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 作者:阿耐

第 1 章

佛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这个道理我着实不懂。即便是最艳最香的花,它能吸引无数虫子光顾,不不不,我就算它能招来更高级的蜂鸟,但是那又能怎样呢?不过是食物链的小小一段,哪里谈得上世界菩提,总觉得玩得也太虚了点。

时至今日,我才隐隐有了些头绪……

第 2 章

十一年前

我们学校是很普通的普通高中,虽然老师说是市重点,但是面对响当当的省重点,我们这些做学生的还不如啥都不说,一脚把自己踩成地毯,人家省重点的便也无话可说。不过即使公鸡也会长个凤冠,由我、姚文起、和齐葛组成的小队在全省数学竞赛中力挫群芳,得了冠军。这是我校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成绩,老师个个乐开了花,没多久带队数学老师方老师荣升副校长。

不过好景如夏夜流星,上了高二,我开始迷恋刚刚上市的金梁武侠,姚文起迷恋我们班最美丽的女生张珊儿,齐葛迷恋上街头的电动玩具,我们三人爱好执着,百折不挠,直到高三第二学期。

曾经带队的方老师虽然已经脱离讲台,但一直关心着我们,实在看不得我们三个得意弟子的成绩中游荡荡,让班主任约了我们一齐过去谈话,同时约的还有我们的家长。不过方老师顾念我们的面子,先教育完我们再与家长谈话。

我被班主任叫去的时候,正怒气冲冲地舌战群儒。语文老师开了个题,“论武侠小说之得失”,结果全班都是正方,只有我一个反方。那些原本一起交流武侠小说的男生此刻都大义凛然,诉说着武侠小说的种种不是。我不是不知道武侠小说有这个那个的缺陷,但是它好看不是?我们都喜欢不是?就为了向老师表忠心而把自己喜欢的踩得比黄书都不如,人怎么能这样?所以我要捍卫自己所爱,为金庸略尽绵薄。但是我一向不是个擅长辩论的人,尤其不是个会抓人家小辫子的人,我不便把他们上课偷看武侠的记录亮出来威胁他们加入我的阵营,他们不仗义,我还是要坚持做人原则。所以只好硬着头皮狂搜论据孤军奋战,幸好班主任救了我。

我和姚齐两人因为合力奋战过,有着所谓的牢固革命友情,虽然高中时候男女授受不亲很严重,但是见面还是点头招呼的,此刻又是难兄难弟,一起忐忑不安地等着恩师进来训话。

方老师进来没说什么,只是拿出一张纸,上面是我们三个上学期期末成绩在年级里的排名。要不是因为我们,谁都不会把排名辛辛苦苦做到近百名的,都是排到前二十差不多,方老师更是不必。但是谁叫我们不争气呢?我们分别在一百到一百十名之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是我最高。“你们啊,又不是脑子不聪明,怎么会考出这种成绩来?去年高考学校连大专一起也就录取了七十几个人,你们三个要是再这么下去,我看连大专都难。我到隔壁找你们父母说话,你们自己在这儿好好想想,回头该怎么办。”

方老师没有多说,只是把意味深长地眼光从我们脸上一一扫过,随即出去,他一向都是这样的,话不多,但言简意赅,我心里总是怕他。所以他转身一出门,我才如千钧重担卸下,一下活了过来,又想起课堂上的舌战群儒,到底是意难平,忍不住冲两个难兄难弟诉苦:“你们说,看到《射雕英雄传》的时候都抢着要第一个看,但是老师面前辩论时候倒是一个个做起正经人,这是不是叫面前一套,背后一套,两面三刀?做人原则都没有了,骨气更不用说。”

齐葛一听大笑:“我还说经过你们班时候怎么这么热闹,你出来时候还面红耳赤的,原来你在三英战吕布啊,猛女啊。”

不想姚文起抡起胳膊一人给我们一个爆栗子,斥道:“陈丁丁你这没脑瓜的,方老师刚才真是白和你说了。齐葛你还跟着她起哄,一样没脑子。算了,还是我这个唯一清醒的指挥你们怎么做吧。”姚文起一直无形中是我们的小头,不过这家伙忒狂,他要是嘴巴少说两句,我一定会拿他当半个偶像来崇拜,谁叫他又聪明又帅气的,几乎全年级女生都迷他。由此也导致他的女朋友张珊儿成女生公敌,只有我念在与姚文起的兄弟情分上与她交往。

可是同性相斥这话真放之天下而皆准,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是最知道齐葛与姚文起两个人相生相克,都对对方不服气,我们三人小组之所以可以获得数学竞赛名次,实在是与他们两人性格有关,往往姚文起解出一道难题,齐葛总是挖空心思找出另一条路来解答,而我给他们作评判,偶尔自己贼心大起也想个第三条路。所以但凡姚文起翘尾巴的时候,齐葛总喜欢出手打压。我大是兴奋,两眼骨碌碌在他们两人之间打转,又有好戏看了。这两人的争辩才是言之有物,激烈而不失幽默,我最爱看,也总是能学到好多。

不想这次齐葛没有杯葛,只是拿眼睛瞪着我道:“陈丁丁你不想考大学了?”

我一下发现他们都很严肃,也不敢乱说了,这种严肃只有以前上决赛战场时候才有过。

姚文起见此,大概是觉得有效果了,很是得意,便真的开始分派任务:“先从我说起,我今天开始远离张珊儿,但是张珊儿如果有疑难问题需要解决的话,由陈丁丁代我解答。当然陈丁丁如果解决不了,可以来问我,总之我保证高考结束前不接触张珊儿。”

我翻他一个白眼,什么话。“我要是解决不了,你也一定解决得了。我要是解决得了,你却是未必解决得了。不过张珊儿我包了,兄弟有难,当拔刀相助。不过姚文起你真离得开张珊儿吗?”

