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底的通道出啦,他们来到一座小岛上,四周都是水。

刘念上了岸,正要脱衣服,看到面具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顿时住了手。

先一步上岸的沥青已经换了衣服,走过来道:“长清派的那些人不是好人!”

刘念并不想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他一脸很想说的样子,只好问道:“发生何事?”

“那人,那人…”真要他说了,沥青又支支吾吾起来,看着面具人道,“他是谁?”

刘念面色一僵,目光不敢往旁边看,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他自己回答,便道:“半路遇到的一位…道友。”

沥青开门见山地问:“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面具人声音嘶哑:“梅香居士。”

刘念垂下目光,对他的身份再无怀疑。

沥青道:“你要与我们一道上路?”

面具人低应一声,从玲珑囊中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刘念:“小心着凉。”自己往另一边走去。

沥青看看他,又看看刘念,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刘念含糊道:“兴许是哪里的散修。”

两人摆明是关系匪浅,只是刘念不肯说,他也没有办法。“长清派那人入水之后,几次三番地摸我…还摸了屁股。”他又羞又怒,“我实在忍不下去,才与他们翻脸的。”

刘念想到摩云崖,沥青曾经在那里待过,对这种事深恶痛绝倒也能理解。他转身去换衣服。

他换衣服的时候,沥青觉得自己被两道阴冷的目光定在了原地,别说偷看,连眨下眼睛都很难。等刘念换好衣服回来,他才往目光的来路望去。

那人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顶着面具,傲然地站在阳光下,任他打量。

“怎么了?”刘念问。

沥青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你真的不知道那人的来历吗?”

刘念反问:“有什么不对吗?”

沥青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第28章 心成灰,灰复燃(七)

小岛之后是悬崖峭壁。

山,高耸入云。

壁,笔直如杆。

山风如刀,刀刀要将他们掀落悬崖!

刘念走得十分辛苦,身体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起来,好像要被卷到天上去。肩膀上多了一只手,看似轻轻地搭着,却每每在风大的时候,压一压,将他压回原地。

相较之下,沥青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好几次要被卷上去,全靠他时不时地抓住山壁里生长出来的树枝。他抬头看天空,天空仿佛破了个洞,骇然道:“糟糕!秘境要关了,想将我们强送出去。”

刘念吃了一惊:“这么快?”

沥青道:“本不该这么快,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

刘念皱了皱眉:“既然如此,先出去吧。”他怕错过这次机会,就会被留在秘境里。

“不行。”沥青道,“还没有拿到合体花呢。”

合体草三个字让人不得不多想。

沥青见刘念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解释道:“师父说,身体与灵魂总是自己的好,就算夺舍成功,假以时日,总会有些弊端显现出来。只有吃了合体花,才能解决。”

刘念还未说话,面具人便问:“合体花在何处?”

沥青让刘念将笔记拿出来,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道:“碧玉壁,蓝叶兰。不见即见,见亦不见。”

刘念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依旧是茫然。

沥青一边吃力地往前走,一边说道:“我们注意些,应当有一块碧玉一样的石壁。”正说着,就看到一块巨大的翠绿玉璧迎面扑来。

“啊!”沥青道,“应当是这个!根据字意,合体花应当是一株长着蓝色叶子的兰花,却不知‘不见即见,见亦不见’是什么意思。”

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面具人突然腾空跃起,冲向碧玉壁。

沥青脸色变了变:“糟糕,让他抢先一步!”

刘念看着那道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落到碧玉壁上不过一个跳蚤大小,还一路滑下,惊得脸色一变,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

“小心!”沥青拉住他,“前方无路了。”

刘念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山路在前方猛然中断。

“快看看如何过去!”沥青道,“此物对你十分要紧,不能让他独吞。”

刘念心中想的却是,自己理当自力更生拿到合体花才是。他打开笔记,看到上面说,继续向前走,不由皱眉。

“往前走?”沥青依言往前一蹦,竟真的站在了半空中。

刘念看他站得十分稳当,放下心来,迈步向前,然后踩了个空,一下子落了下去。落下去的刹那,他看向沥青。

沥青收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

那样子,竟有几分像封辨达第二次看向自己的眼神。

厌恶,憎恶。

伸入怀中摸神兽令牌的手突然顿住,突然心灰意冷。

若能这样死了,就真正的两清了吧。

他努力地望向碧玉壁,可是下坠的速度太快,什么都看不清楚。

当他身体砸入水中的瞬间,皮肤立刻被水腐蚀,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本能的,体内的圣元金丹再度破体而出,被狂风一卷,冲出了秘境!

