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个子身体僵直,喉咙发出憋气的“咳咳”声,口水鼻水齐流,心中悔得肠子也青了。原以为对方不过是金丹初期,自己一个金丹后期胜他绰绰有余,谁知那个出窍期大能竟然去而复返。

“重焰…你先放开他。”刘念劝阻。

靳重焰眼睛隐隐发红,刻意地闭了闭眼:“阿念,你叫我什么?”

刘念心头一颤,莫名的感觉到一丝不安:“阿惜?”

靳重焰睁开眼睛,眸色恢复如常。

小个子从墙上滑坐下来,跌坐在地上。对金丹期修士来说,出窍期的修为是不可攀登的高山,在他面前,自己别说还手,连逃都无路可逃。

不等靳重焰开口,他就自己交代了:“那女人被她家人带走了!”

刘念惊讶道:“家人?什么家人?”洪睡莲的家人不是被国师陷害,全部流放了吗?又怎么会跑来这里?

靳重焰眉头一挑,小个子立刻指天为誓:“我句句实话,如有虚假,叫我天打雷劈!”

刘念道:“你怎知是她的家人?”

“她叫带头那人舅舅!”小个子揉着胸口,喘了口气,绘声绘色地说那群人如何冲入客栈,如何将洪睡莲强行带走。

刘念道:“你是说洪姑娘不愿意走?”

“可不是吗?闹得凶咧!不过那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舅舅还是元婴期修士!”

第32章 疑无路,喜临门(一)

刘念原以为洪睡莲一身修为是跟着程旭宇炼的,没想到还有家学渊源。

靳重焰心中暗喜道:“人海茫茫,一时三刻也不知道何处去寻。阿念不如跟我一起去不弃谷,以免袭明怀疑我借上次的事,刻意诬陷他。”

刘念这才想起让靳重焰带着沥青去不弃谷,甚为不妥:“你说的对。”不等靳重焰面露喜色,又道,“事有轻重缓急。沥青的事以后再说吧。你将人放了,他若是有心,自当去向师父领罚,若是不肯…也就罢了。”沥青恨他,是因为文英,沥青害他,却毁了文英的肉身。说到底,自己是因祸得福,文英是无妄之灾,他…到底如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靳重焰脸色一变,既恼他如此重视洪睡莲,又怕他以为自己借故推脱,忙道:“我没说不去。他这样的小人,你放了他,他不但不会感激你,还会怀恨在心,加倍地害你。虽然不必惧怕,却也麻烦得很。还是让我走这一遭吧。”

刘念摇头道:“师父与你有些误解,你未必能取信于他。”

靳重焰道:“我刚刚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你写一封书信说明原委,再交给我一样信物,他自然就信了。”

刘念去书店借了纸笔,下了一封信,又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你将书交给师父,对他说,融合镜玉,我已有了新的眉目。他应当会信。若还是不信…”

靳重焰痴迷地看着他侧头沉思的模样,嘴巴无意识地问道:“若还是不信…”

刘念道:“你便说,是刘念说的。”

“嗯。”靳重焰应了一声,脸色蓦然一变,“你是说,他知道你的身份?”

刘念道:“我夺舍的肉身是沥青的故人,之前又在元山冬菱上露出了马脚,被他猜出了身份。”

靳重焰心中怒火熊熊。

果然!

他阻挠自己搜魂是为了阻止自己找到刘念!

他为何要如此?

为何?

为何!

刘念吃惊地看着靳重焰双眸越来越红,忙伸手去扶他:“快!收敛心神,不要胡思乱…”

靳重焰一把搂住他,飞上九霄,瞬间翻越数十里,落在一座荒山上,将人按在地上。

刘念惊慌地看着靳重焰越来越红的眼睛:“阿惜!”

靳重焰眼睛里的红光微敛,低声回应:“阿念。”

刘念握住他的手腕,轻声道:“你先放我起来。”

靳重焰松开按着他肩膀的手,将人扶起来。

刘念刚坐起来,就被他捏住下巴,嘴唇不得不迎了上去。霎时,激烈的吻如暴雨般在他脸上落下,额头,眼睛,鼻子,双颊,无一处遗漏。到嘴唇时,靳重焰突然放轻了力道:“阿念。”

刘念被他亲得头昏脑涨,下意识地回答道:“阿,阿惜?”