齐葛严肃地道:“支持陈丁丁。”说完就嘴角翘起咧开嘴笑。我当然知道他一定支持我,他心里也有“两个凡是”,凡是叫姚文起下不了台的话都是好话,凡是叫姚文起跳脚的事都是好事。反之亦然,姚文起的“两个凡是”也差不多,所以我可以狡猾地在他们两人中间左右逢源。

姚文起眯着眼睛奸笑道:“大行不顾细谨,我才懒得和陈丁丁计较口角上的小事。”于是我一下落了下风,“再来第二条,齐葛,你把口袋里的游戏币都交给我,高考结束前要是被我们发现你口袋里有游戏币,或者发现你在游戏机前,你请我们客吃烤鸡。”我看着姚文起笑的样子象煞一只狐狸,恍然大悟,难怪他喜欢吃烤鸡。

齐葛难得地答应道:“没问题。不过我也要确认一下,你要是偷偷摸摸与张珊儿单独接触的话,也得请我们吃烤鸡。”

我立刻拍手叫好,吃烤鸡多多益善。

姚文起却是麾师转向,矛头向我,“啧啧,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不过你也别得意,我问你,你还是晚上九点准时睡觉吗?”

我洋洋得意地应了声“是”。怎地,我九点睡觉照样正书闲书都看遍,我爸妈都引以为豪,一点不管的。

姚文起视而不见地道:“齐葛,你不住校,离陈丁丁家又近,每天十点看一下她家还亮着灯没,要是没有,陈丁丁第二天请吃烤鸡。”

我立刻跳起来:“不可以,我成绩下滑主要是因为看闲书,我金庸可以不看,琼瑶可以不看,但是睡眠时间一定要保证。否则我上课一准打瞌睡。”

但是大势已去,齐葛这小子贪恋烤鸡,叛变了兄弟,二比一,从此我可怜的睡觉时间减为八个小时半。考虑到烤鸡一只不便宜,家里也就春节吃一只鸡,还未必是烤鸡,要是因为早睡而输掉烤鸡,叫我怎么敢大着胆子问父母伸手要钱?没办法,只好咬咬牙了。

我和齐葛都忍得好辛苦,见面都是脸黄黄地直着眼睛无语泪四行,只有姚文起没事人一般,害得张珊儿不明所以,抓住我哭哭啼啼诉衷肠,占去我不少课间补眠好时光。我真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仁至义尽了。

好不容易熬到高考结束,我不顾白天黑夜美美地睡了两天,草席上面都清晰地印出一个汗湿的人形。第三天才打着满足的哈欠去学校估分。估分结果叫我大吃一惊,比旁边的张珊儿足足高出七十分。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头,这分数交上去老师怎么可能采信,于是谦虚地把作文又扣掉十分。但是还是高分。

这个分数交到方老师手里的时候还是偏高,比姚齐两个高一点,不过看了他们的分数我放心了,心里暗暗又把扣下的十分加上去美了一把。方老师看上去比我们三个还要高兴。

不过张珊儿赌气不理姚文起了,我怎么被迫做红娘都没用。

不久,成绩正式下来,我的估分基本没错。我们仨都上了重点。我们学校难得有那么多人上重点大学,据说班主任奖到一台冰箱。那时候的冰箱还是稀罕货,需要找关系买。

这一别,我们居然有八年没见。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但这是事实。

第 3 章

三年前

与齐葛的重逢说起来非常戏剧化。春节前,照例的,欠人情的还人情,欠钱的逃债,我做速冻食品的出口,国内客户春节前表示一下也是有的。

这天请我客的是市里很有名气的乡镇企业家麾下的一家食品公司老总,我都叫他李总。他们有自己的蔬菜基地,因为那个大名鼎鼎的乡镇企业家目前还兼着村支书之职,全村土地都可以拿来种食品公司要用的蔬菜,所以他们给的价格很好看。但是他们的品管跟不上,质量起落很大,叫做出口代理的人又爱又恨。我当然也是,但是我比较勤快,做到我盯的产品时,我会连日连夜地从田间地头的采摘盯起,到粗加工,到精加工,到包装,他们的品管总是被我折磨得叫苦连天。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成经我手出去的东西最后到港后吃退票吧。李总总是见面就夸我认真,说经我手做的单子最放心,我总是听着觉得莫名其妙,这话似乎本末倒置了,应该是由我来夸他们公司的。但是他们公司怎么叫我夸得出口。

但是因为有漂亮的价格在,虽然每次累得眼睛充血,我收益还是很好看的,苦也就认了。

李总包了个包厢,很是隆重的样子,但是在座不过我与他两人,我看他不肯坐到主人位上去,不由奇怪,李总一向可是当仁不让的,便问他:“李总,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人来?”

李总的笑容有点尴尬,期期艾艾了会儿才道:“我们老板要见见你,说是想要向你讨教讨教。”

我吓了一跳,他们老板常万春三天两头上报纸,还是市人大委员,赫赫有名,被树为全省农村改革的领军人物,这样的人不知长着几头几臂。我又好奇又担心,忙道:“李总客气,我有什么可以说的,常总大忙人一个,特意……”

我还没客气完,包厢门被打开,拥进来一簇人,带头的是一个顾盼之间生豪气的胖子,估计这就是常万春了,很多企业家发家到稳步发展后都会变成这副样子,只不过有的是变黑胖,有的变白胖,不变的是他们眼光中的精明,和举止上的霸气,因为都是一方枭雄。跟他后面的是两个模样斯文的戴金丝边眼睛的男子,我的目光扫到最后进门的年轻男子身上时,一下惊住了,这个斯文儒雅精致贵气的人不正是久不见面的齐葛吗?齐葛也看见了我,我看见他眼镜后面精光一闪,随即微笑道:“陈丁丁,是你?”

