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不想听到他的名字。”这次封辨达是真的被伤透了心。当初靳重焰恨他,是因为自己错看了刘念,还算有个缘由,而如今,自己已经将两人结成道侣的事情揽在身上,打定主意为他们做主,结果得到的却是靳重焰无情的一刀。无论他对靳重焰父母的情谊有多深厚,也经不起这样一再的挥霍!

刘念道:“对不起。”封辨达对靳重焰有多好,他以前就看得清清楚楚,如今更是知道得明明白白。他不知道两人何以闹到今日的田地,却知道失去这样一位长辈的爱护,靳重焰日后必定会后悔。他想挽回,却因昔日与封辨达的种种误会,以为自己更不受待见,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封辨达的眼里,刘念远比靳重焰可爱得多。他对刘念的了解,是从他“死”后开始,也是从他“死”后欣赏。想到为他如痴如狂的靳重焰,封辨达虽不同情,却也不得不感慨一句“作孽”。

他摇摇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道哪门子的歉?”

刘念道:“我与靳重焰是夫妻,夫妻本为一体。”

封辨达本想问他是不是想清楚了,毕竟现在的靳重焰已经半魔化,随时可能成为魔修,刘念好不容易拜入不弃谷门下,也算有了个好的前程,指不定哪日就炼制出了神器灵宝,领悟天道,飞升成仙了,何必与一个魔修纠缠,自毁前程,可是当他看到刘念眼中的羞涩与不安之后,话就自发地消失了。

靳重焰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但辜负过刘念这样全心全意为他的人,还对自己动手!这么想的封辨达显然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在靳重焰耳边嚼舌根的。

“你为何执意要见他?”封辨达道,“就算你见了他,他一样要思过八百年。”

刘念道:“我会等他。”

封辨达叹气道:“也是痴儿,罢了,随我来吧。”

有封辨达这位宫主关门弟子带领,守门弟子自然不敢阻拦,由着刘念跟了上去。

思过峰巅,悔字碑遗迹旁。

靳重焰盘膝而坐,一双眼睛却望向虚空。

“呵呵呵呵…你的小情人又来了。”平波恶毒地嘲笑道,“你现在后悔了吧?当初没有听我的话,以致两人近在咫尺也不能见面。”

“你还没有被劈死?”靳重焰冷冷地说。

平波道:“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他叽里咕噜地又说了许多,靳重焰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平波自觉无趣,说了会儿就没声音了。

过了会儿,脚步声响起。

对方显然是故意让他听到的,特意加重了脚步声。

靳重焰睁开眼睛,来的是平兰。通天宫的长老不少,却不是在闭关就是在云游,靳重焰身为少宫主,见的也不多。平兰算是最常见的一个,因为他对修道并不刻意追求,求的是无为而为。几个师叔祖中,靳重焰与他的关系最好。

“为何闹成这样?”平兰苦笑道,“师兄不是心肠硬的人,你服个软,何至于此?”

靳重焰道:“你若是来劝我的,可以走了。”

平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从何时起,你竟连别人对你好也不愿接受了?”

靳重焰沉默了会儿道:“我以前太在乎别人对我的好,以至于忽略了真正对我好的人。从今天开始,我只对一个人好,其他人的好再也与我无关。”

平兰道:“人一生当中,总不可能只见一个人,只与一个人生活。”

靳重焰道:“可能的。”

“你…”平兰摇头叹气,从怀里取出一块翠玉,递给他,“这是璇玑冷翠,你放在胸口,能够有助于你静心。”

靳重焰取过来,刚要丢开,就听平兰又道:“即使你不稀罕,你那位不弃谷的朋友总会喜欢的。”

这句话击中靳重焰的呃软肋,他看了看,终究是收下了。

平兰离开,平波又冒出来:“还与这些道修纠缠不清,你到底几时才肯相信,你已经不容于道修了。”

靳重焰道:“你呢?”

“我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不容于道修,又为何死皮赖脸地待在天梯山不肯离开?”

