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无奈地撑着自己的头,皱着一张包子脸:“姑娘,满月觉得自己也挺惨的,要不您先救救我,放过我吧!”

“满、月!”

谢馥微笑着,咬着牙,叫出了满月的名字。

满月无力地趴了下去:“奴婢帮您想……想……”

好累,感觉人生没有了希望。

满月忽然在想,月行一善多没意思,若是现在姑娘跟她说现在改月行一恶,她脑子里一定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念头,非折腾死人不可!

可惜……

谢馥明显没有这个意思。

满月心里为自己点了一炷香,恨不能哭倒在谢馥脚边。

不过,东厢那边可就是真哭了。

屋里已经摔碎了一片的东西,高妙珍伏在桌上大哭着,显然没想到这一回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就该硬去找一个男人来塞进谢馥的屋里,看她还敢在自己面前说嘴!

狠狠咬着牙,高妙珍一把拂开了桌上的所有东西!

“凭什么!”

禁足整整一月,根本不是一个正在少女心气上的姑娘家能忍受的。

高妙珍闹了许久。

消息传到谢馥这边,谢馥就摇头叹气,想她太蠢:“一个病痨鬼当爹,当年还要谋我娘的嫁妆,都被外祖父知道了,现在还出了这事。我若是她,就夹紧了尾巴做人。真不知她还折腾个什么劲儿!等着吧,还有她倒霉的。”

谢馥是有仇报仇,恩怨算得很分明的人,从来不矫情。

告刁状都是明摆着说的,要怪只能怪她高妙珍手贱,若没满月那一巴掌,她还不会找她麻烦。

手指上点着一颗谷粒,谢馥递给了英俊,英俊轻轻低头一啄,便把谷粒啄了起来,咽了进去。

谢馥回头看一眼满月,只瞧见她脸上已经光洁如新,完全看不出痕迹了。

“现在也可出门了,你去叫小南准备一下。咱们下午去摘星楼斜对面的五蕴茶社。”

满月点了点头,高兴起来:“奴婢可好久没看见秦姑娘那一张脸了!到时候锦姑姑也会来吧?真好,可以跟她学上妆了!”

谢馥眼帘一垂,也笑:“高兴就去吧。”

“嗯!”

满月用力地再点了一次头,便一阵风一样跑了出去:“小南,小南!”

谢馥听见,手指点了点英俊头上那一撮翠色的羽毛,低声呢喃:“世上的女子,都爱那胭脂水粉吗……”

英俊歪着脑袋:“二姑娘好,二姑娘好!”

谢馥又喂给它一颗谷粒,静静地看着。

西城,棋盘街,摘星楼。

摘星楼坐落于会馆云集的棋盘街之中,这是各地的富商巨贾聚集之地,所以但凡有客人,基本都是出手阔绰。

摘星楼乃是一座青楼,不过却不是一般的青楼。

这里有的,是京城第一名伶秦幼惜。

相传秦幼惜曾一曲仙音,引得天上鸟雀尽皆停在摘星楼顶,从此名动京城。

可后来,兴许天妒红颜,不知怎地,秦幼惜失了音,哑了嗓子,再没能唱出半句。

人人都以为,她再没了翻身的机会。

可三个月后,秦幼惜重新登台,嗓子喑哑,一张脸却添了妆容绝世,只俏生生那般一站,所有人便都失了魂魄。

于是,在消失三月后,秦幼惜没了嗓子,却凭借一张脸,夺回了第魁首的名头,拜倒在她裙下之臣,不计其数。

此刻,二楼临窗镜台前。

“姑娘,楼下陈公子来了。”

秦幼惜身边服侍的小丫头阿潇嘟着嘴,端着一盒新出的胭脂上来,放到了妆台上。

红木雕漆的状态上,排满了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混合起来,发出浓烈馥郁的香气。

美人纤纤细指,刚沾了一点琉璃瓶里的花露,凑到琼鼻前轻嗅。

堪称妖艳的美人面上,浮出一抹轻笑:“固安伯不是把他关在家里许久了吗?这大白天的他也来,真是不怕死的!今日我约了二姑娘,你打发他走吧。”

