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风被噎得没脾气,正想找话反驳, 忽然前方就传来了几声枪声。

两个人终于不再斗嘴, 心里全都一沉,这样的深夜枪声假如说只有一声, 还有可能说是擦枪走火, 可是现在, 恐怕就是恶性案件了!

他们跳车时,距离第一声枪响最少过了一两分钟,两辆背道而驰的列车, 已经瞬间拉开了距离,现在他们完全靠着双腿奔跑,实在是心急如焚。

终于,前方的深夜里,影影绰绰地能够辨认出车轨上的一长条黑影。

果然,K4列车已经奇怪地停了下来,正如那位侦察员所判断的一样!

两人全都精神一振,而就在这时,前方又是几声接连而至的枪声!

“不是在火车上!”小方侧耳细辨,果断道,“在列车右边,路基外!”

两个人急速跨越铁轨,绕过静静蛰伏不动的列车,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

阴暗的白桦林里,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下过雨,经年的腐败落叶散发着一股潮气,踩在上面并没有太大的声响,却有种阴森和黏腻。

邱明泉和林哥并肩前行,身边向明丽一言不发,紧紧跟着他们。

“小邱,你带了几发子弹?”林哥的目光在树林里急切扫视。

封睿沉声道:“枪里是满膛,刚刚打了一发,还剩七发。”

林哥点点头,心里有点沉重,在车上被袭击时太突然,他们都只来得及摸枪,却没时间去多拿子弹。

邱明泉上车时虽然带了那么多弹药,可是现在全没派上用场,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封睿猜出了他的想法,低声道:“车上恐怕还留着歹徒,小何他们有足够的弹药,才能保护李教授他们几个人。”

林哥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小何他们两个人有了那些子弹,再怎么也能护住那几个师生了,他们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忽然,他们身后,又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

一颗子弹“咻”地穿林而过,正打在几个人前方的一棵树干上,枝桠应声而断,激飞的木屑和枝叶崩了他们一脸。

夜色依旧浓重,树林茂盛,树干粗壮,掩藏在影影绰绰的树林后,暂时还没有那么容易被发现,那声枪响只是威慑地胡乱空放而已。

林哥却犹豫着停住了脚步:“不能一直往前面跑了。”

“为什么?”

林哥长叹一声:“我常年跑这条线,地形地貌多少知道点,再使劲往前跑出林子,前方极有可能就是河流滩涂地带。”

封睿猛然刹住脚步,估算了一下此刻的时间,心里“咯噔”一下。

滩涂地貌可是一览无遗,再过一两小时天色渐亮的话,那可就再难隐匿行踪了。

不能离开这片树林!他和林哥心中同时得出结论。

扫视一下四周,封睿用手一指:“右前方,去那!”

那边的树影更加浓密,地形也似乎隐约起伏,有点山丘的轮廓。林哥也在此时判断出了这一点,两人一商量,立刻护着向明丽,尽量放轻了脚步,向那边潜行而去。

树叶发出微微的“沙沙”声,可是再小心,那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依旧显得有点惊心。

很快,袁刚带着六七个人追进了树林,茫无头绪地奔跑了一会,忽然一摆手:“都等一下。”

树林那么大,猎物不可能这就跑了出去,而现在这明显不对的寂静……袁刚静静站立了一会,然后,目光也狐疑地望向了右前方。

那边的一片浓黑,太可疑了。

他一挥手,身边六七个人围成了扇形,一点点向那边逼近过去。

“三哥,我们到底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他身边,一个小喽啰小声问。

袁刚冷哼了一声:“再怎么说,也得留下一个活口要赎金。”

另一名手下嘿嘿一乐:“三哥说得对,先弄死一个再说。当父母的看见死了一个,才会发疯想要保住剩下的一个呢。”

“说的对,不死一个,他们不知道痛!”

他们人多,足下声音和交谈声就大,远处,封睿敏锐的听觉已经发现了不对。

“不好,他们也往这边来了。”他小声提醒。

三个人已经转到了一个小山丘背后,这里除了白桦树,还有一些看不清品种的低矮树丛,意外地给人多了一份遮蔽的余地。

可是,封睿和林哥心里,却都异常沉重——那些人足足有六七个,假如都带着枪,万一这样布网搜过来,遭遇只怕是迟早的事。

几个人矮着身体,藏在一处隐秘的树丛后,林哥警惕地死死盯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忽然小声道:“小邱,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家在哪吧?”

