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还是兽

  鬼兽追咬乾坤和玉道人等人进入盗洞后,木芷和金无赤一直躲在千年银杏树上。金无赤遭遇玉道人的背后偷袭,被短剑刺进了后背,这是危及性命的严重伤势。木芷用光了随身携带的治伤药粉,虽然一定程度上止住了流血,但她始终不敢拔出刺在肉中的短剑,唯恐拔出后血流不止,害了金无赤的性命。她本该将金无赤带离仙茔园寻大夫救治,但金无赤重伤后行动不便,他身体肥胖,木芷要带他离开仙茔园,必然会花很长的时间,而鬼兽始终在仙茔园中出没,别说带金无赤走出仙茔园,只怕刚一下这株千年银杏,便是自寻死路。

  金无赤痛得满头大汗,却喘着粗气说道:“木芷,你不必管我,自己回去……你回了洞天福地,告诉主人,就说没得到活死人胎珠,全是……全是我金无赤一个人的过错,主人不会……不会责罚你的……”

  “你我一同出来,怎能我独自回去?你别再说这种话了,我决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回去的。”木芷说道。

  “你的本事在终南山里才有……有用,在这里派不上用场……鬼兽凶狠,你留下来也无济于事……我命中有此一劫,怕是躲不过了……趁鬼兽还没出来,你……赶紧走……”金无赤说道。

  “鬼兽是很凶狠,但我并不怕它。你我要走便一起走!”木芷眉心处的四瓣梅花突然变成了深红色。要想顺利带着金无赤离开仙茔园,只有先除掉鬼兽绝此后患,是以木芷瞬间便下了决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死鬼兽。

  “木芷……”

  金无赤的话刚刚开了个头,木芷便打断了他:“你别出声,好好靠住这几根枝丫,别摔下去了。我去去就来。”说完这话,她轻轻跃下千年银杏,钻进了千年银杏背后的那片林子。

  片刻后,木芷拖着一具尸体从林子里出来。那具尸体是玉道人的一个手下,不久前才在林子里被鬼兽咬死。木芷将尸体拖到千年银杏树下,折断几根树枝,将尸体立起来,再用树枝撑住,使其不会倒下。木芷的匕首已被乾坤用阴阳匕削断,于是折了一截坚硬的树枝握在手中,树枝的一端是尖的,足以杀伤鬼兽。她躲在千年银杏的背后,准备等鬼兽再次出现在地面上时,用站立的尸体把它引过来,她则从旁边偷袭将它杀死。

  金无赤在树上看明白了木芷的意图,说道:“木芷,这样做太冒险……你听我说……”

  “嘘——”木芷把手指竖在唇边,低声说道,“来了。”

  不远处盗洞口黑影一闪,一个人爬了出来,却不是鬼兽,而是玉道人。玉道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狼狈不堪。他不敢多作停留,一爬出盗洞,便仓皇逃进了树林,飞快地逃离了仙茔园,哪里还有先前白面如玉、英俊潇洒的样子?

  木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本想追上去找玉道人算账,但又担心鬼兽会突然出现,因此只好继续躲藏在千年银杏的背后,任由玉道人逃走了。

  玉道人逃走后没多久,低沉的咆哮声传来,鬼兽爬出盗洞,出现在了坟茔旁。

  木芷早已守候多时,于是立刻发出叫声,同时双手用力,树枝被握得更紧了。

  鬼兽转过脑袋循声望来,看见了千年银杏树下那具站立的尸体,咆哮声猛然大作,四足一蹬,快速扑来。

  木芷看准时机,在鬼兽扑倒尸体的一瞬间,从千年银杏树后闪身而出,树枝的尖端去势如电,刺中了鬼兽的腹部。然而鬼兽反应极快,腹部刚被刺中,立刻掉头一口咬住了树枝,随即甩头拉扯。木芷还没来得及刺得更深,手中的树枝已被扯脱,掌心被脱手的树枝磨出了一道血痕。

  鬼兽腹部被刺,顿时变得更加狂暴,将树枝咬成数截,张牙舞爪地扑咬木芷。

  木芷手无寸铁,只能闪转躲避,然而鬼兽的动作比她更为迅猛,片刻间便听“哧”的一响,水绿纱衣的一角已被鬼兽一爪抓破。

  金无赤在千年银杏树上看得心急如焚,听见纱衣撕裂的声音,再也无法克制。他忍着后背伤口处的剧痛,从腰间摘下那只漆金葫芦,拔掉塞口,倒出一颗紫红色的药丸,飞快地塞进嘴里。他心想一颗不够,于是又倒出了两颗,一一送入口中。三颗紫红色药丸下肚,金无赤顿时双目充血,面部肌肉偾张,仰天狂啸一声。他猛地跳下千年银杏树,正好落在鬼兽的背上。他将鬼兽扑倒在地,二者翻滚厮杀起来。

  木芷见金无赤双目赤红,狂暴异常,顿时花容失色,叫道:“你吃了……吃了冥石散?”声音竟有些发颤。

  金无赤无暇回答,只管与鬼兽拼死搏杀。他方才还是一个难以动弹的重伤之人,吃了三颗冥石散后,却突然变得生猛无比,连翻滚之时,后背挤压地面,插在背上的短剑直没至柄,他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木芷抓起地上金无赤先前在千年银杏树上遇袭时松手丢下来的绳索,将绳索的一端打了一个活套。看准金无赤和鬼兽翻滚缠斗的时机,猛地将绳套掷出,准确无误地套住了鬼兽的脑袋,随即用力拉拽,将鬼兽的脖子死死地勒住,急声问道:“你吃了几颗?”金无赤仍旧闭口不答。

  鬼兽用利爪快速抓挠绳索,没几下便将绳索抓断。但就在它抓挠绳索之际,金无赤手脚缠绕,死死地箍住鬼兽的身体,随即张嘴狠狠咬住鬼兽的肩部,竟连皮带血,活生生地咬下一块肉来。

  鬼兽吃痛不已,厉声咆哮,狂性大发,挣脱金无赤的缠绕,反身用利爪按住了金无赤,一阵猛撕猛咬。金无赤身上的白色长袍被撕出数道口子,浑身血迹斑斑,脸上多了两道血痕,肩部更是鲜血淋漓,即便如此,他仍然用力抽出了右手,直起二指,插向鬼兽的眼睛。鬼兽一口咬住金无赤的右手,脑袋猛甩两下,金无赤腕骨折断,右手顿时无力地垂落下来。鬼兽松开金无赤的右手,张开大嘴,咬向金无赤的脖子。

  在千钧一发之际,木芷再次将绳索打了一个活套,准确无误地勒住了鬼兽的脖子,用力往后拉拽,使得鬼兽张开的嘴无法咬下。木芷使上了全部力气,鬼兽弯下去的上半身竟被她拉得直了起来。但鬼兽力大无穷,剧烈挣扎,木芷掌心剧痛,眼看就要拉拽不住。金无赤急忙合拢双臂,将鬼兽的下半身死死地抱住,他的右手折断用不上力,便用肘部发力。他和木芷合力,这才令鬼兽难以挣脱。但两人拼尽了全力,也只是暂时制住了鬼兽,无法腾出手来将鬼兽杀死。

  就在这时,乾坤从盗洞中爬了出来。

  眼见木芷和金无赤遇险,乾坤无暇多想,拔出阴阳匕便冲了上去。

  木芷看清冲来之人,急声叫道:“乾坤眉,快杀了这怪物!”

