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老师,您别冲动!”他急切地叫,刚刚踏上一步,刀疤脸却疑心骤起,猛然暴喝一声:“站住!别玩什么鬼花样!”

来之前的确打探过,隔壁住的就是警察局长,可是这忽然冒出来的女人却怎么看怎么蹊跷。

“你是局长夫人?笑话,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刀疤脸冷笑,扭头冲着郑老大嘀咕,“这事不对!我瞧她说不定是个女警假扮的,不然哪会这么冷静!”

郑老大没有说话。

天空中云彩忽然散了一点,露出了大半边昏黄的月亮。

月光的清辉洒在了人间,正映照出韦青那清丽冷漠的脸,郑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布下的眼睛里,有种极其奇怪的色彩。

“她的确是向元涛的老婆,我认识她。”

紧张对峙的两拨人隔着韦青,几个歹徒固然有点发愣,就连刘东风他们,也都有点摸不到头脑。

什么情况?这个歹徒认识局长爱人?

韦青也是一怔。

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看向郑老大,想在记忆里搜索这个人的信息,可是却徒劳无功。

“你当然不记得我的。”郑老大缓缓道,“十七年前的那段逃亡路,我一直负责在前面开车,在后面看守你们的,是别人。何况你还被蒙着眼。”

韦青的脸色,忽然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所有痛苦和惊惧的记忆,十多年来被深深埋在心底,只有午夜梦回才会重回心海,而这一刻,又猝不及防地撕开伤口,鲜血淋漓。

“你……”她死死盯着郑老大,“你到底是谁?”

郑老大猛然欺身上前,一把钳制住了她,用力将她拉到身前:“你说得对。你可比他们俩值钱多了!”

韦青被他忽然掐住了喉咙,脸瞬间憋得通红,可是她不叫不嚷,只是隐忍着,嘶声道:“既然你认识我,那么放了那两个孩子!”

郑老大轻轻冷笑,目光在她脸上巡睃着:“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这两个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宁可自己上,也要换他们?”

他狠狠用力一掐韦青的脖颈,在她耳边毒蛇般低问:“不说清楚,我这就杀一个给你看。”

韦青闭了闭眼,没有回答,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忽然从一边狂扑过来,痛哭失声:“妈!”

向明丽手足无措,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歹徒,还有被挟制的向城,嘶声叫:“你们放了我妈和我弟,我来做人质!你们带我走!”

刘东风大吃一惊,急冲过去,狠狠把她拖到了身边:“向小姐,你冷静点。交给我们处理,你不要再添乱了!”

向明丽急怒交加,忍不住口不择言:“交给你们!你们有什么用?!几个大男人这么杵着,还不是要我妈一个女人上去换人!”

刘东风的脸涨成了紫红色,竟然反驳不得。

憋屈和愤怒憋在心里,他狠狠一拳砸在了身边的假山上,立刻在假山上留下了一小片血痕。

郑老大眼睛一亮,忽然在向城和邱明泉脸上打着转:“你弟弟?哪一个?”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了所有人的心。

糟糕,本来还有可能说服他们放掉两个孩子,现在,他们又怎么会舍得放走公安局局长的儿子这个最值钱的筹码?

郑老大身边的中年男人悄悄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忽然道:“一定有一个是她儿子。”

郑老大挥了挥手,把邱明泉和向城一边一个拎到了韦青面前,柔声道:“你告诉我谁是你儿子,我就放走另一个无关的人。”

韦青的脸色惨白,旁边,刘东风和一众警察的心也全都吊了起来。

韦青会说谁?留下的那个就会脱离危险,而被带走的,谁会知道将面临什么。

一瞬间,刘东风汗如雨下。他忽然想起了有关于一些旧事的传闻。

向局长早年夭折的那个亲生儿子,就是被一群毒贩挟持后杀害的,而当时一起被绑架的,就还有向局长的妻子,韦青。

……时隔多年,噩梦再次上演,怎么不叫人心胆俱裂,犹如地狱再临?

果然,他身边的向明丽猛地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啜泣,就要再次冲上去。

刘东风狠着心,手疾眼快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向小姐,不要叫你母亲……再为难了。”

月光下,韦青的脸色犹如白纸,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空洞。

选谁?她怔怔看着对面的向城,那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朝夕相对,更是当年为了救她和孩子而牺牲的烈士的遗孤。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向城涉险。

可是……她的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邱明泉。那个孩子目光清澈,俊秀的脸上布满血污,却竟然没有半点惊惧害怕。

就和平时微笑着和向明丽一起讨论数学题一样,他神态淡然,眉宇温柔。——也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啊,她又怎么能叫一个无辜的孩子去死?!