封睿轻轻点头:“知道。”

林哥报了一个街道门牌号:“你记着这个,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以后回国了,帮我照顾一下我家里。”

邱明泉默默无语,心里一阵悲凉。林哥是怕自己死了,而邱明泉他们万一有幸活着回去,这是在托孤了。

封睿听着,半晌也没有立刻答应,却在心里问了邱明泉一句:“假如我现在没上你的身,你会怎么做?”

邱明泉一怔:“在这里守着,和他们打游击战,拼了?”

封睿嗤笑了一声,傲慢而冰冷地道:“不,你最后一定会像我这样做的。我太了解你了。”

他转过头,在夜色里盯着林哥,一双眸子坚定而沉静:“我们这样不行,要分散些,万一被搜过来,一窝端更糟糕。”

林哥一怔,正想说两人背靠背互相掩护,来一场枪战也未必不行,可是封睿却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林哥,我们还是分头走。我姐姐……就交给你了。”

感受着这诀别般的轻轻一握,林哥忽然心头一颤,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

没给林哥留出任何反对的时间,封睿已经从容地自藏身的地方站了起来。

身边,向明丽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弟,她不懂战术,只能被动听着这两个男人做决定,可是为什么……她心里却忽然这么慌乱呢?

邱明泉心里一颤:“封睿,你要干什么?”

封睿并不搭理他,却看着向明丽,柔声道:“姐……回去跟爸妈说,假如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他们的儿子,做你的弟弟。”

虽然没有什么星光月影,明明该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向明丽却好像恍惚觉得,面前的弟弟似乎有哪里不同。

语声很轻,带着遗憾和温存,像是在和她做着最后的道别一样。

她忽然猜到了什么,心中大悲,正要呼叫阻止,可是林哥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封睿再不留恋,长身而起,端着那把还剩七发子弹的手枪,转身狂奔而去!

他丝毫没有隐藏脚步,甚至刻意加重了声响,一串树叶和枯枝被踩踏的声音在静夜里犹如猎豹出击,飞马行空。

袁刚那帮人就在不远处,这一下听得清清楚楚,纷纷驻足。

“那边那边!他们在那里!”疯狂的叫声如同髭狗狂吠,一窝蜂地迅速向着声源追去。

听着那喧嚣的声音渐渐远去,林哥才默默松开了捂住向明丽的手。

刚刚移开,他的手掌上就是一凉,一串泪水默默滴落在上面。

“他……他会有事吗?”向明丽无声地流着泪,眼前浮起似曾相识的一幕。

那个夏夜,还没有和他们相认的小弟,就是这样勇敢站出来护住了妈妈,而现在,同样的身体又遮挡起她面前的腥风血雨。

“不会的。”林哥低声道,“你弟弟极为聪明,用枪也出色。那些歹徒是野路子,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你放心。”

嘴巴里这样说着,可是他的心里,却比懵懂的向明丽更加沉重。

热武器不是贴身相斗,所谓乱拳打死老师父,在枪战中也是同样的道理。

毫无准头的一枪乱射,也完全可以置人于死地,所谓枪炮无眼,从来都是最残酷的真理。

仿佛是要在他们心里压上最后一根稻草,远处的密林里,忽然传来了久违的再一次枪声!

……

封睿弯着腰,估算着身后和林哥他们拉开的距离足够大,这才猛然放轻了脚步。

刚刚的枪响是身后紧紧咬住,一路狂奔故意吸引他们跟来,的确帮向明丽他们解除了危机,可是,也很难再摆脱身后的嗜血鲨鱼。

邱明泉看着他飞奔,内疚、羞愧、难过,翻涌融合在一起,直刺得他心痛如绞。

“你……你不必这样做的。”他哑声道。

封睿发出了一声极短的冷笑:“这是最有效保护他们的办法,你到最后一定会这样选的,那么我尊重你——你给我瞪大眼睛看看,谁他妈的会怕死。”