  乾坤一口气冲到鬼兽的身前,原本已经举起了阴阳匕,但随即想到鬼兽并非野兽,而是一个人,举起的阴阳匕便难以刺出。

  鬼兽一直狂暴无比,然而看见乾坤出现在眼前,又看见了乾坤手中的阴阳匕,眼睛深处的红光竟逐渐黯淡下去,剧烈挣扎渐渐放缓。

  木芷见乾坤愣住不动,急道:“你还不动手?!”

  乾坤看着鬼兽的眼睛,暗暗心想:“他不是什么怪物,他是一个人,我绝不能杀他……”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手中的阴阳匕便再也无法刺出。

  三人一兽就此相互僵持,静止不动。

  然而这种静止不动转瞬即逝,鬼兽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厉吼,眼睛刹那间变回了深红色,浑身极为猛烈地一挣,木芷手中的绳索顿时绷断,金无赤环抱的双臂亦被挣脱。鬼兽没有攻击木芷和金无赤,而是猛地向前一扑,张嘴咬向乾坤。

  乾坤没料到鬼兽会突然发作,根本来不及躲闪。危急之际,他心中的念头反而更加坚定,举起的阴阳匕始终收在身前,宁死也不刺出。

  眼看鬼兽就要咬到乾坤,然而它却忽然闭上了嘴巴,收起了尖牙利齿,并且变爬为立,猛地站立了起来,似乎一瞬间恢复了人性,一如在墓室当中曾发生过的那样。但是它没有停下前扑的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径直往乾坤收在身前的阴阳匕撞去。

  乾坤来不及作出反应,双手一紧,阴阳匕已刺进了鬼兽的腹部。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乾坤的脸与鬼兽的脸相隔咫尺,四目相对,鬼兽忽然嘴角弯起,露出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鬼兽自行后退,将阴阳匕从腹部拔了出来,伤口登时血如泉涌。它连退数步,仰头对天,发出了一声震天撼地的吼叫。它的这声吼叫不带丝毫的痛苦,反而满是受尽折磨后终得解脱的痛快。叫声渐息,它仰天倒在了地上,终于不再动弹。

  乾坤望着倒下的鬼兽,心潮翻涌,喃喃自语道:“我杀了它……我杀了他……”

  胎珠

  金无赤见鬼兽已被杀死,终于松了一口气,浑身由冥石散带来的劲力顿时一泄,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意涌了上来,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木芷急忙俯下身抱住金无赤,不断地叫他的名字,却换不来任何应答。木芷伸手去探金无赤的鼻息,发现金无赤还有呼吸,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昏迷,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乾坤杀死鬼兽后,经过最初的惊惶,很快镇定下来,心里暗想道:“我本无意杀他,他却一心求死。可他为什么要求死?他咬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看见阴阳匕后,便放过了我?他死之前,又为什么要冲着我笑?”

  乾坤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匪夷所思,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令人迷惑不解。他望着鬼兽的尸体,万分希望他能够活过来,能够亲口告诉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乾坤伫立沉思之际,木芷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乾坤眉,我背不动金无赤,你能帮我一下吗?”

  乾坤将阴阳匕插入环形褡裢,走上前去,不由分说便将金无赤背了起来。

  “附近哪里有大夫?”木芷问道。

  “西去两里地,俸仙堡村便有。”乾坤应道。

  “你帮我背着他,一起去俸仙堡村,可以吗?”木芷问道。

  乾坤原本想留下来查找活死人的线索,但金无赤伤势极重,人命大过一切,他一转念便点头答应了。他背着金无赤,木芷在后面帮忙扶着,两人一起走向树林。

  两人刚一进入树林,树林深处便出现了亮光,更有人声从远处传来。这人声听着极为耳熟,乾坤吃了一惊,小声道:“像是尹志平师伯的声音。”

  “尹志平?”木芷秀眉一蹙,低声道,“快找地方躲起来。”

  两人往旁边挪了几步,钻进了一片树木遮掩下的荒草丛。乾坤将金无赤轻轻放在地上,和木芷紧挨着伏在荒草丛中。

  树林深处很快出现了一盏灯笼,伴随灯笼出现的还有三个道士,其中手持灯笼走在最前面的道士是李志常,另外两个道士则是全真道掌教真人丘处机和他的亲传弟子尹志平。三人没有发现乾坤、木芷和金无赤,径直出了树林,走到了千年银杏树下。

  木芷暗暗心急,金无赤身受重伤,必须尽快送医救治才行。丘处机、尹志平和李志常站在千年银杏树下,虽然离了十几丈远,可她身处的树林里到处都是枯枝败叶,一旦挪动,难免弄出声响,若是惊动了这三人,再招惹来其他道士就麻烦了,她要独自逃走自然容易,可金无赤昏迷不醒,要带金无赤走却是极为困难。她不愿弃金无赤而去,眼下唯有耐心等待,只盼丘处机、尹志平和李志常能快些离开此地。

  乾坤望见来人,心里暗觉奇怪:“仙茔园是本派禁地,向来不许任何人进入,掌教真人和两位师伯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乾坤不知道的是,丘处机一行人突然来到仙茔园,却是因玉道人而起。原来玉道人逃离仙茔园时,在围墙下遇到了先前奉他命令来此放哨的几个手下,他和几个手下一起翻爬上了围墙,准备逃离时,正好被围墙外经过的两个绣白道士看见了。两个绣白道士是奉了掌教真人的命令,在重阳宫中四处搜捕乾坤的,从仙茔园外经过时,看见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道士带着另外几个道士从禁地仙茔园中翻墙出来,立刻上前质问。玉道人和几个手下打伤了两个绣白道士,趁机逃之夭夭。两个受伤的绣白道士急忙跑去禀报了尹志平。

  尹志平得知有几个道士从仙茔园里翻墙而出,其中一个道士更是满身带血,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但因仙茔园乃重阳宫禁地,没有得到掌教真人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入内,因此他一面命令众道士搜捕伤人后逃走的几个道士,一面迅速将此事禀报给了丘处机。

  丘处机年事已高,在经历了三祖殿的大乱后,身子极为疲惫,于是安排了众道士搜捕乾坤后,便回寝房休息了。但得知仙茔园出事后,他立刻穿上道袍,亲自赶来了仙茔园。他命令众道士在园外守着,只让尹志平和李志常两位亲传弟子陪同他翻墙进入园内。三人提着灯笼走进仙茔园中的树林,很快听见了鬼兽临死前发出的那声吼叫,于是循着声音往前寻去,便来到了千年银杏树下。

  “这里死了人,有一名是本派弟子!”李志常看见了死去的鬼兽和一个玉道人的手下,那个手下的尸体是木芷从树林里拖出来引诱鬼兽的。李志常仔细查看了,发现不是全真道士,便道:“这道士是假扮的,不是本派弟子,死了已有片刻时间。”

