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紫衣你给我站住!”

谁是玄衣,谁又是明紫衣?南紫宁的心跳得飞快,隔着那一层雨帘,背后或许就是真相,她努力地想着,头痛欲裂。

“南姑娘!”正当她抽丝剥茧,一切未知呼之欲出之际,一声呼喝打断了她的思绪。身着白衣的苑荣出现在她的面前,雨伞倾斜,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他发现南紫宁虽看着他,但眼神涣散,似乎穿透了他,不知落在何处。

苑荣再唤了她一声,不见她答应,却见她双眼一闭,向后便倒,落地的一霎那,苑荣及时抛开了伞,将她接住。

“南姑娘!南姑娘…”苑荣一边不住声地唤着,一边掐着她的人中。南紫宁的脸色很是不好,苍白如纸,血色全无。

“妹妹…帮我,帮我找到她们!”南紫宁十指紧紧,掐得苑荣手生疼,她的眼神还带着迷离,但是语调坚定。

“妹妹?她们是谁?”天衣山庄庄主只有三男一女四个孩子,南紫宁是他唯一的女儿,哪儿来的妹妹?苑荣不禁觉得奇怪。

南紫宁尚未回答,咳嗽起来,一缕带着黑色的血线顺着她的嘴角溢出,马上被雨水冲淡,她张了张嘴,殷切地看向苑荣,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苑荣惊觉她这是中毒的症状,想起她的丫环常给她服食药物,人命关天,这下也顾不得避嫌,急忙抱起南紫宁就向听荷院而去,白衣翩飞,去势如电。怀中的女子轻若无物,呼吸几不可闻,苑荣不时看她一眼,一种奇怪的感觉漫上心头。刚才她对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眼中似乎浮现一层淡淡的紫色,到底是他的错觉,还是她中毒的症状?

听荷院里,一灯如豆。小英坐在南紫宁床前的矮几上,正做着点头运动。

“小英,你怎么还不去睡?”南紫宁悠悠醒转,见小英一点一点的接近自己,眼看就要亲到自己脸上了,赶紧出声。

只听得“嗖”地一声,正待沉入梦乡的小英迅速起身弹了开来,身法娴熟,轻功极佳。南紫宁恍然大悟,原来身边的这个丫头和哥哥的霓儿一样会武,不知道小雪会不会。

“小姐…”小英呐呐出声,看向南紫宁混不在意的脸。

“我怎么觉得头好沉啊,口也好渴,你去给我倒盅茶水来,然后下去睡吧。”南紫宁敲了敲头,懒懒地说道。

“是!”小英应声下去,很快端来茶盅,服侍着南紫宁喝了些水。

“小姐,你怎么会去了苑总管的院子,是去做什么?”小英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苑总管回来了?不是说他没回来吗?我去他的院里,怎么可能,他住哪儿我都不知道,你这丫头怕是做梦吧!”南紫宁伸指戳了戳小英的脑门,嗔怪道。

“没错啊,你发病晕倒了,还是他送你回来的。”小英辩解道。

南紫宁的左手习惯性地抚上右手的镯子,摩挲着说:“我怎么不记得?奇怪!对了,我遇到了景流觞和穆想云!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我离开了园子,醒来就在这儿了!我的花呢?”

“什么花?”小英问道。

“我摘来的菊花,照你这样说,应该是落在荣总管那里了,可惜啊!”

“花有什么要紧的,小姐喜欢,只管吩咐小英去采就是了,重要的是小姐没事。以后我再也不敢离开你半步了,瞧我一离开你就出事,公子若是知道了,不定怎么责罚小英呢!”小英眼红红地说。

南紫宁听她提到南空城,想到她记忆中那双温柔的双眸,不觉有些发呆。今日见到景流觞,他眼中对她全然无爱,看来要重新开始一段爱情来遗忘另一段爱情的计划是不可能了!他对她丝毫不感兴趣,不是吗?看他对穆想云的态度就知道,两人很是恩爱,这样也不能怪他是不是,爱人的心,怎能分担?只是他不知为何故还要娶她,而且他一直没提过拜堂一事,他们这样,到底算成亲了吗?想着想着,心下不觉有些悲凉,前尘过往一概不知,嫁人作妾亦无结果,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南紫宁又活蹦乱跳地去园里采花,这次没再碰上景流觞,却遇到了苑荣。

“南姑娘,你没事吧?”苑荣一见她就问。

“没事,我好得很。谢谢你苑总管,我听小英说是你救了我!”南紫宁对苑荣施施然一拜,苑荣赶紧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折杀苑荣了!”

