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跟太子爷可也不怎么对盘。

陈望算什么东西?

李敬修后退了一步,也收起架势。

文人打架,还真不怎么好看,虽则李敬修也曾习武,可毕竟不怎么厉害。

他将袖子放下来,除了嘴角有一丝青痕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

一笑,李敬修望向陈望:“太子殿下说的是,是小臣不该计较他人的无礼,世子爷,方才气急败坏之下,倒是一时对您无礼,无甚大碍吧?”

陈望也知道,李敬修是太子这边的人。

甚至,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打人毫无道理,所以即便是被揍了一拳,其实也在他意料之中。

有太子在这里,事情闹不大。

陈望回以一声冷笑:“今儿我就是来出一口恶气,可话给你撂在这里了,若你不好好对她,迟早我要抢回来的。”

所以,千万不要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浪子回头,虽然来得比别人都要慢一些,可若是李敬修出了什么差错,陈望抢回自己的人,不也就顺理成章了吗?

也许,那个时候,他未必不能入谢馥之眼。

这世上能找到一个令自己心动的人,实在不容易,陈望不想就这样放弃。

今日在毓庆宫门口这么闹腾一下,倒是难得闹腾出了陈望的几分男儿血性。

往日的贵公子礼仪倒也不是白学的。

陈望整了整方才有些凌乱的衣衫,没顾李敬修满脸铁青的怒颜,恭敬而严整地朝着朱翊钧行了个礼:“今日行为鲁莽,冲撞了太子殿下,他日必登门赔罪,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这一番举动,倒叫朱翊钧有些另眼相看。

不过回头一看李敬修那难看的脸色,朱翊钧这心里难免有些乐呵。

他一挥手,示意陈望起身:“不必多礼……本宫想,这是你们的私事,下次你们可以私底下解决,闹到本宫门口,着实不很好看。”

于是李敬修与陈望同时告罪行礼。

朱翊钧遂道:“好了,都起来吧。看你们两个脸上都是伤,都早些回去,处理一下吧。”

说完,他朝着身边的小太监一抬下巴,小太监立刻引着李敬修重新入了毓庆宫。

陈望则辞别了朱翊钧,将脊背挺直了,一步步从毓庆宫的地界走出去。

站在原地的也就朱翊钧一个。

小太监们都低着头,没一个敢抬头,可就在所有人都离开的那一瞬间,便有朱翊钧低沉喑哑的笑声响起,似乎是压抑不住。

太子殿下从来没这么开颜的时候吧?

李敬修跟陈望打起来了,有那么令人高兴吗?

可是他们不敢问,从始至终地低着头。

那边厢,李敬修重入毓庆宫,被小太监领着去处理伤口。

才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冯保见了,顿时“哎哟”了一声:“李公子脸上这是怎么了?”

“固安伯世子发了疯,叫您见笑了。”

李敬修有些许的尴尬。

“哦……”

冯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外面,点了点头,而后忙道:“那公子还是处理一下伤口吧,赶紧去。”

最后三个字是对小太监说的。

小太监遂躬身而退。

目送着他们二人离开,冯保返身走入书房,摸了一个手袱儿攥在手里,擦了擦,接着又一扔:“有意思……这闹得是哪一出啊……”

抬起头来,冯保一下看见了外面挂着的鸟笼子,里面站了两只毛色鲜亮的雀儿。

他走过去,轻轻伸出手指拨弄着鸟笼,唤来小太监:“鸟食儿呢?”

小太监忙将东西奉上。

冯保接了那一小碟,便放了进去。

两只雀儿立时朝着盛鸟食儿的雀儿窜了过去,两个毛茸茸的脑袋撞到一起,各自抢食,一只雀儿比较瘦小,争不过,恼羞成怒,竟然一下朝着另一只狠啄过去!