靳重焰舔舐着他嘴唇的轮廓,喉咙发出满足的声音。

刘念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若说先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才输送元阳,那么,此时此刻又是为何?他心乱如麻,眼珠子在眼眶里乱滚。

靳重焰的脸颊擦到了湿漉漉的水珠,顿时停了下来,低头看他。

刘念眼睑低垂,睫毛轻颤,看他停下来才慢慢地抬起眸。

靳重焰啄了他的嘴唇一下,注视着他的反应。

刘念如惊弓之鸟。

靳重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慢慢地冷静下来。他直起身子,拇指恋恋不舍的摩挲着他的脸,然后松开手,低声道:“对不起。”

刘念胡乱地抹了抹眼睛,从他怀里退出来,慢慢地站起来,低声道:“其实,你不必这样。我现在挺好的。”

靳重焰垂下眼眸,半天才蹦出一句:“所以,不再需要我了吗?”

刘念浑身一震。

靳重焰双拳紧握。

因为有了师父,有了新的生活,过去的自己便不再重要!

他的刘念,他的阿念…

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靳重焰的心好像被戳了个洞,不大,却漏风,细细的冷风来来回回地穿梭着自己的身体,让他冷得微微发抖。

遇到刘念之前,他想的是:阿念一定还在这个世上,自己要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等他回来。

遇到刘念之后,他想的是:阿念吃了这么多苦,自己以后要加倍对他好。

而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所以为的好已经被对方弃之敝屣。

靳重焰茫然地看着自己发誓要倾其所有对他好的人,一遍遍地问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自己还能做什么?

刘念仔细地看着靳重焰的眼睛,发现没有再发红,才稍稍放心道:“我在书上看到过,每个修士多多少少都会遭遇心魔。你不必太过担忧,只要找到原因,解开心结便好了。在解开心结之前,切不可大怒大悲。”

不管他还要不要自己,至少,他总是关心自己的。

靳重焰想着想着,眼睛又红了。

刘念吓了一跳,凑近了看,发现是眼泪,不是入魔,才松了口气道:“通天宫是修道第一大派,一定有办法的,你不如回去一趟,问问你的师叔们。”

靳重焰道:“不回去了。”

刘念暗道:莫非他的心魔与通天宫有关?

想到去通天宫的路上,靳重焰对通天宫的满心向往,再看他此时此刻低落的表情,刘念不免担忧。若非重大变故,靳重焰绝不会如此。他问道:“发生何事了?”

靳重焰想坦率说,因为他们不同意我们结道侣。转念又想到不提通天宫,刘念自己就不想与他结道侣,这理由他提了也只会引来刘念的劝解,一点意思也没有。当下别开头道:“没什么。时间不早了,你不是还要找你的朋友吗?我们快点上…”他突然发现自己把麻袋丢了。

刘念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还在镇上。”

靳重焰沮丧道:“对不起。”

刘念抬起手,习惯性地想摸摸他的头,可是举了一半,看到靳重焰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个子,又默默地将手缩了回去。

靳重焰眼睛极尖,哪里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立刻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脑袋上按。

刘念:“…”

靳重焰道:“除了你,也没人肯摸我的脑袋了。”

刘念轻轻地摸了几下,就收了回来,见靳重焰犹不满足,道:“头发都乱了。”

“你帮我整整。”靳重焰将头凑过去。

刘念有些恍惚。

刘念将小靳重焰从树后面拉出来,摸了摸他白净的小脸:“怎么了?”

小靳重焰扁着嘴巴不说话。

刘念捏捏他的脸,被拍掉了。刘念道:“发脾气没晚饭吃。”

靳重焰不理他。

“晚上有鱼吃。”

靳重焰眼皮动了动。

“你说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靳重焰奶声奶气地说:“烤着吃。”

刘念道:“发生什么事了?”

靳重焰噘着嘴,要哭不要哭的样子:“他们叫我脏鬼。”

刘念疑惑地看前看后看左看右:“哪里脏?”