一时间,她心痛如绞,完全无法说出一字一句。

向城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呜呜”叫了起来。他是,他是向元涛的儿子!

郑老大猛然转头,看着正在满嘴呜呜挣扎的向城,正要伸手去拽他口中的破布,可是,一声极为冷静的少年声音,却在这时淡淡响起。

“妈妈,别怕,我陪着你。”

邱明泉望着不远处的韦青,微微一笑,眼睛中温柔缱绻,带着一点突如其来的孺慕之情。

刚刚韦青看向他的那一瞥,充满痛苦和哀伤,忽然就叫他心里莫名难受。

不想叫这个对他温柔照顾、关爱有加的女人心碎,不想叫她为难,就是这样而已。

他看向了郑老大,抬头示意向城:“他是封家的小少爷,我才是向元涛的儿子,别废话了,我跟你们走。”

郑老大眯着眼睛,在他脸上和韦青脸上来回转悠,忽然纵声狂笑起来:“我就是想听听她怎么选而已,就凭你们母子这张脸,谁还能真的认错不成?”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邱明泉:“那就走吧。”

刘东风大急,正要开口,邱明泉却忽然转头,直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警告和制止。

刘东风一怔,指甲差点抠进了掌心。

怎么办?真的叫邱明泉李代桃僵吗?

这一刻,他也陷入了两难。假如是向元涛在这里,他又会怎么选呢?一边是无辜的人民群众,一边是战友的遗孤,这这……

韦青终于痛苦出声:“不,他不是……”

可是郑老大却再也不听她的话,一挥手,几个人如狼似虎地把邱明泉和韦青架上了车,却把向城推了下去。

向城踉跄着摔下来,刚刚被掏出嘴里的破布,就高声狂呼:“我才是向城!你们抓错人了!放开他!”

他发疯一样追上小货车,死死扒住了车后挡板:“你们放他下来,抓我!我要陪着我妈!”

小货车一声轰鸣,骤然提速,狠狠地把他摔在了地上,狂奔疾驰,在深夜中远遁而去!……

刘东风疾奔几步,颓然地停下,飞快地掏出大哥大:“向局长!出了意外,现场失控了!”

懊恼、自责侵蚀着他的心,让他有种极大的挫败感,颤着声音道:“对不起,向局,您的夫人主动上去,换下了向城。然后……邱明泉也在车上,被歹徒挟持了。”

……

向元涛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身下的吉普车开得像是疯了一样。

还是晚了。

东申市这么大,从开会的西城区赶过来,他虽然一路布置,可是增援的狙击手和大部队还是没有及时赶到现场。

“歹徒向着西边去了?知道了,他们肯定要出城。”他挂断和刘东风的通话,迅速开始命令另一个电话对象,“李队,刘东风那边解救失败了,劫匪现在手里有两个人质,你们迅速赶往出城方向的主要通道,布置路障!几条主干道都要布置,歹徒未必真的取道西边。”

“是,局长,保证完成任务!”电话里,刑警二大队的队长迅速回应。

向元涛靠在车后座的椅背上,眉头痛苦地紧紧皱了起来,心乱如麻。

深爱的妻子韦青……然后,竟然还有一个人,邱明泉。

虽然只是数面之缘的一个孩子,可是这种时候,向元涛却恍惚有种错觉。

就好像十几年前一样,心爱的妻子和孩子一起落入到丧心病狂的歹徒手里的感觉,再度袭来,如出一辙。

时光过去了十七年,那种绝望和悲愤他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可是今夜,竟然又一次被迫重温。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个孩子也叫明泉!……

开往郊区的水泥马路上,一辆小型货车疯狂疾驰,滚滚的炎热空气里,扬起一阵灰尘。

前面的驾驶室只能坐两个人,后面的敞开式车厢里,一股难闻的隐约臭味随着夜风飘散着,车厢里堆放着好些一扇扇的半边猪肉。

这是一辆偷来的车,他们预先想好的逃亡就是伪装成长途送货的车辆,所以特意瞄准了这辆车。

夏天气温高,昨天就在车上的猪肉已经有点发臭,车厢里,还有一摊摊血水流在地上,格外脏污。

郑老大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位上,后面的车斗里,刀疤脸和那个中年男人看守着五花大绑的邱明泉和韦青。

韦青的嘴巴被堵着,无法交谈,可是她的眼光却频频看着身边的邱明泉,心里百感交集,又焦急万分。

她完全没有想到邱明泉会站出来,说出那样的话来。那一声“妈妈”叫出来的时候,她竟然有点莫名地恍惚。

这个孩子啊……为什么他会这样做?!他根本不知道,将要面临的这些人,哪里是普通的劫匪,他们是魔鬼啊!

