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鹤林冷冷地看着他:“你这只老母鸡还要保他多少次,他才能真正懂事?”

封辨达笑容一僵:“他不是不懂事。其实,这次下山是我同意的,他…”

何鹤林道:“都已经走到了这里,让他自己说吧。”

靳重焰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弟子私自下山,违反宫规,愿受责罚。”

何鹤林道:“身为少宫主,不能以身作则,罪加一等。穿上黄袍,去凉飔峰待着吧。”

封辨达脸色一变:“重焰是少宫主,怕是不便与外门弟子为伍。”

何鹤林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还不如外门弟子。”

封辨达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想还是等师父出关之后再做决定。”

何鹤林道:“我是代掌门,师父若是问起来,自有我来应对。”

封辨达回头朝靳重焰使眼色,靳重焰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没看到。封辨达急了,回头踹他。靳重焰被踹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下去,被刘念扶住了。

看靳重焰一脸的迷茫,封辨达觉得自己又要吐血了,拼命眨眼睛道:“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快对二师伯说一遍!说你再也不敢了,快!”

何鹤林低头看靳重焰。

靳重焰抬手行礼:“弟子遵命。”

封辨达扭头就走,表示不想再管这熊孩子的糟心事。

何鹤林看向刘念。

刘念恭恭敬敬地行礼,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何鹤林问他是否有信物。

刘念取出临走前袭明给他的一块令牌。

何鹤林看了眼仿佛现在才懂了什么是紧张的靳重焰,慢慢地点点头:“正巧银月宫的人近日也来了交流院,你们在一起也可常交流。”

靳重焰没想到刘念的事情这么容易,生怕他反悔似的,行了礼就跑。

刘念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离开何鹤林的视线范围,靳重焰一把搂住刘念:“以后我们可以朝夕相对,片刻不离!”

刘念疑惑地看着他。

靳重焰道:“交流院就在凉飔峰旁边的望海峰上,两峰相距百丈。你若是想我了,站在望海峰,便能望见在凉飔峰的我。”

刘念道:“听三慧道人说,凉飔峰是外门弟子所在,你…”

靳重焰打断他的话,淡然道:“只是让我去凉飔峰,并不是剥夺我少宫主的身份。再说,我少宫主的身份是师祖赐下,不是二师伯想动就能动的。”

刘念见他成竹在胸,便放下心来。

靳重焰亲自将他送到交流院。

刚刚何鹤林说交流院来了银月宫的人,让他有些不太放心。那个在青国兴风作浪被他赶跑的国师便是银月宫灵禽道人门下,银月宫这时候派人来通天宫,怕是来者不善,联想到何鹤林将他贬到与交流院所在地望海峰对面的凉飔峰,当是别有深意。

交流院是个大宅院,里面大大小小的院落共有八个,银月宫占据着靠近正门门口的左侧院落应梅居,靳重焰便为刘念选了离正门甚远,靠近侧门的大院落鸣叶居。他满意地打量着院落内的两棵迎客松,说:“这树看着喜气。”

刘念打开窗户透风。

许久没主人,屋里有股味道。

靳重焰帮忙晒被褥。

两人各忙各的,默契得很,等将房子打扫干净,天色将暗。

刘念担心地说:“天快黑了,你还未去凉飔峰报到。”

靳重焰笑嘻嘻地说:“不如你收留我一晚?”

刘念忍不住教育了他一顿,催促他端正态度,好好在凉飔峰改过自新。

听着他婆婆妈妈絮絮叨叨的劝说,靳重焰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在他脖子上深吸了一大口,喃喃道:“真好。”

刘念推他。

靳重焰见他是真担心,不敢再腻歪,恋恋不舍地告别,往凉飔峰去了。到了低头,一众外门弟子都眼巴巴地等着他,看他到来,个个喜气洋洋地上来巴结。他冷着脸将众人打发走了,只留下外门的首席弟子杨赞。

杨赞毕恭毕敬地带他到了住所,里面果然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洗澡水都准备好了,还是温热的。他见靳重焰伸手试水温,忙道:“若是凉了,我立刻叫人再烧一桶。”