再度醒来,刘念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冷意深入骨髓,竟是连牙齿都冻得打不了颤。

他躺着,元气熟练地行功一周天,毫无生涩。他有些意外,要知道,上次夺舍成功,他在文英的体内运气,还是有些不习惯的。毕竟,文英是普通人,行功一周天的时候,打通了不少阻塞。行功到会阴,一股热意奔腾而出,顺着经脉,与元气融到一处,飞快地游走静脉,如鱼得水,未几,竟有结丹之势!

刘念一惊非同小可。

这不是他第一结丹。可是眼下的状况,实在不是结丹之机。

莫非,这具身体的原主将近结丹的时候猝死?

如此一想,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原主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但结丹的契机可一不可再,他也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下放下杂念,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结丹起来。周遭的灵气十分丰厚,又有会阴处的那道不知名的热气相助,结丹无比顺利。

感受着圣元金丹旁慢慢地多了一颗金丹,他心中喜悦自是不言而喻。

结丹成功后,他立刻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座冰窖内,身下躺的是…

寒玉棺。

他不敢置信地从玉棺中跳下来,看着玉棺被削去的四个角,心怦怦地乱跳,像无头苍蝇一样四下寻找可以清楚照脸之物,直到看到一块较为清晰的冰块倒映着自己的脸。

那眉,那眼,那鼻,那唇,再熟悉不过,都属于叫刘念的人。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再脱掉衣服看自己的身体,纵然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身体中。

只是,胸前的这些红红紫紫的印记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摸了摸,是有人虐待自己的身体,还是…

门外突然传来动静。

他不及细想,就跳回玉棺中,闭目装睡。

过了会儿,门被推开,极轻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脚步声有些迟疑,离玉棺还有两三尺的地方就停下了。一个声音轻轻地呢喃道:“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不是伪装的嘶哑的声音,而是独属于靳重焰的声音。

躺在玉棺里的刘念浑身一哆嗦,几乎要装不下去,身上却突然一重,被人压住了。

靳重焰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人的面颊,顺着弧线慢慢向下,路过颈项,来到胸口。尽管很轻,可心脏的的确确再度跳动起来。他闭上眼睛,强忍着泪水,虔诚地闻了闻那人冰冷的胸口。

身体还僵硬着,可是身体里的心跳却慌乱得很。

靳重焰笑了笑,又害怕眼前的一切只是自己自欺欺人的梦。

看到刘念坠落蚀河时,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结冻了,若非亲眼看到圣元金丹从蚀河中飞出来,离开秘境,他一定会跟着跳下去!抓了疑犯,他跟着出了风刮得越来越厉害的秘境,第一时间使用了搜魂大法。

这次,他决不允许有人在他之前找到刘念。

然后,他就跟着小鬼来到了这里,他藏刘念肉身的地方。

看着小鬼跳上玉棺,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难以置信!

他从来不敢想,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好运道。

哪怕,这一次的运气要用他毕生的运气来换,他也甘之如饴!

很快他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圣元金丹离开肉身,必然要在方圆三百里之内寻找合适的肉身。还有什么肉身比他原来的身体更合适?

靳重焰睁开眼睛,明知道那人就在这里,自己的身下,已然清醒,仍然克制不住地抬起他的下巴,轻轻地吻了上去。身下的人明显一颤,嘴唇微启。靳重焰的舌头立刻探了进去,像要燃尽自己的热情让他的身心一同温暖起来。

刘念实在克制不住,终于睁开了眼睛。

“阿念。”

离上次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有多久了?

一年?

两年?

还是五年?

靳重焰分不清楚了。

好似,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认真地看过刘念的眼睛。

靳重焰欢喜地看着他的眼睛,眼眶微微地湿润,然后熟练地解开了他的衣衫,抬起他的腿,然后在他震惊得回不过神的时候,融为一体。

第29章 心成灰,灰复燃(八)

俯视自己的眼眸充满了不容错人的柔情蜜意,幸福浓郁得快要漫溢出来,连喘息声都带着宠溺和甜蜜。刘念呆呆地看着他,任由摆布。身体和魂魄好似再度分离了。

自己真的回来了吗?

还是在做梦?

