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

第49章 债台筑,账目清(八)

八哥突然从谷里冲了出来,停在袭明的肩膀上,身上的羽毛微微竖起,头一会儿侧向左边瞪他,一会儿又侧向右边瞪他,如临大敌。

乌羽看到八哥,眼睛眯了眯,强笑道:“八哥还在啊,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重新做人了呢。”

八哥道:“呵呵!没想到你当了妖王还惦记着做人,真是名副其实的人妖,妖人!”

袭明察觉到八哥的状态,抬手摸了摸它的毛。

乌羽看着袭明,有点儿委屈:“你若是喜欢摸毛,我也可以给你摸。”说着,身体一抖,人不见了,地上多了一只通体乌黑的大鸟,足足有半人高,卖萌地往前走了两步,脑袋想往袭明怀里撞。

“滚开!”八哥振翅欲飞。

袭明蹙眉,退后半步,手轻柔地摸着八哥的脑袋安抚,眼睛冷冷地看着乌羽:“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百年前你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何必再来自讨没趣?”

听袭明这么说,八哥的气顺了不少,讥嘲道:“就算自讨没趣,也不必大张旗鼓!身为妖王,事事以身作则是没错,可是,连丢人这种事都身先士卒,亲身示范未,未免也太尽责了。”

八哥说什么,乌羽只当耳旁风,眼睛怔怔地看着袭明,脑袋里尽是自己破壳而出时,他温柔的笑容。是这个笑容支撑它走过惨淡的童年。它一直以为袭明对自己是有情的,所以渡劫成功之后,一刻也不耽搁地上门提亲。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

乌羽道:“我是乌羽啊,十六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它越是可怜巴巴,八哥越是神清气爽:“哈哈哈,乌羽乌羽,看你光秃秃的脖子就知道你是乌羽啦。除了你,还有哪个妖王这么丑?!”

“闭嘴!我没让你说!”乌羽将气撒在他身上。

八哥愤怒道:“你才要闭上嘴麻溜的滚!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乌羽冷笑道:“不是我来的地方难道是你来的地方?要不是你法力尽失,变成普通的鸟,袭明会让你入不弃谷?”

八哥心抖了抖,嘴巴依旧强硬:“有本事你也法力尽失啊。”

乌羽愣住了。八哥修为被废时万念俱灰的样子犹在眼前,没想到他如今可以这么坦然地面对这件事。

八哥得意地张开翅膀扇了扇,佯作骄傲道:“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我和他的缘分,小秃脖,你羡慕不来的。”

袭明眼睛亮了亮,侧头看他,笑容说不出的温柔。

他对八哥温柔,对乌羽来说却像是穿肠毒药。与记忆相同的温柔,望着的却是不同的对象。差别待遇让乌羽丧失理智。它变回人形,愤怒地指着八哥道:“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八哥,我才是乌羽,我才是神鸟!”

袭明道:“我孵出你是为了取毛,一施一取,两不相欠。当日你离开时我说过,后会无期。”

百年的思念,几乎成疾,换来的就是后会无期?!

乌羽浑身发抖,心里对八哥恨得死去活来,表面还要装得楚楚可怜:“你是怪我当初扇它的那一巴掌吗?我是情不自禁!你应该知道从小到大它是怎么对我的!比起它那么多年的欺负,我给它的只是小惩大诫!”

袭明面不改色:“我不管对错,只论亲疏。”

乌羽脸色大变。

袭明慢悠悠地补上最后一刀:“它是我的,我护短。”

在场诸人诸妖的耳力都不错,袭明与乌羽又没有刻意躲人,对话被听了个七七八八。

道修也不管他们谁对谁错,只要乌羽不开心,他们就开心。当下觉得袭明和八哥说得合情合理,值得鼓掌!

“啪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响起,又在妖修喷火的目光下突兀地结束。

妖修们的心情十分复杂,一边嫌弃自家妖王魅力不济,连个凡人都迷不住,简直有负那一身油光水滑的羽毛,一边又觉得袭明不识好歹,暗道:妖王是神鸟,八哥是凡鸟,有脑子都知道选哪个当伴侣!别说当伴侣了,哪怕当食物,也选神鸟划算啊!

妖修们集体吞了口口水。

除他们之外,现场还有一群纯围观的摩云崖的探子。他们的情绪波动很大,想法却很简单:尼玛!双方说得太快不能完全记下来怎么办?!刚才到底是谁让谁闭嘴?谁又让谁滚?完全记不清楚了!