我很奇怪,相比于我惊喜得说不出话来,齐葛怎么可以这么镇静,好像看见的不是曾经的战友,不是曾经的难兄难弟,而是寻常相识。我略微有点失望,但是还是高兴,没想到会见到齐葛,而且是衣履光鲜,看上去显然是活得不错的齐葛。“齐葛,我真高兴看见你。”千言万语,到我嘴边却是出来这么少少几个字,不过相信齐葛应该知道我钝嘴钝舌。

不想我的话被常万春误解了去,夸张地拿眼睛在我与齐葛之间打旋了一下,笑道:“嚯,还是老交情啊,小齐怎么也没提起过。”

齐葛不说话,只是微笑。我心里想,看来一别八年,区别还是大大的,恐怕也就我这咋咋呼呼的性格一点没变,一说话就被别人拎了空子。我也知道说多错多,所以看齐葛微笑不言,我也就学着照做了。但是这一下又显得眉来眼去,很不自然。

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看着立刻笑:“小年青现在也是含蓄得很,万般心事都在眉眼盈盈间传递,叫我们年纪大的费尽思量啊。”

常万春一边笑嘻嘻在主位落座,一边继续揶揄道:“陈老师你这就不对了,人家小年青不想叫你知道,特特意意眉来眼去的,你还偏不要脸地去打探,你看人家小姑娘脸都红起来了。”

我很反感那个陈老师与常万春的话,我们又不熟悉,他们就这么拿我来开这种玩笑,档次真低,难怪人们说到农民企业家这个名词的时候总是在敬意里带着点什么,今天我算是领教了。也怪不得齐葛不说话,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德性。我继续不说话,但是我也知道我肯定没有如常万春所说的什么红脸。而齐葛被他们硬按坐在我身边。抬眼间,见李总一脸紧张,看来他很在乎常万春这个老板与我的会面的。我们已经是三年交情了,其实他担心什么呢,我又不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再说我讨厌常万春。

可能常万春觉得调笑几句是活跃气氛吧,坐下后还是拿我和齐葛说事,不过我接过陈老师的名片一看傻了一下,居然是省报住本市记者,不是那种门客相公之流。不由心里感喟,怪不得常万春时时见报,原来他有这条关系在,估计还不止一条两条。而齐葛的名片从他泛着青筋的手上递过来,我不由心里嘀咕,他以前没那么瘦的。不过好在他中等身材,瘦了也不显竹竿。他的名片上面印的是银行里的职务,我对银行什么的搞不清,但看他的打扮是一身异常熨贴的西装,应该他做得不错。我忍不住得陇望蜀,也不管常万春在旁边噪聒,“齐葛,你知道姚文起现在在哪里?”

齐葛还是那种很儒雅的微笑,“姚文起刚刚回本市创业,不过我也才回来,还没联系到他。听说他与大学同学结婚后一直在省城,做得不错。”

我一听开心,笑道:“怪不得以前一直没你们的消息,原来都是跑外面去了。你既然知道他,就快联系他,我想看看他变成什么样子了。齐葛你全变了。”酒刚倒上来,我也不管别人还没动手,忍不住与齐葛碰了一下,低低地道:“我真高兴。”我是真的高兴,但是我奇怪,齐葛也笑得比前面热情了点,但是好像总有什么挡着似的,应该不是含蓄。我不明白,但是我还是高兴,再说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有了姚文起的消息。这家伙居然结婚也不通知一声,不够哥们。

酒是人头马的XO,以前也不是没喝过,但是吃中餐时候这么喝人头马XO还是第一次碰到,并没给我一种暴发户的感觉。人家常万春喝得起就喝,谁规定人头马XO必须是一小口一小口抿的?大碗地来也不是不可以。象啤酒就是对着瓶子喝才好,倒出来味道就差了。姿势好看,未必味道就对路。

我忽然想到常万春与齐葛,明显的齐葛姿势要好看得多,但是阿弥陀佛,齐葛不会不对路,他的聪明我早就领教过的。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有人提到我的名字,“陈丁丁,好名字,以前读书时候巴不得名字笔画越少越好。”原来是那个陈记者在说话,到底是记者,说出来的话还有点文气。我客气地冲他笑笑,但再不敢说话,在座都是大佬,见过世面的人,他们如果存心想开我玩笑的话,我说什么他们都抓得住鞭子,除非是说工作的。

还好常万春很快就切入正题,“小陈,我听说别家做出口蔬菜加工的都赚得不错,为什么我们公司偏偏亏本?听说你周围蔬菜加工厂几乎都有接触,你帮我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我顿时明白李总为什么那么紧张,老板这是不满意他了呢。但是我与李总合作虽然常常恨铁不成钢,但是总归是三年多的交情,出卖朋友不是我的原则。再说我对蔬菜加工厂的运作和成本核算了若指掌,随便找个原因出来当可帮李总蒙混过关的。便笑道:“目前市区周边的蔬菜加工企业一般都是成批从江西和安徽两省招人,由他们自己的工头带队管理,采购加工季节来临时他们过来,拿计件工资。相比李总公司用本地人,起码省了两笔费用,一是管理人工的费用,二是淡季的生活费。而且一般民工的工资还要比本地人低一点,也吃得了苦,干得出活。这个行业本来就是劳动密集型企业,要是工人工资上控制不了,成本是怎么也打不下来的。”