“我在这里渡劫。”说到这个,平波也很郁闷。他明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准备离开天梯山一段时间,在外面等待渡劫的时机,谁知道雷劫竟然会比他预料的更早到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辛苦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公诸于众。

其实,刚开始他是很紧张的。

一众道修中冒出一个魔修就像一个狼窝里生出了一只羊,都是不容于世。

但是就在他以为吾命休矣的时候,道修那群木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但没有诛杀他,反而帮他渡劫。平波自然不会觉得他们是好心,道修与魔修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好心坏心,只有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出一个理由,就是对方想要利用他获取劫后的魔气。为免他到时候太强大,无法被压制,这些口蜜腹剑的道修们才争先恐后地帮他抢下雷劫,原因很简单,自己渡雷劫和旁人帮忙渡雷劫的后果差很多,后者就算飞升,也无法获取魔云的所有力量,到时候那些力量会去哪里,不言而喻。

他自以为看破了道修的打算,对他们百般防备,为免孤军作战,才千方百计地引诱一看体内就有魔性的靳重焰。

可惜靳重焰虽然半魔化,也半魔化的极为古怪,对道修魔修一视同仁——都不待见,唯一待见的就只有一个普通的道修。

这可急坏平波。

三番两次找上靳重焰自然是有原因的。

眼看着雷劫就要过半,他暗暗着急。道修七七四十九,魔修九九八十一,皆为最后九雷最为关键。平波打定主意最后九雷要靠自己的力量接受,因此,他必须有帮手帮他拦住“多管闲事”的道修们。

靳重焰道:“你到底想如何?”

平波道:“只要在我接受雷劫时,你帮我挡住那些破坏的人,我就将魔修功法传给你,保管你在十天之内踏上魔修之路,百日之内修为大增。”

靳重焰道:“你如何保证?”

“我当年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你资质还在我之上,当然更不在话下。”

靳重焰道:“当初,你是如何变成魔修的?”

平波道:“为何这么问?”

靳重焰道:“我想知道,变成魔修,到底对还是不对。”他抬起眼眸,眸中充满了迷茫,“是否加入魔修之后,真的可以与阿念朝夕相对,再不分离。”尽管才短短的七天,可是对他来说,像已经过了七年,七十年,七百年!

四年的每时每刻都让他痛不欲生。

平波眼睛一亮道:“当然!我成为魔修后,每日都是无穷无尽的快乐!这是当道修时所不能给予的。”

“真的会快乐吗?”靳重焰自言自语地问。

“你在和谁说话?”封辨达一马当先冲了上来。

靳重焰双眼紧紧地盯着紧随其后的刘念,猛然站了起来。

第76章 雾缭绕,影清明(五)

刘念被靳重焰眼底的思念和迫切惊了一下。之前日日夜夜与靳重焰在一起,看惯了也不觉得,分开几日再相聚,便觉得靳重焰对自己的执念强得吓人。

“阿惜。”他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就被靳重焰一把拉入怀里。

刘念只觉得颈项被细细地嗅着,好似在评断自己身上的气息,过了会儿,脖子蓦然一疼,靳重焰深深地啄了一口,留下吻痕,才满意舔了舔,像野兽用尿圈了领地,一下子就满意了,“我的。”

刘念:“…”

“我看你这几日还是没有好好反省。”现在封辨达是看到靳重焰开心就不开心,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多事将人带了上来。

刘念忙推开靳重焰道:“三慧…师叔,阿惜他太久没见我才一时失态,他这几日一直在反省。”

大家都是一起上来的,这种敷衍的话未免也太敷衍了。封辨达无语。而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看看身后的人的表情,简直像个护奶的狼崽子。

封辨达道:“我带你上来,不过是要你们说个清楚,以后不要再在山脚歪缠。”顿了顿,拂袖往另一边走,“我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你们好好聊聊。”

刘念急忙从玲珑囊里取出几块自己在厨房里偷偷做的菜:“吃点东西吧。”

“阿念。”靳重焰手指恋恋不舍地抚摸着他的后颈,眼中满是幸福。

刘念将筷子递给他:“封师叔是最疼爱你的人,你怎么忍心…”

靳重焰握筷子的手一紧,低下头去专心吃菜。

刘念道:“一会儿封师叔回来,你向他道个歉吧。”

靳重焰筷子顿了顿,有点赌气地说:“我没错。”

刘念道:“你伤了人。”

“他要分开我们。”靳重焰猛然抬头,“还是对你来说,我们分开也无所谓?”

刘念被他眼中的戾气震住。

他的沉默却加深了靳重焰的怀疑与恐惧:“阿念,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来找我?是真的想我,还是怕我入魔?”