霎时间,只闻廊下有鸟雀尖鸣之声。

冯保的眼神亮了那么一刹那。

他细长的眼尾皱了一点点,显出一点上了年纪人独有的沧桑味道。

唇角一勾,他叹:“可怜的东西哟……”

伸出手去,轻轻一勾,盛着鸟食儿的碟子被他勾了出去,那两只毛色鲜亮的雀儿,却还兀自厮打不休。

☆、第074章开颜

“听说固安伯世子闹事了……你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足够清闲的一个下午,门口的宫女们已经传来了消息,估摸着大家伙儿正在无聊,而宫里正好没有什么秘密,又正好这件事看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想拦也拦不住。

消息简直跟长了翅膀一样。

即便是张离珠这等,没一会儿也已经听了一耳朵。

这事情可有意思了。

固安伯世子陈望竟然冲到毓庆宫前面,直接给了李敬修一拳头,从来都是文人的李敬修竟然也直接回了一拳头,实在是出人意料。

陈望跟李敬修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这还平白无故在太子面前折腾了起来,也是奇闻。

大家伙儿停下来仔细一想,也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陈望与李敬修的交集,可不就一个谢二姑娘了吗?

看来陈望也是听说了高拱要将谢馥许配给李敬修的消息,所以才这般愤怒了。

甚至,就连陈望与李敬修当时的对话,都有人传得有模有样的。

张离珠也不知是真是假,听了风言风语之后,就忍不住扒在了谢馥北屋的门口。

谢馥的屋子里没有漆盘,只有一张琴台,此刻谢馥就坐在琴台后面,轻轻地调试着琴弦。

乍听见这消息,她纤细的手指顿了一下,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哎……”

那一瞬间,张离珠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来。

天底下像是谢馥这样的女人,真是少了。

“听闻固安伯世子为了你,争风斗醋,忍不下心中一口恶气,竟然直接去打了李家公子,你这也是够祸水的……”

祸水?

或许吧。

谢馥哪里能不知道原因呢?

只是她没想到,陈望这人的脾气,竟然也这么爆。

原以为不过是陈景行养出来的废物一只,却没想到……

一时之间,她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

随意地拨弄了一下琴弦,发出淙淙的声音,谢馥似乎在借着琴音来调整自己的心绪。

未必没有愧疚。

可是这样浅淡的愧疚,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馥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有心了。

她只能将自己故意激怒陈望的那一幕,深深藏入脑海之中。

理智一些说,陈望迟早会知道的。

所以今日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的,她只是一时没耐住性子,扮演了这个恶人罢了。

也不算是扮演,或者说本来就是恶人。

莫名地,在听了“祸水”两个字之后,谢馥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来,扯开唇角,竟然露出一个难得的有些温柔和妩媚的笑容,似外面柔丝般的柳条一样缱绻。

一时,张离珠瞧着她那一张粉黛不施的脸,竟平白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竟会觉得这一张脸,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冶艳!

好个谢馥,这都要勾得自己心跳如雷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倒一下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你了,也明白为什么陈望竟然这般死心塌地了……真是见鬼了……”

谢馥一挑眉,正想说什么,可一错眼,忽然朝着门外望去。

一个小宫女微微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看着谢馥,张离珠背对着外面,所以看不见。

在瞧见谢馥的目光之后,她才跟着看过去。

小宫女这才从谢馥那一笑之中回过神来,连忙低下头道:谢二姑娘,奴婢来传贵妃娘娘的口谕,请您去一趟。”

李贵妃要找自己?

为什么不找张离珠?

疑惑一瞬间掠了过去,谢馥看了同样皱眉的张离珠一眼,倒没表现出来,起身道:“我这就去。”

她离开了琴台,从屋内走出来。

碍于小宫女在,张离珠不好说什么,只是犹豫了一下,在她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伸手握了一下谢馥的手。

谢馥递过去一个“且安心”的眼神,便款步出去。

没想到,她过去的时候正凑巧,竟然瞧见太子殿下正好从回廊那边来,似乎才与李贵妃说完了什么话,从那边出来。

朱翊钧是在出了陈望和李敬修的事情之后,被有些担心的李贵妃叫来问话。

他现在心情不错,走出来的时候脸上也是一片的浅淡。

没料想,一抬头,前面走来一道身影,朱翊钧看清楚了,顿时一抬眉:“谢二姑娘?”

“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谢馥是万万没想到朱翊钧竟然会主动招呼自己,她来不及想中间到底有什么变化,连忙行礼。

朱翊钧唇边的笑意顿时深了一分,随意抬手道:“起身吧。今儿你可算是宫里的大红人了。”

迟疑的起身,谢馥也迟疑地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朱翊钧一眼。

一时之间,谢馥有些微怔。

朱翊钧站在廊檐下,身姿挺拔,君子般温雅,平日里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有明显的笑容,像是外头和煦的阳光,目光里还有一种难言的锋芒。

她为这难得泄露的锋芒所扎,连忙低下了头,道:“臣女惶恐。”

“有什么可惶恐的?”