我看见李总原来支在桌上的手臂顿时软了下来,他是放心了。但是常万春的脸就没了笑意。垂着眼睛严肃地考虑了一会儿,对李总道:“以后除了本村的劳力,其他村的就不招了,试试招外地民工,否则你那里就亏本到底等着关门好了。”

我正想着天下没有免费午餐,便宜蔬菜基地是要拿养活全村人口来做代价的,不想陈记者说出一通振聋发聩的话来,“怪不得我去村里采访的时候大家都称常总为常书记,果然是常总做什么都先把全村人民挂在心上,这样的企业家才是最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怪不得我第一次就常总事迹写的一份内参省里会那么重视,主要还是题材好,人物高大有血有肉嘛。”

我听着胃酸直冒,不知这陈记者收了常万春多少好处,写了内参还不够,还要时时跟在常万春屁股后面吹捧,不过常万春是做大事业的,可能应该是需要名气什么的来帮助,他的思维应该不是我们这种做盘实打实小生意的人能理解的。不过我也算知道了另一个原因,常万春也有说不出的苦衷,他既然已经树起那种带领村民奔小康的带头人形象,少不得在这上面下点血本,让食品公司放血了,否则他会湮没在芸芸众农民企业家群中而被领导遗忘的。嗯,太要面子了,做企业怎么可以这么做,换我,宁可内部管理理顺,赚来的钱再分给村民也是一样,好过年年亏本,拖垮企业。否则再好的底子,里面也会是一团糟,看他们永远抓不上去的品管就是。

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直接与常万春说明,让他看到问题本质,但是他们早就已经转了话题。看着常万春霸气十足的脸,我有点怕,不敢插嘴,只好把满腔的建议吞进肚子里,什么时候找个时间与李总说说吧。他也为难得很,很多其他类似企业的老总都是可以从蔬菜供应商那里拿好处的,他因为用的是本村蔬菜,价格透明,捞不到好处。那些其他公司的外来民工多少听话,而他手下的村妇却是满脑子当家作主人的思想,他这么个外来总经理当然不会怎么被放在眼里的,他也是满肚子苦水。但是上面的决策者已经限定了框框,他也就只有曹行萧规了。

后面的话题都是常万春与齐葛的,常万春话多,各种想法层出不穷,思路非常活跃,难怪他会有今天,与他活跃的脑瓜子应该是分不开的吧。齐葛还是深思熟虑后的言简意赅,叫人听着相信,放心。不过我听着也不是很懂,只知道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融资。常万春的所有想法都是为多融资,而齐葛似乎是在替他分析可不可行,齐葛真是好样的,要不是精通此行,长年浸淫其中的常万春怎么可能重视他的意见。怪不得他穿着打扮可以如此高档,他有资本,而且这都是他凭自己聪明赚来,我替他高兴。这年头,戴袖扣,和大冷天穿衬衫西装的人还是不多的,不过还得看人不是?常万春也是衬衫西装,但就是没齐葛的风度,哈,我的哥儿们给我长脸了,不赖。

他们谈的东西我虽然不熟悉,但是我不会觉得枯燥,常万春点的菜很对我胃口,我盯着象鼻猛吃。再说,重逢兄弟了,这是多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所以我偶尔从象鼻蚌中抬起头来与齐葛碰上一杯,但是酒辞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我真高兴”。是的,我就是很高兴,说出来又怎的。再说他们现在忙正事,才没空揶揄我来呢。

因为桌上只有两个喝酒起哄的土匪,所以热闹不起来,谁叫我这个活跃分子因为烦他们说荤话活学活用了齐葛的微笑不语呢。没有闹酒的晚饭一般都不是很吃得长,在常万春一句“小齐,你回头与工行那个副行长谈一下,看他有没有过来帮我的意思,我暂时不出面,方便你们谈条件”后结束。我心里很是佩服,银行,不管是分行还是支行的副行长,无论如何都是肥缺,常万春却想挖出来为他所用,这还是要有点魄力的。挖来为他融资?不知道。可能企业做大了后人才就是需要这么跟上的。相比之下,李总食品公司的事还真是小事了,我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出了门,常万春的司机立刻把车停到众人面前,在我坚持下,齐葛由我来送。齐葛当然没反对,他要反对就不是兄弟了,我心里欢喜。

千言万语,但第一句还是老话,“齐葛,我真开心今天能见到你,你和姚文起都死哪儿去了?你家都找不到你,我又不好意思总是跑你家的。”

没了外人,齐葛也没象刚才那样含蓄了,笑而露齿。“陈丁丁,你还是以前的性格,一点没变。我以前一直在广州,姚文起在省城,都是难得回家的。我现在住在盛大宾馆,我们到下面大堂吧喝茶聊天怎么样?”

“当然好,正要和你说话呢,刚才饭桌上看你那么严肃,把我的问题都吓进去了,只知道傻乐。”

“所以你就翻来覆去一句话,也不怕人家耳朵磨出老茧。”这下换成齐葛来揶揄我了。

我才无所谓,忍不住道:“齐葛,你太腐败了,盛大现在是市里最好的宾馆,你住那里得要多少钱啊,不会外面租套房子住吗?”

齐葛倒是没来说我抠门,只是详细与我解说道:“我才来半年不到,住宾馆到底是方便一点。再说盛大老总和我认识,给我的折扣都快两星级价格了。”

我听了还是不全信,笑嘻嘻道:“嗯,你一向注重门面,怕是住在盛大也是像人家大机构入住大宾馆一样道理吧?”