可是,身体的感受又是那么清晰,清晰得不给半点逃避的机会。

他咬着下唇,难堪地别过头去,可是很快又被靳重焰捏着下巴拨了回来,狠狠地吻上嘴唇。瞳孔的幸福龟裂,缝隙流淌出惊惧和痛苦,靳重焰一遍一遍地亲吻着他,想以此诉说歉意,可是目光始终不敢对上那双迷茫的眼睛,好似,自己的身影已经迷失在他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念感到会阴穴一热,吃惊地睁大眼睛。

靳重焰抚摸着他的手臂,亲了亲他的肩膀道:“你的身体保存完好,我就想,也许有一天你还会回来,所以想了个办法调养。可惜之前元阳一直积在会阴穴里,我想了各种办法也无法帮你疏通,好在你回来了。”刚刚他感觉到积在会阴里的元阳已经顺着刘念的经脉,与元气交融。

刘念感动地红了眼眶。无论是当刘念,还是当文英,能这样毫无保留对他好的人,也只有这一个了。他伸出手,推了推他:“我已经好了,让我起来吧。”

靳重焰赖着不肯起:“我有些累,让我再休息一会儿。”

累?

刘念想起两人交缠的样子,脸不争气地红了。

靳重焰眉眼弯弯,对着他笑了笑,翻身睡到他身侧,搂着他的腰,闭上了眼睛。

太久没有呼吸熟悉的味道,聆听熟悉的心跳,全身心放松地躺着,靳重焰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沉睡了过去。刘念等了会儿,才轻轻地拿开放在腰际的胳膊,蹑手蹑脚地从玉棺里出来。

冰块上略显狼狈的身影让他不得不相信刚刚的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

自己真的与靳重焰…

他头轻轻往前倾,额头抵在冰块上,想借此让自己冷静一下。

“小心着凉。”一只手温柔地搂过他的腰,让他靠在身后的怀抱中,另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帮他驱逐凉意,“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刘念不自在地睁开他的手臂:“我没事。”

两人静下来。

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靳重焰的千言万语在刘念不加掩饰的防备面前无从开口。

“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靳重焰见刘念听到问题舒了口气,心中很不是滋味。沉睡的时候,自己肆无忌惮,什么都可以同他讲。好不容易等他醒来,说话反倒要再三斟酌,生怕吓跑了他。明明,刚刚两人已经亲密无间了。

刘念状若没看到他的委屈,暗暗庆幸避开了尴尬的话题,问道:“哪个人?”

靳重焰仔细打量他,确信他的确没有与自己私聊的意思,黯然道:“哦,就是害你的那个。”他转身出冰窖,没多久就拎着个麻袋回来了。

刘念认得这个款式的麻袋,封辨达曾经用来装过国师。

靳重焰将麻袋顺手往地上一丢,踢了一脚,麻袋顺着石阶一路往下滚,滚到刘念面前,里面的人动了动,很快又静下来。靳重焰过来解开袋口。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沥青眯了眯眼,然后抬头看着刘念,疑惑地皱了皱眉:“阁下是…”

他并不认识刘念的原身。

刘念也没有解释:“为何要杀同门?”

沥青眼神闪烁了一下,看了看靳重焰,道:“你们是文英的朋友?还是,占据文英身体那人的朋友?”他见两人面色如常,心中已有了答案。若是文英的朋友,听到“占据文英身体那人”一定会有反应。

他道:“那人占据了我家少爷的身体。”

刘念道:“是他杀了你家少爷?”

“这倒不是。”沥青竟没有撒谎,“少爷将他当做朋友,我原也没打算对付他。可他不该阻止我为少爷报仇。”

刘念想说,文英已经放下了一切,并不打算报仇。可是看沥青眼底隐藏的风暴,就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一个人若钻了牛角尖,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以前的自己是,现在的沥青也是。非刀山火海生死关头走一趟,不能大彻大悟。

靳重焰满脸煞气,掏出一把匕首就打算当着刘念的面行凶。

刘念道:“住手!”

靳重焰抬头看他,杀意与委屈在脸上纠结。

刘念道:“他是不弃谷的人,自当交给不弃谷谷主处置。”

靳重焰一听交给袭明,整个人都不好了,反手拍昏沥青,焦急道:“你要回不弃谷?”

刘念道:“我已拜入不弃谷门下。”

“不行!”靳重焰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强硬,忙软下来,“阿念,我们已经…”

刘念身体微颤,尴尬地别过头去:“我,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

“不只是为了帮你!”靳重焰道,“帮你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可是我偏偏喜欢这一个!阿念,我想亲近你。我们结成道侣好不好?”

“解除师徒关系之后,我们可以结为道侣吗?”

昔日,他如是问过。

靳重焰回答:“刘念,你果真贪得无厌。”

因为他一厢情愿,所以他贪得无厌。

他认了。

如今,靳重焰旧事重提,换了双方的立场,却让他更加没了立场。

为何如此?

无非愧疚。

更让他情何以堪?

刘念退后半步,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死紧,仿佛只有这样,才拥有足够的力气站在他的面前。

靳重焰见他脸色苍白,担忧地唤道:“阿念?”

“不好。”他低声回了一句。

靳重焰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