刘念哑然,眼见着靳重焰的脸色在自己的沉默中变得越来越阴郁,忙道:“都有。我想你,也怕你入魔。”

“入魔不好吗?”靳重焰轻声道。

“当然不好。”

“入了魔,我才能强大,才没有人能欺负你,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才能为我父母报仇!”

刘念知道他对变强的执念根深蒂固,知道一味劝说只会起反作用,便道:“你父母至死都是通天宫弟子,我想,他们以此为荣。”

靳重焰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呢?他们死后,通天宫一样不敢为他们出头。”

刘念无言以对。

靳重焰一手夹菜,一手抓他,时不时喂他几口,将菜吃得一干二净。

刘念又从玲珑囊里拿出一块白玉佩:“不是很好的材质,胜在冰天雪地孕育而生,能平心静气。本打算再融一块禅心玉,可惜时间不够。但聊胜于无,你时时戴着它…”顿了顿,怕靳重焰不肯,低声补充道,“就当是我在身边。”

靳重焰的眉头果然舒展开来,喜笑颜开地捧着玉佩看,看到上面两团火焰,笑道:“我是靳重焰,你是三味心火,两团火焰在一起就如你我在一起,果然是见玉如见人。”

刘念轻轻点了点头:“你戴着就好。”

封辨达回来,靳重焰怒目而视。

封辨达顿觉自己虎口夺食。郁闷的是,他根本不好这一口!

刘念用袖子帮靳重焰擦擦嘴,拉回靳重焰的目光:“这些日子你就当闭关,你好好修炼,我也好好修炼。麒麟玉甲…”

靳重焰立刻拉着他的手摸自己的前胸。

刘念的手缩了一下,还是被牢牢地抓去,按在一件冰冰凉的玉甲上。刘念在碰触的刹那就已经感觉到玉甲上传来的亲密,这种亲密是炼制者才能体会的。回想自己炼制玉甲时的心境,当时的他哪能预见与靳重焰还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你们适可而止。”封辨达出声。

刘念道:“阿惜,答应我。这些日子你好好修炼,驱除心魔,我会在山下等你。”

靳重焰没说话,自顾自地把玩着他的手,每当刘念想缩手的时候,他就会将他的手用力拽回来,死活不肯放开。

看着黏黏糊糊的两人,封辨达终于看不过眼,一把拉走刘念。

靳重焰大怒,刘念连忙同时甩开两人的手,安抚地抱了抱他,见他余怒未消,一咬牙,将嘴凑上去。靳重焰回头,正好亲在唇上。

刘念一怔,要让开,人已经被靳重焰紧紧地搂住,嘴唇压了上去。

“唔,不…唔!”刘念拼命躲闪。为什么又是在封辨达面前?!

靳重焰松开他,手指不舍地抚摸被啃红的嘴唇:“你要好好待在山下等我。”

刘念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想要拿下来,犹豫了下,又放在嘴边亲了亲。

“不管发生什么事,”靳重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都会在一起。”

“嗯。”鼻子突然有些酸涩,刘念深吸了口气。

封辨达淡然道:“你们若真能坚持八百年,相信师父也不会再反对。”

靳重焰双眼微微泛红,斜看了他一眼。

封辨达转身下山,刘念踌躇了一下,毅然地跟了上去。

他们一走,靳重焰眼里的红光越来越盛,平波在他耳边小声说:“八百年啊八百年,在人间,八百年都能改朝换代了。沧海桑田,谁知道八百年后刘念还在不在山下等你。就算他在,谁知道身边会不会多了个谁。”

“他不是这样的人。”靳重焰道。

“呵呵。就算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你能保证身边蛊惑的人多了,他还能保持初衷吗?三人成虎,一个人说了没用,两个人说了没用,可是三个人四个人…人人都这么说的话,他就会动摇了。那时候,你不在身边,他无依无靠,正是被人趁虚而入的好时候。”

靳重焰动摇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三人成虎”的威力。回想当初,他是怎么怀疑刘念的,也不过是三人成虎四个字了。

“退一步说,就算他矢志不渝,对你一心一意,可身边没有道侣扶持,孤身一人的他要如何熬过每一次破境?他炼制法器,又由谁来提供材料?这里是通天宫,他却是不弃谷弟子。他为了你留下来,你又可曾为他着想?”