齐葛笑道:“还是你一猜就中。不过姚文起住在国际,实打实的价格,比我腐败多了。”

我一听,不由得一拍方向盘道:“原来如此,你们两个又在较劲了。两只雄孔雀,真是。”忽然看见路边一个灯光闪烁的游戏厅,“咦,前面有个游戏厅,齐葛你现在还玩吗?现在的应该是比以前好玩多了。”

不想齐葛一下从位置上探头到车前窗玻璃,喜道:“陈丁丁你这主意好,我都几年没玩了,你看着我身手还留多少。快停车。”果然,这爱好他倒是一点没有忘记,一听见游戏机就手痒。我找好地方停车,跟他下去。

齐葛的齐整与游戏厅的氛围格格不入,但是当他坐上位置,双眉一轩投入游戏,那神情就和旁边的小男孩们没什么两样了。我一向不玩游戏机,所以只有抄着手在后面看着,看不出这种打来打去,或是骑车夺路狂奔什么的有什么好玩,乒乒乓乓烦得很。但是齐葛却玩得拿摩丝擦得服服帖帖的头发都似乎竖起来助威了,看着他的认真劲儿真是好玩得很。

好在游戏厅没有暖气,齐葛又是只有衬衫西装,半个小时就告吃不消,呵着冰冷的手撤退。此刻的齐葛兴奋开心,与吃饭时候的冷漠含蓄已是完全不同,和以前一摸一样,这才是了,遇到兄弟还装什么面具,“我都快被里面烦死了,还好你冻死罢手,否则我要忍不住了。”

“你要是下场玩就不会觉得烦了,赶明儿我教教你,你看,我牛刀小试,还赚来这一堆游戏币。”

“不去不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小太妹才去呢。你不知道你西装革履地在那儿玩有多怪。”

齐葛又是大笑,与他在饭桌上的形象大相径庭。“陈丁丁,你干脆直接去国际大酒店,我这就找找姚文起,今天我们三人总团圆得了。”说完他就开始问“114”查询国际大酒店的电话号码。

这提议正中下怀,我立刻夺路转弯,好像姚文起不用预约就在酒店等着我们似的。

齐葛报上姚文起的名字,却没找到人,于是又报上“新世纪集团”,立刻那边好像是接通了的样子,什么,姚文起都开集团公司了?这么厉害!我不由汗颜,本来我还以为我也是不错的了,有房有车,有自己和人合伙的小外贸公司,手里还捏着个才普及开来的沉重的手机,没想到齐葛与姚文起都混到这等地步了。不过我立刻安慰自己,这又有什么,我是女的嘛,我要是勤快一点也不会差的呀。

到了国际,没见到姚文起,我想他一定是从电梯下来的,便等到那里去,果然只听“叮”一声响后,一个人大步冲了出来,没几步就看到了我,一下收住脚步,呆了一下,“陈丁丁?齐葛怎么没提起你也在?太好了。”说完又三步两步冲到我面前,看住我笑。

姚文起的热情让我激动,这才像是兄弟见面嘛。“齐葛这小子游戏机玩爽快了才肯让我见你,没天良得很。”

齐葛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悠悠道:“你们两个做人才没道义,见面还是我安排的,却是一见面就把我先损上一通。”哈哈,这又回到以前我们打闹的好时光了。我开心得恨不得跳上几跳。

姚文起这时候眼光越过我,对着齐葛意味深长地道:“齐葛,我一直在等着你什么时候过来见我。”

齐葛不语,我则是莫名其妙,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是一直在本市的。没天理。不过姚文起你又帅了点,给你们两个帅哥一衬,我都无地自容。”

姚文起呵呵笑道:“走,上我房间去,是套间,没关系的。”一边冲我挤眉弄眼,指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道:“陈丁丁,你看看里面三个,没一个女人。”

我一看,可不,和这两个帅哥站一起,我不是女人了不说,还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婆。姚文起虽然只穿着棉T恤,但是与齐葛一般的身材挺拔,又比齐葛高出一点。齐葛眼神中有点忧郁,而姚文起眼神中则是有点嘲弄,而且还似乎面带桃花,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感觉。我怕他继续说我,只好扯开话题道:“说,姚文起,为什么不来找我。”

姚文起果然被我踩住尾巴,有点尴尬地道:“陈丁丁,你不同,你的行业可能与我没有交集,所以我不知道你,不像齐葛,一来我就知道他。再说以前的联络方式都已经没了,我本来是准备春节回高中母校一趟看看方老师向他打听一下你,这下好,还是齐葛水平好,先把你找出来。”

我听着有点道理,但是,我还有问题,“为什么写信写到大二就都不回了?是不是都重色轻友了?”

姚文起尴尬地笑道:“还真被你猜到,那时我开始与老婆谈朋友,顾不上别的了。”

不过齐葛微笑道:“我那时勤工俭学,没时间想别的了。”

我此刻心里只有喜悦,也不管他们以前怎么样了,一拍手道:“都是没良心的,OK,那就是说,齐葛大学时候打工开了眼界,所以大学毕业后去了南方,这可以理解,我那时也犹豫着要不要去深圳呢。姚文起大学恋爱出成果,定居省城大发展。唉,还是我最老实,回家伺候爹娘。”

姚文起嘻笑着开门请我们进去,他老是一付不严肃的样子,与以前差不多,不知道还狂不狂。客厅窗户下面,是大江东去,万家灯火,很漂亮。我想姚文起住这儿算是什么意思?也是钱多烧得慌了吧。“姚文起,你太太没在吗?拉出来给我们瞧瞧。”我虽然说得气壮山河,但终究没敢把头往他的卧室探一探,依然站在窗口。

姚文起一边给我们倒水,一边笑嘻嘻地没正没经地道:“我太太反对我衣锦荣归,一气之下去上海读MBA去了,丢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只好住酒店。你们两个结婚没?”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我靠着窗户皱眉道:“哪壶不开拎哪壶。齐葛呢?”