靳重焰道:“另外烧一桶来,这一桶搁着。”

“好的。”杨赞转身要走,靳重焰已经丢了个中品灵石过去。

杨赞眼睛一亮,又垂手看他。

靳重焰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打搅我。”

修士大多喜欢静修,杨赞并不意外,忙答应了。

他走后,靳重焰匆匆忙忙地洗澡。

杨赞办事利落,靳重焰刚洗好澡,他又一桶热水送过来。靳重焰点点头,打发杨赞走后,抱起桶就往交流院送去,到了鸣叶居,就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房间里传来。

靳重焰走到门前,一双影子在窗前相依相偎,姿态亲密。他脸色一黑,将桶重重地往地上一放,推开门。

刘念与一名容貌绝色的少女坐在桌边说话,听到动静,同时转过头来。

靳重焰微笑着问道:“阿念,你几时交了这样漂亮的朋友,也不介绍介绍。”

他明明在笑,刘念却感受到了他笑容下的怒意。

少女站起来,行礼道:“师兄好。我是银月宫灵秀道人的弟子,秋雪芙。”

靳重焰淡淡地说:“原来是夏姑娘。阿念,你今日忙了一日,不是要烧水洗澡吗?水我已经送过来了。”

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秋雪芙自然不会听不懂,水汪汪的眼睛勾了刘念一眼,抿唇一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刘师兄啦。”

刘念起身送她出门。

等他回来,就听靳重焰倚着门,阴阳怪气地说:“那我就不打扰刘师兄啦。”

刘念无奈地提起桶往里走。

靳重焰跟屁虫一样地跟在他后面。

正要解腰带的刘念停下手:“你,我要洗澡了。”

靳重焰道:“门我已经关上了。”

刘念道:“但你还在屋里。”

靳重焰道:“我是你的相公,相公看娘子洗澡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刘念忸怩着不肯脱。

靳重焰怕水真凉了,跑进里屋,往床上一躺,有气无力地说:“我闭上眼睛啦。”顿了顿,又怪里怪气地加了一句,“就不能打扰刘师兄啦。”

刘念忍俊不禁,飞快地脱下衣服跳入桶里。

靳重焰听着水声,想象着刘念光溜溜的样子,身体就控制不住了。等刘念洗完澡回来,就看到靳重焰靠着自己的床,腰带丢在地上,空气中荡漾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脸色顿时变了变:“你…”

靳重焰一脸坦然:“我太想你了。你就在旁边,光着身子,我按捺不住。”

刘念吃惊地睁大眼睛,显然没见过有人能将这种事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

靳重焰道:“对了,那个秋花是干什么的?”

刘念道:“她叫秋雪芙,是银月宫派来交流的弟子。我们是邻居,她过来打个招呼。”

靳重焰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你独处的时候来,是何居心?”

刘念道:“巧合而已。”

靳重焰对银月宫印象差到了极点,一万个不信是巧合,却不想说出来让刘念挂心,笑嘻嘻地与他歪缠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第59章 卑与悔,择其一(八)

尽管靳重焰被发配到了凉飔峰,但少宫主的身份还在,本身修为又高,外门弟子个个将他当菩萨般供着,小日子过得比雾缭殿还舒服些。

封辨达来看他时,就看到几个外门弟子端着好吃的过来孝敬。他气笑了:“二师兄罚你思过,你却在这里当土霸王。”

外门弟子吓了一跳,纷纷伏地讨饶。

封辨达皱眉道:“你们几个倒会钻营,有这个心思,倒不如放在修炼上!多少年纪了,还没有筑基,是想百年后葬在天梯山当花肥吗?还不走?”

外门弟子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走。

靳重焰充耳不闻,将他们送来的水果拼一拼,拼成果盘。

封辨达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靳重焰端起果盘,凑到他面前:“师叔,这个果盘如何?”

