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盛道:“说的倒是好听,你敢发誓从无一点半点想要对付我们的心思?”

袁盘道:“我对天发誓。”

其他人俱是吃了一惊。要知道修士的誓言与别个不同,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应劫。

独孤盛眼睛一眯,还未说话,就听轰隆一声,海滩上突然炸了一块,涂老弟、老黄、海大川等人正好站在被炸的附近,淬不及防下,虽然抵挡了一下并未受伤,却被沙石溅得一身狼狈。

海滩炸了两个坑,身穿红袍的魔修从坑里跳了出来,看到在场众人,二话不说地扑了过去。他们手中没有兵器,竟是扑上去用嘴巴咬。有几个修为弱没防备的,当场被咬了个正着,血花喷溅,惨叫声起。

“独孤盛!”老黄见独孤盛面上残忍而得意的笑容,想要扑过去算账,被涂老弟死死地抓住。涂老弟说:“别冲动,听袁盟主吩咐!”

场中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人安静下来听吩咐,都是亮出法宝,各自加入战场。

袁盘起先还试着控制局面,见十二门、二十五屋的人都杀红了眼,也知道他们自由自在惯了,不受拘束,自己新官上任,更没什么权威,也放弃了这种徒劳无功的行为,干脆一起加入战场。

独孤盛身处战场中心,却最是悠闲,口中不断地说杀杀杀,手里也不停,但凡有十二门、二十五屋的人靠近,就一把抓过来,对准脖子咬下去。

脖子里的血喷洒在他的脸上,他欢喜地舔舐,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咗咗声,好似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

刘念虽然巴不得他们自相残杀,可是看到此等残酷的场面,也是忙不迭地转了头,然后看到袭明站了起来,眼睛盯着场中的方向,然后慢吞吞地往前走,似乎想要加入战场。

刘念犹豫了一下,终是对袭明的信任占了上风,跑到他的面前,低声道:“师父。”

袭明脚步一顿,目光一转,准确地挪到他脸上,试探道:“刘念?”

刘念忙道:“是我。”

袭明带着几分警惕,接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诸如,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为何变成师徒,自己给他的笔记第一句话是什么,他欠了自己多少东西。直问得自己口干舌燥,刘念答得头昏脑涨才停下来:“我相信你。”

刘念激动道:“我都答对了?”有好几个问题他是连蒙带猜,没想到竟然蒙对了。

袭明的答案却给他泼了一盆睡:“并不是。正因为你没有全部答对,我才信你。”

刘念:“…”师父是在说他蠢?

袭明道:“你炼制出了隐身的灵宝?”

“是的,我原本想炼的是隐息石,是袁盘提供的材料…”刘念突然发现这次见面,自己有很多的话想要说,但袭明没有耐心听他说完,不耐烦地打断道:“关于这些不重要的事,你可以留到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拿到袁盘身上的启门令牌。”

启门令牌是用于某些下了禁制的洞府开门之用,相当于钥匙。

刘念眼睛一亮道:“师父知道重焰关在哪里吗?”

袭明道:“我只知道八哥关在哪里。”虽然看不到刘念,却知道此时的他必然是沮丧失落又担心,又接下去,“袁盘如果不是闲得太无聊,应该不会找两个牢房。”

袭明说完,也不管他怎么想,径自指挥他去偷袁盘腰际的玲珑囊。

此时,战场已经蔓延到天空海上,好在袁盘还留在原地与独孤盛对峙。他身边有不少拜血院的魔修在围攻他,刘念趁机去摸他的玲珑囊。袁盘对别人近身十分敏感,刘念刚摸到,他的手就按住了。

刘念慌忙想缩手,就看到玲珑囊又动了下,竟是朝另一个方向,好似又另外一只无形的手在打它的主意。袁盘立刻将玲珑囊扯了下来,目光锐利地朝刘念藏身之地瞪来。

刘念下意识退了一步,正好感觉到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对方本意应该是来抓他的,但是预估不足,没想到他突然退了一步,于是抓了个空。饶是如此,也够刘念吓出一身冷汗的。他慌忙退了几步,朝别的方向走。

