则会对你动手?”

“你…”明夕玦用力握住椅子的扶手,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手脚冰凉。

“看起来,入魔并未磨去你的敏锐与智慧,这样很好!”主神漫不经心地以右手撑着头,万分优雅且从容,“不错,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才是法则全力要清剿的不稳定因素,而你…”

他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快意:“是法则培养出来,专门对付我的…主角。”

结局 云破日出(二)

事到如今,明夕玦反而镇定下来,他仔细回想,便发现之前有诸多痕迹昭示这一事实。

法则疯狂攻击他,无非就在综漫那一世,可笑他还以为之前主神挡下死劫,这次不过是为了考验他。谁料是综漫世界的法则太弱,奈何不了雷纳德与宿尘弦,唯有用这种方式将他逼走…

不过,明夕玦不得不承认,主神的手段虽然卑鄙,却非常有效果。至少明夕玦现在最反感的就是“天意”“天命”“天道”等词汇,条件反射般就想与它们对着干。

纵然心中惊涛万千,明夕玦依旧神色自若:“主神,你的想法很好,却用错了手段。事实上,很多反派的悲剧不来源于外力,只在于他们自己欲壑难填。如果你让我当主角,比如漩涡鸣人,比如哈利波特,我说不定就走上愤世嫉俗的不归路,这样岂不是更好。”

“唯有对法则了解不深的你,才会说出这种话。”主神唇角的弧度依旧完美,声音平缓,却有一种异样的控制力与张力,“当然,我承认这里面也有我的私心,天道培养为我培养的对手,怎能被蝼蚁欺辱?但我也不能任由你成长,太自信的话,可是会输掉这一局的哦!”

“输?强大如你,也害怕法则?”明夕玦挑眉。

面对这略带挑衅的话语,主神的神情堪称柔和,却不能减缓一丝一毫的冷意,只见他轻笑着问:“你认为,主角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明夕玦第一反应就是“不死定律”“主角光环”,却又立刻否定这些答案。还不等他想明白,主神就缓缓道:“感情永远大于理智,内心被上苍赋予温柔、善良与坚强,纵然处于最深的黑暗,也能给旁人带来光明。背负旁人的鲜血,一路披荆斩棘,带来无上荣光…你可以嘲笑他的天真幼稚不合时宜,却不能否认身临其境时,他给你带来的温暖与感动,这,就是主角。”

明夕玦努力想勾起一个笑容,证明他不在乎主神说得这些话,却发现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是那么的勉强。

内心被上苍赋予温柔与善良…换句话来说,他就像任何一款游戏里的主角,性格早早被设定好,坚信世间还是光明美好占据大多数,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手染血腥。或许在长久的力量后,能够面无表情地杀人,但内心却会被深深的负罪感压着,这份痛苦日夜相伴,能将他们折磨得几欲窒息。

多可笑是不是?他从出生到性格,都是一出被设定好的游戏;他一切的痛苦挣扎,不过是主神与法则的斗法;他最终的宿命就是牺牲自己,毁灭主神,这是天道钦定的结局。

主神想将他往黑暗的道路上引,法则却让他坚定走光明的路,他就这样走在悬崖的铁索上,被天下最强的两大存在拉来拉去,每一步都无比艰辛,痛不欲生。

“按你的说法,我最后的宿命就是杀了你…不,应该是我与你同归于尽?”明夕玦沉默片刻,才以一种万分笃定的语气说。

主神的存在是BUG,想摧毁他,必须创造另一个BUG。为了世界的平衡,他们两个必须同归于尽,这也是法则为何屡屡影响他抉择的原因。

如果不保留光明的内心,如何在明知结局的情况下慷慨赴死?

