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睿倒是没嫌弃,从善如流地尝了一口,点点头:“果然不错。”

韩立笑嘻嘻地摸了摸小女孩的羊角辫:“你上几年级啦?这一发洪水,作业没做完吧?”

小女孩眨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我就在这儿上学,开学就二年级啦!”

韩立呆呆地看了一下这又破又旧的教室,忽然叹了口气。

封睿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咸菜:“小朋友,谢谢你的咸菜啊。我们吃了你的东西,就算是朋友了。人家都说做朋友要互相送礼物的,那我送你点什么好呢?”

他沉思了一下,淡淡道:“那我送你一间学校好不好?就这儿,等洪水退了,我重新建一所漂亮的大教室给你们。”

那小女孩呆呆地张大了红嘟嘟的嘴巴,看着他不说话。

旁边她爹可吓了一跳:“哎?大兄弟?……”

韩立瞪大了眼睛,忽然兴高采烈地对着那乡干部道:“没事没事,这位大兄弟他就爱做慈善。你随他!”

……外面天黑了。吃完了东西,封睿腿伤不便走动,韩立陪着那个安置点的负责人四处转了转,安抚了一下老乡,又和孩子们笑着玩闹了一会,这才转身回来。

被水淹着的二层教学楼里没有电,每间教室里只有极少数的蜡烛亮着,一开始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和打闹声,渐渐的,因为没有光亮,很快也就声音小多了。

这间教室不大,乡干部特意给他俩空出来一间房,算是款待大城市来的志愿者。两人把几张课桌拼在一起,下面垫着自己的衣服,草草地平躺了下来。

韩立的大高个子躺在课桌上,不由得有点束手束脚,不敢乱动,生怕掉了下去。躺了一会儿,外面老乡们的声音更小了,许是都心里不安又茫然,也少有人聊天,更没有什么欢声笑语。

外面一片漆黑,从四面漏风的破旧教室的窗户望出去,外面根本没有城市里那种万家璀璨的灯火,只有一片漆黑,流经四周的洪水比白天似乎减了速度,可是依旧能听见冲刷过这小小二层楼时的水流声,冰冷又无情。

“哎,封睿,你说这洪水什么时候是个头?”黑暗里,韩立忽然叹了口气。

封睿沉默了一会:“总有过去的时候,雨汛期过去了,自然就退了。”

“你倒是乐观得很。”韩立嘟囔着,“我这不是烦心向城么,这洪水一天不退,他们就得一天在这里扛着。上次明明生病可以顺水推舟下来的,他就是不干。我真是愁死了……”

封睿的声音在黑暗里和平常一样波澜不惊:“没办法,向城从小就是这种性子。”

韩立一下子哑巴了,半晌才闷声闷气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天天摆出一副特了解发小的模样。”

“抱歉,本来就比较了解。就和你天天和明泉在一起工作一样,能不了解吗?”

“啧啧,明明晚上吃的干馍馍加咸菜,怎么一股子好大的醋味呢。”韩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少抱怨了。要是向城是那种借口生病就退下来的人,你还会喜欢他吗?”封睿淡淡道,“自己喜欢的人,就认了吧。”

韩立呆了半晌,忽然傻乎乎地笑了起来,黑夜里一口白牙闪着隐约的光:“你说的对,那家伙要是不这么轴,我还真不会这么着了魔一样喜欢他吧。”

封睿默默躺着,韩立又问:“你的腿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发热?”

封睿这倒没有逞能,伸手摸了摸伤口附近的皮肤:“还好,没热,也不算疼了,应该暂时没发炎。”

韩立打了个哈欠:“那好,赶紧睡吧,我可累坏了。明儿还得起来等我家那位分任务给我呢。”

想了想,又发狠道:“天天对我颐指气使的,拿我和手下的兵蛋子一样吆喝。我暂且让着他,以后迟早这笔账得算回来!”