封辨达想,虽是不务正业,到底一片孝心,自己倒不好拂了他的心意。便道:“不错。”伸手欲取,盘子已经挪开了。

靳重焰满意地点头道:“阿念多半也喜欢。”

封辨达觉得自己又气血翻涌了:“你,你,你去哪儿?”

靳重焰道:“去找阿念。”

封辨达气得肺都要炸了:“混账!你看你,终日里围着刘念转,不务正业!你多久没有修炼了?修为停滞不前,还整日里想着儿女情长。你简直,简直要气死我。你气死我也就罢了,你还要气死你爹娘…让他们九泉之下也不安宁!”

靳重焰扭头看他,死板板地说:“师叔放心。父母大仇,我终有一日会报的。”

“什么时候?”封辨达咄咄逼人道,“难道你要日日夜夜吃好睡好,活活地熬死他们吗?”

靳重焰不耐烦道:“昔日说起父母大仇,师叔不是一向主张谋定而后动,不急不躁的吗?怎的今日如此反常?”

封辨达道:“我是怕你终日纠缠于情爱,忘了大道!”

靳重焰道:“师叔放心。我要永远与阿念在一起,自然会尽力修行,以期日久天长。”

封辨达道:“你,难道你修道就为了这些儿女情长?”

靳重焰不以为然道:“殊途同归。只要目标一致,过程有什么干系?”

这么说虽然有些道理,但一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师侄是为了和喜欢的人天荒地老才专心修炼,就叫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封辨达还想再说两句,眼前却已经没有那个被说教的人了。

靳重焰端着果盘来鸣叶居。

他这几日来得极勤,基本早晚各一次,生怕刘念被那个春什么秋什么的姑娘勾搭走。

他到时,刘念正坐在院子里的松树下看书,匆忙的脚步顿时放轻,小心翼翼地走到同一片阴影下。

刘念抬头,靳重焰低头吻住他。

娴熟的唇齿交缠,半晌才松开。

刘念脸色与耳朵微红,低头继续看书。

靳重焰在他身边坐下来,剥开葡萄,一个接一个喂他。

刘念侧头吃一颗,再低头看一眼。

过了会儿,靳重焰有些不满,喂他吃了一颗后,又捏着他的下巴把嘴里的那颗抢了回来,看刘念呆呆傻傻的目光,他忍俊不禁,又抱着人亲了半日。

刘念推开道:“你几时回去?”

靳重焰眉头一挑:“你不喜欢我在这里?”

“你不修炼吗?”

靳重焰眼珠子一转道:“不如我们一起闭关?”

刘念摇头道:“我的书还没有看完。”他之前自学,毫无章法,想到什么学什么,基础功很不扎实,因此有些天马行空,硬生生靠着耗灵材碰出来的运道。如今他自己修炼,自然不能再走老路子,基础甚为重要,光是控制火头就够他练上几年的。

靳重焰靠着他的肩膀打盹儿,过了会儿又问道:“那个春姑后来找过你吗?”

“是秋姑娘。你今早问过了,没有。”

“她的名字你倒是记得清楚。”

刘念没说话。

靳重焰又胡搅蛮缠了一阵,见刘念不为所动,也觉得没意思,只好回去。

到凉飔峰,一众外门弟子颤巍巍地跪了一片,独何鹤林鹤立鸡群,站在山风中看他。

“二师伯。”靳重焰行礼。

何鹤林道:“你打算何时闭关?”

靳重焰皱眉道:“弟子近几日并无领悟,还不到闭关的时候。”

何鹤林道:“你杂念重重,怎会有领悟?趁早闭关收心。你应当知道,心魔并不可怕,怕的是心生懒怠,不思进取!”他别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自古温柔乡是英雄冢。”

靳重焰抿了抿唇。何鹤林说的他如何不懂,只是他和刘念刚亲近了一些,实在舍不下,再说,虽然这里是通天宫,可刘念旁边还住着个银月宫来的狐狸精,谁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何鹤林点到即止,临走时特意叮嘱了一句:“你封师叔很看重你,别让他寒心。”

封辨达对他的好靳重焰何尝不知,只是当初刘念受的苦,与封辨达也有些干系,自己每每看到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当初说过的那些坏话,心里总有点膈应,如今被何鹤林一语道破,不免惭愧。说到错待,最错待刘念的人是自己,连朝夕相对的自己都误会了刘念,还有什么脸面去责怪别人?