  “祖师仙茔像是被盗了。”尹志平则发现了坟茔旁的盗洞,走到盗洞前看了看,回头对丘处机说道。

  丘处机俯下身查看了鬼兽的尸体,重重地长叹一声,说道:“我们来晚了。”他站起身来,对李志常说道:“志常,你去仙茔园外,带领弟子封锁各处门径,四处搜查,只盼那几个逃走的贼人还没有逃出重阳宫,还能将他们抓住。”

  李志常领了命令,留下灯笼,急匆匆地去了。

  李志常走后,丘处机一言不发,看了看王重阳的坟茔,又抬头看了看千年银杏,最后目光落在了死去的鬼兽身上。他原本精神矍铄,此时却显得老态龙钟,仿佛一瞬间便衰老了许多。尹志平见丘处机怔忡出神,仿若陷入了沉思,不敢打扰,于是静立一旁。

  乾坤将丘处机、尹志平等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暗暗心道:“你们以为贼人已经全部逃出去了,若是我突然跳将出去,还不把你们吓个半死?”他心里虽然这样想,却万万不敢这么做,始终伏在荒草丛中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声也压到最为轻细的程度,以免被丘处机和尹志平发觉。

  丘处机在鬼兽的尸体前站了一阵,忽然屈膝跪在了地上。尹志平见状,虽然不明情况,但也趋步至丘处机的侧后方,跟着跪倒在地。

  丘处机左手竖掌,右手下托,执了弟子礼,朝鬼兽伏地九拜。尹志平心头奇怪,但也跟着丘处机伏地跪拜,行了全真道的九拜礼。

  丘处机行完九拜礼后,并没有站起,而是把手伸向了鬼兽的腹部。鬼兽是被阴阳匕刺死,腹部留下了两道又长又深的伤口。丘处机的手从其中一道伤口伸了进去,伸进了鬼兽的腹腔内。他的手肘忽左忽右地扭动,可见他的手正在鬼兽的肚子里四处摸索,似乎在摸寻什么东西。因为挤压的缘故,血一股一股地从鬼兽的腹部伤口涌出,丘处机却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在意。

  侧后方的尹志平见一派之尊的丘处机,竟突然做出如此诡异恐怖的举动,不由得目瞪口呆,惊骇万分。

  乾坤从荒草丛中探起头来,看见了这阴森骇然的一幕,胃里不由得一阵翻江倒海,直欲作呕。即便如此,他的好奇心却越来越重,始终目不转睛地窥望着丘处机的一举一动,只想看个清楚明白,暗暗道:“肚子里无非是五脏六腑,掌教真人到底在寻找什么?”

  过了片刻,丘处机长出了一口气,喃喃说道:“还在,还在。”语气中充满了欣喜之意。他的手从鬼兽的腹腔内抽出,沾满鲜血的手中,握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乳白色珠子。他站起身来,凝视着掌中的乳白色珠子,暗淡的眼睛里终于恢复了神采。

  尹志平见丘处机站起,于是跟着站起身来。

  丘处机用手掌托起乳白色珠子,问道:“志平,你可知这是何物?”

  尹志平走上前来,仔细辨认了乳白色珠子,摇头应道:“弟子见识短浅,答不上来。”

  丘处机说道:“金国、宋国和蒙古国争相遣使来重阳宫,名义上是请我去传道讲法,实则都是为了谋得我全真道的镇道之宝活死人。不仅各国的皇帝想要得到活死人,天下各路人物同样觊觎活死人已久,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尹志平说道:“弟子曾经听说,活死人身上藏有长生不死之道,得之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死,想来天下人都想得到活死人,便是为此。”

  丘处机点了一下头:“活死人藏有长生不死之道,这一传言很多人都知道,但很少有人知道这长生不死之道究竟是什么。你可知道?”

  尹志平摇头道:“弟子不知。”

  丘处机说道:“那是因为活死人的腹中藏有一颗胎珠,传闻得此胎珠服下,即可长生不死。”说着目光落在了掌中的乳白色珠子上,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这颗珠子,便是传说中能令人长生不死的活死人胎珠。”

  乾坤听到此处,心中想道:“活死人胎珠?木姑娘在三祖殿里也曾提到过此物。”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木芷。木芷原本担忧金无赤的伤势,面有急色,但此时听见丘处机提及活死人胎珠,她立刻抬头偷偷窥望丘处机和尹志平,神情变得极为专注,显然对活死人胎珠一事极为关心。乾坤早就听说活死人身上藏有长生不死之道,只是一直不知道所谓的长生不死之道究竟是什么,直到此时,方才知晓。他不禁暗自疑惑:“胎珠是从鬼兽的腹中取出,难道鬼兽不是重阳祖师,而是传说中的活死人?”

  乾坤这样想时,千年银杏树下的尹志平提出了同样的疑问。

  丘处机看着鬼兽,摇头说道:“它是众口相传的鬼兽,不是活死人。”

  尹志平问道:“那掌教真人为何要拜它?”全真道的九拜礼是弟子对师父所行的最为隆重的礼节,丘处机对鬼兽行九拜礼时,这个疑问就一直萦绕在尹志平的心头,直到此时方才问出。

  丘处机摇头叹了一口气,良久才说道:“我之所以拜他,是因为相传他是本派的创派祖师,也就是我的师尊、你的师祖——重阳真人。”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起惊雷,尹志平惊骇不已。倘若这话不是丘处机亲口所言,而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说出来,他都绝不会相信。他盯着鬼兽,不由得后背发凉,再度跪在了地上,伏地九拜。躲在树林中的乾坤虽然早已猜想过鬼兽便是王重阳,但此时听到丘处机亲口说出来,仍然免不了吃惊。

  丘处机说道:“志平,你起来吧。”

  “是。”尹志平重新站起,望着死去的鬼兽,心头依旧惊骇莫名。

  丘处机说道:“天一亮,我便要启程西行,随刘仲禄和乌力罕去西域觐见成吉思汗。西域万里之隔,途遥路险,此一去,只怕便是三年两载,不知我还能否活着回到中土。你跟随我已近三十年,素来行善远恶,我一直是知道的,论及参道修行,你又是我所有弟子之冠,在我之后,你便是全真道的第六任掌教。所以有些事情,我想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尹志平诚惶诚恐,急忙跪在地上:“掌教之职责任重大,弟子修行尚浅,无功无德,万不能当此大任。”

  “你起来。你若不能当此大任,全真道还有谁能?”丘处机说道,“天快亮了,时辰无多,我还要把活死人和重阳真人的事讲给你听,这是本派的绝密,只有继任掌教才能知道。你勿再多言,仔细听好。”

  尹志平这时才明白,丘处机为何要支走李志常,让李志常去仙茔园外率领众弟子封锁门径搜捕贼人,却把他留在了仙茔园内。他知道丘处机既然这么做,选他继任全真道掌教的心意必定已决,是以不再推辞,站起身来,垂首应道:“是,弟子垂耳聆听。”

  活死人之谜

  丘处机看了一眼即将破晓的天色,缓缓说道:“世人只知道活死人之名,说它是一个活了六百年的死人,却很少有人知道它的真实来历。这活死人原本是一位得道高僧,生活在六百多年前的北朝时期,法名唤作释静蔼。那时候周武帝下旨灭佛,在周国境内融佛焚经,驱僧破塔,一时之间,宝刹伽蓝皆化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为了躲避这场佛门浩劫,释静蔼带领三十多个门徒逃进了终南山,躲藏了起来,这一躲便是整整四年。在这四年里,为了躲避进山追剿的周国甲士,释静蔼带着门徒行遍了终南山的各处峰峪,竟让他机缘巧合发现了传说中的终南山秘境。”

  尹志平皱起了眉头:“弟子听说自古以来无数隐士隐居终南山,其实是为了寻找一处极其隐秘的秘境,难道这个传说竟是真的?”

