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还是谢馥,她也没想到会被满月听个正着,更美想到裴承让竟然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说话粗鄙,谢馥不喜欢。

可她不喜欢,并不妨碍别人的说话。

裴承让满嘴的都是歪理,可偏偏自己不能反驳。

再说了,这江湖小混混的话又怎能当真?

自己跟他过意不去干什么?

说不定,今日之后便不会有任何的交集了。

自嘲地一笑,这一下,谢馥倒是半点也不纠结了,招招手,她唤满月:“没撞疼吧?叫你走路不留神,赶紧过来,我看看。”

裴承让眼神古怪,瞧着满月。

满月还揉着自己撞疼的地方,听谢馥吩咐,连忙朝着珠帘走去。

哗啦啦,珠帘被掀起,裴承让看见了谢馥的一个角,可转眼珠帘又晃荡着落下了。

流光溢彩,晃得人眼花,也晃得人心浮。

一把将满月拉了过来,谢馥看了看她额头:“还好没伤得太厉害,算你走运。叫你鬼鬼祟祟!”

“奴婢真的是刚刚过来,也就听了一耳朵……”说到这里,她一下转过身去看外面,“那臭流氓是不是说什么了?小姐,您若是不喜欢他,奴婢立刻赶他走。”

“你也知道那是个臭流氓,跟他计较什么?”

谢馥倒是看开了,摆摆手,示意满月别火大。

满月压了一肚子的火,隔着珠帘也瞪裴承让。

外面裴承让才是真的没了话说,什么叫臭流氓?什么叫臭流氓?当着人的面竟然也能这样说,还要不要脸了?真是……

欺负流氓算什么本事?

裴承让心里郁闷,自己给自己倒上酒,也不说话了。

☆、第048章愿卖身为奴

蘑菇煨鸡,鲜香肥美!

好吃!

八宝蒸蟹,鲜香肥美!

好吃!

蜜酒鲥鱼,鲜香肥美!

好吃!

……

一旦不说话,裴承让的注意力就全到了吃食上面。

筷子一动,就再也停不下来。

果然京城是个好地方,盐城虽然已经足够富庶,但是跟京城有钱人家的穷奢极欲相比,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距离的。

瞧瞧这满桌的菜,不讲究的人还真吃不出来。

自问不是什么有学识的人,裴承让也就能用“好吃”两个字来形容了。

这会儿也计较不上谢馥她们到底怎么调侃自己了,吃才是要紧。

蹲了几天大牢,裴承让真是饿得眼睛都绿了,如今能大快朵颐,心里别提多满足了。

风卷残云一番,裴承让筷子移动的速度终于变慢了下来。

一个饱嗝从肚子里漂上来,裴承让抬起头的时候恰好看见谢馥,于是又连忙一捂嘴,打了个异常隐晦的饱嗝。

不得不说,谢二姑娘的心思还是很周到的,跟那些耍花架子的人不同。

饿了这么多天的裴承让,最需要的不是什么绫罗绸缎,就是这么实实在在的一顿饭罢了。

与裴承让不同,谢馥对口腹之欲的追求并不过分,也并不很迷恋,眼下桌上的东西也都只动了几筷子。

倒是原本不饿的满月,在看见裴承让吃饭那架势的时候,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简直以为摆在桌上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好不容易看这人停下来了,满月也莫名地长舒了一口气。

裴承让放下手,看见桌案边上有一个鎏金的架子上摆着干净的手袱儿,便捡了过来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

“二姑娘点的这一桌菜实在是太好吃了,京城果然是不一样啊。”

“看来裴公子还算喜欢,这家酒楼距离府衙倒也近,裴公子日后可以常来。”

谢馥淡淡应了一句,不过声音里的笑意难以掩盖。

“……这……”裴承让眉毛一扬,抬起来注视着谢馥,擦干净手之后,将手袱儿放了回去,嘿嘿一笑,道,“裴某可没这个福气,不过沾着姑娘的光,以后还是面朝西北……”

话说了一半,就没往下说了,满月听得奇怪:“面朝西北干什么?”

诧异抬眼,裴承让没想到谢馥身边的丫鬟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面朝西北,穷苦之民亦可饱腹。想来姑娘你没听说过这茬儿吧?”

莫名地笑出声,裴承让脸上带着一种很难言的表情。

他是打小没爹媚娘,过惯了苦日子的,世上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只是,怎么能指望谢馥身边的丫鬟知道这些人间疾苦?

裴承让本来没指望什么了,正准备岔开话题。

没想到,珠帘内的谢馥,这时候轻笑了一声:“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恶霸,也能面不改色地说一句西北风,真不知让陈知县听见,会作何想?”

裴承让面色登时一变。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陈知县那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记挂昔日的恩怨的。”

谢馥也懒得计较,冷哼了一声:“我竟不知知县肚里何时也能撑船了,多说多错,你还是闭嘴吧。”

“……”

怔怔瞧了谢馥半晌,裴承让终于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是他忘了,真论能称得上“宰相”,那是高拱,陈渊算个屁?

无端开个玩笑也能触了霉头,怎么在盐城的时候没见自己这么倒霉呢?

裴承让郁闷了。

这功夫上,谢馥侧头看了看外面,时辰已经不早,日头高高照着,也没几个人在外面走动,街道上一片炎热的冷寂。

回过头来,谢馥看向裴承让:“此次你的牢狱之灾,全因你自己手脚不干净,否则也不会被我撞上当街喊冤,乃是应得之报。而后我救你出来,你则在日后守口如瓶,也算你我二人两不相欠了。”

两不相欠,也就是互不相干了。

裴承让眸光闪烁,仿佛想要透过那一层珠帘,看见里面谢馥的表情。

可他看见的,全是一片静悄悄的湖面。

谢馥也是不动声色的高手,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裴承让不了解谢馥,但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一个正常的大家闺秀断断不应该涉及进这许多的事情里面。

盐城赈灾跟她有什么关系?

