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越来越粘他,挖空了心思带来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讨他欢心,苏轻却越来越焦躁,甚至用仅剩的力气去驱赶对方,他讨厌这种毫无来由的关怀,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被关怀,它就应该把他扔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

  大鸟被他的粗暴弄掉了一根羽毛,站在一边不敢靠近他,发出一声哀鸣。

  暴躁炸毛鸟苏轻不知怎么的,就忽然安静下来了,他看着大鸟,电光石火间,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原来他不是讨厌大鸟,他谁也不讨厌,只是讨厌自己。

  一只叫苏轻的鸟……或是人。

  大鸟哀鸣一声直冲入云霄,这时,苏轻隐约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在他耳边响起,只辨认出了几个字“关进小盒子”。他觉得这个孩子的声音很熟悉,可是想不起来是谁。

  一道惊雷从天空劈下,轰鸣不止,大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飞回来,试探性地停在他身边,伸出硕大的羽翼,替它遮住头上的风雨,苏轻抬起头,发现它的翅膀上有一条笔直的线。

  线……

  有人曾经给他画过这样一条线,他说“不要相信感情,相信逻辑”。

  又一道惊雷响起,苏轻一愣——逻辑……是的,逻辑是一条线,是一条有因果可以追寻的线——为什么我想要死去?因为我不能飞,可为什么我不能飞?因为我怕高,我恐惧下面无敌的深渊,我害怕……会掉下去。

  但是掉下去会怎么样呢?会死……

  苏轻一激灵,因为他发现这件事实在太扯淡了——他竟然是因为胆怯怕死而想要寻死。

  这时,熟悉的童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苏轻这回听清楚了,那个孩子说:“讨厌鬼叔叔,你快醒醒呀,别睡了,再睡他们就要把你关进小盒子啦。”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苏轻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大鸟对上,这大家伙的目光温润又悲伤,像是一个满心无可奈何而无从表达的父亲。天空依然阴霾,闷雷此起彼伏,苏轻爬起来,目光扫过深渊,他恍然间明白了自己的路——要么自由,要么死。

  他站在鸟窝边缘,深吸一口气,猛地扑了出去,空气托起他的身体,双翼滑翔而过,阳光像利剑一样刺破了厚重的云层,打在他身上。

  苏轻忽然睁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人,正躺在地上,他听见程未止和赵一菲的叫声,而屠图图就坐在他面前,一块能把小孩的头像西瓜一样砸碎的大石头正从半空中落下来。

  苏轻一把抱住屠图图,想也不想地往旁边滚开,“轰隆”一声巨响,他眼前一黑,意识到这是房子塌了,他被困在了一个密闭的小空间里,小腿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动也动不了,好像是给压折了。

  屠图图像小猫一样地哭了起来,苏轻拍拍他的后背,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疼痛得厉害,发不出声音。

  胡不归没想到乌托邦几次三番试图逃脱被拦截以后,真的有种把整个基地都给炸了,秦落再次紧急联络:“胡队,陈林传出消息说乌托邦紧急调集数十架直升机,准备同时起飞,被转移的科研人员和蓝印混在其中……”

  胡不归打断她:“姓陈的和他们一起?”

  秦落说:“不,蓝印里有个和他不对付的人,提议所有蓝印分头走,配合远程攻击,并要求和陈林一起,可能有点别的意思,所以陈林拒绝被转移。”

  胡不归哼了一声:“算他运气好,叫陈林给出混在其中的可疑目标,准备射击,另外我需要一份基地地形图。”

  胡不归提起陈林时有些咬牙切齿,陈林履行了他的诺言——把乌托邦内部的所有部署都交代了,这个“无间”做得比苏轻要成功得多,可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唯独漏了他们打算优先处理灰印这一条。

  秦落说:“是。”

  片刻,清晰的地形图就传到了胡不归碎了一片的眼镜上,胡不归猛地扣上头盔,穿上防弹衣,直接把军用车分裂了,他光棍地骑着一辆改良版机车,一头冲进了乌托邦的火力线。

  方修通过监控设备瞥见,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弹出去:“胡队你要干什么?!”

  胡不归牌拼命三郎把机车当成火箭开,俯下身紧贴在车上,前面的挡风玻璃防弹功能异常优异,噼里啪啦地也不知道救了他多少回,胡不归就像玩极限运动似的,几次双轮离地,被一溜机枪追在屁股后面打。可他的脸色平静极了,好像他不是在玩命,是在玩超级玛丽一样!