邱明泉感觉到了身边韦青那痛苦又复杂的目光,转过头,微微向着她一笑,温和的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安慰。

可是他的心神,却有点恍惚地走神。

因为他的心里,此刻正有着巨大的惊涛骇浪!

见鬼了,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正在发生——已经远远驶离了封家的院子,身后的马路上也没有警车的追赶,可是为什么,封睿和他的心灵联系,依旧杳无音讯?

这明明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少年封睿在附近!……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在疾驰的车上,前面的驾驶舱藏不住人,后面的车斗里,他和韦青被绑在一处,对面是虎视眈眈的刀疤脸和那个阴沉的中年人。

封睿真的在吗?他垂下眼,尽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面积不大的后车厢。

这一看,终于心里一颤!

他和韦青的身后,是一扇扇并排摆放的猪身,半边身体开膛破肚,带着蹄子,邱明泉身边,就是一张硕大的木然的猪脸,微微发臭的味道熏得人几欲作呕。

他的目光落在那堆硕大的猪排肉堆里,心怦怦直跳,飞快移开了眼睛。

干渴的喉咙里有血,灼烧得像是被烙铁烙着。他竭力冷静下来,用力在腮边的肉上咬了一口,嘴巴里顿时添了更多的血腥味。

猛然一低头,他“哇”地一口,猝不及防地,对准对面的刀疤脸的身上吐了一大口血!

刀疤脸猛地跳了起来,嫌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沫:“我操!这小子怎么回事,吐这么多血!”

伸出一脚,他冲着邱明泉恶狠狠踢了过去:“小赤佬,我瞧你是故意的吧!”

邱明泉猛地往后一仰,表情痛苦地缩了缩身子,趁机顺势向那堆半边身的猪身子倒过去。

那个中年男人一把拉住还要继续施暴的刀疤脸:“省点劲,别真给打死了。还得靠他们送我们一程呢。”

刀疤脸骂骂咧咧地住了手,嫌恶地作势挥拳:“滚滚,离我远点!”

邱明泉没反抗,只虚弱地咳了几口,微弱月光下,唇角全是血迹。

韦青的眼睛猛地湿润了,心里的难过翻江倒海,犹如烈火在烤着。

这孩子,到底伤得有多重?

邱明泉蔫蔫地靠着那堆一扇扇的猪肉,悄无声息地,用绑在身后的手摸索着背后那油腻的一片猪肋骨。

轻轻地,在货车疾驰的轰鸣中,他拍了拍那片猪肋骨。

身后毫无动静。他悄悄移了一下身体,换了个角度,再次拍了一下。

“砰,砰!……”

车辆颠簸,满地血迹,鼻翼间环绕着难闻的微微腐臭。他眼前有点模糊,胸口也是一阵阵地钝痛,可是就在这最绝望最难熬的一刻,他身后被绑得死死的双手,却传来了一种感觉,叫他瞬间鼻翼一阵酸涩。

那是一只火热的手,带着同样的血污和油腻,悄然在他背后伸过来,无声无息地握住了他的几根手指。

轻轻地,那手指在他掌心画着圈,写了一个英文字母:“F。”

“封”字的首字拼音。

那手势极轻,却无比温柔。

……

第86章 一颗心的图案

货车一路疾驰, 终于冲上了城外的高速公路。

“我操!这路真带劲!”前面驾驶位子上的年轻歹徒兴奋地狂踩油门, “前几年我进牢里的时候, 东申市周边可没见过有这么好的路!”

郑老大微眯起眼睛:“据说这是全中国第一条高速公路,1988年刚通车, 那时候,你已经在里面了。”

年轻歹徒嘿嘿一乐:“老大你在里面待了十几年,怎么比我还清楚?”

郑老大冷冷一笑:“你以为都像你一样, 连新闻都不看的?”