主神微微侧了侧头,笑意变深,却让人难以揣测:“你说得一点都不错,不过,千万别妄自菲薄,想着什么就算你死了,法则还能给我弄出一个对手的事情。”

对于主神这句话,明夕玦不发表任何看法。

他不会愚蠢地认为,以主神的心性会产生“孤独、寂寞、厌世”等负面情绪,但同样,他也不会认为主神有什么道德观,说谎对主神来说再正常不过,就算不说谎,避重就轻对主神来说也轻车熟路,真的全盘信他才是傻瓜。

“我不知自己为何诞生,只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就处在‘源’的正中心,并懂得如何使用‘源’的力量。你可以认为我是‘源’的化身,从某方面来说,也没有多少错误。”主神讲述这些秘辛的时候,神情极为自然,甚至带了一丝漫不经心。

因为他觉得明夕玦有资格知道,所以他就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没有一丝遮掩,反正这对他来说,压根就不是什么大事。

“世界由‘源’构成,法则是一部分‘源’的汇聚,也是‘源’的守护者,察觉到我诞生的那一刻,它便果断出手,想要抹杀我这个不该出现的存在。只可惜,我与它同出一源,我没办法摧毁它,它也没办法杀死我,所以我只是陷入了沉睡,等待下一次的醒来。”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笑了:“一开始的时候,我真是弱小啊!无论苏醒多少次,我都无法接过法则一秒的攻击…”

听见主神的叙述,明夕玦突然觉得浑身冰凉。

从主神的口气里,明夕玦能听出来,一开始主神处于绝对弱势的一方,不知道被法则逼着沉睡了多少次。但这种类似于“死亡”的修养,都需要耗费极多的时间,仅仅一个轮回,能发生这么多事情么?

“你猜得没错。”主神没有道德观,对窥探心灵自然也不会有负罪感,所以他大大方方地说,“源世界重组时,我的实力会降到几近于无,法则却也会暂时消失。所以我趁此机会,拼命汲取脑海中的知识,寻思如何避过法则的攻击。只可惜,得到休息的时间太少,少到我日后面对法则的攻击时,只是从一秒延长到一秒五而已。”

明夕玦心知自己所想的一切都瞒不过主神,干脆直接问:“我想知道,你到底活了多久。”

主神漫不经心道:“这种事情,谁会记得呢?”

就算主神不说,但想到主神从一开始的弱小,成长到能逼着法则专门创造自己出来对付他…

主神似是觉得追忆过去挺有意思,语气便带了一丝玩味:“如果单纯算我见证过多少次世界重组,倒是容易一些,光是我与法则的战斗,就曾经灭世了大概几万次,就不知道有没有破六位数。”

“一开始的时候,它利用我感情的漏洞,不知封印了我多少次。但我克服了这些,变得没有弱点后,就开始反败为胜,并一次比一次强。”主神轻笑道,“所以在大约三千个轮回之前,法则开始在每个轮回时默默储存能量,这股力量汇聚起来,能让世界颠覆几十次,却只能构成你的灵魂。本来你这个轮回末才会诞生,不过我使了一些小手段…如果法则有感情,一定会很苦恼吧?”

说到最后,他唇角上扬了几分,明明白白书写他的愉悦。

“你不仅让我提前诞生,让我厌恶天道,也毁了我杀死你的可能。”明夕玦联系前因后果,已经想明白了一切,便淡淡道,“当我修炼源力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法则的失败。”

法则用这种极端的手法孕育他的灵魂,也不肯从“源”中抽取力量,无非是机会同源存在无法杀死对方的定律,谁料主神让明夕玦修炼源力,将他渐渐同化,也失去了彻底杀死主神的可能。

光从这一点上来说,法则已是彻头彻尾地失败者,不过明夕玦知道,法则肯定不止这一招,就像自己在洪荒无论做什么选择,都能突破世界一样。

果然,主神轻轻拍了拍手,宫殿的场景霎时变幻,纯净、浓厚,同样也浓稠无比的本源之气铺天盖地,明夕玦顿时就站立不稳,脸色也变得无比苍白。

亿万世界的本源之地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如果不是主神布下结界,他在踏入外围的第一时刻就会被绞杀…主神好整以暇道:“法则储备了源力,我又何尝没有?这些力量被我炼化过一次,在我的帮助下,你能够相当快且顺利地驯服他们。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会拥有什么能力,说不定,你还有杀我的机会呢?”