封睿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冰冷,以往再调侃和讥笑,那都是带着傲娇和善意,可现在,邱明泉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

……刚刚那句话,是真正地伤到了他啊。他模糊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封睿闪身在一棵大树边,先是在地上摸了几块石头,然后轻轻一纵,开始向树上攀援,不出片刻,已经够到了最下面的树枝。

拽了拽那树枝,感受着粗细,他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天空的阴沉似乎散了一点,浓厚的云层显出一点点微微的白,半边冷月露出了头,照着西伯利亚空旷的大地,也照着长满眼状瘢痕的白桦树干,在地上投下模糊的树影。

白桦林里除了那些歹徒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就再无人迹。

袁刚带着人,终于逼近了刚刚脚步消失的这片区域。

“小心,他一定藏在这附近。”袁刚冷冷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企图找出蛛丝马迹。

众人早已围成了扇形,闻言都警惕而紧张地低下身,一棵棵树木排查过去。

人影重重,就像是游走在目标猎物附近的成群髭狗,忽然地,众人身后,“咚”的一声极轻的声音,在地上突兀地响起。

最后面的那名歹徒清晰听到那声音就在身后几步之外,这一下,直吓得魂飞魄散——那人手里可是拿着枪的,要是在他背后来一下,自己还有命吗?

他惊恐地跳起来,茫无目的地冲着身后那声音来处“砰”地就是一枪:“出来,给我去死!”

枪声响过,硝烟的味道轻轻散布在空气里,却没有任何人影。

这一枪放了空。

“看清楚才开枪!”袁刚怒喝。

“我……我身后绝对有人,我是听见动静才开枪的。”那人不甘心地辩解着。

众人四下看看,犹疑着继续搜寻前进。

封睿手里捏着石头,在众人上方的树干中纹丝不动,冲着落在另一边的某个歹徒身后,再次丢去了一粒石头。

那人同样猛地一惊,大叫一声:“有人!”

袁刚他们赶紧回身,半晌过后毫无发现,不由微怒:“再疑神疑鬼,我扇你信不信!”

“砰”的一声巨响,另一边又传来一声枪声!

袁刚这一下可真是气得不轻,猛然转头厉叫:“都省着点子弹,再乱放枪……”

话没说完,所有人都忽然愣住了。

在另一边,一个他们的同伙静静立在那里,忽然一歪,整个身体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他身边的同伙尖叫一声,拔脚就往外一跳,众人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都趴下身:“有人,有人!那小子在开枪!”

“他在哪?!快快,找出他的方向!”

好半晌,才有人战战兢兢地摸过去,看了看那个同伙。

“没气了……大华死了!”那人压着嗓子叫。

袁刚死死扫视着四周,一棵棵地看过去,企图在某棵树后发现异样,就在这时,忽然地,再一次枪响,落在最后面的一个人再度倒下!

“死了,小六子也死了!”有人伸手一探,惊恐地汇报着。

众人惊叫一声,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互相背靠着背,企图找出敌人的射击死角,可一阵慌乱后,又再没了动静。

夜风呼啸,树叶沙沙,就像是有什么在游走追猎,可无论他们再怎么警惕,那两枪就宛如天外飞仙,收割了两条性命后,了无踪迹。

“给我接着搜!”袁刚在一群哀兵中冷冷道,“大家伙可别忘了他值多少钱,除了赎金以外,可还有人出巨款买他的命!”

肩膀的伤痛如影随形,他心里的恶毒和恨意不停滋长着:叫他抓到那个小子,不把他折磨个三天三夜,他就不姓袁!

同样用刮刀,把那小子的两边肩膀都废了,再敲断他的琵琶骨,他倒要看看,那张漂亮淡定的脸上,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扭曲和痛苦的表情。……

他头顶上不远,邱明泉和封睿闻言都是心中一惊。

——有人出钱买他的命?那是谁?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除了袁刚这个仇人外,他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死敌?

“得查出来这个幕后的人。”封睿在心里狠狠道。

邱明泉没有说话。

他们……还有以后吗?