人美,声音却带着几分沙哑。

秦幼惜说话的腔调里,带着一种扎人的旖旎。

这是全京城最让人肖想的女人的声音。

“锦姑姑已经派人请他走了。说起来,陈公子约莫是在家里憋坏了吧?奴婢瞧着他脸色不大好。”

阿潇走过来,开始给秦幼惜梳头。

摘星楼里伺候的丫鬟没几个是生手,更不用说是秦幼惜这个第一人身边的了。

阿潇梳了一个飞仙髻,只从镜中这么一看,便感觉秦幼惜姿态高雅,真如九天之上的明月嫦娥一般。

只是嫦娥清冷,而秦幼惜浓艳又妖媚。

在颊边点了些许的花露,便觉整个人身上都是芬芳的味道。

秦幼惜没问陈望的事,只问拉长了声音:“二姑娘到了?”

“方才已差人去茶社问过了,说再过一刻就到。”阿潇轻声答着,挑了一对儿红珊瑚雕成的耳珰,给秦幼惜挂了上去。

于是,原本浓烈的色彩,更添了几分娇艳。

秦幼惜起身来,歪着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手指点了点唇瓣,再放下来,指腹上已经染了一点两点的艳色。

她复又将手指凑回来,伸出粉红的舌头一舔。

口脂的味道。

甜甜的。

阿潇看得心惊胆战:还好伺候秦幼惜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些臭男人。

瞧阿潇一脸奇怪的触目惊心表情,秦幼惜吃吃笑了一声:“瞧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垂涎我的美色呢。你去跟锦姑姑说一声,我去对面五蕴茶社见二姑娘,这就先过去了,有什么人都给我挡着。”

阿潇愕然,无奈叹气。

“是。”

她恭恭敬敬地应了,便见秦幼惜已经两手交在身前,款款行去。

罗裙翩翩,莲足轻移,背影窈窕,臂上挽着的泥金带,却半裸雪白香肩,看得人血脉喷张。

阿潇跟出来,走到门口,便停了步。

注视着她朝斜对面去的身影。

“唉……”阿潇不由叹息了一声。

“好好的,叹什么气?”

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世故和苍老。

旁边的屋子里,薄薄的窗纱后头点着一盏灯,屋里有些暗,隐约能看见落在窗纱上的一个人影。

阿潇听闻声音,面上露出慌张的神情,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她连忙朝着屋内人影福身行礼,道:“阿潇不知锦姑姑在,刚才只是……只是……”

“本不过是个卖笑的地方,不管有什么事,莫让我再听到第二声叹。”

“……是。”

阿潇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乖乖地答应了一声。

那落在窗上的一道影子,乃是寻常妇人的打扮,一动不动。

在听到阿潇应了一声“是”后,才微微颔首,似乎是默许了她的认错。

阿潇行礼告退,目光却忍不住投向了楼下。

秦幼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朝着斜对面五蕴茶社而去。

只记得,很久以前,在秦幼惜还是以一副嗓子出名的时候,她不是这样。

如今的妖娆妩媚,不过都拜那一位“贵人”所赐。

兴许,也的确是赐予。

若没有她,也就没有锦姑姑的帮助,秦幼惜也就无法从昔日的阴影之中走出,换上今日的浓妆,成为这京城里人人趋之若鹜的第一花魁。

不管怎么看,那谢二姑娘都是帮了她。

可那是高大学士府的掌上明珠,那样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平白帮助一个青楼女子?

虽伺候秦幼惜许久,可阿潇从没闹明白过这中间到底还有什么。

她只能祈祷,那一位爱做善事的谢二姑娘,真的不求回报。

可另外一种直觉,又在她脑海里叫嚣,挥之不去:

人人都以为谢馥是菩萨,可她不是。

此人,绝非善类。

☆、第018章一见钟情

五蕴茶社开在棋盘街已经有不少年了,茶社老板是个爱茶之人,南来北往的商旅会给茶社带来好茶。

久而久之,茶社里就聚集了一批文人雅士。

社内茶香氤氲,大堂内供着茶圣陆羽,漆黑的雕像下面奉的不是香,而是三盏清茶。

小二双福头前引路:“二姑娘楼上请。”

一摆手,让开道,引谢馥款步上了楼梯,一路进了西面最里的雅间。

茶桌上摆着清洗干净的一应茶具,汝窑的白瓷看上去晶莹如玉。

旁边的小炉子已经点上,上头放着一只小水壶,在往外冒着热气。

谢馥穿着一身雪青色的锦缎窄袖褙子,裙裾翩跹,端的是清雅无比,进去之后,落座在茶桌前。

满月跪坐在她身侧的桌案旁,取出一只圆盒来,慢慢打开,里头躺着的是几只精制细巧的茶罐,里面装的都是谢馥喜欢的一些茶。

描白梅茶罐里面放的是君山银针,描翠竹茶罐里放的是西湖碧螺春,描一品红茶罐里放的是六安瓜片……

“姑娘今天品什么?”