明夕玦微微挑眉,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主神所说的力量旁,缓缓伸出右手,触摸真正属于本源的力量。

不要妄图去揣测主神的心思,否则你只会被他绕进去,自己先前就是想得太多,才会被主神刻意误导。顺着自己的想法做,不需要瞻前顾后,某些时候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过,他可没有忘记,这些力量是被炼化过的,也就是说,自己得到这股力量的同时,也将相当于彻底被主神控制。

“源世界的法则,你会帮助我吧?”明夕玦微微敛眸,在心中默念,随即毫不犹豫地走入灵气中心。

他敢赌,赌法则一定会帮助他!

无数个世界毁灭崩塌,无数个世界诞生成长,纷乱的源世界东方各世界一次又一次地轮回,逐渐成为最初有序的模样。不知过了多少年,久到连宿尘弦都不再期盼烟花时,明夕玦突兀出现在主殿。

此时他才发现,主神竟将宫殿直接建在世界本源外,彻底藏住了最深的秘密。

随着明夕玦的到来,他身旁一切的事物都开始风化,靠得近一点的索性直接消失,不留任何痕迹。下一刻,天花板与地面也开始崩塌,却在要触及明夕玦的时候,奇特地消失地无影无踪。

“无法自如收发力量就是糟糕…”主神轻轻抬眸,一句话之间,宫殿已经恢复原样,“你想拆了这儿?”

明夕玦周围的一切物品渐渐稀薄,却在要消失的前一刻,生生被主神的力量护持住,恢复从前的样子。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照理说应该会惊天动地,谁料这两股力量竟在接触的一瞬间冰消雪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短短一瞬功夫,主神已经判断出明夕玦的能力是什么。

将“源”的力量无效化,简单来说就是…虚无。

明夕玦平静道:“纵然法则助我切断那些力量与你的联系,让我彻底掌控它们,但以我现在的能力,只能让你彻底丧失力量百分之一秒。”

主神微微挑眉,笑意越发浓重:“对法则来说,这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是么?”

“我知道。”明夕玦轻轻点头,回答却出乎主神的意料,“踏入本源之地后,我莫名地知道了许多事情,所以我仔细考虑过,倘若在我能力发动的这一瞬,法则不顾一切攻击你,从而导致天地紊乱,世界重组,我们或许才有同归于尽的可能。”

“我不怕死,也不在乎这条命,对我来说,活着是痛苦与折磨,并未给我带来多少快乐。”

“但是,没有谁能肆意剥夺旁人生存的权力。”

亿万世界,无数生命,都在努力地活下去。偏偏你们的争斗让世界不知提前重组了多少次。我知道,就算世界重组,你都不会有任何动容,法则更是如此,更别说其中的世界,世界中的生灵。但对我来说,每一个生命都拥有活下去的权力,我错了一次,就不能再错第二次。

知道真相后,我不会再感激你给予了我力量,改变了我的人生,天上地下,没有谁比我更有资格与能力对付你。我恨你随意摆弄我的人生,主宰我的命运,让我一直活在痛苦与绝望之中,所以我与你终有一战,纵然与法则联手,纵然要赔上性命,也要终结这段恩怨,但绝不是现在。

这个世界还年轻,拥有无限的生机与活力,不该因为你们之间的争斗,就让它化为飞灰。

“果然,你还是主…”

“不要对我提那两个字。”明夕玦利落打断主神的话,又道,“主神,我不是法则,没有灵智,从而猜不到某些事情。事实上,你早就察觉到‘虚无’这个能力的存在,却不敢尝试去修炼,毕竟与法则争斗,最差也不过是沉睡,强行掌控‘虚无’,却可能让你不存于天地。你刻意让我得到这个能力,在你意料之中,你不过是借我观察这个能力,看看自己能不能得到,如果不能,我也不必野心勃勃的别人,对你危害程度不那么小,仅此而已。”

