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和霍小南都看着她。

满月讷讷开口:“小姐,这是不是有点太……”

“太什么?”

谢馥看过去。

霍小南立刻笑着接口:“太帅气!就要这样!”

“……”

满月被堵了一个完全,这一次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满月已经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了,她难免有些愧疚。

谢馥冰雪聪明,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只是她依旧站在满月这边罢了。

天知道,这根本就是平地里生出来的一桩祸事,谁能想到正好有人进了屋?

屋外玲玉已经扶起高妙珍走了,高妙珍一路还对玲玉骂骂咧咧。

谢馥在屋里听着,却没在意。

“我若是她,要捉奸也不会自己来,吩咐几个婆子来就是了。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也不嫌脏了自己的手。”

可见,这高妙珍不是笨死就是蠢死的。

她原地转了一圈,目光从这屋里扫过去,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霍小南明白谢馥的意思,他收起残余的几分心悸,走到了窗前,小心地推开窗看了看,然后重新关上窗。

“姑娘,人应该是从这里进来的,但应该不是从这里走的,脚印只有一排。”

他的声音很低,只怕隔墙有耳。

谢馥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倒是没有一丝的伤痕。

那人确无害人之心。

在确定人不是从窗里逃走的之后,谢馥就看向了那木柜。

重新走到木柜前面,还开着,里面的东西似乎一览无余。

满月凑上来,脸上虽还火辣辣地疼,不过已经不很要紧了。

这一笔账,迟早是要收回来的。

说到底,满月也是个看得很长远的。

伺候在谢馥身边这么久,谢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

高妙珍的好日子,差不多也该到头了。

看着木柜里的东西,满月奇怪:“不是从窗外走,那人藏到哪里去了?难不成还会遁地?”

木柜后面的板子上有一些陈旧的痕迹。

谢馥忽然弯了腰,伸手出去轻轻叩了一叩。

“叩叩……”

后头是空的,木柜后面,似乎并不是贴着墙。

霍小南面色一变,拦了谢馥一把:“您当心!”

“没事。”

谢馥收了手,正准备起身来,眼角余光一闪,却忽然停住。

她皱眉,手指在那一堆僧衣上轻轻一划拉,就听见“咚”地一声响。

不知怎么被裹进僧袍的一把老银匕首鞘,一下掉了出来,砸在木柜的底板上。

满月与霍小南顿时都倒吸一口凉气。

老银的鞘上,镶嵌满了各色宝石,形制如弯月,中原所罕见。

谢馥迟疑片刻,还是伸手将这东西拾了起来,端详半晌。

忽然,她伸出手去,在某一块镶嵌的红宝石旁边轻轻一抹。

“啊!”

满月忽然低低惊呼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看着谢馥指腹上的那一点红色的痕迹。

即将干涸的鲜血。

这一把银鞘,就是当时那个人留下来的。

谢馥觉得若自己没记错,当时挟持着自己的那一把利刃,算算长刀和形状,正好是一把匕首。

“看着怪吓人的,姑娘,还是扔了吧。”

满月简直被这一次的事情闹得提心吊胆,现在看周围都觉得不安全。

天知道这一把匕首到底哪里来的,留着都是祸。

谢馥原也这样想,可最后却摇了摇头:“我心里总觉得哪里有古怪,先收起来吧。”

她把银鞘一递,给了霍小南。

霍小南把匕首鞘收入了怀中:“好在这一次姑娘命大,我都第一次遇到这么奇的事。”

“多少得感谢一下我那表姐。”

若不是她匆匆带人“捉奸”来,正好撞破这一场生死局,天知道谢馥会是什么样?

她心怀恶意而来,却做了一件好事,谢馥原本不打算追究了;只是,落在满月脸上的一巴掌,终究叫她有些难忘。

谢馥想,不管高妙珍是谁,总归还是要让她长长教训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讲规矩的人。

“我们走吧。”

折腾了这一圈,真的算不上是很早了。

谢馥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将开着的木柜门关上,吩咐霍小南重新开了门。

门外的灯火犹自绚烂,谢馥等三人出去的时候,一路挂着的花灯已经少了很多。

不过远远望过去,谢馥瞧见了自己的那一盏花灯。

说不准,这一盏灯,真的能亮到天明?

想想今日的遭遇,谢馥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她弯弯唇角一下,很快离开了法源寺,上了外面的马车。

像来时一样,马儿在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沿路一片欢声笑语。

法源寺里,挂着谢馥那一盏灯谜莲灯的地方,陈望已经枯立了许久。

他的目光,像是被钉在了灯谜上一样,再也移不开。

“白蛇过江,头顶一轮红日……”

天渐渐暗了,周围的灯火也渐渐没了。

守着他的国丈府下人们无可奈何,只好派了一个人去国丈府禀报。

陈望对自己身后的一切一无所知,依旧看着灯谜,眉头紧锁,近乎入魔。

☆、第016章告刁状

“噼啪。”

寝殿里的灯花爆了一下。

昏昏暗暗的宫室,小太监赵平脚步轻轻地走到了黄铜灯盏前面前面,拿起了旁边细细的银簪子,挑了挑燃着明黄色火焰的灯芯。

听说太子爷已经到了慈庆宫,没一会儿应该就要回到毓庆宫里。

簪尖带得火焰晃动了一下,赵平的影子也在地面上摇动起来。

呼啦,外面一阵大风吹进来。

两扇门原本虚掩着,这会儿忽然开了,拍在两面墙上,吓得赵平手里的簪子,一下掉在了地上。

“叮。”