  丘处机说道:“终南山藏有秘境一说,在关中一带早已流传了上千年,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来终南山隐居。有的居山以察天理,冥坐以究人道,乐得清静逍遥,的确是为了避世隐居;有的却是沽名钓誉,假隐真仕,想走终南捷径;但更多的人却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终南山秘境。这处秘境之中究竟藏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连我们道家的祖师爷老子,也是为了寻找这处秘境才西出函谷关,来到终南山,从此销声匿迹,仙踪不觅。”说着无比感慨地叹息了一声,接着往下讲道:“释静蔼机缘巧合找到了终南山秘境,但是由于周国甲士的追剿,他不敢在秘境中停留太久。或许是考虑到终南山绵延数百里,山峰峪谷不计其数,一进入深山便极易迷路,因此释静蔼在离开秘境的路上,让门徒沿途搭建茅棚,前后共搭建了七十二座。这七十二座茅棚以一定的规律排布,从终南山秘境一直延伸到终南山外,以便释静蔼将来能沿着茅棚再次找到这处秘境。释静蔼如此煞费苦心,哪知却再也没能回去,因为他在七十二座茅棚全部建好后,竟然选择了弃世舍身。”

  舍身是佛门中舍弃肉身以求得解脱的意思,用俗话说便是自尽。尹志平听到此处,不由得再次皱起了眉头。对于释静蔼这样的选择,他实在难以理解。

  丘处机继续往下讲述:“七十二座茅棚建好后不久,有一天释静蔼突然召集门徒,说他目睹佛法沦废,又深感世事艰辛,他身为佛门弟子,却无力维护佛法,已无益于世,因此要去舍身了。他选择了一个山洞,独坐于洞中,命令门徒下山去,第二天再上来。三十多个门徒下山而去,第二天天一亮便来到山上,走进山洞,洞中的景象却令他们大吃一惊。

  “佛门高僧舍身之时,往往选择绝食或自焚,但释静蔼舍身的方式,却令三十多个门徒瞠目结舌。释静蔼在洞中的一块大青石上,面朝西方跏趺(跏趺(jiā fū):佛教徒修行的一种坐法。盘腿而坐,脚背放在大腿上。)而坐,闭目含笑而死。他的右手握着一柄利刃,浑身的筋肉被割成片状撒落于地,五脏六腑被剖出放在身前,心脏被挖出托在左手掌心。更为奇怪的是,释静蔼全身上下不见一丝血迹,反而流出乳白色的浆液,浆液将身体包裹了起来,使得他的遗体清亮圆润,如同乳白色的玉石,身姿眉目看起来更是栩然如生,一个分明已经死去的人,却仿若还活着,活死人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挖心割肉,剔身成骨,没有哪个活人能自行办到,释静蔼的死,想来不是舍身,而是死于非命。奇怪的是,三十多个门徒却对此不闻不问,反而对外宣称释静蔼是自残肉身,舍身成佛,并迅速将他葬在终南山脚下,然后各自散入终南山中,不知所终。”

  尹志平听到这里,叹道:“这么说来,有可能是这些门徒欺师灭祖,害了释静蔼。”

  “你说得不错,但事隔六百多年,真相到底如何,已是无人知晓。”丘处机继续往下说道,“释静蔼离奇舍身后,后世人并不关心他是如何死的,只关心终南山秘境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些人进入终南山里,四处搜寻释静蔼搭建的茅棚,倒也找到了不少,但因为不知道茅棚分布的规律,无法找全所有七十二座茅棚,因此无法确定终南山秘境的具体位置。于是这些人开始寻找释静蔼的坟墓,希望能在他的坟墓当中,找到与终南山秘境相关的线索。

  “但终南山何其庞大,只知道释静蔼被埋葬在终南山脚下,除此之外别无线索,如何能找得到确切位置?在过去的六百多年里,无数的人为此来到终南山,却又无功而返,反倒是释静蔼的遗体被传得越来越玄乎,先被说成是活死人,后又被说成是肉身佛,还被说成是藏有长生不死之道的白脂佛体,只是他究竟埋骨于何处,始终不为人所知。直到六十年前,本派祖师重阳真人来到终南山脚下,才算解开了这个谜。”

  说到这里,讲述的丘处机和聆听的尹志平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死去多时的鬼兽。

  “重阳真人曾是终南山里的隐士,在终南山中隐居了好几年。据传重阳真人在隐居之时,曾机缘巧合寻到纯阳真人吕洞宾留下的一处遗迹,遗迹中有纯阳真人刻留的文字,指点重阳真人来到终南山脚下南时村的一处风水宝地,挖一口地穴闭关修道,哪知这一挖,竟挖到了释静蔼的坟墓,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活死人墓。重阳真人得到了活死人的白脂遗体,在活死人墓中闭关了两年,一边潜心修持,一边参悟活死人肉身不腐之道。重阳真人在活死人墓中通悟全真,出关后便开创了本派,又收了我和马钰师兄等七位弟子,数年间遍行天下,传布教义,本派自此兴盛起来。

  “后来回到终南山脚下,重阳真人修建了重阳宫,并为自己建造了一座茔园,只是这座茔园很是奇怪,围墙高耸,墙内布满铁刺,不留任何出入门径,墓室则更加奇怪,镶嵌了八根铁链,重阳真人还为自己打造了一口铁皮石棺,并言明他死之后,便将他封棺下墓,用八根铁链锁住棺身,这让我们七位弟子困惑不已。

  “没过多久,重阳真人羽化登仙,遗命马钰师兄为本派第二任掌教。马钰师兄按重阳真人生前吩咐,将他入殓铁皮石棺,葬入茔园之中,并将茔园命名为仙茔园。此后我进入终南山磻溪峪隐居,后来又赴燕京传教,不觉间便过了将近三十年。在这近三十年间,马钰师兄去世,谭处端师兄成为本派第三任掌教,后来谭处端师兄也离世而去,刘处玄师兄继任为第四任掌教。直到刘处玄师兄病重,派人请我回重阳宫,要我出任本派第五任掌教,亲口将关于重阳真人的种种传闻讲述出来时,我才知道当年重阳真人为何要建造如此奇怪的一座茔园,又为何要将自己的遗体锁死在墓室之中。