“之前在路上不曾知道苑总管是老爷义子,多有冒犯,总管年纪比紫宁稍长,若不嫌弃,我就唤您一声苑大哥,可否?”南紫宁有礼地说道。其实若是算起来,苑荣应算是她的小叔子,不过她是入了景家门,但与景流觞尚无夫妻之实,说起来连夫妻之名也只是对外,在家里谁都叫她南姑娘,姑娘是对一个已婚女人的称呼吗?所以这个家似乎并没有承认她的身份,现在的她处于一种尴尬的境地,还是谨慎些好。

“这…”苑荣显然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犹豫着不敢应承。

“就这么定了!苑大哥!”南紫宁笑眯眯地拍了板。

“如此就随姑娘吧!”苑荣只得笑笑,应了她,“对了,姑娘昨日让我帮你找妹妹,具体情况也没说清楚就晕了过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有些什么特征,你且说说。”

“妹妹?有这事吗?呵呵呵!”南紫宁轻笑道,“苑大哥开玩笑吧,爹娘只得我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妹妹!”

苑荣目中精光一闪,轻笑着说道:“没有么?南姑娘昨日可确确实实说过啊!”

“有吗?”这下换南紫宁愣住了,她费尽心思地想了半天,抬头对上苑荣的双眼,眸中一片清纯,“我想不起来了,其实就连你如何救的我,我也不记得了,还是小英告诉我的。”

那眼中的清明是骗不了人的,苑荣阅人无数,如果说南紫宁现下是在装傻,那未免演技过高了,况且她没必要前后言语不一,那样更容易令人怀疑,所以苑荣选择了信她。

“姑娘怎会如此?”婚期本来定在三月前,就在婚前几天,天衣山庄传来消息,说南小姐忽染恶疾,婚期延后。而据景家的探子所报,事实乃是南小姐离家出走,途中出了意外,究竟是何意外,天衣山庄瞒住了所有人,滴水不漏,无从知晓。难道南紫宁是要逃婚?苑荣觉得奇怪,这一点也说不过去,要知道这门婚事是南小姐自己求来的,不愿意的反而是景流觞。

两年前,南紫宁初见景流觞,一颗芳心就寄在了他的身上,那时景流觞的原配之妻慕容欣还在世,南紫宁就立誓非景流觞不嫁,就是作妾也愿意,却被景流觞拒绝,也就在那段日子,慕容欣意外身死。两年来南紫宁对景流觞念念不忘,拒绝了多少到天衣山庄提亲的世家公子,其中也包括了五公子之一的踏雪公子,为的只是等着景流觞点头,直到不久前,皇后娘娘召景流觞进宫后,回来他竟然提出要娶南紫宁,只是正妻之位他仍旧为慕容欣而悬,她嫁过来只能作妾。南紫宁爱他深切,自然是巴不得,没想到的是这样苛刻的条件天衣山庄会答应,由此也可见这南家大小姐在南家是如何受宠的了,由着她我行我素!

“我也不知道,病了一场,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南紫宁轻叹一声。

苑荣看她眸光半敛,无奈苦笑,不觉起了同情之心,说到底,这亦是个为景流觞而痴的可怜女子,只是那人的心,又何尝在她们之上!

