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重焰轻巧地避过众女,迈入楼中。姚步吉当时是跟着那女子上了楼,等靳重焰追过来,已经失去了踪迹。跟了一天,都到了此处再追丢,实在叫人不甘。

靳重焰在每间房门口都听了会儿,到最角落的一间,听到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说:“骁战院退缩不来就罢了。反正有我们几个在,尽够了。”

另一个酥麻麻的声音笑嘻嘻地说:“柳兄不愧是拜血院主的大弟子,果然够豪气。不过嘛,这时间还是有的,我们不如再等一等,说不定,骁战院的师弟师妹第一次来丰宴城,不小心迷了路,走岔了。”

柳兄冷笑着说:“难道苗兄不怕他们在银月宫也迷路走岔了,坏了大事?”

苗兄说:“左右不过是再等两天,柳兄不必着急。”

那对师姐弟之前说过,要在丰宴城与另外两院的人汇合,想来里面就是正主儿了,不知姚步吉找到这里是误打误撞,还是胸有成算。

靳重焰正想着,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楼上啪啪地走下来。姚步吉从三楼慌慌张张地冲下来,一个没收住脚步,人就撞在了门上。

门很快打开来,一个样貌俊俏的青年眯着眼睛打量差点扑到他身上的胖子。

姚步吉扶着门框站稳,羞涩道:“抱,抱歉。打,打扰了。”

他要走,被俊俏青年用扇子勾住的下巴:“既然打扰了,不如进来喝一杯。”

姚步吉紧张道:“不好吧。”

青年拉他,姚步吉抓住门框,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正好陪着姚步吉进楼的姑娘从楼上跑下来,姚步吉忙道:“救我!我,我还是跟你走,你要脱衣服也行。”

“…”姑娘装作没看见,忽略了他们继续往前跑。

青年噗嗤笑了:“既然姑娘不愿意脱你的衣服,就让本公子来吧。”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将人带入房内,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靳重焰和刘念看着门。

刘念不确定地问道:“他是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吧?”

靳重焰道:“他们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自求多福。

两人对着门祈祷。

屋里。

柳越不悦地看着苗革将人带进来。

姚步吉看清他的容貌,挣扎得更厉害。

苗革笑道:“你怕什么?”

姚步吉说:“他长得好吓人。”

柳越脸色一变。他额头天生大肉瘤,一出生就遭到父母厌弃,从小到大受人欺凌,后来还是独孤盛说他的肉瘤叫“额前凶珠”,是练魔修的好料子,才让他有了今日。

苗革想搂姚步吉的肩膀,但他的肩膀太宽,手够不到边,改而拍了拍背,笑道:“柳兄龙威燕颔,等闲人自然不敢直视。”

柳越脸色稍霁。

苗革拉着姚步吉坐下。

椅子太小,姚步吉挤得有些痛苦,苗革便将两边的扶手卸下,一边卸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知我和柳兄在此碰面?”

第97章 六院裂,三宫合(六)

姚步吉眨了眨被肥肉挤得有些变形的小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软软低低的疑惑声:“嗯?”

苗革指尖颤了下,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他:“太一宫宫主首席大弟子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敲门吧。”

姚步吉推开他,平静地说:“你知道了。”

苗革笑吟吟道:“太一宫高高在上,自然不会注意我们这些魔修弟子。但是,我们对三宫的弟子们可是垂涎三尺呢。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姚少宫主?姚道友?姚公子?还是姚兄?”

姚步吉道:“其实我们不是太熟。所以,喂来喂去就好了,不用表现得太熟稔。”

苗革夹起一个鸡腿,送到他嘴边:“姚兄要我喂,我当然要听姚兄的。”

姚步吉犹豫地看看鸡腿,又看看他。

就在苗革戏谑地要缩回筷子时,姚步吉一口咬住了鸡腿。

苗革:“…”

柳越:“…”身为太一宫宫主的首席大弟子,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吃魔修喂的食物会不会太随随便便了!

门外的刘念、靳重焰:“…”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真捉急!早知道就在开门的时候钻进去了。

门突然打开了。

刘念、靳重焰:“…”难道被发现了吗?