由于老祖催得很急,才写了一半的稿子立刻被送到摩云老祖的案上。

摩云老祖内心十分矛盾,既想知道袭明与那只鸟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了什么,又担心这是袭明的障眼法,其实私底下与乌羽已经点燃了爱火,就打算敷衍过自己这群不请自来管得宽的邻居之后,一人一鸟就双宿双栖。所以,稿子一送过来,立刻打开乌羽:八哥!

八哥:呵呵!

乌羽:摸毛。

八哥:滚!

乌羽:我是乌羽啊!

八哥:哈哈哈哈…

乌羽:闭嘴!

八哥:滚!

摩云老祖翻来覆去都没有找到袭明的发言,表示无法理解:“难道袭明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会儿,后半份稿子也送过来了。

这次有袭明的戏份了。

袭明说:“它是我的。”

所以,妖王其实是向袭明的爱宠提亲,被爱宠心切的袭明拒绝了?

摩云老祖脑补完剧情,心情甚佳:“去,买几只八哥回来,做下次比试的赌注。”原来袭明喜欢养鸟啊,早说嘛!

自觉掌握了心上人爱好的摩云老祖开开心心地跑去睡午觉了。

这边,乌羽与袭明还僵持不下。

袭明要走,被乌羽抓住袖子。

“放手。”袭明见八哥飞离自己的肩膀,脸色一冷,猛然拂袖。但乌羽好不容易抓到人,怎么肯轻易罢休,干脆整个人扑过去抱他的腰。

八哥勃然大怒,爪子去挠乌羽的脸,乌羽冷笑,头发无风自扬,狠狠地甩向八哥。

袭明抬手一挡,将八哥搂入怀中,腰肢一扭,人如水蛇,从乌羽的怀里脱了出去。

乌羽见袭明手背被自己的头发甩得发红,心头大急,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你没事吧?”

袭明回头,冷淡地说:“妖王留步!不弃谷不留妖。”

乌羽眸光一扫,看到谷口的几道禁制,不甘不愿地收住脚步:“对不起,我不想伤你的。”

八哥低头看袭明的伤口,想到他被乌羽所伤,心里有几分扭曲的痛快:“不想伤也伤了。”

“你给我闭嘴。”若说乌羽原本对八哥的恨是三四分,那么现在已经有七八分了。它看着被袭明温柔地抱在怀里的八哥,双眼充血:“你不过一只八哥,出了一张嘴,什么都没有的八哥!”

八哥被他戳中心事,也恨得咬牙,干脆豁出脸皮,用头蹭了蹭袭明,炫耀道:“我还有明明啊。”

袭明笑了笑,摸摸它的头,以行动默认。

乌羽看着袭明说:“你记得你以前说过什么吗?你说八哥举止轻浮,嚣张跋扈,它若是乌羽,便是小人得志!”

袭明面不改色,身体却微微僵硬。

不用问,八哥也知道乌羽说的是事实。它心里气恼,却不愿在乌羽面前落下风,满不在乎地说:“我不是乌羽,小人得志的也不是我!”

乌羽看袭明始终不为所动,心中无比失望,强笑道:“我改日再来。”不管八哥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说死皮赖脸,冲回轿子,下令回营。

袭明这么不识抬举,让妖修憋了一肚子气,就等乌羽一声令下,用妖海战术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谁知道他们法器都准备好了,妖王却说回营,简直是一口水含在嘴里又不让咽下去,急死妖了!

急归急,妖王命令不可违背。

他们只能怎么来怎么回。

妖修回去,道修不想回去,对着袭明的背影鬼哭狼嚎。

张妻不耐烦道:“叫什么叫?放心好了,我们最近不缺粮食,不会吃你们的。”

道修:“…”

鬼哭狼嚎得更厉害了。

奈何袭明好似聋了,任凭他们叫得凄惨凄厉,始终没有回头。

眼见着袭明越走越远,道修们从希望的仙境跌落绝望的深渊,心里落差无比之大,当下蹲在地上不肯走了。靳重焰混在他们中间,跟着蹲了下来。刘念低声道:“我们为何不回不弃谷?”

靳重焰暗道:当然是为了与你多待一会儿。嘴里却说:“没听到乌羽说改日再来吗?它不肯甘休,定然还有后招。我们待在这里,可以打听消息。”

道修不肯走的消息很快传到乌羽的耳朵里。

它说:“你确定袭明不管他们?”