天边泛起一层微光,在极远的地方慢慢侵袭过来,黎明的光线可以带来瑰丽的日出,可是在此刻的邱明泉眼里,却像是催魂夺命的利器。

天,就要亮了吧?一旦亮了,随时有人抬头,就能看见树上躲藏的他们。

现在已经骑虎难下,无法再冲出包围圈,这样在树上的狙击,到底能不能击杀掉所有人?……

众人背后,有一个小喽啰,忽然悄悄退了后,无声无息地向着相反方向溜去。

不行,这个追杀的目标邪门得很,他才不要这样无头苍蝇般乱转,再下去,说不定死的就是他。

他是来发财劫人的,不是来拼命的!

……

远处,小山丘后面,林哥听着远处不停传来的隐约枪声,心里天人交战。

邱明泉应该还在周旋着,假如真的被抓了或者死了,枪声不会这样时断时续。

不行,他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假如说邱明泉舍身引走敌人是为了救他姐姐,他躲在这里,又算什么!

林哥猛然站起身,饱含歉意地对向明丽道:“向小姐,对不起……令弟将你托付给我,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看着他一个人在那边独自战斗。”

他深深吸了口气:“你小心点,往来处跑回去吧。一定注意安全。”

向明丽一直黯淡的泪眼,忽然亮了。她连连点头:“好,拜托您了,您快去救救他!我没事的,我可以保护自己!”

林哥点点头,迈开步子,大步向着邱明泉的方向追了过去。

向明丽颤抖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才终于好受了点。

她定了定心神,转过身想要辨认逃走的方向,可是,就在这一刻,她的脖颈却忽然一凉,一把刀锋压在了她颈上。

“哎呀,居然叫我捡了个漏。”那名临阵逃走的歹徒心花怒放,伸手去抓向明丽的头发,“小娘们原来藏在这里!”

向明丽心里一寒,感觉着脖颈上的冷意,心里各种念头走马灯一样闪过。

不,她绝不能再被抓住,做人质去连累弟弟他们。

这危急关头,她骨子里的血勇和机智全部涌了出来,片刻后,她就颤抖着声音,小声哀求道:“大哥求求你,别伤害我……我不动,什么都听你的。”

毕竟是年轻女孩子,声音轻柔动听,又这样示弱惊怕,看上去完全无害,那歹徒笑了一声,顺势在她光滑细腻的脸上摸了摸:“乖,我就不伤你……”

话音未落,向明丽已经趁着脖颈上刀锋微微一松的当儿,拼尽全力一滚,闪到了一边,然后一脚狠狠踢在了那歹徒的裤裆!

那人胯下剧痛钻心,哀嚎一声,直疼得在地上疯狂乱跳,向明丽瞅着空,拔腿就跑。

可是她摔下火车时就受了伤,就算已经用尽全力狂奔,毕竟还是跑不过天天打家劫舍的男人。

没出十几米,那人就再度追上了向明丽,狠狠一脚飞起,使向明丽飞扑在地,然后狠狠压住了她,连着两个大耳光扇过去,直打得向明丽眼前一阵发黑,满嘴都是鲜血。

可是这暴虐也把向明丽骨子里的狠劲逼上来了,她一声不吭,用拳头,用指甲,用一切能用的手段死命地和那男人搏斗着,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再落到他们手里,做人质来要挟明泉!

那歹徒个子也不大,力气虽然比女人大得多,可是一个人忽然悍不畏死,迸发出来的能量绝不容小觑,一时间那歹徒就吃了不少亏,脸上被向明丽抓了几道血口子不说,忽然地,向明丽猛地一歪头,张嘴狠狠咬在那人胳膊上!

那歹徒又是一声痛叫,慌忙松开手,劈头盖脸去打向明丽,可是向明丽却拼死也不松口,直咬得他连连惨叫。

好半晌,向明丽才把满口的鲜血带着吐沫,劈面重重一口,吐在那人脸上:“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那歹徒气得发疯,伸手拿出刀,当胸就向下狠狠刺去:“臭娘们,我看看到底谁先死!”

向明丽被几个耳光扇得眼冒金星,再没了力气,一闭眼,只等着那当心一刀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股温热的液体,猛然飙飞到了她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味。

被刺中了吗?可是为什么不疼?

“当然是你先死了,贱人!”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无尽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