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郁梨斟酌了一会儿,慢慢说道:“我昨天坐出租车回来,路过马路下坡处那个大水坑时,车子过不去,我就下来自己走。那会儿雨挺大,还有风,我一不小心就滑到了旁边的水沟里。后来越飘越远,然后明泽也来找我,下去救我,我们俩一起飘到了山包上。”

众人听得一阵后怕。这么大的水,别说是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就是成年男人也轻易不敢下水。还好他们机灵,知道附近有座山头,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这些日子以来,附近被洪水冲走的、失足落水淹死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每每听得人心惊肉跳。

陆国华这会儿也不忍心再责怪陆郁梨,只是后怕地说道:“好了,以后你就给我在家好好呆着,不准你乱跑。”

船划到岸边,大家下了船,走回家去。

郁春玲和白奶奶杨小方等人通宵没合眼,都在焦急地等着。一看到陆郁梨完好无缺地回来,一齐激动地围上来,拉着她问长问短。陆安安和陆宁宁两姐妹也扑过来抱着陆郁梨的腿。

郁春玲疼惜地摸摸陆郁梨,说道:“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我去给你们俩做点吃的去。”

杨小方道:“二婶,我去吧。”

“行,你去给他们煮两碗青菜肉丝面。”郁春玲也没跟杨小方客气。她自己则去给陈明泽找换洗的衣服。

陆郁梨美美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又吃了杨小方煮的面条。

大家聚在堂屋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询问着议论着。陆郁梨和陈明泽一边吃面一边讲路上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众人后怕、叹息、感慨。

陆郁梨刚吃完饭,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道:“都快去呀,河里好多鱼!”

估计肯定是上游哪个水库里的鱼跑了。

陆国华对此兴趣一般,他怕陆郁梨也想去凑热闹,就硬赶她回房间休息。

陆郁梨回到房间安安心心地睡了一个好觉,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了。

陆郁梨刚刚坐起来,就听见有人敲门。她打了呵欠问道:“谁啊,爸爸吗?”她妈进来很少敲门。倒是她爸,随着她的年龄增长越来越注意,每次进来都会叫她一声或是敲下门。

“我。”陈明泽得到应允,推门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温水和一片感冒药,说道:“你把药吃了,预防感冒的。”

“嗯。”陆郁梨接过来,就着水吞咽下药。

两人一起走出屋外,发现屋里没人,院子外面也没什么人,再一问,才得知这些人都涌到河堤上去了。

于是,两人也赶到大堤上去看个究竟。

在陆郁梨家的厂子前面的那道高岗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大人孩子都有。他们一个个伸手脖子往下面张望着。汹涌浑浊的河水中,有很多年轻男人,他们腰上系着绳索,在河里捞着什么东西。

陆郁梨也往河里看去,里面的东西可真丰富,不但有大量的鱼,还有活着的鸭,淹死的鸡,甚至猪牛都有,活的死都有。家具也有。不用说,肯定是上游的人家被淹了。

陆国华也在,他和厂里的一些员工在乘着船打捞。

“呀呀,又一条大鱼。”

“一头猪。”

“桌子。”

每当有人打捞上一样东西,就有人欢呼惊叫。

当然打捞东西最多的还是陆国华,他们毕竟人多,又是用大船。

工人把东西从船上卸下来,有两头猪,一张床,一头小牛,甚至还有一辆自行车。”

众人纷纷用羡慕的目光打量着陆国华,议论道:“国华,你光捞这些东西都不少赚。”

陆国华笑笑没说什么。

这时,陆奶奶和李秋云挤过来,陆奶奶一看到这东西,两眼不禁放光道:“这些东西,你们也用不着,都给你大哥吧。”

陆国华皱了皱眉头。

李秋云也说道:“是啊,他二叔,反正这又不是你家花钱买的。你就给我们呗。”

陆郁梨走过去说道:“奶奶,伯母,这是人家被冲走的东西,我们哪好意思都要了。我爸的意思肯定是等洪水退后还还给人家。”

陆国华用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陆郁梨,真不愧是他的女儿。他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还没来得说出口而已。

陆奶奶一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我是年纪大了,不懂你们这些人咋想的,这东西是咱捞的,又不是偷的抢的,凭啥子还还给人家。”

陆国华接道:“咱们这河堤加固了,河道修得好没遭灾没受损失,有些人家田地房屋都被淹了,以后靠什么生活?我怎么好意思还拿人家的东西?”