齐葛不知怎的眼中有丝阴影飘过,随即就很快地道:“没有,也是单身,我们三个里面向来是姚文起最有桃花运。不过看来你们两个都混得不错,陈丁丁已经有了自己的车子,听说在圈内也是很有名气的,一个女孩子做到这样不容易。”

姚文起笑嘻嘻道:“陈丁丁一向是女强人的料。”边说边走到我身边,“你们看,桥边那块地是二号地块,被我买下了,我这回来主要是冲着这块地来的,其他什么贸易公司进出口公司的都是附庸。”言语间神采飞扬,隐隐有股得意的味道。不过我想,他确实值得得意,那么年轻就有那种实力,即使是其中有他高官岳父的帮助,他能撑起那么大架子也是要本事的,怪不得张珊儿一直对他咬牙切齿,却又念念不忘。这人本就精彩,得之,则往后一览众山小。

齐葛看着那块目前还是老房子遍地的地块,道:“买这块地,不是小数目啊,还有后续的开发也需要大投入。”

姚文起道:“齐葛,你何不过来帮我,常万春虽然被媒体吹得花好朵好,但他最近的股份制改造中还是由县府出面帮他个人疏通银行才贷了三千万来买下村集体办的集团公司,他手头没钱,也没一个企业是赚钱的,他追求的是用贷款把肥皂泡一个接一个地吹出来,铺开摊子,制造影响,为自己打造光环,以便谋取银行更多贷款跟进。你跟着他会跟死的,别做倒了你自己的牌子。”姚文起站在中间,左手边说边如以前一样搭上齐葛肩膀,右臂抬起到了半空,大概忽然想到我这男人后面还加了个“婆”字,所以冲我嘻嘻一笑,手又放下。这么严肃的话题,他居然也满脸不正经。是不是该说他举重若轻?

齐葛只是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陷在他那里,我只做中间人。再说,常万春在本市银行贷款已经有点难度,但有难度才会需要我嘛。”

我即使再不明白这么高端的资金运作,也听出了大概,没想到那么风光的常万春日子并不好过,我怀疑他心思没脚踏实地放在怎么把现有企业办好上面,而是为了粉饰他成功农民企业家的门面,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放卫星,制造他的事业欣欣向荣的假相。可能以前市内的那些银行支持过他,但是银行又不是混饭吃的,现在对企业也考核得紧,所以常万春无计可施,只得剑走偏锋,请出齐葛帮忙融资。中间人都是要收费的,而难度越高的融资,中间人当然收费越高,齐葛看中了这个彩头。而与姚文起做的话,老朋友之间真刀真枪谈钱总是麻烦一点,再说也没可能有那么高的中介费了。不知道齐葛有什么办法可以叫人人都视他为香饽饽的。

我看见姚文起终于脸色严肃了一下,随即便当若无其事地道:“齐葛,这条路不好走。”

齐葛微微一笑,没说什么。那是他现在的招牌笑容,不过我立刻在他们两人的细小变化中嗅出,有一条壕沟在他们之间形成,他们有了距离。我有点茫然失措,但是也知道没有办法,都是那么大的人了,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工作而形成的壕沟不是我可以插手消除的。我只得没话找话,对姚文起道:“你不找我,那你总知道张珊儿在哪里吧?”说完才想起,人家都结婚了的人,再提这个不太好吧。

姚文起坦然地笑道:“你也是哪壶不开拎哪壶,你和张珊儿一起走动吗?”

我看看齐葛也是脸上露出兴趣的样子,想我这么说姚文起相关的事应该不会冷落了他,才道:“张珊儿现在是保税区一家集团公司的总经理秘书,从形象到职务,都是标准的白领丽人,我们常一起吃顿饭。”我总觉得齐葛心里有阴影还是什么的,所以言语间涉及到他的就分外小心点。

姚文起听了好像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冲齐葛道:“齐葛,你说陈丁丁也算是比白领强了,你看她一身打扮。这样吧,还是我派任务给你,你什么时候给陈丁丁设计个形象,搞得像个女人一点,总不能叫我们丁丁嫁不出去。”这话之间又有以前的狂态了,但是我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壕沟是原则性的,不是那些脆弱的过去可以遮盖或消弭的。

齐葛微笑地看着我,道:“陈丁丁要是肯改变的话,还不找张珊儿去?她一向是散漫惯了的性格,你叫她穿正经,还不如劝你太太回来不读MBA.”

我听着齐葛的话很开心,他毕竟还是知我的,便拍手道:“知我者,齐葛也。”

但是姚文起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表,笑道:“什么事情都可以改变的,以前陈丁丁到九点必睡,现在你看都几点了,她还精神得很。齐葛你不信看着,我来改造丁丁。”说着拿那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我,半天才叹气道:“资质其实满好的,我也是道今天仔细看了才发觉,干吗非要把自己弄得跟蒲包一样。这两天你有空就过来找我,看我怎么改造你。”

我被姚文起的桃花眼看得毛骨悚然,勉强笑道:“咱们三兄弟,要是我被你改造得窈窕淑女了,以后兄弟就没得做。你三思,要友还是要色。”

齐葛在旁边哈哈笑道:“丁丁丁丁,你还没看出吗?姚文起向来是重色轻友的,你说他会给你什么答案。”