  “原来当年重阳真人在活死人墓里闭关之时,找到了活死人肉身六百年不腐的秘密,也就是传说中活死人身上藏着的长生不死之道,那就是活死人的腹中藏有一颗胎珠。传闻重阳真人取出胎珠自行吞服,哪知此后却不断发病,如同中毒一般,每次发病时都剧痛难耐,受尽万般折磨,以至于每逢发病便会精神恍惚,变得痴痴狂狂。重阳真人从活死人墓出来后,曾在如今的阴阳池上建了一间茅庵用以修道,有一次发起病来,他竟放了一把火,将茅庵烧成了灰烬,当时附近乡民纷纷赶来救火,他却在大火旁拍手嬉笑,又唱又跳,乡民们以为他疯了,从此便叫他‘王害风’。重阳真人羽化之前,怕自己吞服了胎珠会长生不死,死后会重新复活,变得疯癫痴狂,甚至会变成毫无人性的邪魔外道,因此布置了一系列困住自己遗体的葬法,并在赴死前将这些事情告诉了马钰师兄,让马钰师兄在他死后一定要按此法将他下葬,并对外宣称他是患病而死。据说他后来死而复活,变得毫无人性,并且从墓室中逃了出来,爬出坟茔,咬死了四个打扫仙茔园的绣白弟子。我当时不在重阳宫,是不是真有死而复活这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一切都只是传闻。

  “只不过奇怪的是,重阳真人是在四十九年前去世,但他死而复活,却是在二十年前。中间的这二十九年,仙茔园中一直相安无事。那时还是刘处玄师兄在任掌教,他虽然猜测是重阳真人死而复活,但祖师复活咬死门人的异事一旦传出,世人必定会把全真道视为妖魔邪道,重阳真人生前的清誉也将荡然无存。刘处玄师兄不敢声张,见重阳真人复活后人性尽失,无法与人交流,竟变得如同山野走兽一般,于是编造了鬼兽之说,令本派所有道众不得进入仙茔园内,并派弟子日夜守在仙茔园外,以免此事泄露出去。刘处玄师兄派人每日将饭菜缒入仙茔园中,但鬼兽并不食用,可一旦投入活物,鬼兽却立即撕咬而食,因此刘处玄师兄便命人每日正午投入活鸡,此惯例一直延续至今。”

  乾坤躲在树林里偷听许久,听到这里时,内心的惊骇之情难以言表。这些事情匪夷所思到了极致,如同神怪传闻,即便是丘处机亲口道出,也根本不像是世间真实发生过的事。“长生不死,死而复活,世间当真有这种事吗?”这样的念头在乾坤的脑海里不断地闪来掠去。他扭头看了一眼木芷,木芷神色怔然,似乎对此事极为关心,但并无太多惊讶神色,再窥望千年银杏树下的尹志平,他倒是张大了嘴巴,显然已被丘处机所讲述的事彻底震惊住了。

  丘处机看着鬼兽的尸体,缓缓叹道:“倘若传闻不假,你真是师尊,六十年过去了,时至今日,你才算是真正得以解脱了吧。”

  尹志平惊讶道:“掌教真人,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丘处机说道:“这些传闻惊怪莫名,大违常理,当年我听刘处玄师兄讲述时,也觉得难以置信。但世间各种奇怪之事都有,而且事关本派祖师的声誉,我自然不敢胡言乱语。”

  尹志平顿首说道:“是,弟子知道了。”

  丘处机绕着千年银杏走了小半圈,来到树的东面,指着树干离地面两尺高的位置,说道:“志平,你过来,把这里挖开。”

  道中藏佛

  尹志平不明白丘处机为什么要突然挖开千年银杏的树干,但既是掌教真人的命令,只管遵照执行便是。他走到坟茔旁的盗洞前,捡起一把锄子,那是唐三爷挖掘盗洞时遗留在地上的工具,走到千年银杏树的东面,照准丘处机所指的位置,抡起锄子挖了下去。

  丘处机说道:“当年重阳真人建造茔园时,曾挖开过这株银杏,把活死人的白脂遗体藏在树干里。如今成吉思汗派刘仲禄和乌力罕来召请我,我观这二人的言行,倘若得不到活死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我听闻蒙古人在西域攻城略地,如若不交出活死人,蒙古人一旦取了中原,本派必将面临灭顶之患。前几任掌教创派艰辛,本派好不容易才能有今日之势,万万不能毁在我的手里。可活死人毕竟是重阳真人遗留之物,又岂能轻易交给蒙古人?我思虑良久,这才在三祖殿假造活死人被盗一事,虽然修道之人不可虚妄无信,但为了保全活死人,又不得罪蒙古人,我只能这么做。”说到这里,想起乾坤在三祖殿的所作所为,暗暗心道:“乾坤闯入三祖殿,擅自打开青铜棺,的确做得不对,但他见了棺中空无一物,知道活死人的消失与那二位居士无关,便无论如何也不冤枉那二位居士,足见德行正直。本派第四代弟子中,有他这样德行的人,实在是太少了。他与活死人一事毫无干系,让他无辜担上偷盗活死人的罪名,实是不该,回头我一定召集道众,还他清白。”如此一想,他暗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三祖殿一事既然不成,保全活死人和保全本派便难以两全,为今之计,只能把活死人交给刘仲禄和乌力罕。活死人没了胎珠,不过是干尸一具,以一具干尸换取本派未来数十年的安稳太平,可谓失小得大。志平,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否妥当?”

  尹志平应道:“掌教真人思虑周全,倘若真能用活死人换取本派数十年安稳太平,自然是极好的事。”

  丘处机点头说道:“你能这样说,我便安心了。”

  乾坤听到这里,暗自感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活死人就藏在这株千年银杏的树干当中。”他目不转睛地窥望着尹志平,尹志平正在卖力地挖树,“咔嚓”声有节奏地响着,千年银杏树一下一下地震颤着。

  尹志平挖了一阵,树干上渐渐被挖出了一个洞。

  丘处机拿来灯笼,往里面照了一下,说道:“看见了吗?”

  尹志平面露惊色,说道:“原来活死人是这般模样。”说着用锄子把树洞挖大,伸手进去,将一团东西捧了出来。

  乾坤忍不住向前探了探头,向千年银杏树下望去,此时天色微明,又有灯笼的亮光,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尹志平从树洞中捧出来的那团东西,哪里是一具干尸,分明就是一个活人:闭目含笑,跏趺而坐,仿佛刚刚入定;通体乳白,晶莹剔透,又似一尊玉石雕像。只不过活死人全身的肉几乎被剔尽,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肉包裹着骨架,腹部更是被竖着剖开了一个大洞。若非如此,乾坤真的会以为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大活人。

  丘处机看了看活死人,又仰头看了看千年银杏,叹道:“当年重阳真人从这株银杏的顶部打通树干,将活死人藏入其中,可谓是道中藏佛,外人绝难想到这样的藏匿地。岂料藏好活死人后,一夜之间,银杏竟然枯死。我与众位师兄弟当时不知内情,打算把枯死的银杏移走,另植一株新树在此,谁知银杏顶端竟突然长出了一株柏树,银杏也很快死而复活。许多乡民争着来这里围观,都说是神仙显灵,这树不可擅动。后来方知,银杏抱柏一事,乃是重阳真人所为,至于这株银杏为何死而复活,却是不知缘由。倘若当时真的移走这株银杏,只怕活死人早就重现人间,本派再也不得安宁。”

  尹志平听到此处,算是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见丘处机怔忡而立,不再开口说话,便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掌教真人,天就快亮了,眼下该怎么办?”