靳重焰用力地扯着头发。

刘念恍然。他小时候不会打理头发,一直是散着的,等大一点儿了,看别人梳头发,就用棉线捆一捆。靳重焰还小,他自然也就当自己小时候这么养了,没想到现在孩子还计较这个。

他笑着亲亲那张肉嘟嘟的小脸:“我家阿惜不梳头发也比那些小丑鬼好看百倍!”

靳重焰看了看他,也抱着他的脸亲了一下:“你也好看。”

刘念笑了。

第二天,刘念拿着摘来的野梨子,去村口张婶家学艺。

从此,靳重焰的头发就由刘念一手包办,直到有一次刘念发烧,几天没下床,靳重焰才学着自己扎。

第33章 疑无路,喜临门(二)

刘念原本想与靳重焰一同回去找麻袋里的沥青,被靳重焰劝住了。

靳重焰想通了。对如今的刘念,死缠烂打是不管用的了,与其厚着脸皮留下来,让惹人讨厌,倒不如完成他交代的事来讨他欢心。

刘念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也可以,只是,必须有他的参与。

刘念见靳重焰临走前冲自己笑了笑,以为他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中有些许失落,但更多的是释然和欣慰。靳重焰愧疚至斯,可见极其顾念往昔的情分,自己总算没有看错人。当日的误会,何尝不是自己一手造成?自食其果也就罢了,还连累靳重焰痛苦一场,也是造孽。好在经过自己一番言说,解开了他的心结。

刘念想:若日后,两人能做对不问出身的朋友,也不负这么多年结伴之谊了。

放下与靳重焰的纠葛,重新上路,刘念心头一阵轻松。他回到镇上,混在修士中间打听消息,知道鬼月秘境关闭后,再没人出来,也没有药谷众弟子的下落,便离开小镇,启程往青国洛州赶。

洪睡莲的父亲是青国大将,长孙鸿与他同朝为官,说不定知道洪夫人娘家的消息。

从鬼月秘境赶到洛州时,恰逢中秋。

刘念登门,长孙府正合家欢聚。

看着一屋子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刘念无地自容:“赶路忘了时日,冒昧打扰,还请恕罪!”

长孙鸿上下打量他:“你说你是不弃谷的人?”

刘念想过,解释自己就是文英太过麻烦,反倒惹人怀疑,倒不如编个新的身份。“不错,袭明是我师父。”

长孙鸿道:“有何凭证?”

刘念说了许多不弃谷与袭明的事,又拿出从不弃谷带出来的书。

长孙鸿与袭明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刘念拿出来的东西一个都认不出。他说:“你来找我有何贵干?”

刘念道:“我与文英在鬼月秘境与洪姑娘失散了。文英说洪姑娘是被她舅舅带走的,十分担心,叫我过来请教长孙大人,洪姑娘的舅舅是何人,现在何处,为何要带走洪姑娘。”

他将文英抬出来,也是为了取信长孙鸿,果然,听到文英的名字,长孙鸿的疑虑又去了几分,道:“既是洪家的事,我看你就不要插手了。”

刘念上前一步道:“但是洪姑娘并非自愿跟他走,我与她朋友一场,又受友人之托,断然不能弃之不顾!”

长孙鸿想了想道:“我与洪大人同朝为官,却没什么往来,他妻舅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姓邹。”

刘念皱了皱眉。天大地大,只一个姓,如何寻找。

长孙鸿道:“时间不早,不如早点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刘念看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住下。

回到屋里没多久,就响起靳重焰的声音。

刘念这么多日已经习惯他每天早晚更一次的传讯。

“阿念。他们原来想将沥青送到欢喜院去。哈,欢喜院最喜欢的男女合修,沥青送到那里,也是他的造化。”

刘念顿时急起来。靳重焰前几日就已经找到了被麻袋困住的沥青,因为好奇他们准备将人拐去哪里,一直没有出手,没想到对方竟然打算将人送去魔道六院之一的欢喜院!