张妻说:“一眼都没看。”

乌羽苦笑道:“他总是这么绝情。”

张妻道:“这些道修大多是散修,倒不怕他们的师门找上来,只是有一个是出窍期的大能,怕是不好对付。”

乌羽摆手道:“让他们来不过是凑个热闹,如今还留着做什么,都放了吧。”

这里毕竟不是妖族地界,张妻也不想惹事,引起道修或魔修的不满,依言将人放了。道修们大喜,作鸟兽散,剩下的刘念与靳重焰变得十分突兀。

张妻道:“刘兄不走?”

靳重焰干咳一声道:“我与张兄一见如故…”

张妻心有戚戚眼:“是啊是啊,你夫我妻,说不定上辈子就是一对夫妻哩!”

“…”靳重焰差点内伤,偷偷看刘念的脸色,见他无动于衷,心里更加内伤,“但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不管我怎么舍不得,到了离别的时候总是要离别的。后会有期!”拉着刘念就跑。

张妻望着飞扬的尘土黯然神伤。刘兄一定是怕走得慢了会舍不下自己…人类果然比妖族更加重情重义啊!

第50章 债台筑,账目清(九)

离开妖修的营地,靳重焰与刘念处于三岔口。一条是来路,一条是去不弃谷的路,还有一条是上摩云崖的路。第三条路毫无疑问首先被剔除,第一条路靳重焰倒是愿意与刘念再走一遍,可是刘念一心记挂不弃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入谷的方向。

靳重焰有点心酸,强笑道:“我送你去不弃谷。”

“嗯?嗯。”刘念没想到靳重焰答应得这么痛快,下意识露出一抹微笑。

他的笑容更加刺痛靳重焰。分离,对自己是心如刀绞,对刘念却是解脱。不想看刘念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在前方带路:“走吧。”

刘念跟在他身后,察觉到他心情低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说话的对象已擦肩而过,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不弃谷就在前方不远处,每走一步,就离分别更近一步。

靳重焰越走越慢,到后来,几乎是走一走停一停。

刘念欲言又止。

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靳重焰眼尖:“我看这里风景很好,想多看看。你不喜欢吗?”微微地撅起嘴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刘念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靳重焰觉得自己越发堕落,为了和刘念多相处一会儿,连小时候的招数也厚着脸皮使出来。可是,看刘念的表情就知道效果不错,那就用得值。

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让不远处的悉悉索索声变得格外清晰。

靳重焰原本不想理,看刘念探头去看,才不耐烦地转身。

趴在地上匍匐前进的摩云崖弟子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我还打算到了他们背后才跳出来吓他们一下呢!

——我刚刚才发现自己是撅着屁股前进的,怎么办!翘臀被发现了!

——我是应该趴下装睡,还是趴下装死?或者干脆一动不动地装傻?

刘念见摩云崖弟子自从被他们发现后,就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不禁有些担心:“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三丈外围观也躺枪的靳重焰:“…”

靳重焰微微地仰起头,淡淡地说:“你在这里,我怎么还会对别人做什么。”

刘念:“…”

趁他们不防备,摩云崖弟子飞快地交换了好几个眼神。

——他们继续聊天了,是没有看到我们吗?

——除非他们是瞎子,不然怎么可能没有看到我们?

——我们今天穿的衣服是绿色的呢,和草很接近,他们可能以为我们都是草,没有看出来。

——你的头发绿吗?脸绿吗?头发和脸都这么黑,对方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你告诉我,他们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难道瞎了吗?

鬼鬼祟祟地盯着也就算了,为什么表情还这么丰富?

靳重焰一点都不想读懂他们天马行空的猜测,直接叫破:“你们还要在那里趴多久?”

摩云崖弟子终于确定他们不是瞎子,自己的绿衣服也不是很有用。一个个小媳妇似的站起来,慢吞吞地朝靳重焰和刘念靠近。靳重焰抱胸道:“走快点。”

摩云崖弟子狂奔而来,将靳重焰和刘念团团围住。

靳重焰、刘念:“…”

摩云崖弟子道:“两位不要紧张,我们并无恶意!我们只是想请两位来摩云崖做客!”