6、不速之客

与听荷院一墙之隔,有一条幽深的小巷,巷子蜿蜒盘旋,深不可测。巷子的一头正对着南紫宁的住所,另一头却是院墙接着院墙,不知有多少户人家,由此也可见景国舅府占地之广。

自那日下了一日雨后,连着二十来天,天空再未洒下半滴水,天气变得异常地干旱起来,干得引人狂燥。南紫宁见过景流觞的第二日,景流觞就被召进了宫里,听说是被他的皇后姑母派了差使,匆匆回家收拾行李就走了,把个新迎进门的南紫宁继续扔在了听荷院,连告别都没来说一声。

南紫宁整日里听着两个陪嫁丫环抱怨连连,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反正她觉得景府伙食不错,风景不错,人也不错,从来没见闲杂人等来干扰她的生活,除了苑荣会不时过来问问缺些什么,秋嬷嬷也会隔三差五地来八卦一下,所以倒还挺自在,对景流觞见不见她,反倒没了感觉,甚至对景流觞拖着不拜堂的这件事暗自窃喜,暂时拥有自由之身未尝不好,她不想在迷迷糊糊中决定了自己的未来。景流觞的恨,南空城的好,一切都令她困在团团迷雾中,若不恢复记忆,她永远不会搞得懂,而这个日子,她预感不会太远…

“小姐,该吃药了!”小英端着水走到院墙的凉棚下面,递上药丸。凉棚是照着南紫宁的方法搭的,其实也就是以树枝作架,搭了块油布。

“哦,放下吧,我过一会儿会吃。”南紫宁瘫尸似的躺在一张草席上,眼也未睁。

小雪冲小英抿嘴一笑,示意她把托盘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小英笑着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她们对南紫宁的这个样子已经习惯了,开始还很紧张,以为她得了失心疯,后来被她拖着试了几次,照着她讲的方法呼气吸气,才知道这样躺着真的很舒服,有利于消除一天的疲劳。问起南紫宁是如何想到这个方法的,她嘻嘻一笑,说是无聊了躺在床上,突然试出来的法子。小雪不无崇拜地想:小姐还真是聪明啊,别人躺床上一辈子都悟不到的东西,她怎么就这么容易得到呢,人与人还真是不同,没得相比!

小雪知道没半个时辰,南紫宁是不会睁眼的,于是招手唤过小英,两人到屋里说话去了。她们前脚刚走,南紫宁就慢吞吞、一点声息也未出地直起了身,她来到荷塘边,看着荷塘里游来游去的鱼儿,把药丸放到嘴里嚼碎,吐到塘中,鱼儿蜂拥而上,水面起了阵阵涟漪,片刻之间药丸就被鱼儿抢光了。

“再多吃几次,你们就不会记得自己是鱼了!那时候你们会以为自己是什么呢?”南紫宁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囔着,懒洋洋地起身,回转,将小英送来的水含了一大口,漱了漱,尽数喷在院中盆景之上,太阳光急不可耐地吸收着这点点凉意,不过瞬间功夫,水色已然渺无踪迹。她躺下,继续假装尸体,呼吸之间,沉沉睡去。

鼻息之间痒痒的,南紫宁忍不住想打喷嚏,她懒得睁眼,既然忍不住,那就打吧。

“啊嚏!”

俯身相看的垂髫小儿本是奇怪听荷院何时住了这么一位女子,垂头审视之际没注意头发扫着了她的鼻尖,哪里想到平地一身雷,这雷还夹杂着暴风雨,淋了他一头一脸。这一吓,他眼中的好奇没了,勾起的唇角收了,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肇事者却浑然不知,打过喷嚏后人舒服多了,继续睡。

“天儿虽热,到底是入秋了,小姐莫要受凉了,这…”小雪打着帘子走出来,手上拎了件披风。抬眼见到半跪席上的小童,肌肤如玉,眉目如画,说了半截的话便哽在了喉中,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

“小雪,怎么说话只说半截啊,你那‘这’后面是什么,我还等着听啊!长恨春睡不餍足,总教闲人惊扰之!”南紫宁拖长了音调,如吟如诵地念出这句,伸个懒腰,终于真正醒了过来,一起身就看到了面前的孩子,睁着双大眼睛复杂委屈地看着她。

小雪回过神来:“又是这句,小姐你不会改改啊,现在都秋天了好不好!”

“这这这…谁家的孩子?”南紫宁没顾上听小雪的抱怨,手指几乎戳在那孩子的脸上,眼见得他泪眼盈盈,急忙说道,“小妹妹,不哭不哭啊,谁欺负你你告诉我,姐姐帮你修理他!你这么漂亮,哭花了脸可会变丑哦!”

“小姐,你还好吧,怎么糊涂到男女不分了?”小雪伸手在南紫宁眼前晃了晃,以为她还在梦游呢。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是男的?她本就是个女孩儿,有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么?”