苗革唤人上酒。

刘念和靳重焰趁机钻了进去。

苗革疑惑地看看左右,刚刚似乎有风从身边擦过。

酒很快送上来,苗革立刻斟了一杯给姚步吉。姚步吉吃得太急,噎得满脸通红,接过苗革的酒,想也不想就喝了下去。

靳重焰看到苗革递酒杯时,指甲有意无意地往酒水里沾了沾,眸光一凝。

“再吃点?”苗革又夹了一块红烧肉。

姚步吉舔了舔嘴唇,推开凑到身边的人,自己夹起筷子吃。

苗革说:“姚兄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姚步吉道:“太一宫弟子认出了柳越。”

柳越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的肉瘤,面色阴沉。

苗革道:“那姚兄来这里有什么打算呢?”

姚步吉道:“我的打算自然是…”突然一手捂住自己的喉咙,一手去抓苗革的胳膊,惊怒地说,“你居然对我下毒!”

苗革眨了眨眼睛,表情好似吃了一斤的苍蝇。

柳越没注意他的表情,看着姚步吉冷笑道:“哼!什么道修三宫,首席弟子,我看也不过如此。”

眼看着姚步吉整个人颤巍巍地要缩到桌子底下,苗革慢悠悠地开口道:“我没有下毒。”

下巴快要没入桌面的姚步吉浑身一僵。

苗革道:“我下的是春药。”

姚步吉坐回原座,低头喝了口水。

柳越肉瘤狠狠地颤动了两下,指着姚步吉那张肥得五官难辨的脸:“你,你居然对他下春药?”

苗革托着下巴,仿若痴迷地看着姚步吉的面容:“我对他一见倾心。”

柳越冷笑道:“何必花言巧语,不过是补阳之术。”

苗革脸拉下来道:“说到补阳术,拜血院才是各种高手吧。”

柳越霍然站起,怒道:“当年,你师父主动与我师父交流功法。我师父拿出了顶级魔功《汲血功》,你师父却拿半本《元阳补纳术》敷衍,导致我门下许多弟子练了个半吊子!竟还敢拿此取笑!”

补阳之术也分种类。如靳重焰和刘念练的,就是互惠互利的顶级功法。《元阳补纳术》略逊一筹,是吸取对方元气补给自己的功法,分为上下两册。上册是取之道,下册是养之法。有了下册,供方会消耗元气却不会损及根本,但是正阳院主当初只给了上册没有下册,以至于所有被拜血院采补过的人都会气血不足,强者五六次,弱者两三次就气消人亡,使拜血院除了吸血魔头之外,又多了个吸阳淫魔的称号,却叫他们郁闷不已。

若非为了厉向阳,拜血院与正阳院根本不可能坐在一起…看到对方掉头就走,要是没来得及走,就让掉头!头掉下来的掉!

苗革笑了笑道:“柳兄息怒。既然贵院对《元阳补纳术》念念不忘,不如就趁此机会,我为柳兄示范一番如何?”目光幽幽地看向姚步吉。

姚步吉嘴角一抽:“我一出生就很胖。”

苗革道:“你现在也很…可爱。”

姚步吉道:“所以,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被人调戏。”

苗革微笑:“荣幸之至。”

姚步吉哗地掀桌,撩起椅子就往苗革砸过去。

柳越:“…”修魔以来,已经很难见到如此朴实的打斗场面。

靳重焰拉着刘念在角落里退了退。

苗革在姚步吉掀桌的刹那,人已经退后两步,挪到窗边。姚步吉抓着一根绳子,轻轻一拉,苗革身影一晃,身体后仰,左脚却翘了起来。原来,姚步吉手里的绳子竟不知不觉地勾住了他的脚踝。

“你们的事,自己慢慢解决。”柳越推了苗革一把,从窗户钻了出去。

苗革被他一推,反倒战直了,俯身去抓绳子,那绳子居然散了开来,结成一张网,从下往上地朝着的苗革的脑袋扑去。

饶是刘念读了这么多的书,也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法器,眼睛一亮,头不由自主地向前凑了凑。

他这边看得欢喜,苗革却是暗暗叫苦,急忙将身体后倾,仰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翻了个身,跟着从窗户掠了出去。