袁盘放声大笑,解下玲珑囊藏入袖中,嘲讽道:“没想到堂堂拜血院院主也做这偷偷摸摸的勾当!”自通天宫被揭穿身份以来,他一直好声好气,难得出言讥嘲,显是气狠了。

的确,这场魔盟大会他策划多时,如今功亏一篑不说,还将拜阳教的注意力却引到了自己身上,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这边郁闷着,独孤盛那边也纳闷着。隐形衣是他的独门法宝,人人皆知,怎的突然又冒出一个和自己一样能隐形的家伙。若非他们都看中袁盘的玲珑囊,竟将自己都给瞒过去了。

如此一来,他对袁盘的玲珑囊性质大减,反倒盯上了那只手。

刘念隐约能感觉到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看不到的地方盯着自己,这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让他忐忑,可是一想到靳重焰和八哥正等着自己去救,却也顾不得了。手飞快地伸向袁盘的袖子。

袁盘袖子移动给,独孤盛就动了,他们俩的动作自然逃不过袁盘,袁盘出手如电,抓住了一只手。

独孤盛在心里骂袁盘他娘。

刘念拿着玲珑囊,飞快地跑到袭明身边。

袭明带着他退出战场。

离开海滩远了,刘念松开隐身石,气喘吁吁地蹲坐下来。

袭明看着他的表情,了然道:“这样灵宝要耗费你的元气?”

刘念点点头。他累不完全是元气的耗费,更主要的是提心吊胆得心力憔悴。他不敢多休息,很快站起来,跟着袭明继续往前。袭明本想带着他走,手刚伸出去,犹豫了下,又缩回来了。

虽然是师徒,但想到八哥,竟有些别扭。

好在,为了便于监视,袁盘藏人的地方并不远。

第90章 十二门,廿五屋(九)

袁盘真不愧是藏匿的高手,洞府就藏在一座无名山半山腰的百年老松后。

袭明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子,直接将玲珑囊剪了,囊中的东西一下子调出来,竟然还有一个精致豪华的车厢。刘念总算知道为何袁盘没有当场将玲珑囊解开。

袁盘如今成了道修,很多东西都是道修所用,袭明却看也不看,径自挑出了启门令牌,将它投掷在石门上。

令牌化作一道光,石门大敞。

袭明道:“快将东西收拾好。”

这么多东西放在这里,很是扎眼,但刘念的玲珑囊没有这么大,大多数还是装在袭明的玲珑囊里。他特意挑了几样丢给刘念。

刘念心系靳重焰,看也不看地装了起来。

袁盘的洞府仅容一人进,且挖得极深极复杂。

刘念跟在袭明后面,随着时高时低的路时上时下。越往里越黑,空气越稀薄,刘念眉头深深地皱起来,倒不是自己难受,而是想到靳重焰被关在这里受折磨,便忍不住心疼。

“快到了。”袭明吐了口长气。

刘念正好奇他如何得知,袭明就说:“我与八哥结了个心灵契。”

刘念道:“何为心灵契?”若是能心灵相通,他与靳重焰也可以结一个。

袭明低声道:“唔,就是互相发了心誓。两人若是心心相印,就能感觉彼此。”他本是个极冷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却难得的温柔缱绻。

刘念心中一动,就听八哥呱呱叫道:“蠢货!你来这里做什么?滚!滚!”

袭明停下脚步,刘念踮起脚尖,从他的肩膀朝前看,就看到前方一个铁栅栏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栅栏血红,竟在黑漆漆的山洞里隐隐发光。

八哥单脚被铁链拴着,挥舞翅膀,跳到栅栏前:“让你滚你没听见吗?你和什么人一起来的?才多久的工夫,又勾搭了一个!你个不要脸的!”

袭明不理他,蹲下身,拿出刀片,轻轻地刮了点铁栅栏上的粉末。

刘念从他身后露出来,冲八哥打招呼:“师兄。”

八哥愣了下,挺胸道:“哦,你也来救我吗?”

刘念道:“你可曾看到靳重焰?”

八哥道:“不知道。不过刚来的时候能听到有个男人在后面哼哼哈哈的,不知道是不是他。”

刘念一激动,身体前倾,手下意识地去握栅栏,被袭明往后推开。刘念踉跄了两下才站稳。

八哥叫道:“哦哦,你说,你是不是在趁机摸他。”

袭明抬眼。

一张英俊的脸在一条条的红光后面,显得有些狰狞诡异。八哥乖觉地说:“当然不是!”