“明明他的装扮就是男孩子!”小雪嘟囔着,不信南紫宁所言。

“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南紫宁没有理会她,自顾牵起小孩的手问道。这小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面容绝美,南紫宁对小孩子,尤其是美丽的小孩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马上喜欢上了她。

这孩子被这两人这一闹,倒没了哭意,看着南紫宁眼角弯弯,笑得欢心畅意,不觉也咧嘴笑了起来,用软软的,糯糯的声音轻轻应道:“我叫若云!姐姐,什么是‘羞’、‘理’啊,怎么做,你教我?”

“看吧,是我说对了,男孩端不会叫此名,这分明就是女孩儿的名字!”南紫宁得意地瞟了小雪一眼,转向小孩子慢慢开始幼教,想了半天方想出怎么解释:“这个修理么,就是…用手指划脸羞羞他不要脸,然后,然后就不理他…对,不理他,就是这样!”对自己嘴里突然冒出的这个词,她如此解释。

“哦,这样啊!”若云点了点头,“既然不理人,那应该叫羞不理啊,干嘛叫羞理?”

南紫宁眉心纠结,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这个词的种种,但是想不起来。她费劲心思想要记起来的东西,却是不记得,在她没有想要记起时,有些事,有些物却又会突然从脑海中冒出来。孩子见她表情痛苦,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姐姐,你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在我家?”

“可他明明身着男装…男子也可以叫若云啊!”小雪还在纠结这孩子是男是女的问题,围着小孩儿四下打量。

紫荆和素娥从外面回来,迎面见到这一幕,急匆匆地上前叫道:“若云小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老夫人正派人四处找你呢!快回去吧!”

“这是公子与慕容夫人的孩子。”紫荆对着南紫宁说道。其实就算她不说,南紫宁也猜到了,只是没想到景流觞居然有这么大个孩子。听秋嬷嬷说起留云轩那位如何如何,她只道穆想云怀的是景家的第一个孩子,谁又想到…怪不得这孩子眉眼依稀相熟,只要不发生基因突变,美人生的果然还是美人啊,细看下果然有一点点景流觞的影子,怪不得…

“啊,还真是个小姑娘啊!还是小姐你聪明!”小雪说道。

“我不回去!”没想到若云还很倔强,狠狠拍开素娥牵住她的手,跑到了南紫宁身后躲了起来,“姐姐,我在你这里玩好不好?”

素娥看了南紫宁一眼,开口说道:“若云小姐,你趁先生不注意偷跑出来,老夫人现在正大发雷霆呢,若不回去,只怕老夫人会怪罪南姑娘。”

“真的?”若云抬抬头问南紫宁,“奶奶会怪罪你吗?会像打青儿一样打你吗?”

南紫宁摸了摸她的头:“可能会!所以若云快些回去吧,你若想到姐姐这里来玩,先请示过你奶奶,她老人家答应了你再来,这样可好?”

想到青儿被奶奶怪罪时打得皮开肉绽的样子,景若云打了个寒颤,她可不想面前这个行为古怪有趣又可亲的姐姐遭遇和青儿一样的下场。

“好吧,南姐姐,我明天来你这儿玩,你要等着我哦!”

“好,我等你!”南紫宁笑眯眯地说道,目送着她被素娥带了出去。

“小姐,她是景公子的女儿,你怎么让她叫你姐姐呢?”紫荆奇道。如果是小英和小雪,断然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她们对自家小姐的事太清楚了,这三个月来做什么都是颠三倒四的,没叫出更出格的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不叫姐姐叫什么?难道叫哥哥?紫荆你可真逗,我是女人好不好!”南紫宁哈哈笑着,闻声出来的小英和身旁的小雪已是满脸阴郁。

“你是公子的…”紫荆说了一半,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啊!知道了,既然若云叫我姐姐,下次见到景流觞,我应该叫他一声大叔,谢谢你提醒,紫荆。”南紫宁说完,一溜烟跑到屋里去了,留下三个丫环站在院中,面面相觑。

7、难防暗箭

难防暗箭作者有话要说:://blog.yd1000.cn/attachment/200903/4/1003_1236182441sCoN.gif.thumb.jpg

给看文还辛苦留言的朋友们送上香吻一个!正是你们的留言让我有了下班就坐在电脑前拼的劲头,我的辛苦亦是值得,谢谢!