  被赶鸭子上架的临时指挥官方修的心率一下子飚到了一百五,扑棱得嗓子眼疼。

  胡不归已经看见灰房子,一不留神手臂上被扫了一枪,这一下不要紧,他胳膊一脱力,横冲直撞的机车被这么一带扭起了秧歌步,胡不归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他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护住头……最后一段路省得跑了,直接飞过去了。

  他这么一甩,就摔到了满地的尸体中间,总算没让他直接横在硬邦邦的水泥地板上,胡不归沾了一身的血,落地的刹那就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顺势掩护好自己,拔出背的机枪就是一顿扫射。

  直到附近的几个人都被他干掉了,胡不归这才分出几分精力来往地上看去,登时心跳停顿了一拍——“晚了”这两个字跳进他大脑的时候,胡不归觉得手都凉了。

  胸腔传来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样的疼痛,他木然地低下头,看着沾满了不知谁的血的一双手,心里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搅得他五脏六腑一起疼起来。

  胡不归腿一软,单膝跪在地上,一拳砸在废墟上,把脸埋在手掌里。手心粘稠而冰冷的液体粘在他的脸上,好半晌,他这才深吸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拨弄了一下鼻梁上已经开始跳火花打算随时罢工的眼镜,低声说:“给我扫描这片区域的生命迹象。”

28

28、第二十八章 致命误会 ...

  爆炸声响起来的时候,陈林心里很平静——他知道苏轻在里面,他也知道自己是很喜欢这个人的。于是他轻轻地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体会着心里流过的那点微末的刺痛。

  陈林想,苏轻也死了,这个基地和自己的所有联系就都被斩断了,他不会再留恋、甚至不会再回忆,他的身心从此都会得到彻底的自由。

  而他们外面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苏轻正沉迷在他那个关于自己变成了一只扁毛畜生的梦里,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跟小孩一起被埋了起来。

  他记得自己刚睁开眼时,隐约间好像还扫见了程教授,那这是回到了基地?

  苏轻费力地抬起手,摸向耳垂,这才发现通讯器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摘走了。

  妈的,不是天无绝人之路么?苏轻觉着这简直是老天爷挖空了心思要绝他。

  他身上的血越流越多,身体越来越冷,神智也开始越来越不朦胧,苏轻只得使出了自尽似的力气咬了自己的舌头,疼得呲牙咧嘴,这才迫使自己清醒了一些。他在狭小的空间里微微弓着腰,撑起整个后背,把屠图图护在怀里。

  小孩身上温温软软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这几乎是绝境里他唯一的安慰了。苏轻说话仍然很艰难,只能一下一下地拍着屠图图的背,用他那破锣嗓子小声说:“嘘,不害怕,不害怕。”

  屠图图在他胸口蹭了蹭:“叔叔,咱们被关进小盒子了么?”

  苏轻哑着嗓子说:“别胡说,得等咱们被烧化了以后,才能被关进小盒子里呢。”

  屠图图吓呆了:“烧……烧化了?”

  小孩琢磨了半天:“叔叔,我一点也不好吃,我还小呢。”

  苏轻眼前正一阵阵发黑,耳朵里也开始轰鸣,他苦笑一声:“那就先吃我,我皮糙肉厚,行了吧?”

  屠图图想了想,痛快地答应了:“行啊。”

  苏轻另一条勉强支着的腿也差点软了:“小白眼狼,你有没有良心?”

  屠图图动也不能动,很快他还发现,连讨厌鬼叔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反应越来越慢,不和他玩了。

  四下都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屠图图趴在苏轻怀里,过了没多大一会就困了,打起了小呼噜。

  苏轻苦笑一声,心说这小鬼倒是霍达,天塌下来当被盖,啥事不往心里搁。

  苏轻试着动了动,他发现稍微一挣扎,就会有石块掉下来,于是也老实了,小块的石头还好点,最多在脑袋上砸个包划条口子,真是大块的东西掉下来,他非得成馅饼不可。

  就在这时,苏轻听见微弱的呼救,像是个女孩子……赵一菲?

  然后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呼救的人听得见么?请坚持住。”

  苏轻精神一振,险些热泪盈眶,胡不归!