李秋云眼看着占便宜不成,拖长声调,怪声怪气地道:“他二叔,你可真是高风亮节呐。照你这么说,咱们村里人都不得把东西退还给人家。你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这可是人家冒着丢命的危险下去的。”

李秋云这话一下子就把陆国华推到村民的对立面去了。

毕竟,大多数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的。何况李秋云也说得对,河水那么大,捞东西还真得冒点风险。人家拼了命捞上来的东西凭什么得退给原主?

陆国华瞪了李秋云一眼,他刚才之所以没说出自己的打算就是有这层顾虑。这些东西,还也行,不还原主也拿他们没办法。他愿意还,不代表其他人也愿意。但他又不想绑架着别人跟着他这么做。因此,他就选择什么也不说。现在李秋云却把这事给摊开了。

果然,在场的不少村民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陆国华,就看他怎么说。

陆国华环视众人,清清嗓子,高声说道:“我确实是打算把东西还给原主。我是想着乡里乡亲的都不容易。不过呢,你们确实是冒着生命危险下河去捞的,具体怎么做一切都看各人的意思。”

众人听罢,议论纷纷。

有的说:“这些东西也许找不到原主呢。”

有的说:“反正我是捞的不是偷的,说到哪里我也不怕。我是不退了。”

也有的说:“没多少东西,我家也不缺这些,要是有人找来就给他吧。”

大家议论一会,仍继续下去捞东西。

陆国华让人把猪牛给牵到厂子后面先养着,桌椅自行车单独放到一间房子里,还让杨小方做了登记。一切等洪水退后再说。

陆奶奶和李秋云因为没达到目的,天色阴得跟天气一样。不过,谁也没理会她们。

陆郁梨站在人堆里,望着热闹欢腾的水面。陈明泽也站在她跟前陪着她。

洪灾该来的还是来,他们俩发表的那些文章估计也没多大作用。个人的力量在大自然面前是那么渺小。

陈明泽像是看透了陆郁梨的心思,缓缓说道:“不过,你们家这里,我家那里,灾情很轻。我们毕竟起到了一点作用。”

陆郁梨冲他笑了笑,随即她又想到,这两个地方起了一点作用,那别的地方呢,说不定也引起旁人的重视了。陆郁梨还真猜对了,虽然很多人没有把那些预言放在心上,但也有不少地方把这个预言放在了心上,真的提前加固河堤,清理河道,大大减轻了当地的灾情。

两人隐在人群中,悄悄说着话。

就在这时,听到有人惊呼:“有一个死人,一个男的!”

大家像潮水一样,哗啦一下向喊话的地方涌过去。

陆郁梨和陈明泽没有挤上去。他们站在人群外,听到人们惊呼、议论、猜测。

“又淹死一个人。”

“这是谁哟?”

“反正不是咱村的。”

“吓,你们快看,这人看着好面熟。”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那谁,朱国正吗?”

“对对,就是他。他啥时候回来的?”

“谁知道?怎地这么老了?”

陆郁梨和陈明泽悄悄对视一眼。两人挤进人群,发现地上躺着的正是朱国正。他的身子和脸被水泡得发白,肿胖了许多,但仔细看,还是能认得出来。

陆郁梨一想出昨天的事情就不由得一阵心悸。陈明泽不着痕迹地靠近她,像是在给予她力量一样。

大家议论了一阵,谁也没有怀疑朱国正的死是另有原因,他们都觉得再自然不过:毕竟水那么大,淹死的人那么多,淹死一个朱国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叹息一番,感慨一通,接着村长带头找了几个年轻小伙子在村外乱坟岗子旁边挖了个深坑,用张破席子一裹,就将朱国正草草下葬了。他这次是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他。