大街上有人喊冤,她出来主持公道,可以理解,可之后还跟刘一刀有联系,这也奇怪了。

更不用说,瞧她周身山下一切一切的作风,真是半点不与寻常闺秀相同。

救了自己,两不相欠,一笔勾销?

裴承让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是要自己以后闭嘴,可他有点不情愿。

或者说,窥见了背后更多的隐秘。

“那什么,裴某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了。”

刚才一句“当讲不当讲”,她放过了,结果裴承让来了一句“我想睡你”;现在又来一句“当讲不当讲”,谢馥真是听怕了,索性不给他机会,直接回绝。

这一下,裴承让被噎了个半死。

只是想起自己方才的作为,又觉得谢馥现在还肯给好脸色,简直是恩典。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请二姑娘原谅,这一次您不让讲,我也要讲。只问二姑娘一句,裴某人愿卖身为奴,您买不买?”

☆、第049章野心家之言

买,还是不买?

这是一个问题。

隔着珠帘,谢馥能看清裴承让脸上的表情。

真是挺周正的长相,但眼睛并不很干净,染着一股尘俗气。

裴承让说完了之后,再没有说话,只是等着谢馥的答复;满月则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裴承让这个人一样,满脸的不敢相信。

谢馥,依旧在沉思。

窗外的老树上传来了聒噪的蝉声,搅得周遭世界一片烦躁,谢馥的心,也跟着烦躁了那么一小会儿。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

心湖上的涟漪,渐渐泛开,谢馥抬眸审视着裴承让。

这不是一个小混混,而是一个野心家。

只可惜,谢馥不是。

她只能跟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清浅,像是刚刚冒出泉眼的清泉,让满世界的蝉声都在耳边隔开。

“不买,也买不起。”

不买是一个意思,买不起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谢馥的微笑,隔了珠帘,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浅淡的影子。

可裴承让仿佛也能瞧见。

他慢慢收了自己脸上那种掩饰一般的笑,更像是一个谋士,而不是混混那样。

“为何不买?又缘何买不起?”

“不过一个小混混,哪里值得我买?”

谢馥说话不客气。

真相往往最伤人。

“你一无所有,我却近乎无所不有,更不缺一个卖命的手下。你想让我买你,不过想告诉我,兴许日后你能为我做事,派上用场。”

“正是如此。”

裴承让是个小混混,可却是个很有野心的小混混。

不然,他怎么会一路上悄悄跟随陈渊的马车入京?

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遇到了谢馥,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谢馥听裴承让现在还赞同自己,竟没恼羞成怒,心底反而高看了他一眼。

“只可惜,我目光短浅,看的不过是眼前。我做我的事,兴许让你对我有所误解,以为我也不过是个野心满腹之人。”

“可并非如此,野心家是你,却不是我。”

“你愿说卖身给我为奴,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扶持,来行你自己的野心。奴大欺主之事常有,又怎能容忍一个有野心的人待在我这个毫无野心的人身边?”

焉知他日不会养虎为患?

她说的都没错。

裴承让在京城无依无靠,也没什么真本事,除了心眼什么也没有,若不找个高枝攀着,天知道明天会不会横尸街头?

若谢馥此刻肯收留他些许,他想……

也许他会记恩的吧?

也许。

裴承让自己也不确定。

说到现在,谢馥的意思,裴承让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眨了眨眼,仿佛在调整自己的心绪。

“看来二姑娘心意已决。”

“买不起你,不过兴许你可以另投东家,兴许有哪个蠢货肯买你也说不一定。”

谢馥半开了个玩笑,不过很明显,并不怎么友善。

裴承让抿着嘴唇,垂下眼帘,道:“若他日二姑娘后悔了怎么办?”

“你是你,我是我,阳光道,独木桥。你不拆我的台,我也不毁你的长城。”

“那若有一日,裴某人并非一无所有,可依旧来请二姑娘买我为奴?”

这倒是有意思了。

谢馥沉吟片刻,便不禁笑起来:“到了那时候,指不定可以。我这人,不爱做赔本的买卖,有可能的也不做。”

规避风险罢了。

她爱看见有成效的东西。

裴承让听了,也不知为什么,就忽然大笑了起来。

他两手撑着膝盖,从容地起了身,虽然这一身打扮怎么也不合适,可在这一刻,这姿态却充满了一种难言的自信,或者说……

张扬。

“裴某小混混一介,便为了二姑娘今日一言,也当竭尽全力。裴某今日不如定下一约,一年之后,裴某必出人头地,让二姑娘后悔今日。”

细眉一扬,谢馥笑得和善:“拭目以待。”

裴承让听了,也不多言,竟然转身就往外面走。

眼见着就要走过屏风,谢馥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只有一言提醒裴公子,人若有大志,莫宣于人前。裴公子今日走夜路怕要当心了,万一有什么人想要对你不利,你孤身一人在京城,怕是死了也没个人收尸呢。”

说完,谢馥轻轻摇头,似乎悲悯众生。

裴承让一回头:“多谢二姑娘提醒。”

眯着眼睛笑,可是眼底没有半分的笑意。

这分明是在威胁他:不要跟她作对。

可其实,裴承让只是想告诉她:我是为了睡你,才忽然发了神经的。

可惜谢馥怕是很难理解了。

自嘲一笑,裴承让抬眼就看见了守在不远处的霍小南。

霍小南两手抄在胸前,靠在走廊上,瞧见裴承让过来,友善地点了点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正所谓莫欺少年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