  胡不归一听说这个一半在还着着火的灰房子里检测到了生命迹象,二话不说就扑了进去,许如崇在通讯器里大喊大叫:“胡队你不能进去!那个地方需要清理,火还没扑灭,很有可能因为火势蔓延引发第二轮爆炸……”

  许如崇闭嘴了,因为从越来越花的监控图像上,他看见胡不归已经戴上头盔冲进去了。

  技术宅可怜兮兮地转头对一边的陆青柏说:“我……我在跟他说话呢。”

  陆青柏罕见地没接他的话音,只是呆呆地盯着屏幕上跳来跳去的画面,半晌,才低声说:“那孩子要是真……是挺可惜的。”

  苏轻想大声喊叫,可惜喉咙里的硬件不配合,音量怎么也高不上去,额角的冷汗已经流到他眼睛里了,于是他决定冒个险,用一只手护住屠图图,另一只手抵在一边的大石头上,在戴上那枚鸡肋的电戒以后,第一次发动了它。

  就听“噗”一声,周围小地震了一下,苏轻胳膊上一阵剧痛,一只手就不会动了。

  他心说完了,这回闯祸了,他抵在那里的手臂正好被上面掉下来的一块尖锐的石头卡住,咔吧一声,废了。

  糟糕的还在后面,他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处理折了的胳膊,一阵剧痛就突然自他后背传来,苏轻晃了晃,被大力压得往前扑去,骤然又想起屠图图还在自己怀里,于是拼命用肩膀蹭住另一边的墙壁,一张嘴吐出一大口血。

  砸在他后背的大石头可能是砸断了肋骨,骨头戳破了他的肺部,更多的血涌上来,呛入气管里,苏轻连咳嗽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拼命地用半个身体撑起自己,屠图图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苏轻一惊,再没有力气抱住他,只得任小孩从他手里滑出去,蜷缩在他脚边。

  他嘴角的血越流越多,噼里啪啦地全掉到屠图图身上。

  胡不归已经看见了赵一菲身上落下来的一条项链,已经大致确认了小女孩呼救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忽然听见这边的动静,一转头,就看见了废墟里的一只手露出来,垂在那里,被血浸满了,唯独中指底部诡异的干净,是隐形电戒的位置。

  “苏轻,苏轻是你?你也在里面么?”

  苏轻这会别说回答,就是睁眼都困难,一张嘴就是止不住的咳嗽,胡不归凑过来,皱紧眉,耳朵贴在上面,隐约听见了里面的咳嗽声和小孩的哭,他目测了一下压在表面的几块大石头,把外衣脱下来扔在一边,身上也没有别的工具,只有一把机枪和一双手,看来需要徒手上了:“你坚持一下,我这就放你出来。”

  胡不归没有得到苏轻的回答,反而是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大,他听着小孩似乎中气很足,就微微放下点心,小孩既然还有这么大力气哭,估计里面的空间还够,苏轻还能想起用电戒豁开墙壁,可见人暂时也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于是胡不归这一辈子最后悔最要命的一个误会发生了——他以为苏轻咳嗽是被落下来的尘土的灰尘给呛得,听着他后面声音渐歇,还以为是他的咳嗽平息下来了。

  “你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

  苏轻觉着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不知道背上的大石块是有多重,只是觉得那东西要生生把他肺部的空气都给挤出来,血堵在呼吸道里,他就像是被泡在了一片血海里,唯有耳畔胡不归的安慰声和屠图图的哭声混合到一起,够成了他仍然拼命地撑在那里的唯一力量来源。

  就在这时候,赵一菲的求救声再次响起来,胡不归一愣,发觉女孩的呼救声比一开始微弱了不少。严格来说,胡不归是奔着赵一菲来的,中途发现苏轻,心情一激动险些把女孩子给忘了,他犹豫地看了一眼面前苏轻的这只手,又转头望向赵一菲呼救的方向。

  这……对她不公平。

  女孩说:“救……救……我……救命……来……”

  然后她的声音忽然就没了,胡不归心往下一沉,拉过通讯器,语速极快地问:“我这里发现幸存者,怎么还没有开出道路?搜救队多长时间能赶过来?”

  方修和秦落配合默契,蓝印基地里有陈林这么个吃里爬外的,想不吃紧都难,方修说:“基本掌握了局面,搜救人员争取五分钟之内到达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