东申市到嘉定,全长18.5公里,设计车速120公里, 双向四车道,全封闭, 全立交, 这些描述, 在看新闻的时候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可惜, 现在是夜里, 看不清新闻里说的那些漂亮的绿化带。

他贪婪地看着前面宽阔而笔直的路面,车窗外“呼啦啦”的风声刺激着他的耳膜:在里面待着那么久, 而现在, 这才是他妈的人生!

就在这时, 他的瞳孔却猛然一缩,前面,出现了一排黑黝黝的东西, 还有人影在晃动!

随着他们的车辆疾驰行近,一排刺眼的强光忽然从对面直射过来,亮得犹如白昼。

“停车!前面是路障,有条子!”郑老大狂吼一声,目光森冷。

他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脱身!

货车戛然而止,急停的那一瞬间,开车的歹徒一眼瞥见地上,心里一颤:地上布满了路障,撒着密密麻麻的钢钉。假如直接闯关强冲,现在怕就是爆胎毁车的命运。

向元涛笔直地站立在路障正中,身板犹如铁铸般纹丝不动,看着那辆货车在距离他数米处骤停。

他身后,是数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一个个肃立不动。

“我是东申市公安局局长向元涛。”他冷静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来,在空旷的国道上飘荡,“放下人质,束手就擒,是你们唯一的选择,执迷不悟,只会罪上加罪。”

对面的驾驶室里,郑老大抬起手,挡住了刺眼的射灯光照。

他定定看着向元涛,忽然咧嘴一笑:“向局长?十七年前,我们见过,那时候你还是个普通缉毒警呢。”

向元涛的瞳孔猛然一缩,紧紧盯着对面黑布蒙面的人,心沉了下去:“你是郑雷手下的人?”

“那是我大哥。咱爸被你们直接崩了,我们哥俩找你们报仇,可惜,又把我哥的命搭了进去,他也挨了枪子儿。”郑老大幽幽一叹,似乎有点感慨,“我算是个小从犯吧,被判了这么多年,现在出来了。可你说——怎么这么巧,又碰上了你?”

国道两边,是正在进入收割期的水稻,夜色中的稻田藏不住人,向元涛身侧的一位特警队队长悄悄往黑影里移了一下,正要向埋伏在路基边的狙击手做布置,郑老大却淡淡道:“向局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叫你手下的人别乱开枪。”

他扬起手里一个东西,刺眼的亮光下,旁边的民警们都是心里一惊、

果然,只听到郑老大嗤笑一声:“向局长,我们十几年前就打过交道,你也该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我手下的人死一个,我这手一哆嗦,后面的车厢可就得整个炸飞掉。”

向元涛冷冷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拳头攥紧了。假如没看错,那是一个简易炸药包的遥控按钮!

“别试探我,我保证后果你承担不起。”郑老大眯着眼,狠厉之气忽然提升,声音阴郁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今天假如我走不掉,那么就一起死。向局,我们是贱命一条,就看你信不信,赌不赌?”

向元涛身边的刑警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歹徒的口气和气势,完全不是普通的罪犯,却像是刀尖舔血、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极恶之徒!

多年和罪犯打交道的他们,绝大多数人心里都做出了同样的判断:这个人,是真的可能一言不合,就同归于尽的!

“你想怎样?”向元涛淡淡问。

“很简单。放我们过去,不要来追。”郑老大嗤笑一声,“我觉得安全了,自然会放他们回来。”

停了停,他和声道:“我和我哥不一样,他十七年前就是冲着杀人报仇来的,而我,只是为了钱。你瞧,从始至终,我也只是个从犯而已嘛。”

向元涛身边的一名手下悄悄靠近他,低声道:“他们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封家的那几亿价值的认购证,现在认购证也落在了他们手里。”

向元涛没有说话,半晌才缓缓道:“你已经暴露身份了,就算现在逃出去,也绝不会逍遥法外的。与其将来被抓了重判,还不如现在自首。”

郑老大哈哈冷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宁尝三日快活再去死,我也不想回牢里过一辈子。”

向元涛默默注视着他,像是要把这双眼睛死死记在心里。然后,他淡淡瞥了一眼身边的特警队队长。

那队长微微一摇头,心里也急切又无奈。

前面驾驶室里的两个人他有把握叫手下的神枪手一枪爆头,可是那人手里的炸药遥控装置,谁也不知道威力有多大。

万一真的像那歹徒说的一样,后面的向夫人和那名无辜的孩子,可就真的尸骨无存了。

车厢后面,邱明泉和韦青对望一眼,心里都知道这是一个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