想通此节,他也不矫情,径自去三慧殿认错。

封辨达没想到他会来,慌忙从蒲团站起,不自禁地上前两步,又觉有失身份,停下步子,干咳一声道:“你来做甚?”

靳重焰道:“我打算闭关了。”

封辨达欢喜道:“好,想通了就好。你年纪轻轻就突破至开窍境,殊为不易!此身修为既是父母恩赐与你的天赋,也是你勤耕不辍的收获,当勉励自强,再接再厉,切不可恃才傲物,更不可因外物而萌生懈怠。”

靳重焰道:“我闭关后,还请师叔关照阿念。他为人淳朴良善,耳根子软,一把年纪了还有些天真,别人一骗一个准,师叔千万照看一些。”

封辨达道:“你也说他一把年纪了…”二十几岁的娃子,算什么一把年纪!“难道还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你还比他小呢。”

靳重焰直挺挺地跪下来:“请师叔成全。”

封辨达看不得他这副样子,摆手道:“罢了罢了,当是你欠了他,我欠了你,活该我来还!”

靳重焰知道他应了,又道:“之前多番冲撞师叔,师叔都不计前嫌。我心中感激得很,我…”

“去吧。”封辨达皱眉道,“收了这些场面话。我既答应了你,自会做到。”

靳重焰道:“都是我心里话。在这通天宫,师叔待我最好,连师祖都不能像师叔这样对我照顾周到。”

封辨达叹了口气道:“有你这句话,这些日子的气也就不算是白受。你好好修炼,有一日替你父母报仇,就是对我的报答了,其他的我也不指望你。”

靳重焰郑重地保证:“师叔放心,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会亲手讨回!”

封辨达想了想道:“你可知你的仇人是谁?”按平云真人的意思,在靳重焰分神期之前,本不想叫他知晓,可封辨达觉得,为他树个高不可攀的敌人,才能促使他不断前进,便有意点明那人身份。

谁知靳重焰竟然点了点头道:“知道。”

封辨达吃惊道:“是谁?”

靳重焰道:“地海龙族。”

封辨达瞪大眼睛:“你如何得知?难道是师兄师嫂告诉你的?”

靳重焰摇头道:“是阿念根据种种迹象猜出来的。”

封辨达道:“地海龙族虽然不在三宫之列,但传说他们拥有神龙血脉,只要八岁就能使血脉觉醒,拥有开窍期修为。你这个年纪这身修为在人间虽然难得,可是在地海龙族面前,却不算什么。”

靳重焰放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我明白!”

封辨达道:“通天宫虽然不能出面,但除此之外的事,我们都会竭尽全力。这也是师父的意思。”这句话以他的身份说出来没什么分量,可以平云真人的身份来说,却是重如天梯山。

靳重焰道:“多谢师祖,多谢师叔。”

封辨达见他眼神坚定,显然将报仇的事情放在心中,并没有因为儿女情长而抛之脑后,心里总算满意了几分,又拿出几瓶用来疏通经脉的丹药给他。

靳重焰推辞道:“我那里还有。”见封辨达还要坚持,又道,“修道之路本就艰辛,借外物之力反倒失之自然。”

封辨达这才不再坚持。

靳重焰辞别封辨达,又去了一趟雾缭殿,清点了一遍自己多年的积攒,然后带着所有的家产跑去鸣叶居。

一到院子,就看到刘念摊开手掌,在那里变化着火焰的各种形状,秋雪芙站在旁边鼓掌赞叹,靳重焰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阿惜。”刘念看黑脸的靳重焰,心别得一跳,当下就收起了火焰。

秋雪芙也感受到气氛僵硬,忙道:“我只是过来看看刘师兄。”

靳重焰道:“他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何劳春姑娘挂念?”

刘念:“…”春姑娘不是背后才能喊的绰号吗?怎么能当面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