“好啦,阿念不要急。”靳重焰的声音重新响起,“我知道你不愿意,明日就把他救出来,送给袭明。”

“阿念最近好吗?你每次留言这么简短,是想让我担心你吗?不知道你在哪里,做什么,遇到了什么人,我每日如坐针毡。唉,阿念不想对我说也没关系。我每日多想想阿念就是了。”

“我今日路过一家小镇,竟然发现了梅香酥。阿念不是最喜欢吃梅香酥的吗?我埋了两包,可惜,这东西过了时辰不好吃了。为了不浪费,我只好替阿念吃了。以后阿念若想吃,吃我就好了。我不管什么时辰,什么日子,都等着阿念。”

“阿念,我想你。”

他说了这五个字,今日传讯便到此为止。

刘念听得满脸通红,满脑子都是靳重焰抱他亲他的画面,辗转反侧了一夜,连回传都省了。

次日,他起了个大早去找长孙鸿,却得到他出门远游,归期不定的消息。刘念没考过科举也知道向长孙鸿这样的当朝大员一举一动都要经过皇帝的同意,不可能想走就走,会这么说,多半是躲着自己。

刘念知道再问也没有结果,只好告辞。

长孙公子亲自来送,临别时,状若不经意地提起:“青国东北边境有一座海陵山,风景绝秀。可惜有修真邹家在,寻常人上去不得。不过刘公子是不弃谷门下,应当可以上去看看吧。”

刘念愣了愣,感激道:“多谢长孙公子。”

长孙公子连道不用。

刘念当日离开洛州,赶往海陵山。刚出城,耳边就听到靳重焰委屈地抱怨:“阿念,你昨晚都没有回复。我等了一夜,今天做什么都没有精神,差点把人跟丢了。你回我好不好?”

“阿念。”

“阿念。”

“…”

一声接着一声,足足叫了十六遍。

听的刘念双颊通红。以前靳重焰也会这样撒娇,但仅限于变声之前,变声后,靳重焰的声音虽然很好听,但偏于低沉,用这样的声音撒娇,说不出的怪异。靳重焰大概也发现了这点,再也没有撒娇过了,如有什么不满委屈,多是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用眼睛代言。

可这次,同样是撒娇,却给人一种别样的…躁动。

耳边的呼唤声听了,脑海里的却还在继续回响。

刘念一边走,一边拿出水囊不停地灌水。

到了中午,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阿念”。

刘念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正要拿出传音符询问,就听靳重焰可怜兮兮地说:“你真的不回我了吗?唉。那我只好尽快把沥青抓回来了。”

“我说过,你少回一次,我就揍他一顿的。不能便宜了他。”

“阿念,我很想你,很想你。”

最后五个字起了变化,更肉麻得叫人抬不起头。

刘念坐在树荫下,眼睛紧张地注意着四周。明知道别人应该听不到,却仍有种偷偷摸摸做坏事的感觉。

怕这次不回,靳重焰真的把沥青揍了一顿,他还是烧了一张传音符。

“我没事,正准备去找洪姑娘的舅舅。”

他传过去没多久,靳重焰的声音立刻追过来:“你找到她舅舅了?她在哪里?是什么人?你不要单独去,等我,我很快过来。”

若是从前,刘念一定会高高兴兴地答应。在他心里,靳重焰与他本是一体,自当同甘共苦。若是靳重焰遇到什么事,自然也会不惜一切帮助对方。可现在他知道,与靳重焰的给予相比,自己能付出的太少,少到不值一提。自然不敢再欠他人情,连忙烧了一张传音符。

可真到要说的时候,他又犹豫了,斟酌了半天的措辞才说:“谢谢,我一个人可以的。送沥青回不弃谷之后,你快回通天宫吧。入魔可大可小,还是要注意点。我…”“很想你”这三个字对靳重焰说来简简单单,可是在他嘴巴里徘徊半天也吐不出去,最后改成一句,“谢谢你。”

靳重焰听到回复后,嘴角的笑容消失了,身体一闪,突然挡在那个背着麻袋努力往走的人的面前。

“你是何…”那人察觉靳重焰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立刻换了一副嘴角,“劳驾让一让,谢谢啊。”

靳重焰脸色越发阴沉:“我现在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