  丘处机想了想,说道:“志平,你把重阳真人的遗体清理干净,葬回坟茔当中,再把活死人带到三祖殿,请刘仲禄和乌力罕前来,就说已经夺回了活死人,并当着他们二人的面,把活死人放进青铜棺里封好。”

  尹志平点头应了,对着鬼兽恭恭敬敬地行了九拜礼,然后拨开鬼兽蓬乱的头发,露出了又黑又脏的面部。他掏出一块手巾,小心翼翼地揩拭起来。鬼兽面部的污秽渐渐去除,一张威势凛然的脸显露出来,尤其是一道穿眉而过的黑色疤痕,划过左侧眼角,显得极为凶厉。

  尹志平入全真道时,王重阳早已仙逝,因此他从未见过王重阳的真容,只见过重阳正殿里王重阳的塑像。此时看见鬼兽的面容,尹志平觉得与王重阳的塑像一点也不像,倒是与擅闯三祖殿的乾坤有几分相似,但他不敢多想。然而站在尹志平身后的丘处机,此时盯着鬼兽的脸,却是须眉颤动,心惊万分:“这……这不是重阳真人!”丘处机是王重阳的亲传弟子,虽然时隔四十九年,但他对师尊王重阳的容貌记忆犹新,眼前鬼兽的这张脸,与王重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鬼兽绝不是王重阳。

  “原来传闻是假的,那这人到底是谁?活死人胎珠怎会在他的腹中?他当年为何会从重阳真人的坟茔里爬出?”丘处机心中疑惑万千,越想越不明白,但他同时又大感欣慰,只因王重阳是鬼兽的传闻不是真的,王重阳没有死而复活,没有变成人性尽失的邪魔外道,多年来压在他心里的这个沉重无比的秘密,刹那间冰消释然。

  乾坤躲在树林之中,探头窥望,虽然天色已亮,但距离太远,鬼兽又是平躺在地上,他根本看不清鬼兽的面容。他自然没见过王重阳的真容,更不知道丘处机心中所想,仍在为鬼兽是王重阳这件事而暗暗惊讶。

  尹志平同样不知道丘处机心中所想,他揩拭干净了鬼兽的面部,又清理干净了鬼兽腹部伤口处的血污,然后将鬼兽的尸体搬回墓室,放回石棺之中,最后爬出盗洞,将盗洞填平。

  尹志平忙完之后,跪在坟茔前,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九拜礼。丘处机则一直站在一旁,凝立不动。

  尹志平站起身后,丘处机问起他进入墓室后看到了什么。尹志平如实回答说,在墓室中看到了一口铁皮石棺,还有一些盗墓之人的尸体。

  “棺中可有什么东西?”丘处机问道。

  尹志平摇头应道:“石棺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我把重阳真人的遗体放进了棺中。”因为丘处机没有言明,所以他仍然以为鬼兽就是王重阳。

  丘处机不禁暗暗疑惑:“既然鬼兽不是重阳真人,棺中也是空无一物,那重阳真人的遗骨到底去了哪里?鬼兽又是何人?这些事,我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才行。”他想着这些疑惑,不禁忆起了王重阳的一些往事,于是抬起头来,打量眼前这株千年银杏。千年银杏粗壮挺拔,枝繁叶茂,时值四月末,片片叶子青翠碧绿。尽管已经存活了上千年,并且曾经遭遇雷击而从中折断,甚至还枯死过一回,但这株千年银杏依旧顽强挺立,生机盎然。丘处机感慨之余,心中仍是疑惑难解,不禁低下头来,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树林。

  丘处机先前有过吩咐,要将活死人带去三祖殿,于是尹志平脱下绣黄法服,将活死人严严实实地裹起来,负在了后背上。他扭头见丘处机望着不远处的树林微微出神,便提醒道:“掌教真人,现在走吗?”见丘处机没有反应,于是他又提醒了一声。

  丘处机回过神来,说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树林。

  进入树林后,丘处机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树林里躲有人。”

  尹志平吃了一惊,顿时停下了脚步。

  “别停下,继续走。”丘处机低声道,“好像不止躲了一人,我们先假装离开,到外面叫众弟子进来搜捕,决不能打草惊蛇,教贼人逃了。”

  尹志平点了点头,紧跟丘处机的脚步,往仙茔园的围墙走去。

  原来丘处机低下头来呆望树林之时,因为天色已经透亮,竟让他瞧见了树木荒草的缝隙间有一双眼睛一闪而过。他盯着看了许久,尹志平连叫两声才回过神来,正是为此。

  乾坤在树林中窥望之时,与突然低头的丘处机对上了目光,下意识地急忙缩头。待丘处机和尹志平离开后,乾坤才小声说道:“掌教真人应该看到我了。”

  “当真?”木芷秀眉微凝。

  乾坤点了点头。

  “难怪丘处机刚才的反应有些奇怪。”木芷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万不能让他们走出仙茔园,否则一旦叫了人进来,围住仙茔园,别说救金无赤,连你我都难以脱身。”她这样说时,心中却暗想:“活死人胎珠在丘处机的手上,眼下丘处机身边只有尹志平一人,如此天赐良机,岂能错过?”于是说道:“乾坤眉,可以借你的匕首用用吗?”

  乾坤迟疑了一下,从怀里取出阴阳匕,说道:“这是我乾家的祖传宝刃,从没给外人用过。这把阳匕你且拿去,阴匕我留着防身。掌教真人和尹师伯都是有道之士,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阻拦他们可以,千万别伤他们的性命。”

  木芷接过银白色的阳匕,说道:“你放心吧,我和他们没有深仇大恨,不会伤害他们二人的性命。我先行一步,金无赤便交给你了,你背着他慢慢过来。”说完这话,她眉心处的四瓣梅花倏地变红,蹿出荒草丛,俏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树林当中。

  乾坤将金无赤背了起来。金无赤太过沉重,乾坤好似背了一座大山,腰都快被压断了,只能缓步前行。

  乾坤向木芷消失的方向走了一阵,没过多久便看见了木芷。出乎他的意料,木芷竟然挟持了丘处机,用阳匕抵住丘处机的颈部,迫使身前的尹志平不敢轻举妄动。

  木芷见乾坤来了,便道:“乾坤眉,你来得正好,将二位真人绑起来。”

  丘处机看见乾坤出现在树林里,脸上顿时露出了惊讶之色。他本以为乾坤与木芷、金无赤没有关系,没想到乾坤竟会在仙茔园里现身,而且背着重伤昏迷的金无赤,木芷又与乾坤说话,显然相互之间是认识的。他神色一沉,说道:“乾坤,这两人妄图盗抢活死人,是本派之敌,我原以为你和他们毫无关系,没想到你们真的是一路人。”

  乾坤听了这话,抬眼直视着丘处机,说道:“掌教真人,我和他们是不是一路人,想必你心里清楚。这里没有蒙古国的使者,你不必再说那些虚辞假话。”

  丘处机认定了乾坤与木芷、金无赤是一路人,说道:“你私通外敌,偷入三祖殿在先,擅闯仙茔园在后,如今祖师仙茔被盗掘,也是你干的吧?你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实在罪不容赦。”