完了完了,以前都是他们两人吵架,我在旁边打太平拳,现在变成我成众矢之的了,这我可不习惯。不过好歹三个人总算有说有笑了,即使是表面也好,我喜欢三人其乐融融的气氛。于是后面就变成我的交代大会,他们恨不得把我祖宗三代都问出来,我毕业后的工作他们几乎是事无巨细地都很感兴趣地一起审问。我哪里挡得住他们两人的联手,他们都是在社会上摔打多了的老手,问出来的问题一针见血,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不过我也没什么可瞒的,最多成绩不如他们一点,但是我想来是喜欢说“某某某还比我差呢”的人,倒也不以为意。但是没想到的是他们反而对我啧啧称赞,说我做得脚踏实地,做得非常不容易,非常不错等等,搞得我认定他们这是在抚慰我弱小的心灵,怕我受伤呢。

虽然这次意外见面我很愉快,但是不知怎的,心里总是有块小小的阴影,总觉得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也是很危险的东西存在于姚文起和齐葛之间。这让我破天荒的失眠了几个小时。

第 4 章

我本来还以为姚文起说要改变我形象只是玩玩的,没想到他后面两天几乎每隔三小时就给我一个电话,搞得我公司里的同事都以为我有艳遇了,而且都奇怪我怎么舍得就那么一口一个不去地拒绝。于是大家闲时就正方反方地辩论起来,男的都说我什么年纪了,不要再吊着卖了。女方则说丁丁为她们树立女性自立自强的榜样。我快被口水淹死,偏这时候我又不能参与口水战,因为我是他们的辩论对象,只有袖手旁观。不堪折腾,只得冲姚文起投降。不知他以前追张珊儿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的,就目前张珊儿的脾气看,她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约定在姚文起的办公室见面,这是我提出来的要求,以为我很好奇姚文起的集团公司究竟是什么规模。去了没有着急直奔他的办公室,而是上上下下逛了一圈。姚文起的集团公司占了这个大楼的两个楼层,很气派,里面布置也很大气,从玻璃门看进去,还有几个人在加班。我这才心满意足地到上面一层姚文起的办公室。

姚文起的办公室相当大,我都要寻觅一下才找到宽大大班台后面的姚文起。门开着,所以我在门口敲了一下才进去。“姚文起,你奢侈啊,这办公室的面积都够我的小窝的建筑面积了。不过我怎么看着有点怪啊。”

姚文起起身迎接,一边笑嘻嘻地道:“你眼光不错,你说说哪里不对。”

我想,原来他是故意的,便指出道:“你瞧,这个保险箱贴墙放多好,非要斜着,看上去多乱;那个冰箱居然放在窗户旁边,还占去一块玻璃窗的位置,别说夏天制冷受影响,挡着玻璃窗就很难看;再有那个文件柜,那么结实的东西,放一边去不好?非要放你正背后,好像泰山压顶似的,进门一看就压抑。哎呀,你这种审美眼光我可不相信了,我找齐葛去改善形象。”

姚文起忙笑道:“原来可不是那样的,后来朋友带了个风水先生给我,他指出的一些问题与我近期遭遇的很一致,我就听他的话搬动了一下办公室的东西。”

我很好奇,不由问:“搬了后灵吗?”

姚文起披上老黄色的长羊绒大衣,笑道:“你说能有那么灵吗?不过是安慰一下自己的弱小心灵而已。”

我这才放心,还好姚文起没当真,否则真难接受他这么年轻的人却那么一身阴寒地相信算命八字风水之类的东西。不由冲口而出道:“说实话,这么布置着真会让人误会,以为你走投无路了,只有求神拜佛。”话才出口,我自己先心里一咯噔,会不会真是如此?姚文起要没有什么大困难的话,原是应该像我一样把风水先生的话一笑置之的。而他现在却是如此一丝不苟地执行了风水先生的教导,不会是空穴来风的。所以我觉得这么说很刺人,但是话已说出口了,也没办法再收回。

姚文起呆了一下,随即道:“还是老兄弟好,你要不说,别人是不敢对我说这个的,好,我明天就叫人搬回去。说实话,这么不三不四的样子我自己看着也厌恶。”把我让出门,“齐葛我也叫了,但是他说没空。我们就到我的食堂去吃点吧。”

食堂就食堂,简单快捷。我也没怎么在意,心里只是想着风水这件事,总觉得姚文起轻描淡写的背后有玄机。心里真替他担心,但是又不方便问他,这是很私人的事。老天保佑他没事。而这时我倒是很唯心地想着对风水先生的话宁可信其有了,但是这会儿再对姚文起说你别改了就放着吧反而没意思了,算了,以后还是嘴巴严实一点,学学齐葛。我很悲哀地发现,不止姚齐两人之间有隔阂,其实我与他们之间又何尝没有?八年,太长,想要回复八年前的天真烂漫时光,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了。

所谓的食堂,其实是姚文起麾下的一个酒家,上下两层,规模不小。我看见招牌上的“新世纪大酒店”才恍然的。姚文起也算是快手,回来本市才半年就什么都做得有模有样了,不过再想想,他要不是快手,毕业到现在也就无法有这等规模了。看店里高朋满座,生意兴隆的样子,看来我刚才在他办公室里的顾虑有点多余,那多好。

老板光临,我们自然享受到最好的服务,被领班一路请进楼上的一个雅致的包厢。姚文起坐下就点菜,“我要萝卜丝带鱼,香糟鲳鱼,腌笃鲜。好了,丁丁,你爱吃什么自己想,叫他们做去。”

我听着笑死,这不都是家常菜吗?怪不得叫食堂,也不知姚文起平时来吃时候想到多少叫厨师挠头皮的菜出来为难人家,忍不住笑道:“还记得烤鸡吗?那时候我们最垂涎的还是一味烤鸡。”

姚文起一听笑得很开心,“可不是,我们能考上大学还都是烤鸡逼出来的。哈哈,要不就来道烤鸡?”