昨天因为抢时间更新,上来得仓促,有错字和不大通顺的地方,谢谢草青青、grace96478、欣欣、vivianlamb、飘、babora、yunnanhuyu、eve_ly631242036几位朋友,我看到了你们的留言,十分想狠狠地咬你们三口,别喊痛哦,那老外不是说了么,三口是感谢的意思(原来老外真的很野蛮啊,谢人都是用咬的!),幸好他们没叫十口百口!要真那样,你们嫩嫩的小脸啊…寂静的夜里,不时闻得一阵狗吠,间或传来几下梆梆的更鼓声。京都到了戌时就会宵禁,城门上了锁,道上设了栅栏,没有官家的手谕是不可在街上通行的。

南紫宁总是不习惯点着油灯或蜡烛在夜间做事,于是一入夜,她就会让丫环们都撤下去。她依稀觉得,在自己的过往中,该有比油灯蜡烛更明亮的照明工具,但是问过所有认识的人,没有人知道哪里还有比这两样东西更为明亮的。

午夜梦回,南紫宁只着中衣,从床上坐起,跌跌撞撞地向窗口走去,一把推开了窗,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记不清这是第几夜了,自从没吃小英给的药丸,隔三差五的心头就会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心跳得特别地快,似乎要从胸口蹦出来,头也一阵阵地直冒金星。所幸的是一切都发生在晚上,基本上总在亥时三刻这个时间段,因此小英并没有发现她的异状。但是,这么做有用的不是吗?记忆在渐渐恢复中,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是偶尔会有一点片断在她眼前掠过,现在所差的只是一个时机,让这些片断连贯起来,只要有一天它们能串连完整,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所以,无论如何要抗过这难以忍受的痛楚,搞明白三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成为今天这样。

心口一甜,口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她知道,自己又呕血了!得忍住,要是吐在盂中,明日小英她们见了必瞒不住,不能让她知晓!强撑着来到桌边,她伸手紧紧抓住桌沿,不让自己晕倒,拼命地咽着口水,只听得喉中“咕噜”一声响,终于忍住恶心将那口鲜血咽了下去。她颤抖着手指倒了杯冷茶,茶壶也随着手指抖动不已,倒出的茶水倒有半杯洒在了地上,将剩下的半杯冷茶灌入口中,猛喝几口,冲淡了满嘴的血腥味。

待痛感消失,南紫宁和衣躺上床,睁眼对着床顶,一口气松懈下来,就此瘫软成泥,再难动弹。月华如练,透过洞开的窗照进来,静静地倾泄在她的身上,她转头对着明月,这才想起忘记了关窗,待要起身,身子却疲软无力,只有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也罢,索性不关了,开着窗儿,呼吸也要顺畅些。她静静地看着正对着她的月亮,在月光的轻抚下渐渐垂下了眼帘,沉睡过去。

月影西移,移上了屋顶,移过了院墙,屋里慢慢地变得更暗,最终陷入一片漆黑,只留了窗前那点朦胧的光。过了很久,三更鼓敲过了,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落下,静立窗前,面对着屋内,良久一动不动,倒像是贴了幅剪纸在那边。

“嗯!”屋里的人儿哼了哼,轻咳了两声。窗前的影子似按捺不住,如会缩骨,轻巧地穿窗而入,来到南紫宁的床前。其实是光线的原因,在外面才会看不到屋内,有月亮的晚上,再怎么屋里也有些微亮色。他静立了片刻,很快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借着月光的施舍勉强看到了床上的人儿,视线下移,只见南紫宁仅着中衣,像个婴儿般地蜷缩成一团,躺在榻上,她的脚上没穿袜子,整个小腿都露在外面。

男子叹了一声,出手如电,床上的南紫宁无知无觉,睡得更沉。他犹豫了一下,伸手为她拉下裤脚,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却滑如凝脂,就像摸到了一片上好的白玉。他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腿上,虽然光线很暗,但是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片莹白,刺得他心神一颤。一阵冷风吹入,南紫宁又咳了两声,才唤回了他的神智,脸上一热,他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迅速将她的裤管拉下,铺开棉被把她严严实实地拢在里面,只露出了那张清秀的小脸。