主神微微一笑,依旧优雅从容,高不可攀:“区区一个轮回的时间,我还等得起。”

明夕玦点点头,收敛方才不住的力量,倒让主神有一瞬的惊诧,立刻猜到明夕玦方才为什么要装作控制不了这一能力的原因。

别忘了,正统主角的第一条——感情大过理智,也就是说,明夕玦看主神不爽已经很久了,方才不过在苦苦压抑与主神同归于尽的想法而已,如果主神回答得不合他意,说不定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明夕玦大步朝宫外走去,却又想到什么事情,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主神:“有酒么?送我一壶。”

主神随意取出一壶酒,扔给明夕玦:“这么多年过去,你能确定你找到的洪荒,还是你认识的罗睺所化么?”

明夕玦接过酒,利落地转身,径直向门外走去,压根就不回答主神的问题。

不是罗睺所化又如何?从今往后,他会在各个世界旅行,过着自己想过的日子,走走停停,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安宁,前提是,不见到主神的脸。因为只要见到主神,就会让他想到压抑的过去,从而产生“别顾及苍生,先灭了这厮”的冲动,为这么一个祸害赔上亿万世界,一点都不值得。

主神又取出一瓶酒,为自己斟了半杯,他轻轻摇晃杯子,似是醉倒在那柔和的水波中,轻声道:“主神之名,不过是你的臆想,很多年前,我给自己起过名字。”

此时,明夕玦已经走到门口,听见主神这样说,他脚步一滞,却在下一秒毫不犹豫地迈了出去,脚步也加快了很多。

纵然如此,他也无比清晰地听见了主神的最后一句话。

“吾名…云倦初。”

番外 剑胆琴心(一)

东胜神州,九黎部落。

蚩尤怒气冲冲地踢开房门,便看见长琴双手按在凤来的琴弦上,神色悠然闲适,似是陶醉在方才美妙的旋律中,压根就没往这边看一眼,不由更加恼怒。由于忌惮长琴的实力,蚩尤强压下心中的怒火,音量却怎么也克制不住:“长琴,看看你干的好事!”

早在他踏入这片清净之所时,长琴的弹奏便戛然而止,杏黄色衣衫的青年微微侧过脸,随意问:“怎么了?”

“你口口声声互利互惠,却暗中陷害于我!”蚩尤见长琴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样子,不由更加恼火。

长琴轻笑:“我派巫妖二族强者相助于你,让你大获全胜,何来陷害之说?”

蚩尤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牙齿不由咯咯作响,怒道:“六位圣人皆靠人族成圣,将人族看得无比重要,你却带这么一帮强者来,昭示巫妖二族尚有余力…你想死就罢了,为何累及我与九黎部落?”

巫妖大战时,人类也受到波及,几乎死绝,女娲又重新用息壤造了一批人类,资质比起第一代人类却略有不足,无论三皇还是五帝,都属于这一支。九黎之地的人们却是侥幸在巫妖大战中活下来的存在,也是第二批诞生的人类口中的“遗民”。他们混杂了少许巫族的血,拥有迥异于人类的强大力量,形貌也怪于常人,不被纯正的人类所接纳。拥有元神的蚩尤带记忆转生成九黎之民,凭借前世的记忆以及强大的武力一统九黎,征战四方,希望成为大地之主。但黄帝背后站着整个天庭与人阐截三教,单凭蚩尤的力量根本斗不过黄帝的无限开怪,正当蚩尤快落败的时候,长琴出现在他面前。

不要说蚩尤已经转世,体内巫族的血脉微薄到可以忽略不计,就算他还是大巫,都不可能是长琴的对手。长琴是祖巫祝融之子,天生对巫族拥有极强的等级压制,否则残余的巫族为何会听他的?长琴的话,蚩尤不停也得听,好在长琴说得很明白,他想杀死姬轩辕,夺回屠巫剑。但他身份特殊,被大能们所忌,一旦他出手,圣人都可能出动。为求万无一失,他愿助蚩尤一臂之力,条件便是蚩尤要杀死黄帝,夺回屠巫剑。

这等互利互惠的买卖,蚩尤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他没有想到,长琴竟然早早地整合完巫妖二族残余势力,并命其倾巢而出,蚩尤的脸当场就绿了。

巫妖二族应该顺应天命退出历史舞台,将天地交给人族接管,天道与鸿钧能容纳拥有巫族血脉的九黎之民与人类争锋已经是极限,长琴,你是嫌动静闹得不够大,还是自己死得不够快?