我笑道:“不要,两个人哪里吃得光这些。我要白米粥,油煎咸带鱼,生煎包子,够了,就这些。”

姚文起道:“我怎么没想到生煎包子,我也要一份。再来壶鸡蛋生姜丝烫黄酒,快点上来。”

这还真像食堂。没想到这时候张珊儿电话过来:“天哪,丁丁你在外面吃?我还想到你家里蹭一口饭呢。我都累死了,你说你在哪里吧,我也要来插个座,你不许说没办法,我要饭吃。”

我真有点哭笑不得,捂住话机对姚文起道:“张珊儿,没饭吃呢,可不可以叫她过来?”姚文起很快就说了声好,随即起身出去干什么去了。我这才对张珊儿报了地址,不过长了个心眼,没说里面有姚文起。我总觉得她以前提起姚文起时候总是恶语多多,但都八年了,也该是消弭过节的时候了,让他们见见面也好。

过一会儿姚文起才进来,脸上有点不自然地道:“我更改了一下菜色,刚才那个是我们兄弟私下随意吃的。”

我听了好笑,原来兄弟与老情人还是不一样的,见了兄弟什么底都可以露出来,见了老情人则是要装点门面一下的。不过心里却是开心,也就这么一下,才看出,虽然时光过去八年,虽然我们之间有了那么多隔阂,但是心里还是都当对方是兄弟看待。“没上烤鸡吧?”我也笑嘻嘻地问。

姚文起嘿嘿笑道:“你这不是丢兄弟脸吗?烤鸡没敢上,不过有日式烤鳗。”

我忍不住笑,“烤鳗我做过出口,真是吃得不要吃。要是请我吃烤鳗的话,我就要罢工了。张珊儿最喜欢生吃,有没有?”

张珊儿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从两个对视的人眼光中读出一种叫“火花”的东西。张珊儿一直是美女,身材瘦长,符合时下流行审美,此刻她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长大衣,背着一只大大的牛皮包,虽然满脸都是倦意,却无损她的美丽,反而为她添上一份精致的慵懒和淡漠。我不由暗自担心这次会面的结果,那将不是我所乐意看到的,毕竟姚文起是结婚过的人。见姚文起电影慢动作一样地起身,我没站起,只是随意地说:“都站着干什么,坐啊。”两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各自坐下,我此刻早就后悔至吐血了。又做错一件事,以后再不可以想当然了。

这是一张方桌,我本来是和姚文起面对面坐的,所以张珊儿进来就打横坐了,但是她偏着我这方向坐,背着姚文起冲我咬牙切齿低声道:“丁丁,你搞什么鬼,怎么不说还有这人在。”

包厢那么小,又关上了门,其实她再低声,姚文起也听得见的,即使没听见也应该猜得出来。但是张珊儿这么做出来,我却没办法照做,我没办法当姚文起不存在,只好冲她笑笑,微笑着沉默,学齐葛。否则我怕什么话说出来都有皮条客嫌疑。

还是姚文起打破尴尬,他这几年混下来是越发长袖善舞了,以前的狂劲变成现在的领袖意识。“前两天我和丁丁重逢,一看见她这邋遢样子就发誓要改造她,正想找个谁帮忙,所以一听见你张珊儿要来,开心不已,这事儿还是需要女孩子帮手才好。”明明是他们两个之间暗潮汹涌,偏生话题却转到我身上,谁叫我自作主张把张珊儿叫来呢?可算是活该了。

张珊儿抬起眼皮很不情愿地瞟了姚文起一眼,随即就又转回向我,淡淡地道:“丁丁,你真下决心要改变形象了?”

我还没说,姚文起就接了话头,“本来是叫齐葛做这事的,但是齐葛这家伙跟你一样态度,好像丁丁有多顽固似的,我倒是不相信了。”

张珊儿没理他,还是与我说话,“丁丁,这下你每年说的最大愿望算是实现了,怎么也没听你说起重逢的事?”

“还不是前天晚上才偶遇的嘛,没想到会那么巧,两个都一起遇上了。没来得及通知你。”我已经处于不知道说什么好,左右不是人的状态了。但是为免事态进一步恶化,我不得不下决心做一回讨厌人,一个兄弟,一个姐妹,我不希望他们有什么问题出现,只有我做一回恶人,得罪兄弟了。“可惜姚文起不给我们看他的太太,好像怕我们吃了她似的。”

张珊儿满脸玩味地看向姚文起,而姚文起则是一脸坦然地笑道:“不是跟你说了她去上海读MBA了吗?怎么还揪着我不放,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好了,说完这些,我大功告成,可以喘口气了,果然他们之间少了明明暗暗的交手,不过又与前天一样,把矛头又对准了我。不过这回是拿我的形象作话题了。两人不经我同意地商量着改造我的计划,张珊儿没了刚开始时候的爱理不理,都看上去正常得很,我只得为了兄弟姐妹又牺牲一把了。

饭后,他们两人自作主张把我拖进一个什么形象设计中心,恶毒地减掉我养了多年的马尾巴。等我重新戴上眼镜,看到的是长不盈寸的新潮头发,天哪,这里面怒目圆睁的人是我吗?那么帅!回头,见只有姚文起笑嘻嘻地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他显然也是刚剪了头发,“你找张珊儿吗?她被一个BB机叫走了。也没见过谁剪头发有你这么用心的。嗯,不错,看来群众的意见还是对的,你看看你自己,比原来精神百倍。”

我摸摸自己的头发,心里也着实觉得不错,但是又心疼那撒一地的陪伴我那么多天的长发,没话找话说:“张珊儿什么时候走的?”

姚文起道:“我也想洗一下头,但是她不想,正好她的BB机叫,就由得她走了。她现在看上去很有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