“宁儿,这一向你可好?”他出声说道,侧身坐在床前,手指摸索上她的脸,将脸上的碎发轻轻拢在脑后。

外间窸窸窣窣,有人起来,男子像个幽灵,滑了开去,瞬间不见踪影。紫荆披了件外袍,掌着灯掀帘进了南紫宁的卧室,风吹得灯火一偏,差点熄灭,她赶紧用手挡住。

“哎呀,怎么睡觉又不关窗,凉着了可怎生是好!”她喃喃念道,声音几不可闻。

看了看洞开的窗户,她摇了摇头,将灯盏放下,走上前去,轻手轻脚地将它关上,这才打着哈欠离去。

紫荆才抽身走开,窗外的影子再次浮现,他倚窗驻立,忽然长叹一声,如飞鹰展翅,掠出听荷院,往景府主院而去。

一大早,南紫宁就被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她一听那熟悉的童音就知道是谁来了。

“小雪,让她进来吧!”冲着外面懒懒地喊了一声,她半坐起身子。

外面的小人儿早就等着这一声了,“嗖”地一下蹿了进来,兴奋地说道:“南姐姐,今早先生有事不来了,我们可以玩一早上!”

南紫宁看着她微仰的小脸上满是期待,不禁失笑。她没想到自己还挺有孩子缘的,景流觞的这个女儿自打见过她后,一有空就会往听荷院跑,每天有这么个可爱的孩子缠着,一会儿讲故事,一会儿跟她一起跑跑跳跳,自己也仿佛回到了童年。

听说景家二老希望景氏一门早日添丁,所以把景若云作了男装打扮,希望这样可以招来个弟弟,今天她却换了一身女孩子装束,白色的衣裙裹着小小的身子,看向南紫宁的目光氤氲潋滟,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南紫宁心头一跳,她的样子与景流觞不大像,一定是像她娘多些,这么小的年纪就隐有倾城之姿,不知那慕容欣是怎样的倾国之貌!

“吃过早点没有?等姐姐起床了,咱们一块儿吃完早点,再考虑怎么玩。”南紫宁笑容可掬,边说边穿衣。忽觉指尖疼痛,伸手到眼前一看,指甲断了半截,渗出的血都凝固成了黑色,想是昨夜疼得厉害,用手抓桌子时折断的。她急忙让景若云帮她递过剪子,将满手的长指甲全剪了,修得短小圆润。

“我也要剪。”景若云看得有趣,伸过手来嚷道。南紫宁见她指甲不算长,帮她随便修了修,两个人头抵着头,低声交谈着,言笑宴宴,恰似母女。

景流觞走进屋来时看到的恰好是这一幕,不过这幅景象可没给他如此温馨的感觉,他的感觉恰恰相反,只注意到了南紫宁手中的剪子,森森地闪着寒光。

“爹!”景若云欣喜地抬头看去,手一抬,不小心碰到了剪刀,锋利的剪刀在她的手上划过一道伤痕,血珠顿现。

“云儿!”景流觞如一阵旋风冲上前,南紫宁还没来得及搞懂是怎么个状况,脸上早挨了一巴掌,“贱人,不许伤我云儿!”

景流觞这一挥之力甚大,南紫宁的嘴角顿时流出了血丝,她伸舌舔了舔,舔到一嘴的血腥,看来不止一颗牙齿出血了。流年不遇啊,难道自己要变吸血鬼了么?昨晚才硬喝下自己的血,一大早的还得再喝一次。

“你凭什么打我?”她抬眼看向景流觞,尽管怒火在心中熊熊燃烧,眼里却是一片清冷,这是她的特质,没有人知道,越是愤怒,她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就越发是冷静!

“凭什么?你还好意思问!”随后进屋的赵嬷嬷尖着嗓子说道,“我说南姑娘啊,你也恁狠了,若云小姐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娃儿,你怎忍心害她!她这么小就没了娘,你进了景家的门,也算是她的半个娘亲,不说疼她爱她,竟然如此心毒,你…哎!”