封睿凉凉地回了一句:“谁不是呢?叫我往东我不敢向西,叫我向后,我就不敢靠前的。”

“你也这样?看不出来啊。”韩立不怀好意地道,“我们邱班长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一定是你要求太过分,把人惹恼了。”

封睿没再搭话,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味着自己过去某些“过分”的要求,还是单纯地累了,半晌才淡淡道:“总之你说得对,迟早这账得算回来。”

没一会儿,身边的韩立就响起了均匀的鼾声。

封睿默默听了一小会,伸出腕上的防水表,看了看夜光表盘,上面已经指向了腕上八点五十。

他悄悄的从并排的课桌上翻身下来,瘸着腿,轻轻走出了教室门。

外面的狭窄走廊只有一米多宽,他四下犹豫着看了看,一直走到了二楼的尽头也没有发现空地方,每间教室里都睡着老乡们。

想了想,他在漆黑的夜色里摸下了楼梯,一直摸到了一楼临水的地方,才悄悄掏出了藏在怀里的步话机。

打开开关,对好频道48.041.9785,他小声地道:“明泉,你在吗?”

立刻,嘈杂的电流声中,邱明泉压低了的柔和嗓音传来:“我在,我在的!”

早早地……就等着了呢。

封睿在一片黑暗中微微笑了起来,腿上开始因为站立有点跳跳的疼,他斜倚在墙边,借以消除点负重:“你在哪儿呢,方便说话吗?”

邱明泉的声音有点羞涩:“嗯,我从安排的宿营点出来了,找到外面的土坡上和你通话。旁边……没人。”

封睿几乎可以想象出此刻那个人脸色微红的模样,就算是空无一人,他也照样会慌张地四下看看,再轻舒一口气吧?

“我这边也没人。”他柔声道,“下了教学楼在水边呢,找了没人的地方和你说话。”

不知道此刻到底距离后方的总指挥部有多远,五公里?八公里?

他只知道着步话机在空旷地带大概最远能接收到十公里的距离,现在听来,虽然把通话音拧到了最大,可是人声已经有点微弱,电流的杂音也格外大。

总该快到极限距离了吧?再离开远一点,就不能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所以老天还算眷顾他们,虽然不能依偎在一起,却终究算是给了这隔水相望的机会。

步话机里,邱明泉似乎卡了壳,好半天才低声问:“你晚上吃的什么?能睡得好吗?”

封睿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嘴角不由翘了起来:“吃的干馍馍和咸菜,对了,我觉得那咸菜特别好吃,腌得丝丝入味,咸香得很。”

邱明泉不由扑哧一笑:“也就是你又累又饿,才会觉得这种普通的东西稀罕。就像民间故事说的,那朱元璋逃难时,也觉得白菜豆腐汤是天下至极的美味,等到回了皇宫啊,就觉得任谁也再做不出那么好吃的东西了。”

自打高三毕业那天,封睿向他告白后,两人间就再没了过去心心相映的相处,偶然几次见面,更是各种状况频发,今天在这格外困苦的时候,反而难得这样平和地笑语晏晏。

封睿听着他柔声开着玩笑,心里莫名地又甜蜜又雀跃,不由得同样温柔笑道:“你不信啊,那等明天我找老乡要点儿,带回去给你尝尝。”

“好啊,那你带点来。”邱明泉随口应着,“要是真好吃,咱们等洪水退了,多带几瓶,回去给我爸妈、你爸妈都尝尝。”

步话机那边,封睿忽然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在夜风中分外清晰:“明泉,你可……真贤惠啊。”

邱明泉一怔,还没想明白他的意思,就听到封睿低声调笑:“这就想着孝敬两边家长了吗?”

邱明泉脸上蓦然发起烧来,不由得又羞又恼,可是却又舍不得关上步话机,只小声恨道:“再不正经说话,我就挂了!”