袭明朝刘念伸手:“把我刚才给你的几个瓷瓶拿出来。”

刘念当时是随手一丢,如今再找出来又费了些工夫。袭明等他拿出一个,就在栅栏上试试,知道一个兰花印瓷瓶时,才满意地点头,倒出瓷瓶里的粉末在毛笔的笔尖上,将栅栏上上下下地刷了一遍。

栅栏的红光渐渐消失,袭明用刀片将栅栏割开,走了进去。

栅栏后的牢房略宽敞。

刘念跟在他后面,勉强能越到前面去了。他拿出火折子,照着前路,探查八哥说的后面,却发现那是一堵墙。

袭明解开八哥脚上的链子站起来,从玲珑囊里又取出一面令牌给他:“应该是一道门。”

刘念照着袭明先前的手势,将令牌打在墙上。

令牌化光,没入墙内,墙亮起一道门的形状,一股极大的吸力从门内冲出来,扯着刘念往前扑了过去。袭明眼疾手快,抓住刘念的脚。刘念的头已经进了石墙里面,眼见着石墙渐渐恢复,袭明怕他卡在墙里,只好放手,刘念瞬间被吸了进去,消失了。

刘念扑在地上,汹涌的魔气将他淹没,让他整个人都难受得蜷缩起来,体内的圣元金丹还算镇定,刚生出来没多久的金丹却有些烦躁不安地在丹田里滚动,连带元气的流动也变得焦急起来。

他调息了一会儿,等金丹稍微稳定了一点,才慢慢地坐起来。

这是一个翠绿色的洞穴,绿色的岩石发出幽幽的绿光,比那散发着血红光芒的铁栅栏更加瘆人。

刘念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里嗡嗡作响。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跑到角落里。

靳重焰坐在那里,整个人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里,身体微微颤抖。

“阿惜?”刘念紧张地去扶他,澎湃地魔气通过手掌传递过来,那阴冷的感觉,让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对,不对,这里很不对劲。

刘念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正在下降,脑海乱糟糟的,很多线团。他努力地想从这些线团中找出哪里不对劲的源头,却失败了。线团越纠缠越大,他的思绪陷入黑暗,好似就要睡过去…

睡过去?

刘念一激灵,脑袋清醒了少许,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去抚摸石壁。石壁竟然是软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噩梦幻石?

一种会让人陷入自己内心最深沉恐惧的石头?

这种石头哪怕一小颗也是极为难得的,在拍卖场可以卖出至少三颗上品灵石的高价,更不用说眼前这么多,简直…简直…

刘念又有些晃神。

他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蹲下伸,摸着来靳重焰的手,嘴里念叨着他的名字让自己稍微清醒。

靳重焰心魔这么严重,很容易就会陷入噩梦幻石所制造的梦境中,刘念试着推、打、吼来唤醒他,都没有效果。

袭明带着八哥刚进来,就看到刘念的手在靳重焰和自己的脸上“噼噼啪啪”。

八哥用翅膀挡住袭明的眼睛:“少儿不宜。”

刘念后知后觉地转头看他们。

八哥屁股一扭,背过身去:“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刘念额头直冒冷汗,颤巍巍地说道:“你们…”

袭明道:“我又发现了一块令牌。”回答他们为什么会进来。

刘念又道:“我,我我们…”

袭明倒是挺冷静,拿出一条手巾缠住八哥的眼睛,回答道:“我知道,噩梦幻石。你修为太低,就算提防,也会受到影响。”

刘念“唔”了一声,用手托住头。

袭明将八哥放在地上,伸手探查靳重焰。

靳重焰身体一震,面容扭曲了一下。

刘念满头大汗地看着他:“怎么样?”

袭明道:“病入膏肓。如果刚入噩梦不到一天,打了两个巴掌就能醒了。三五天,就要用些静心的灵气法宝。他这样的,怕是十天以上了。若非底子好,怕是早疯了。”

刘念被他一吓,反倒精神一震:“怎么办?”

袭明道:“唯一的法子是你入梦,将他唤醒。只是风险极大,很可能连你都会…”

刘念直接问:“要怎么入梦?”

袭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有差池…”

刘念答道:“死能同穴。”

八哥接道:“悲壮!”