这个赵嬷嬷南紫宁见过一面,是留云轩的管事嬷嬷,专门负责照顾四夫人穆想云。她不屑地看了赵嬷嬷一眼,任她说完,这才转头对着景若云,含了一丝讥诮说道:“若云,你告诉你爹事实,看我到底是怎么害你的!”

景若云流血的手被她爹握在手中,身子亦靠在景流觞怀中,头埋得低低的,听南紫宁喊声她,急遽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闪烁,迅速地又低下了头,低泣出声。

南紫宁的心一沉。她的记忆中有一句话叫做: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眼睛最能看出一个人想什么,刚才景若云那一眼让她知道,要坏事了!果然,在景流觞的再三催促下,景若云小姐哭哭啼啼地指控起来,说这个南姑娘如何骗得她的信任,没想到刚才会突然用剪刀刺她,要不是爹爹赶过来…后面她还扒拉扒拉说了一大串什么,南紫宁再未听进去。

原来他们竟然利用这个孩子,不知道是用怎样的方法让她答应的?这孩子也太聪明了,颇有演戏的天份,可惜了…

赵嬷嬷在一旁掩不住地得意之色,南紫宁了然,一个五岁的孩子,懂个屁的阴谋,她能将这番话说得如此顺溜,想必是早就排练好的。只不知穆想云怎会想到和她为难上了,自己在景流觞的心中眼中,不是什么都不是么,她怕什么?

“你还有何话说?”景流觞问道,声音中透着浓烈的恨意。

人证、物证俱在,还能说什么?南紫宁不想辩解,即使知道真相,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女儿参与了一场陷害吧?而南紫宁自己也不愿相信看起来这样冰清玉洁的小女孩会是个阴谋家,她不想这么美丽可爱的精灵从小就被污了灵魂。要说真相如何,用得着问么?谁会在自己床前,衣衫不整地用剪刀伤害,或者说刺杀一个小女孩?除非那人是个疯子!可是这些人不会这样想,尤其是景流觞,他从初见就对她怀着恨意,他恨她,只是南紫宁不明白原因。

“我家小姐不是这样的人,若云小姐是来找她玩的,她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小姐对若云小姐很好,若云小姐也很喜欢她,你们一定是误会了!”小英肯求景流觞,“公子请您一定要查清楚啊,可别冤枉了我家小姐!”

“事实摆在眼前,谁能说我冤枉了她?”景流觞竟然在笑,那笑容魅惑,眼中冷意森森,恰如枝枝利箭向南紫宁射来。

“小姐你说啊,你快说啊,不是这样的!”小雪也跪了下来,摇着南紫宁的手呼喊道。

“他们已判我有罪,多说无益!”南紫宁手指向众人,转了一圈,“公道自在人心,我自问没做过愧对良心之事,若是有人诬陷于我,她终有一天会遭报应,得不了好去!”转向景若云,看到她低首埋入景流觞的怀中,始终没有抬头,小肩膀不住地颤抖,南紫宁低声叹了口气:“不过我会原谅你,若云,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但是以后不可以再说谎,姐姐不是给你说过吗,说谎话鼻子可是会变长的哦!”

景流觞冷冷一笑:“别在这儿妖言惑众,胡言乱语!来人啊,把南紫宁给我关到柴房去,听候发落!”

赵嬷嬷恐怕早就等着这句话了,景流觞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她已然带着几个环冲过来,将南紫宁拖出了被子。

“你们…你们!好歹让我家小姐穿好衣裳啊!”小雪哭泣着说道。赵嬷嬷斜眼见景流觞皱着眉,顺手揪过一件外袍,扔在南紫宁身上,继续拖了她就走。南紫宁的眼角余光瞟到小英攥紧了拳头,蠢蠢欲动,心头一暖,此时方相信她原是真心对自己。

“小英!”她冷静的眸子看向小英,似乎有一种安人心的力量,令小英平息了心头的怒火,“好好照顾小雪,我没做错什么,不会有事的。切记,万事不可莽撞!”

景流觞眯眼一笑:“不愧是南家大小姐,两年不见,竟是变得冷静了许多,可惜不行善事,枉费了你的聪明!”