一声轻响。

赵平眼底带着几分惊骇看过去,只以为是风吹开了门,可没想到这一看,竟然看见朱翊钧站在了门口。

一身玄色的衣袍乃是上好的丝绸质地,虽与外面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不过也流淌着淡淡的光泽。

他一手放在腰间,一手摆在腰后,一步跨了进来。

赵平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在地上:“奴婢不知太子爷回宫,罪该万死。”

“不必,起来吧。”

朱翊钧的脚步很平缓,脸上的表情在灯火的映照下,似乎也不很看得清楚。

今天的太子爷看上去跟寻常没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又好像有一些不一样。

赵平也说不出内心到底是什么感觉,在看见朱翊钧朝自己摆手的那一瞬间,他就领会了朱翊钧的意思。

“奴婢告退。”

赵平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圆头银簪捡起来,放回灯盏旁边,这才恭恭敬敬地牵着自己的衣服下摆,退了出去。

到门口,赵平两手将门一拉,带上了。

“吱嘎”一声,门关了。

寝殿内吹进来的凉风,一下断了。

朱翊钧静静地站在原地,昏昏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

他朝着前面走了一步,一手一直背到身后,一直走到了屋里,终于将背着的手放下,转过来一看,掌心里躺了一把匕首。

雪亮的银光,将他一双冷冽的眸子映在上头,丝毫毕现。

“当。”

匕首被他扔到了书案上,残留的淡淡鲜血还没有擦干净。

朱翊钧抬手捂住自己的匕首,坐下来,头上微微薄汗,在昏暗的灯光下,早已经密密地渗出来。

缺了匕首鞘,这一下麻烦可不小了。

朱翊钧微微闭了闭眼,颧骨与太阳穴却是微微突出,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他咬紧牙关,缓缓将宽袍的袖子拉开……

血腥气蔓延开。

宫外。

赵平才出来,心里正纳闷,太子爷老是有哪里怪怪的,平时虽也一副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可似乎没这么沉?

他心里咕哝着,一路退出来。

毓庆宫的管事牌子刘有德就在廊下伺候,见他出来奇了怪:“你怎么出来了?”

赵平躬身见礼,回道:“是太子爷叫奴婢出来的。”

“……”

刘有德一听,反倒沉默下来。

赵平小心翼翼看:“公公,可是有什么不妥?”

“一边儿去。”刘有德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什么不妥也是你能知道的?近日里打起精神来伺候吧。”

“是,是。”

赵平连忙点头哈腰,朝一边退走了。

刘有德瞧着,站在台阶上摸了一把下巴,心想自己也得小心着。

这一次出宫,寿阳公主好像闯了不小的祸,几乎是哭着回来的。贵妃娘娘老大的不高兴,明着责斥寿阳公主,实际上也对朱翊钧不满,不冷不热地说了太子爷两句。

想必,太子爷心里不大痛快吧?

刘有德叹了口气,看向天上的明月。

斜月西沉,夜已经很深了。

高拱的房里也亮着灯,他下巴上的胡子抖动了一下,抬起一双已经有些苍老的眼,仔细地打量了打量满月脸上的伤痕,心里已经骂了一声:都是不成器的!

谢馥站在高拱的面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

“今日之事大体如此,妙珍表姐怀疑我可以,捉奸也可以,可她不该无缘无故打满月。”

面色微沉,高拱想起珍姐儿,又想起珍姐儿那个不中用的爹,什么火气都上来了。

后宅如朝堂,换了是张居正忽然有一天给了自己身边的大管家高福一巴掌,高拱也要暴跳如雷。

他们可以在朝堂上掐个你死我活,可当面打人巴掌的事情,决计干不得。

更何况,早在把谢馥领进府的时候,他就担心出现别人排挤谢馥的情况。

是以高拱曾通知高府上下:谢馥不是什么表小姐,就是高府正正经经的小姐,谁也不许在下面多嘴多舌。

可现在,高妙珍干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啪”一声,高拱直接把手里还在翻着的奏折扔了出去:“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是要让我高某人在京城把面子都丢光了不成!”

一个大姑娘家,怀疑自己的妹妹与人私会,还带了人去捉奸,传出去像个什么事!

高拱真是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

谢馥平时与高妙珍乃是井水不犯河水,丝毫不相干,这一次对方踩过界,若是谢馥松松手,就这么轻轻放过了,那有一就有二。

有时候做人还是得过分一点好。

今天她回来,来给高拱请安过后,第一句话就说得清楚明白了:馥儿是来告刁状的。

至于这状到底“刁”还是不“刁”,那就看高拱怎么想了。

高拱沉吟片刻,叹气:“罢了,天晚了,你先回去吧。只安心在府里住着,旁人的风言风语半句不要听。自有外公为馥儿挡风遮雨。”

望着高拱那一双近乎慈祥的眼眸,谢馥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她躬身告辞:“外祖父也注意休息,馥儿先回房了。”

出了来,谢馥回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的书房,还有高拱投在窗纸上的影子,心里却想到了她娘。

高胡子当初多疼高氏?

却没想,好端端一个京城的闺秀,在遥远的绍兴香消玉殒。

“多谢管家,这灯笼还是给奴婢吧。”

高福提着灯笼走过来,满月连忙接过。

这时候谢馥身边有霍小南,还有满月,自然不用高福再相送。

谢馥朝高福微微点头:“有他们送我就好,劳烦管家了。”

高福道:“小姐客气了。”

他一笑,退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