谢馥将桌上的杯盏挪到自己顺手的位置,微微一笑:“大红袍。”

自家的茶比不得张居正他们家的,不过今年也才五月,五蕴茶社内提供的茶怕也好不到哪里去,素以谢馥出门的时候,随口叫满月带了茶来。

现在只等炉子上的水滚了,对面摘星楼的人到了,就可以泡茶。

满月将茶罐捧了出来,放在桌上,接着朝虚掩着的门外看去。

霍小南也来了,就站在门口,两手抄在胸前,两只眼睛灵动无比,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忽然之间,他眉一挑,轻轻“咦”了一声。

前面转角处,出现了一个身着绛色长袍的身影,脸上一片的阴云,活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万钱。

霍小南身子朝后缩了缩,心里奇怪:这不是固安伯府世子、当朝国舅爷陈望吗?

这一位主儿可不像是会来茶社喝茶的风雅人物。

他来这里干什么?

霍小南静静看过去。

陈望这时候可火大,沉着一张脸,跟在小二的身后,脚步重得像是要跺穿地上的木板。

引路的小二听得心惊胆战,连忙绕过一个弯:“这里就能看清楚对面摘星楼了,您里面请。”

小二把门打开。

朝里面看了一眼,陈望才点头,随手抛出去一枚银锭:“没你事了,滚吧。”

“是,是,小的谢公子赏。”

银锭到了小二手里真是烫得发慌,他自知招惹不起这一位小爷,听见“滚吧”两个字,简直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陈望站在屋里,打开了窗,盯着斜对面的摘星楼。

自打在法源寺猜灯谜回家病倒之后,陈望就被禁足许久,今日好不容易出来,想要找找京城第一花魁秦幼惜好好诉诉心中苦。

怎么着,自己也是秦幼惜最大的恩客之一,就算是白天来,也没道理不被接待。

可谁想到,今天他竟然被拒之门外。

小丫鬟说:秦幼惜约了另一位贵人。

“哼,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贵人!”

陈望干脆在窗边坐了下来,直直地看着。

街对面走过去的人不多,摘星楼里面站了两个小丫鬟,半天没动静。

陈望正看得无聊,打了个呵欠,却忽然看见那两个小丫鬟一起行了礼。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人一瓢水泼醒了,一下精神起来。

来了!

果然,就在陈望这个念头升起来的瞬间,摘星楼内走出来一位袅娜的佳人,瞧那步态蹁跹,腰肢妩媚,不是摘星楼的秦幼惜又是谁?

另一雅间内。

谢馥听见外面小南惊讶的声音,有些奇怪:“怎么了?”

霍小南声音带着古怪,摇摇头答道:“方才像是瞧见了固安伯府世子。”

固安伯府世子,那不就是陈望吗?

谢馥可听说过最近这陈望的悲惨遭遇,也知道陈望乃是秦幼惜裙下的一臣。

她眯了眯眼,一抬眉:“那还真是巧了。”

陈望也在五蕴茶社……

可惜了,现在谢馥对这一位公子的兴趣不大,若是他老子陈景行在这边,兴许她的杀心会更浓几分。

谢馥唇角弯出了几分纯善的笑意。

“嘶嘶……”

炉子上水壶的热气朝着外面喷,一片白雾散开。

水,已经渐渐开了。

门外霍小南忽然道了一声:“秦姑娘。”

“二姑娘可在里面了吧?”

接话的,是一把略微沙哑的嗓音,像是喉咙里藏了一把刀子一样,叫人听了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谢馥知道,这是秦幼惜来了。

早年秦幼惜的嗓子坏了之后,便没治好,能勉强保住可以说话,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