  乾坤胸中气血翻涌,朗声说道:“我身为绣白道士,偷入三祖殿,擅闯仙茔园,你是掌教真人,要治我的罪,我无话可说。可阎道清在三祖殿里诬蔑我勾结外敌,抢走了活死人,你身为掌教真人,明明知道活死人藏在千年银杏树里,却从始至终没为我辩解一句,现在却来说我犯下了滔天大罪。好吧,反正如你所说,我已犯下了那么多条大罪,也不在乎再多犯这一条。”说着便将金无赤放在地上,大步走到尹志平的身前,说道:“尹师伯,不想掌教真人有事的话,便把活死人交给我。”

  尹志平虽然心有不甘,但此时丘处机被木芷用阳匕制住,命在顷刻,他不敢违逆乾坤的话,怒哼了一声,将手中用绣黄法服裹住的活死人交给了乾坤。

  乾坤接过活死人,又道:“你转过身去,抱住身后那棵树,双手握在一起。”

  尹志平怒目圆瞪,一一照做。

  乾坤将裹住活死人的绣黄法服扒下来,阴匕竖着一划,绣黄法服登时从中裂开,被割裂成了两半。他拿起半边绣黄法服,准备将尹志平的双手连同树干绑在一起。

  尹志平同样认定了乾坤与外敌勾结,说道:“乾坤,人可错一时,不可错一世。你到底还是本派弟子,你要想清楚了,你这么做,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乾坤犹豫了一下,仅仅一下。

  六道乾坤眉竖了起来,有如乾坤翻覆一般,乾坤斩钉截铁地说道:“便是错上一世,那又如何?我自己选的路,就算无路可走,也决不回头!”话音一落,他便将尹志平握在一起的双手牢牢地绑了起来,随即拿起剩下的半边绣黄法服,走到丘处机的身前,道一声:“掌教真人,得罪了。”用同样的法子,把丘处机绑在了另一棵树上。如此一来,丘处机和尹志平都和树绑在了一起,短时间内定然难以脱身。

  丘处机说道:“本派弟子已经围住了仙茔园,你们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

  乾坤应道:“我们有办法进来,自有办法出去,不劳掌教真人费心。”说着从自己穿着的绣白法服上割下两块布,揉成团,将丘处机和尹志平的嘴塞住了,令二人叫喊不得。木芷则从丘处机的怀中摸出活死人胎珠,故意在丘处机的眼前晃了一晃。丘处机的眼睛里顿时露出愤恨之色,但苦于双手被缚,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活死人和活死人胎珠被乾坤和木芷夺去。

  乾坤将活死人交给木芷。活死人剔身成骨,再加上又是干尸一具,原本就没什么重量,木芷自然拿得动。乾坤背起了金无赤,朝丘处机和尹志平看了一眼,心中想道:“你们说我和木姑娘是一路人,那好,我便和木姑娘走成一路让你们瞧瞧。”这么一想,当即说道:“木姑娘,我们走。”两人快步走出树林,来到了仙茔园东面的围墙下。

  隔了一堵围墙,可以清楚地听见围墙外有交谈说话的声音,看来的确有不少道士守在仙茔园外。

  乾坤正思索如何从仙茔园脱身,身旁的木芷忽然双手一掷,竟将活死人扔过了围墙,围墙外顿时响起了一片大呼小叫之声。

  乾坤大吃一惊,低声道:“你怎的把活死人扔了?”

  木芷瞧他一眼,反问道:“你找活死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长生不死,还是为了找终南山秘境?”

  乾坤应道:“我只是对活死人好奇,想看个究竟。长生不死,我是半点兴趣也没有,至于终南山秘境,这地方有那么多人去找,一定很是有趣。我以前没想过,不过从今天起,我便要开始寻找终南山秘境了,而且终有一天,我会找到的。”

  木芷暗暗道:“乾坤眉胡吹大气,终南山秘境若是那么轻易便能找到,我和金无赤又何必冒死来闯重阳宫?千百年来又怎会有那么多人为此煞费苦心?”虽然心中如此想,她嘴上却说道:“你若是为了长生不死,只需这颗胎珠便足够了;若是为了找终南山秘境,也只需问这颗胎珠就行了。”

  乾坤看着木芷掌心里的活死人胎珠,说道:“你这话我听不明白。”

  “你不是终南山里的人,自然听不明白。不过你放心,我方才所说绝无半句假话。眼下不是跟你解释这些的时候,等出了重阳宫救回金无赤的性命,我便把这颗活死人胎珠和终南山秘境的一切说与你听。”木芷说道,“我把活死人扔出去,是为了把守在外面的道士全都引到这里来,我们正好可以从其他方向逃出仙茔园。”

  乾坤知道木芷这条声东击西的计策,是眼下可以逃出仙茔园的最好办法。他犹豫了一下,选择相信木芷的话,说道:“既然如此,用活死人来引开敌人,倒也算是物尽其用。”

  木芷说道:“你明白就好,我们这便往北边去。”

  乾坤背起金无赤,与木芷一起沿着围墙疾走。一路之上,只听见围墙外脚步声和议论声不断,看来通体乳白、似死似活的活死人,被抛出墙外后,立刻引起了众道士的争相围观,以至于守在其他方向上的道士,也都在听闻消息后,纷纷赶往东侧一睹究竟。

  乾坤和木芷很快来到仙茔园北侧的围墙下。

  乾坤竖耳细听,没听见围墙外有什么声响,于是将金无赤放下,取下腰间的环形褡裢,拆解开来,变成了一条数丈长的长索。他将索头打了一个结,抛向墙头,准确地挂住了一根铁刺。

  乾坤抓住长索往上攀爬,双脚尽可能地落在没有铁刺的地方,很快便攀上了墙头,四下里一望,不见任何人影,转头冲墙下道:“木姑娘,快上来。”

  木芷把长索的另一头拴在金无赤的腋下,然后抓着长索爬上墙头。两人一起用力,将金无赤拉了上来。

  缒墙而下,来到仙茔园外,木芷说道:“我们先出重阳宫,去俸仙堡村寻大夫。”

  仙茔园位于重阳宫的西侧,两人当即往西而行,拐过两个弯,便来到了重阳宫西侧的宫墙脚下。重阳宫的各处门径均已封锁,要想逃出重阳宫,唯有翻墙出去。两人利用长索翻过了宫墙。乾坤收起环形褡裢,将金无赤负在背上,和木芷一起往俸仙堡村赶去。

  误入绝命水穷峪

  俸仙堡村离重阳宫只有两里地,乾坤和木芷赶到时,位于村东口的医馆才刚刚开门。

  医馆里的大夫看过金无赤的伤势后,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他拔出了金无赤后背上的短剑,竭尽全力止血,施以救治,最后叹着气说:“他伤势太重,我已竭尽所能,能否保住性命,全看他的造化了。”又说:“这几日最好让他在此静养,不可随意挪动,否则伤势加重,他便有百条性命,怕也活不成了。”

  木芷得到了活死人胎珠,原本打算尽快赶回洞天福地向主人复命,但考虑到金无赤的伤势极不乐观,不适合赶路,只好决定暂时留在医馆,让金无赤静养一段时日。

  一番救治耗去了太多时间,救治完已接近正午时分。乾坤去村上唯一一家客店,买了些面饼和熟食。他想起玉道人曾提到过俸仙堡村客店里的酱牛肉,想来玉道人多半曾来过这家客店,于是向店家描述了玉道人的长相,打听玉道人的下落,得知玉道人的确在这家客店里住过几日,只不过今早天还未亮时,玉道人就已经急匆匆地退房走了。