靳重焰扬眉道:“邀请道修去魔修的地盘做客的本身就是一种恶意。”

摩云崖弟子解释道:“不是的!老祖邀请二位完全是善意的,老祖说了,只要他对两位的回答满意,一定会送上一份厚礼。”

因为刘念与袭明的瓜葛,靳重焰调查过袭明,自然知道他有个十分奇葩的魔修邻居。不过最近几百年,魔修和道修大体相安无事,算是历史上少见的道、魔和谐,双方对道、魔混居的状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弄得鸡飞狗跳,血流成河,殃及无辜,就不会有人出来管。

摩云老祖走得是双修鼎炉之道,别说为道修所不齿,就算在魔修中,也被认为是旁门左道。因此,摩云老祖的名头很响,修为却很是一般。他的名头主要来自他结义的两个兄弟,隐居东海的海天老祖,和隐居大漠的赤漠老祖。

靳重焰自然不怕走这一趟,而且,若是跟他们走,自己又能与刘念多相处一会儿,便点头同意了。

他同意了,刘念只好也答应下来。他的修为虽然不高,关键时刻倒也算一份力量,让靳重焰只身前往魔窟,他到底还是不放心。

靳重焰见状唇角微扬。不弃谷近在咫尺,刘念却愿意跟着自己去冒险,不管袭明知不知情或者知道后在不在意,他都有种自己在刘念心中赢了袭明一回的酸爽感。连带的,传消息的被爱屋及乌,看着也顺眼了许多。

靳重焰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修为,摩云崖众弟子自然是知道的。高高在上的出窍期大能在面对一群魔修小喽啰的时候,不但没有横眉冷对喊打喊杀,反而还时不时地露个危险,简直比摩云老祖还要亲切!

在前面带路的摩云崖弟子不约而同地想:长得好看,修为又高,脾气也好,要是能收作鼎炉,那简直是…

靳重焰突然觉得,山上有点冷。

刘念来过摩云崖,但是摩云老祖的主殿还是头一次。看深红色的云朵压在自己的头顶,他的呼吸有点急促。

靳重焰知道是魔气对他造成影响,连忙握住他的手,传了一口元气给他,心里却既欣慰又有一丝说不出口的失落。刘念对魔气的反应这么大,正说明他没有心魔。这自然是好事。可是靳重焰难免觉得,对刘念来说,自己竟是连做他心魔的资格都没有。

他心里有事,进门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周围叽叽喳喳实在太吵,才发现殿内竟然有几十只八哥。

摩云老祖苦恼地说:“这些八哥,竟没有一只会说滚的。”

靳重焰、刘念:“…”好端端的,为何要训练一只会说滚的八哥?

刘念看到站在老祖身边的大师兄二师兄,很快释然。能够教出二师兄、牟天启这样的徒弟的人,想来也“与众不同”得很。

因为八哥不会说“滚”而一个人坐在大殿上抱怨了半天的摩云老祖突然抬头问道:“依你们之见,袭明会喜欢哪只八哥。”

毫无疑问是袭明自己家的哪只!

靳重焰觉得这个问题已经蠢得不能算问题。

摩云老祖道:“你们都是道修,应当很了解袭明的看…看,看法。”他看清楚靳重焰的脸,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竟比见到袭明时还跳得厉害。“你,你和袭明都长得那么好看,想来,品味也差不多吧。你快选,有喜欢的带走便是…”

靳重焰、刘念:“…”照他先前的意思,是让他们挑一个袭明可能喜欢的八哥吧?为何挑出来又可能自己带回去?

摩云老祖也察觉自己出了乌龙,干咳一声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可以带走看看,等明天一大早再还给我。”这个道修虽然长得好看修为高,可是,自己心中既然已经住了袭明,万万不能再挤一个旁人进来。

两人是幸福,三人是痛苦。

袭明与眼前这个道修都这么优秀,自己何等何能,让他们陷入痛苦?

心中这么想,摩云老祖坚定地说:“你专心选八哥,选好之后就下山去吧。有些事情就算不用试也知道是没有结果的,你不要陷得太深。”

刘念和靳重焰都在琢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靳重焰懂了:“你要赖账?”

摩云老祖:“…”他们不是头一次见面吗?为何都扯到赖账了?难道,难道在他不清楚的情况下,做了什么羞耻的事情,以至于让对方以为自己始乱终弃?他试探着问道:“你想怎么算?”

靳重焰道:“我上山,并不是为了拿只八哥回去烤着吃的。”

摩云老祖:“…”难道他想当着在座这么多人的面说想要吃自己吗?!简直无法无天!如果他真的这么说了,自己该做何表示?是欲拒还迎,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让对方为所欲为算了?

摩云老祖苦恼得说不出话来,靳重焰不耐烦了:“你的弟子说,若是我给的答案满意,你会送上一份厚礼?”

摩云老祖:“…”阴险!一定是想让自己成为那份厚礼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