听见“伏羲”二字,长琴眼中划过一道冷芒,他双手按在琴弦上,随时都能置蚩尤于死地,却久久没动静,只是冷冷道:“我为何不敢?”

“你——”蚩尤气结。

他也深爱巫族,希望巫族强盛,但敌人根本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一味蛮干只会让连巫族最后的血脉都保不住。他不希望九黎之民在黄帝的统治下苟延残喘,无论何时何地,二等公民都…想到这里,他冷冷地瞥着长琴,发现对方无动于衷后更加恼火,索性摔门而去。

祝融之子又如何?对长琴来说,只要杀死姬轩辕,夺回屠巫剑,洗刷妖族受到的耻辱就行,九黎之民会不会被灭绝,根本不在他眼中吧?

蚩尤走后,长琴收起凤来,也走出了大门。

抚琴的雅兴被打扰,房间中也污浊不堪,还是先去散散步吧!

他才刚走没多远,就看见莲雪郁闷地画圈圈,嘴里不住嘟哝:“黄帝的部队太过分了,竟然骑熊猫打仗,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国宝熊猫,他们竟然恨得下心…”

“等等,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夜月额头流下冷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长得很像熊猫的坐骑叫做貘,战斗力相当凶残,人类本来驯养不了他们,但它们以梦境为食,人类的梦又是最美味的。所以黄帝与貘一族定下契约,允许他们吸食族人的梦境,条件是貘必须助战。”

貘这种生物,连洪荒异种都算不上,莲雪自然不会关注,她仅存的印象就是自己曾经玩过的游戏,所以她略带不高兴地说:“你骗我吧?仙四里的梦貘明明长得不好看,更不可爱…”

夜月以手抚额,无语凝噎。

长琴见到这副场景,不由流露一丝笑意,心中的阴霾也去了许多。

他清楚,纵然他以血脉的威压统领了巫族,以强横的实力镇压了妖族,却因为他的身世,导致他永远不可能得到一众强者真正的心悦诚服,唯有这两个朋友才会真心为他好。

“长琴,你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种族,帮助可憎的妖族?”

“长琴,你是祝融祖巫的儿子,唯有回到巫族,你才能得到无上的荣光与地位,你认为妖族真会接纳你么?你在妖族眼里,不过是一个流着仇人之血的杂种而已!”

“长琴,你到底被灌了什么迷药,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巫妖大战时,巫族族人的呼喊、责骂、诅咒时不时会在耳畔响起,再也无法忘记。

巫族才是你的家,才会真正接纳你,蚩尤生于妖族,长于妖族,都冒着死亡的代价回到陌生的巫族,你明明拥有足够的实力,为何不回来?

他没做任何解释,只是静静地弹着曲子,坐看巫族大军灰飞烟灭。

“我这一生,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需向任何人辩解,也不需要得到你们自以为是的怜悯与体谅。”

“长琴,你心情不好么?”就在他神思略有一瞬恍惚的时候,莲雪与夜月已经注意到了他,便走过来,莲雪关切地问,“难道是战况不利?不对啊!我觉得我们今天表现得很英勇,黄帝的部队节节败退,连伪天庭的那些家伙都被我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呢!”

说到最后,莲雪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之色,显然对昊天与瑶池建立的天庭各种不待见。

夜月心思细密一点,便问:“长琴,莫非蚩尤不满你的作为?”