洪水渐渐退去了。

天南村的村民们这些日子没少打捞东西,其中陆国华打捞得是最多的。这些东西,他一样没动,全都收在仓库里。

没过多久,就陆续有原主找上门来。

陆国华和郁春玲仔细问了东西的颜色样式特点,条件吻合的就送还给原主,原主领回东西,千恩万谢地回去。

那头猪和牛也被原主领走了,接着是自行车和家具。当然,也有人来冒领的,最后被围观的人数落了一通,红着脸回家去了。其他村民也有退还东西的,还有很多人没有退还。陆郁梨家不但退还了打捞的东西,还带头捐了不少钱和物。

第七十二章 女婿(上)

第七十二章女婿(上)

九年后,陆郁梨二十二岁,她已经大学毕业3年,同时也在帝都一家公司历练了三年。陈明泽一直在帝都陪倍着她。

这些年,他先是帮助家里打理家族企企业,等到事业上了轨道,他请了职业经理人打理。自己则跟着陆郁梨去帝都,一边陪着她上学,一边创办了一家互联网公司。

陆家的咸菜厂如今已是有六百多名员工的龙头企业。不过,随着企业规模的扩大,陆国华和郁春玲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大女儿陆郁桃已毕业几年,在市里一所中学当老师,与大学同学结婚并育有一女。大女儿如今生活稳定,家庭幸福,并且对家里的事业也没什么兴趣。因此,两人都希望陆郁梨回来帮他们。

同时,陆国华和郁春玲也开始操心二女儿的婚事。不光他们操心,很多相干不相干的人也在关注着陆郁梨的婚姻大事。

其中蹦哒最欢的是李秋云,她先后向陆国华和郁春玲夫妻俩推荐了她的亲侄、堂侄、表侄,无一例外地都被两人拒绝了。郁春玲拒绝得还算委婉些。陆国华则十分直接:“大嫂,你就别费心了,凡是你看上的我都看不上。”李秋云气得直想吐血。然后她暗暗与人说这两口子太傲气,真把自己闺女当公主了。

她想说闲话,都没人附和,听的人要么微笑,要么帮着陆家说话:“人家闺女将来可是老陆的接班人,可不就是公主呗。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讲究了,你那侄子什么的哪能随便介绍啊,人家不恼才怪。”

李秋云梗着脖子嚷道:“我侄子咋地了,要人有人,要能耐有能耐。”

众人:“哈哈哈。”

李秋云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气哼哼地回去了。

李秋云是另有目的,也有不少人是出于关心而关注陆郁梨的婚姻。

其中讨论最热烈的要数杨小方和白奶奶两人。这两人一个跟陆郁梨情同姐妹,一个是看着陆郁梨长大的。

两人也都问过郁春玲:“小梨现在有对象了吗?”

郁春玲笑道:“还没吧。现在的孩子有什么事也不太爱跟爹娘说。”

白奶奶又问道:“我听人说,你和国华准备招个女婿上门是吗?”

郁春玲听到这话,不由得默然。这几年来,两人就这个问题讨论过几次。

两人一方面想招个女婿上门,一方面又觉得一般愿意当上门女婿的条件都不怎么样,又怕委屈了孩子。反正是左右为难。

“这事,还没定呢。”郁春玲答道,随即她又问道:“白婶,依您老看,这事怎么办才好?”

白奶奶想了想,说道:“你们最好先问问孩子的意思,看她自个是怎么想的。”

“这当然是要问的。”郁春玲仍是满心纠结。

他们还在举棋不定,陆奶奶听到风声也掺和进来。

这些年,她也学乖巧了,懂得“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头”。

她现在跟二儿子一家说话都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

这一天,她高高兴兴地对陆国华和郁春玲说道:“趁着你们得闲,咱们好好来唠一唠家常。”

陆国华知道这个老娘找他,一般不好的事居多。他十分冷淡地抬了抬眼,点头道:“娘,有话就说吧。”

陆奶奶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这个人哪,就是爱操心。操完了你们的心,又操孙子孙女的心,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嗯。”陆国华和郁春玲一起敷衍了一声。