  乾坤把面饼和熟食带回医馆,和木芷分着吃了。

  吃的过程中,乾坤不时抬眼去看木芷,见木芷一副心不在焉、食而不知其味的样子,显然还在为金无赤的伤势而忧心忡忡。他把嘴一抹,站起身来,整了整法服,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地,说道:“木姑娘,我在三祖殿内对你多有冒犯,实在不该,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了。忧心伤神,动气伤身,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木芷虽然恼怒乾坤冒犯了她,但她在仙茔园里打过乾坤一耳光,乾坤又救了她和金无赤的性命,还帮她把金无赤背出了重阳宫,她心里的怒气早就消了。她知道乾坤既是在向她赔礼道歉,也是在劝她不要太过忧心金无赤的伤势,心下颇为感激,微微笑道:“我早就不生气了。”

  乾坤道:“不生气就好,我也能放宽心吃饭了。”言下之意,依然是劝木芷把心放宽。木芷点了点头,轻轻咬了一口面饼,细细咀嚼。他也坐回凳子上,拿起一张面饼大嚼起来。

  便在这时,医馆外忽然一阵喧哗。

  乾坤的一口面饼还没咽下去,当即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探头望去,只见医馆的大堂里来了几个绣青道士,正和大夫大声说话,询问是否有伤者就医,并要进入后堂搜查。乾坤暗暗道:“来得好快!”迅速将面饼吞咽下去,回头说道:“木姑娘,重阳宫的道士找来了。”

  木芷问道:“来了多少人?”

  “大堂里只来了几个,大门外还能看到不少道士跑来跑去,想来不在少数。”乾坤说道,“大堂里这几个道士,正在朝我们这边过来。”

  木芷心知肚明,一旦被这几个道士发现,势必引来大门外奔走的道士,到时候被堵在医馆后堂,再想脱身就不容易了。她当即站起身来,说道:“乾坤眉,我们走。”

  乾坤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后堂南侧的窗户上,说道:“正门走不通了,我们从窗户走。”说罢便将门闩插上,推来桌子挡住了门,将昏迷不醒的金无赤背起,和木芷一起从窗户翻了出去。

  窗户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果林,两人刚进入果林,便听见后堂里传来桌子翻倒、门被撞开的声音,随即有绣青道士出现在敞开的窗户前,大声叫道:“在这里!”很快,各种大呼小叫之声在俸仙堡村的角角落落响起,飞快地朝果林聚集而来。

  乾坤和木芷奔出果林,迎面而来的是一大片麦田,巍峨绵延的终南山就在麦田的远方,犹如一条翠绿色的长龙,横卧在广袤的天地之间。

  四月末的麦子已经青中泛黄,大风起兮,一叠叠青黄色的波浪随风翻涌。乾坤和木芷衣袂飘飘,在没腰的麦田里飞奔,犹如置身于青黄色的大海,劈波前进,踏浪而行。在两人的身后,果林里陆续有道士奔出,总计竟有百余人,黑压压的一大片,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朝两人奋力追赶。

  木芷回头望了一眼,追赶的道士在数十丈开外,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只要进到终南山里,林木茂密,便能甩掉这群道士!”她大声说着话,声音几乎被呼啸的风声所淹没。

  乾坤背着金无赤,根本没工夫回头。他之前已背了金无赤好一段时间,腰背极为酸痛,但此时此境,他只能咬牙坚持,拼尽全力飞奔。

  身后的道士越追越近,乾坤和木芷并肩奔行,最终赶在被追上之前,冲出了广阔的麦田,飞奔进了终南山脚下的茂密树林。

  进入树林后,两人只管往草木荒莽处奔行。重阳宫的道士追进树林后,初时尚能看见两人的身影在树林深处出没,但追了一阵便看不见了,只能依循足迹来追踪。

  在山林里奔逃了一阵子,乾坤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他将金无赤从背上放下来,然后靠树而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木芷不断地朝后方望去,看重阳宫的道士是否追来。

  歇了片刻,后方渐渐有人声传来。

  木芷问道:“乾坤眉,你还行吗?”

  乾坤站起身来,说道:“我别的没有,力气却有的是。”

  木芷说道:“你不必勉强自己,若是不情愿,大可不用管我们。”

  乾坤哈哈一笑,不由分说便重新背起金无赤,快步往前走去。木芷感激地看了一眼乾坤的背影,心知若是没有乾坤帮忙,她孤身一人绝不可能背着金无赤逃这么远。她跟在乾坤的身后,用手托举着金无赤的身体,尽可能地减轻乾坤的负重。

  行了两三里路,两人又坐下歇息,但是没歇多久,身后追踪的道士便又近了,两人只得再次前行。

  如此在终南山中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竟行了二三十里路,日头渐渐偏西,身后追踪的道士仍然没有被甩掉。

  木芷向身后望了一眼,说道:“想不到重阳宫把活死人胎珠看得如此之重,追了一整天还不肯罢休。”

  乾坤看了一眼天色,说道:“再有一个时辰天便黑了,到时候他们看不见我们的足迹,想追也追不上了。”

  木芷往前方眺望了一眼,说道:“用不着等到天黑,再往前走上一段路,我们便能甩掉他们。”

  乾坤举目眺望前方,问道:“前面有什么?”

  “继续往前走,”木芷说道,“你很快便知道了。”

  乾坤怀着一丝好奇,与木芷继续前行。

  因乾坤背负着金无赤,所以两人不可能走陡峭的山路,只能沿着山间的峪谷而行。终南山雨水充沛,峪谷中常有溪水流淌,两人沿途都能见到溪水流经左右。但此时往前行了一段路后,一直在身旁蜿蜒流淌的溪水却突然断了,前方出现了一个狭长的峪谷,峪谷中雾气弥漫,好似林间瘴气,白茫茫的一大片,什么都看不见。

  乾坤突然望见这种深山雾迷的奇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望了几眼后,乾坤猛然觉得这个雾气弥漫的峪谷有几分古怪,但到底哪里古怪,一时之间却又说不上来。

  “这个峪谷终年大雾弥漫,”木芷说道,“用来甩掉身后那群道士,再合适不过。”

  乾坤观察了这个峪谷片刻,忽然间明白过来。自从进入终南山后,沿途鸟语虫鸣,不绝于耳,可眼前这个峪谷却十分寂静,没有一星半点的声响,难怪他会觉得古怪了。

  乾坤看了看前方,雾气弥漫,又看了看身旁,溪水断绝。

  猛然间,他想起了终南山中的一个传闻。

  “前面这个峪谷,是不是叫作水穷峪?”乾坤问道。

  木芷有些讶异:“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我以前一直住在长安城里,连终南山都没来过,更别说是这里了。”乾坤说道,“但我听说过水穷峪鬼村的传闻,这峪谷大雾弥漫,与传闻中的水穷峪很像。”

  “不错,前面这个峪谷正是水穷峪。”木芷说道,“如你所闻,水穷峪的确有鬼村,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还有什么?”乾坤追问道。

  木芷望着前方大雾弥漫的水穷峪,忽然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