姚步吉犹豫了下,终是追了上去。

靳重焰和刘念跟在最后,倒有几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

丰宴城就在银月宫脚下,苗革不想引起银月宫的注意,只好往城外跑。如此倒是正中姚步吉下怀。他本就担心在城中动手,伤及无辜,苗革主动避让,自然再好不过。他故意放慢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等苗革到了人烟稀少的野外,立刻追上去,手中的网又变成了一条长棍,直捅苗革的后背。

苗革后背好似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左手向后一抓,手掌猛然胀大数倍,握住了棍的一头。火苗从手掌窜出,顺着棍子往上爬。

姚步吉深吸一口气,双颊鼓鼓,呼地吐了出去。一道劲风从口中来,将火吹了回去。

火苗窜上苗革的袖子,他急忙转身,从怀里掏出一支横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

尖锐笛声刺破穹苍,叫人双耳嗡嗡作响。

靳重焰感到刘念身体抖了抖,急忙捂住他的耳朵。

姚步吉眼前一黑,手中的棍子自发飞起,护住他周身,以防偷袭。

苗革见他脸色苍白,眼中闪烁得意,越发卖力地吹笛子。

只是姚步吉的脸色竟然在慢慢地回复红润。

苗革急了,从玲珑囊里掏出葫芦,猛灌了两口,双眼呈现奇怪的兴奋之色,再吹笛子,从高亢的尖锐声转成了直白勾人的靡靡之音。

姚步吉眼睛闪过一丝迷茫,在他身侧旋转的棍子蓦然一滞。

只是这一刹那,一根闷棍从他身后袭来,将他敲晕了过去。

柳越收起棍子,看着姚步吉在自己面前倒下,还用脚尖踢了踢。

苗革停下横笛,长吁一口气道:“多谢柳兄相助。”

柳越看向他的目光难掩厌恶:“要不是为了大局,我绝不会帮正阳院的人。”

苗革笑道:“柳兄不愧是独孤院主最疼爱的大弟子,果然值得信赖,事事以大局为重。”

柳越从他的话里听出讥嘲,可是看他的样子,却是一脸的真诚:“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苗革道:“三宫宫主首席弟子这样的鼎炉可不是时时都能找到的,自然不能浪费了。”

柳越道:“你忘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忘不了。”苗革取出一个麻袋,将姚步吉装了进去,然后将麻袋东踢踢,西压压,竟搓揉成了一个荷包大小的袋子,直接塞入怀中。

刘念原本以为自己炼制出隐身石,已经是极为稀罕的宝贝,谁知道今天晚上竟然接连看到姚步吉千变万化的法器和苗革能随心所以变大变小的袋子,顿时觉得自己依旧是只井底之蛙,收起了刚刚滋生还来不及发芽的骄傲。

柳越道:“很多人都见到他到丰宴城,突然失踪,一定会引起太一宫的警觉。若因此坏了我们的计划,就不妙了。”

苗革道:“柳兄说的是,我们还是快点上山吧。”

柳越道:“那骁战院的人…”

苗革道:“我们留个口信,让他们来山上汇合。其实,有柳兄在,在我看来,他们来或不来,都不甚紧要了。”

柳越道:“我却觉得很紧要。”

苗革道:“哦,莫非柳兄知道来的是谁?”

“我不知道来的是谁,我只知道,不管来的是谁,只要能让你闭嘴,就有用的很了。”

苗革是能言善辩,不是口无遮拦,见柳越对自己不喜,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与柳越一起回了丰宴城,留下一封书信,让老鸨转交。

跟在他们身后的刘念和靳重焰见他们的书信留得如此光明正大,不禁有些傻眼,等他们走后,立刻去看书信内容。上面只写着四个字:先走一步。

第98章 六院裂,三宫合(七)

柳越和苗革并没有立刻离开丰宴城,而是在城里转来转去的兜圈子。

刘念跟在他们后面,有些担心地问靳重焰:“他们是不是发现了我们?”

靳重焰道:“不像。”

与刘念一样疑惑的还有被苗革拉着团团转的柳越。当他转到第四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在找什么!”

苗革道:“柳兄是否察觉…有什么人跟着我们?”