刘念:“…”

这是刘念第三次魂魄离体,却不似前两次那样惶恐不安。或许八哥说的对,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倒是有几分符合悲壮——生死置之度外,求的是生死与共。

他清醒过来时,正身处群山环绕的山谷里。山谷很陌生,他确定自己以前并没有来过。

阿惜就在这里吗?

他在哪里呢?

刘念在原地转了个圈,都没有看到人影,正到处走走碰碰运气,就看到一道光从自己上空掠过,落在不远处的山腰。他立刻追了上去,靳重焰的背影就算化作灰,他也认得。

将近山腰,他就听一声声的惨叫。

刘念加快脚步,就看到靳重焰舞动的背影。他正拿着意剑疯狂地杀戮着。在他的前面,一具具躯体倒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阿惜?”他冲到靳重焰的身后,想要去抓他,手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这才想起来之前袭明说过,如果自己的到来无法获得梦境主人的认同,可能会被“无视”,原来是这种无视法。

“我是刘念,阿惜!”刘念绕到他面前。意剑对着他砍了下,剑刃从他的身体里穿过,虽然不痛,却有一股莫名的凉意让他浑身一颤。

靳重焰仿佛还是没有看到他,眼睛发直地走了过去。

刘念知道光是说话是唤不醒他的,只好去观察他在做什么,跟在他身后,一步步地往前,看着靳重焰剑下,尸横遍野…

他突然觉得有几张脸孔很眼熟,辨认出是当初围攻碧霄山的散修,心中一动。

地上的每具尸体每张脸都是清清楚楚的,也就是说,靳重焰清晰地记得当初围攻他的那些散修的样子?

刘念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步子变得沉重。

这里的一切当然都是假的,是虚幻的,可是,它体现的却是最真实的内心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靳重焰终于杀完所有人,扬长而去。

刘念一路跟着他来到了一条小溪边。

靳重焰开始低头洗剑。

刘念还是第一次知道意剑也要洗的。看来梦境中的靳重焰记忆力很好,常识却有点欠缺。

剑洗到一半,靳重焰突然站起来,焦急地看向西方,然后跳起来冲了出去。

刘念连忙抓住他的袖子,一转眼,人就在一个山洞里。

靳重焰往洞里冲,刘念却没有跟进去。

因为就算不进去,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他最不愿意触碰的记忆之一,还没有做好面对的心理准备。

第91章 十二门,廿五屋(十)

“起来!”

里面响起一声低吼。

刘念深吸了口气,慢慢地走进去,就看到靳重焰抱着一具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瘦骨嶙峋的尸体跪在地上嚎啕。现实中的那个时候,自己的灵魂早已飘到了文英的身体里,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靳重焰的手指掐着尸体,像是恨不得要揉入自己的骨血中去。

纵然知道靳重焰看的是自己,刘念还是感到一阵不适。

自己在这里啊。

刘念叹息一回,在靳重焰的身边蹲下来,轻拍着他的后背。

靳重焰想抱着尸体起来,摔了一跤,耳边突然响起“阿惜”两个字,让二人都吓了一跳。刘念蓦然响起自己的遗言,脸上一红,靳重焰却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回音石旁边,将它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阿惜。”

“你错待了我。”

“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刘念震惊地听着用自己声音说出来的决绝之言。他相信自己,就算自己脑袋砸坑,失去记忆,也绝不会对靳重焰说出这样的话。所以,这是靳重焰所以为的想法?

哪怕是他拼了命的救自己,或是与自己耳鬓厮磨的时候,心里也以为着自己绝不会原谅他?

刘念想起了账簿。

说是想要理清两人的关系,其实,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那种被人指着鼻子说贪得无厌的感受他一生都不想再体验,可是,自己的这种做法何尝不是为靳重焰当年的一时冲动判了永不翻身的死刑。

因为是先伤害的一个,所以,从今往后,无论靳重焰付出多少,在他和刘念的心中,也逃不过补偿二字。于是,一个给予得诚惶诚恐,一个受得理所当然,两人之间,再也没有平等可言,而那伤痕,也会时不时地翻出来,反反复复地温习。

刘念心头酸涩。他以为他放下了,两人就可以重新开始,其实,这件事不止给了他伤害,也给了靳重焰阴影。如果不是这次走进靳重焰的梦境,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张温柔体贴的面容下面,藏着一颗何等小心翼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