陆奶奶自顾自往下说:“你瞧瞧你们,小桃远嫁了。小梨眼看着也要找对象,你们两个年纪也越来越大,家里都没个得力的人帮衬着。依我看,咱不如还按老祖宗的规矩来,我让你大哥把清华过继给你们,将来好替你养老,也能照顾小强,以后小桃她们姐俩在婆家遇到事,也有娘家兄弟撑腰。”

陆奶奶说完,巴巴地等着儿子点头。

陆国华苦笑了一下,果然被他猜准了。他和郁春玲对视一眼,两人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了。

“爸、妈,我回来了。”接着院子里传来了陆郁梨清脆的。

“小梨回来了。”陆国华连忙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迎接出来。郁春玲也跟着出来,把陆奶奶一个人晾在屋里。

陆国华和郁春玲抢着接过陆郁梨的行李,两人一边进屋一边问:

“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

“吃饭了没?”

“就你一个人吗?”

陆郁梨微笑着回答爸爸妈妈的话:“不打电话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我还没吃饭呢。”她没有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委实不好回答。说是一个人,又不是全是,说不是一个人,现在她又确实一个人到家了。而且事情还没有明朗,一时之间,她也不好解释。

几乎是同一时间,陈明泽也遭遇了类似的询问。而且因为他的年龄问题,这种询问十分迫切。

陈光年和张玉枝看到儿子回家,先是欢喜然后是嘘寒问暖,接着又用意味深长地语气问道:“明泽啊,就你一个人回来吗?”

陈明泽狡黠地笑道:“爸妈,你们还想看到谁?”

陈光年和张玉枝对着叹息苦笑,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张玉枝先出马教育大儿子:“明泽啊,你今年都二十六了。你的同学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陈明泽从容应道:“妈,家里要是缺酱油,儿子可以替您打。”

张玉枝板着脸斥责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别跟我胡乱打岔。”

“嗯嗯,我听着。”

张玉枝赶紧抓住这个机会,侧过身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大叠照片,一张张给儿子看:“这些都是媒人给你介绍的对象。你瞧这个,咱本地的,今年二十二岁,大专毕业,长得不错吧。还有这个,你大姨介绍的,她村里的村花。”

陈明泽无奈地笑笑,看也不看那些照片。他在想着怎么跟父母摊牌。

陈光年看着儿子,突然问道:“明泽,你跟我说话,你是不是自己谈女朋友了?”

陈明泽字斟句酌地说道:“是有一个,不过女方父母有一点要求。”

陈光年大方地摆手:“只要人好,你们两个又合得来,女方父母有啥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

陈明泽微微一笑,反问道:“这话当真吗?”

陈光年笑道:“你老子我可是响当当一条好汉子,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可是张玉枝却直觉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她起了警觉心,赶紧阻止陈光年再说下去,她问:“明泽,你先说说女方家提的是什么条件?要是太过份了,我跟你爸可不答应。”

陈光年以为只是彩礼数目的问题,他一边喝茶一边慢悠悠地问:“说吧,他们想要多少彩礼?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我们家都没问题。”

“不要彩礼。”陈明泽简洁地答道。

“不要彩礼?”陈光年和张玉枝异口同声。

陈明泽接着又说道:“他们不要彩礼,是想要我当上门女婿。”

只听得“噗嗤”一声,陈光年当场喷茶。

他擦擦嘴巴,高声说道:“我倒想知道是谁家这么敢想,敢让我陈光年的长子去当他的上门女婿!真能透了他。”

不是陈光年自吹自擂,他们陈家别说是淮水县就是整个市里都是数得着的人家。家里开着运输公司、家具厂、建材城不说,还有几十套房产,而且他大儿子还在京城有公司。大儿子虽然没有上大学,但长得是一表人才,本地有名的青年才俊,从十几岁起,说媒的就没断过。他实在想不通这女方的父母是怎么想的。

张玉枝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问道:“那女方家知道你是谁吗?”

“知道,当然知道。”

陈光年一拍桌子:“知道,他还敢说这话,他以为他是谁,他难道比陆国华还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