柳越不耐烦道:“我适才不是用分影镜看过了吗?并没有人跟在后面。”

苗革道:“我总觉得…”

柳越嘲讽道:“大概是你平日里欠下太多风流债,被人追债追怕了吧。”

苗革也知道再这么转悠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想了想道:“柳兄,不如这样,一会儿我们分开走。”

柳越眯起眼睛,越发觉得有人跟踪是假,他想要甩掉自己是真,冷冷地说道:“随你。”

苗革知道他误会,无凭无据无法解释,只好沉默。

刘念和靳重焰跟着他们入青蘅古道,转至琼楼前亭,终于看到银月宫所在明月山脚的一排房屋。

这排房屋是银月宫弟子俗世家人的居所。家境贫寒的银月宫弟子可以将父母接到这里,依靠种田过活,每年只需上缴极少一部分的粮食给银月宫即可。因此,银月宫门下弟子大多忠心耿耿,如灵禽上人这样,被收买的是极少数。

刘念看着苗革和柳越一步步走向那些毫无法力的农夫农妇,不由紧张。不救姚步吉,是知道苗革不会马上对姚步吉下毒手,想来姚步吉也知道这一点,不然之前也不会伪装中毒。可是对于这些农夫,苗革和柳越未必会手下留情。

他拉着靳重焰悄悄靠近两人,苗革突然回头看了眼。

柳越冲他使了个眼色。

苗革点点头,以普通人肉眼难及的速度进入一家农舍。蹲在门口的老农夫毫无所觉,依旧啃着玉米。

柳越在他跟前晃了一下,走到另一户人家前,对坐在门前纳鞋底的老妇说:“这位婆婆,我想讨口水喝。”

老妇抬头看了他一眼,被那颗大肉瘤吓了一跳,丢下鞋底就钻进屋子,半晌没出来。

柳越皱眉,脸上透露出几分阴狠,拖住了准备去追苗革的刘念和靳重焰。

隐身石只有一颗,靳重焰又极不愿和刘念分离,所以两人不得不在分开的苗革和柳越之中选择一个。

靳重焰建议跟着苗革。在他看来,苗革修为不及柳越,但心细如发,能谋善断,才是做主之人。刘念却担心柳越心狠手辣,怕他在这里大开杀戒,不放心留下他。

但柳越终是忍住了,只是在门口喊了一声。

过了会儿,老妇出来,手里捧着碗绿豆汤:“这个天气,喝水哪里解渴,不如喝碗绿豆汤。”

柳越一怔,面容柔和了几分,道了声谢,双手捧着碗,将绿豆汤一饮而尽。

刘念与靳重焰见状,欣慰地离开。等他们走到农夫的门口,就听后头一声惨叫,柳越一手捏着老妇的头,恶狠狠地说:“竟敢下毒害我!”

老妇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口里不住地喊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柳越道:“为何害我?”

老妇说:“小人之子在银月宫修习,虽竟了内门,却苦于没有灵药辅助,始终无法筑基成功!小子被下了最后通牒,若是三日内不能筑基成功,便要逐到外门,这内外门之隔,就是天地之距!我听说近日有众多修道有成的修士上山,又见大人气度不凡,一时鬼迷心窍,请大人饶恕!”

柳越狞笑道:“你儿子筑基不成就要对无辜之人谋财害命,这道修大派竟是比魔修还要狠毒!”手劲一吐,将脑袋生生地捏碎,脑浆迸溅,沾了一手。他嫌恶地收回手来,掏出一块巾帕擦了擦,突然回头盯着刘念和靳重焰的方向。

虽然看不到人,可是柳越分明感受到自己杀老妇的时候,身后有杀意对准自己。

莫非苗革并非凭空捏造?

柳越眯了眯眼睛,将巾帕往地上一丢,转身扬长而去。

刘念看着老妇人的尸体,手死死地抓着靳重焰的胳膊,胸膛起伏不定。

靳重焰道:“若是柳越无故杀她,我们倒可一救,却是她自找死路。”以刚才的距离,他本可出手,可是听清双方动手的缘由之后,就打消了主意。

刘念呢喃道:“她总是为了孩子。”

靳重焰道:“难道别人的孩子不是孩子吗?”想到柳越那副模样,皱了皱眉,补充道,“再丑,也是他爹妈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