“原本他是九黎之主,说一不二,结果我带来一干强者,个个都不听他的命令,还可能引得圣人出手,这种情况,他如何高兴得起来?”长琴轻描淡写地回答夜月的问题,“他没说出我是巫族叛徒,压根不配统领巫族,都是看在我血脉威压的份上了。”

莲雪闭口不语,生怕说错话,夜月沉吟片刻,方道:“长琴,巫妖二族仇恨不共戴天,又被天地所忌,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蚩尤想一统天下,却想不付出代价,天下怎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就算我不出手,他以为九黎就真能保住?我所要做的,无非是诛杀姬轩辕,夺回屠巫剑罢了!”长琴的神情不复温和,唯余冰冷与杀意。

昊天与瑶池占据天庭,抹杀妖族存在的痕迹,但他们有鸿钧撑腰,所以他忍了;伏羲以河图洛书证道,原属于妖皇帝俊之物就这样落入他的手中,帝俊残余的两块灵魂碎片也定是不存,但伏羲有女娲为后盾,他也忍了;姬轩辕区区人类,何等何能,竟敢将屠巫剑改名为轩辕剑,未来还会以之为证道法器?

夜月原想劝长琴,白泽、飞廉将妖族强者悉数带到三千鸿蒙世界中的隐蔽空间后,便开始默默发展妖族,并寻找已经转世的十二月女神,除了那些世界灵气不足外,生活都比洪荒好很多,也安逸许多,你为何去了又回来?公然抢夺未来人皇的证道法器,这种事情根本就…

长琴猜到夜月所想,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夜月不清楚,这个任务是他与白泽、飞廉争了七天七夜,最后抬出自己的特殊身份,才抢下来的。为替妖族洗刷耻辱,就算将自己的伤疤生生撕开,统领不忿的巫族又有何妨?他始终记得,母亲带自己逃跑时,自己满身的煞气根本就掩不住,东皇太一第一眼就看出他是巫妖混血,却还是在治疗母亲的时候顺便救活他;后来更在知道他身世之后,仍旧耗费力量为他治疗;还在觉得他手段太过阴狠毒辣之后,带着他在大地上行走,希望他内心不那么阴暗,性格不那么敏感多疑,多想想世间美好的一面,不要太过睚眦必报。

巫族期待的不过是“祝融之子”而已,真正看见长琴的,是东皇太一,是莲雪、夜月,为此,我愿意留在妖族,与巫族为敌!

想起昔日的一幕幕,长琴不由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但很快,他的眼睛就失去了温度。

姬轩辕,你的好日子,也应该到头了!

巫妖二族强者如林,战力剽悍;长琴谋略惊人,隐于幕后,奇招迭出;蚩尤又是天生的大将,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以九黎之民占尽优势,打得黄帝节节败退。

六位圣人都能推算出此事由长琴主导,却更加头疼,毕竟这不是天地大劫,他们没有插手的道理,但派弟子下界…举个例子,通天教主的首席嫡传弟子多宝道人强吧?他后来投奔西方教,法号释迦牟尼,也就是如来佛祖,与昊天瑶池平起平坐。但在妖族统治天地的时候,多宝鼠不过是最末流的洪荒异种,大事上能捞个凳子旁听就不错了,连发言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打得过长琴?你说圣人出手?还是那句话,这不是天地大劫,圣人不能乱来,尤其不能对长琴这种应天命而生的乱来,否则因果气运全堆你身上,圣人也吃不消啊!当然,鸿钧是不怕这些的,但这种小事都要他插手,一种大能的脸往哪里搁?

无论是六位圣人还是昊天瑶池,都被长琴这种打擦边球的做法深深地郁闷到了,鸿钧面上不显,心中却隐隐觉得昊天与瑶池太没用,准提敏锐地察觉到鸿钧的情绪,便有了决断。

所以当长琴夺得屠巫剑,琴弦也勒住黄帝脖子的那一刻,七宝妙树枝的清光划过。

番外 剑胆琴心(二)