“景公子,求你放了小姐吧,她病了一场后失去了记忆,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刚才,或许是她旧疾复发,才会不小心伤了若云小姐。”小英咬了咬嘴唇,上前跪在景流觞面前求情。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景流觞冷笑道,“我看她清醒得很!你们倒是主仆情深,你放心不下,我就成全你,和她一道去柴房吧!”

南紫宁忽然想到,难道两年前她做过什么对不起景流觞的事?所以景流觞对她怀着恨意,他娶她来,不是专门为了□报复她的吧?苍天啊,若是这样可该如何是好!她现在为了早日恢复记忆而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本就心力交瘁,如果再添上点什么,不是要她的命吗!

8、流觞之恨

南紫宁和小英被赵嬷嬷一群人推进了柴房,扑倒在满是泥土的地面上,还未等她们起身,房门被赵嬷嬷大力关上,然后钥匙叮当作响,门上了锁。

小英跌跌撞撞地爬过来,冲到南紫宁面前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自己能行。”南紫宁轻轻推开她的手,翻身立起,打量着这间简陋的柴房。

这间柴房很大,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透过东面墙上洞开的天窗照射进来,在地上拉出一个大大的四方形,光影中浮动着细小的灰尘,肉眼能看到那些小小的浮尘在空中跳动飞舞,宛若精灵。总的来说柴房还算干净,一个角落堆放着砍得差不多大小的木墩,一个角落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花篮啊,椅子啊,案几啊…什么都有!杂物当然不会有人管了,不过地面上却有清扫过的痕迹,房梁上也没有恐怖的大花蜘蛛掉下来。想来景家仆人挺多,这里也是有专人打扫的,并没有南紫宁想像中的灰尘四溢,蛛丝满墙,初来时所的见的荒园,原来是个例外!

“小姐…”见南紫宁只是一直围着四周看,根本没有理会她,小英感到稍许不安,讷讷地喊了一声。

“你犯不着陪我前来,我并不想领你这个情!”南紫宁背对着她说道。小英看不到她的脸,混然不知此刻她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满了失望。见小英如此护她,南紫宁原以为小英对她是忠心的,没想到她还在演戏,明明会轻功,却以那样难看的姿势起身,在她面前故作姿态,到底小英是存了什么目的?

“若是有人来,你就求个饶,让他们放你出去吧,拿剪刀要行凶的是我,与你无关!”南紫宁转过头来对着小英,变了个脸孔,含笑说道。

“这怎么行呢,这儿如此偏僻,挨着荒园,四下都没住人,要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小英在这里可以帮小姐壮胆,何况小姐不是有时还会做噩梦么?有小英陪在身边,可以照顾你。小姐别忘了,小英还得服侍你说药啊!”

“是了,还得吃药!”南紫宁喃喃说道,心头寒意顿生。她走到阳光下,也不顾地上脏不脏,盘腿坐下,微微闭上眼,让全身淋浴在阳光之中,不动,亦不再说话。

小英张口待要说话,一个“你”字到了唇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她有些发愣地看着南紫宁的侧脸,面颊苍白如玉,映衬得睫毛如墨,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其实小姐虽不如那些女人艳丽,却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啊,景公子为何对她不喜呢?

“小英,看着我干什么?”南紫宁问道,眼睛却依然闭着。

“小姐,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小英吓了一跳,也不得掩饰,狐疑地盯着她,难道她背后长了眼睛?

“第六感!我能感到你在盯着我看。”南紫宁不急不缓地说道。

小英当然不明白什么叫做第六感,反正南紫宁说的话,经常有她弄不懂的地方,听这“感”字也能明白,反正就是感觉了,她的感觉真敏锐,如果练武,倒是坏好材料,公子不是说过吗,当年就是看她机敏才教了她武功。

“小姐,你不急吗?”小英有些好奇,虽说南紫宁失忆前也是个冷静的人,不过什么都不记得的她面对这样的环境,竟然像个没事人儿似的,这倒令她没有想到。

“急有什么用?你急就能出去了吗?”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阳光照射处,更多的浮尘飞扬而起,在空中欢快舞蹈。

“小英,咱们聊聊吧,我总是记不得过往了,你不是一直在南家吗,你告诉我,原来的我是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