朱翊钧一声轻笑,也知道是在慈宁宫里倒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瞧着谢馥这战战兢兢的样子,见了自己倒像是只兔子一样,然而再一想李贵妃说的话,便越发觉得谢馥像是一朵食人花。

不过……

他喜欢。

这种看似柔弱,实则危险的感觉。

朱翊钧已经抬步,就要离开,可走出来三步,他忽然顿住脚步,回头一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随口道:“你识字,明日教导完寿阳公主之后,来本宫书房,为本宫抄些东西吧,本宫会向母妃要人的。”

☆、第075章谈话

这……

谢馥这一时实在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侧头一看,朱翊钧正淡淡注视着自己,她连忙又低下头来,心知并无什么拒绝的可能,遂躬身道:“悉听太子殿下与贵妃娘娘吩咐。”

朱翊钧听了,只一笑。

他道:“放心,母妃与我必定一个意思。”

谢馥方才说话乃是留了余地,说听从“太子殿下与贵妃娘娘吩咐”,看似听话,实则是觉得李贵妃不可能会答应太子的这个请求。

万一太子与贵妃娘娘的意见不一样,到时谢馥肯定不会停太子的就是了。

可她没想到,朱翊钧竟然这么直接地拆穿了自己,倒让她有些过不去。

心里虽则不大舒坦,可谢馥毕竟还算是个少年老成,按高拱话来说,城府也不浅的小姑娘,脸上并未表现出半分的不舒服,只道:“臣女初涉宫廷,不会说话,惹太子殿下生气了。”

“也不生气,你这人挺好玩的。”

朱翊钧难得说了一句坦白的话,两手背在身后,瞧了她一会儿,见她脸上淡淡,似乎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心里也不知怎么不很高兴起来。

“算了,赶紧去拜见我母妃吧。”

“是。”

谢馥心里松了一口气,目送着朱翊钧走远了,这才迈动脚步转身继续朝着慈宁宫里面去。

身后跟着谢馥的小宫女这会儿已经是目瞪口呆。

太子殿下竟然也会主动跟人说话?

难道是因为今天那件事?

她心里惊疑不定,以至于走到宫门前才想起来去通报,谢馥唤了两声,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跨前入内:“启禀贵妃娘娘,谢二姑娘来了。”

屋里面传出李贵妃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宫女退到一旁,给谢馥让开了道,谢馥才款款入内,没敢抬头,躬身行礼:“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赐座。”

李贵妃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掐着一枚荔枝,已经剥好了,递给自己身边眼圈红红的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哭了好久,即便是宫女们用熟鸡蛋给她敷过,眼睛下面那一圈红也是消散不去。

这会儿看见谢馥进来,她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张口接了李贵妃递过来的荔枝,就伸出两只小胳膊,把李贵妃的腰给抱住了。

李贵妃没好气地笑了一声,戳她脑门子:“小东西,方才知道哭,现在知道没脸了?”

“哼!”

寿阳依旧哼一声,埋着脸不说话。

弄晴那边着人去搬了个绣墩到谢馥的身边,谢馥谢恩之后,便小心地坐下了。

眼瞧着李贵妃与寿阳公主之间温情脉脉,她心里不由有些奇怪的心思泛起来。

说到底,寿阳公主的脾性,还不都是李贵妃的宠爱给惯出来的。

当年高氏在的时候,自己何尝不是这样顽皮又任性?

想起被自己气得不行谢蓉,谢馥至今还要发笑。

可在瞧见李贵妃这慈母的模样,她那已经勾到了唇边的笑容,不知怎么就再也弯不起来了。

李贵妃只抱着寿阳,瞧她也不说话,索性将目光放到了谢馥的身上,上下打量,总算是给了一个正眼,开了口:“今儿早晨,寿阳又顽皮,说哭就哭,可没吓着你吧?你也不用惶恐紧张,她就这脾气,丢的是她自个儿的脸。本宫找你来,也不是说这事儿的。”

这倒是出乎谢馥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