白色的光芒对内柔和如水波,静静护住狼狈的他们,对外有如最锋利的宝剑,以锐不可挡之势划破空间,降往不可预知的世界。

降落在未知世界的第一刻,长琴、莲雪与夜月站都站不稳,头昏目眩,眼前发黑不说,胃里还不住泛酸水,连最基本的咒术都用不了。但在恢复清醒后,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露出真心的笑容,看上去非常快乐。

原来,长琴见姬轩辕身上有神光庇佑,还坐拥轩辕剑与崆峒印,蚩尤压根杀不死他,便决定亲自出手。他告诉蚩尤,自己能将巫族与九黎之民转移到当年妖族耗费全族之力修建,在三千鸿蒙世界夹缝中游荡,还拥有十几条通往下级世界的隐秘空间中,以此保存巫族的血脉,原本激烈反对的蚩尤二话不说,直接同意。

长琴猜到自己出手必会招致圣人的攻击,所以长琴问莲雪与夜月,愿不愿意随他书写一个辉煌的间幕。尽管心中忐忑不安,莲雪与夜月还是毅然点头。

莲雪是青鸾与百灵的混血,天赋是精神控制,夜月是天生的刺客,黑暗中的王者。长琴不会自大到认为圣人发现不了他们,却笃定圣人不会在意这两个太乙金仙都不是的家伙,是以在被七宝妙树枝制住的时候,长琴镇定自若道:“东胜神州的事情,何时轮到西方教插手?”

洪荒生灵看重“天命”,什么都要顺应天意来,长琴是天定的乐神,属于不能轻易杀死那一类。就算他话语带刺,相当不中听,准提也不能轻易对他动手,长琴也就是看重这一点,才一有机会就给圣人找不自在。

准提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自制力自然非同凡响,这位西方教的二教主语气相当真挚,让人觉得非常温暖:“姬轩辕成为人皇乃是天命,长琴,你率巫妖二族残部倒行逆施,让大地一片血海…实在不智。”

“谁当人皇与我并无关系。”长琴冷冷瞥着被琴弦勒住的黄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但是,屠巫剑乃妖族重宝,理当归妖族所有,姬轩辕竟妄图将之炼化为本命法器,还擅自为屠巫剑改名…此等行径,我实在无法容忍!”

准提一听,顿觉大好,屠巫剑是谁给黄帝的?黄帝的师父广成子啊!再往上追溯,可不就牵扯到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了么?西方乃金属之地,本来就不如别处繁华,罗睺葬月之劫一出,又将西方毁了大半。巫妖大战打得洪荒破碎,分出来的西牛贺州就更加荒芜冷寂,也不适宜人族居住,在人族气运占据主流的如今,这种情况无疑对西方教很不利,也让准提心中暗暗不平。

凭什么三清永远能占据最好的东西,我们师兄弟就必须陪下脸面,赔上自尊,千般算计百般谋划,才能夺得少得可怜的资源?准提自己都没发现,他潜意识里偏向妖族,对三清有一种本能的厌恶,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准提就好像辛辛苦苦打拼到高管位置的寒门子弟,却遇上空降来掌握公司的三清,内心既羡慕又嫉妒,还隐隐有着不平衡,偏偏遇见的时候不得不陪着笑脸。如果长琴能给三清添乱,准提倒非常支持。

准提这边盘算如何放长琴一马,让他对上三清,莲雪与夜月的准备却悉数到位,所以下一刻,长琴以保命绝招挣开七宝妙树枝的束缚,轻轻勾动手指,琴弦就飞快地嵌入姬轩辕的皮肉。

准提面色一愣,再度制住长琴,飞快抢救姬轩辕。谁料这个长琴竟是莲雪制作的幻象,准提一招落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琴、莲雪、夜月三个被玉简传送走,不由觉得颜面大失。

“长琴,你有没有杀死姬轩辕?”夜月突然问。

长琴缓缓抚摸屠巫剑,神色怅然。这柄妖族耗费无数心血制造,曾经血气与杀意冲天的魔器已经不复当时的样子,它被鸿钧重新炼化一次,作为人皇证道的法器,金光闪闪正气凛然自不必说。它的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俨然成为一柄圣道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