靳重焰神色一黯,默默地闭上眼睛。

与刘念的往事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到最后,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永失所爱的伤痛他经历过一次,已生不如死,绝不肯再经历第二次。

“入魔之后,修为能更上一层楼?”他问。

平波道:“你看我如何?以前,我一直被平云、长川、平兰、平山他们压在下面,难以翻身,如今,我离登天只有一步之遥,而他们还在大乘境初期中期苦苦挣扎。两厢对比,境遇天差地别,难道还不能证明我说的话?”

靳重焰道:“如何修魔?”

平波声音激动起来道:“并不难。最快的办法,就是让你经历最不想经历的事。”不等靳重焰翻脸,他就道,“这一点,你已经做过了。接下来,自然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

“说重点。”靳重焰不耐烦地说。

平波也不恼怒:“我这里有一本魔功心法,你照着修炼,很快能将体内的元气凝聚城魔元。有了魔元,你就能吸收天地间的怨气和邪气,比吸收灵气的进度快了何止十倍。这也是我等魔修能事半功倍的原因。”

靳重焰道:“天地间有这么多的怨气和邪气?”

平波笑了笑道:“灵气由天地孕育,多多少少皆有定数。而怨气和邪气却可人为炼制,你要多少就有多少。你放心,你是我的师侄孙,这等小事我自然会交给别人去办,你只要专心修炼即可。”

靳重焰道:“你还有手下?”

平波道:“等你入门之后便知。”

靳重焰只是随口一问,不再追究:“将功法拿来吧。”

过了会儿,就看到一只猴子从山下蹿了上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靳重焰原本还在猜测他会如何送书,没想到竟然是派只猴子。他道:“没想到师叔祖竟然当了猴王。”

平波笑道:“我的本事远不止这些,以后你就知道了。你快些修炼,我在人间的时日无多。趁我还在,还能指点你一番。”

“嗯。”靳重焰翻开书,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又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几遍,才开始修炼。

天梯山本是灵气充裕之地,并没有多少怨气、邪气,可是近来平波渡魔劫,引来魔云,魔云中含着纯正的魔气,原胜怨气、邪气,不消片刻,靳重焰就入了门,一团青黑色的魔气在他身边聚集。

期间,平波还没有再出现。

靳重焰修炼了半个月,已然入门,黑白分明的眼眸终日被红色覆盖,只是每当红色想要加深时,他胸前的白玉佩就会散发出冷意,让他清醒过来。

如此两三日,他竟卡在入门上,难有寸进。

默不出声的平波忍不住了,说:“快将平兰给你的璇玑冷翠丢掉。”

靳重焰挑了挑眉毛,沉默片刻,将璇玑冷翠从玲珑囊里取出,丢到了草丛中。

第77章 雾缭绕,影清明(六)

平波道:“今夜子时我会遣人送血魔丹来,服下之后会加快对魔气的吸收。”

靳重焰道:“不用。”

平波不悦道:“难道你怕我会害你?”

“嗯。”

靳重焰承认得这么干净利落,倒叫平波无话可说,只好恨恨地说:“时日无多,你若不抓紧机会早日形成魔元,等平云老鬼将你送往别处,可就没有这么多魔气供养你了。”

靳重焰道:“有闲心担心我,倒不如多担心你自己。九九八十一雷劫,一劫更比一劫难,想想怎么不被劈死吧。”

平波怒道:“少说一句劈死会死吗?”

“会不会死要看你短不短命。”

平波显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顿时没了动静。

靳重焰闭上眼睛,继续修炼,不知道是平波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体内的魔气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竟然真的感觉到了魔云在体内慢慢地形成。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团白色的雾气慢慢地形成人的轮廓,却没有容貌。它往前走了两步,忽地又消散了。

靳重焰睁开眼睛,朝后看了一眼。

尽管时间很短暂,但他的确感觉到刚刚有人站在那里偷窥自己。

是谁呢?

师祖?

何鹤林?

还是…

又两日过去,靳重焰腹中的魔元已经有了指甲盖大小,魔气被他吸收之后,竟慢慢地散出了些许淡不可见的白色灵雾。出现过一次就销声匿迹的白雾人形再度出现。

它在靳重焰的身后观察了会儿,才慢慢地向前挪了两步,见依旧没有被发现,胆子又大了一些,慢慢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