四周的洪水包围着破旧教学楼,水面一览无遗,在极微弱的夜光下显出模糊的波澜。

有风吹来,封睿的黑发在风中被吹得有点凌乱,他斜斜靠在水泥柱子上,心里一片宁静:“我正经得很。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异常认真,也从不乱开玩笑。”

邱明泉心中辗转难受,半晌低声道:“我知道的,我从来都知道。”

封睿也不逼他,无言安静了一会,才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在这陌生乡村的夜晚随着空旷的风飘远:“明泉,来之前的那一晚,我做了个梦,好奇怪。”

“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老了。在梦里,我们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好像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穿着很破旧的衣裳,我依旧华服豪车。”

封睿的语声有点困惑,也有点伤感:“在梦里,你从我身边很疲惫地走过去,可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邱明泉一下子愣住了。他的心跳骤然加速,竟然有点寒毛立起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封睿,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梦见前生?

一时间,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梦见的事,在另一个时空曾经真的发生过。——难道要这样回答吗?

“明泉,那个梦似乎很长,醒来时我忘记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在那个梦里,我不认识你,所以对于错过,好像在梦里也并没有什么难过。”

封睿怅然道:“可是醒来的那一刻,我却难受极了,一想到梦里那种擦肩而过,却彼此仿如陌路的感觉,我就觉得……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掏出来了一样。”

邱明泉默默攥紧了步话机,眼中酸涩异常。

他悄悄抹了一下眼角:“是、是吗?我也做过类似的梦呢,好像在另一段人生里,大家的命运都不一样,我不认识向城,不认识韩立和伍小天他们……”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我也不认得你,甚至也没有认回爸妈。”

“是吗?”封睿忽然激动起来,“原来你也做过这样的梦吗?”

“是啊……一模一样。醒来的时候,忽然醒悟到梦里的痛苦不是真的,就会忽然高兴起来。”

第182章 对讲机PLAY

封睿听着他忧伤的语气, 禁不住脱口而出:“明泉,那么你……还要我等十六年吗?人的一生就只有这么长,我有时候想着你就在这个城市,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地方, 我们却不能走到一起,我就会很难过。”

邱明泉涩然道:“我们毕竟生活在这里, 而不是梦中。这一点已经足够庆幸了。”

封睿的声音低沉又柔和:“庆幸什么?庆幸我们这一生里能相识吗?”

邱明泉怔怔地安静很久, 才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一直……也都很庆幸这一生遇见你。”

封睿忽然屏住了呼吸, 心跳急速飞快加速, 握住步话机的手心竟有点微微出汗的激动。

邱明泉一向对这份感情躲避又拒绝,今天忽然这样一句说出来,就像是第一次承认了什么, 叫人有种猝不及防的惊讶狂喜。

“明泉!”他猛地低叫一声, 声音沙哑又魅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后悔了, 我后悔今晚没有连夜划船回去!”

他焦躁地直起身, 腿上的隐约疼痛非但没叫他萎靡,反而像是某种刺激。想冲回去一把搂住那个人, 想狠狠地抱住他, 想在他脸上、脖颈上、身上留下疯狂的吻!

想要逼着他用颤抖又迷人的声音, 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说十遍, 说清楚!

邱明泉听着他忽然嘶哑的声音, 也是浑身一颤, 迟迟不敢按下自己这边的对讲键回应。

封睿等得心急,迫不及待再次按下自己的对讲键,咬牙低声道:“不准关机,听见没有?你要是敢关机,我这就解开缆绳,拼着这大半夜的,我一个人划回去见你!”

邱明泉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按下对讲键:“你、你疯了吗?……别胡来!”

“不行,我想回去见你,我忽然想你想得要发疯。”封睿焦躁地低声道,“为什么我们连救灾都不能在一起,我这样辛辛苦苦追来,这样受伤流血,不是为了要和你这样还隔着一道水域!……”

“什么!”邱明泉惊呼一声,“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

封睿一下顿住,刚刚情急说漏了嘴也有点后悔,可是听到邱明泉那惶急的声音,又莫名有点甜蜜,歪着头想了想,也就坦白:“在水里被玻璃划伤了,腿上有个几厘米的伤口,流了很多血,刚刚包扎了。”

邱明泉一下子心里又痛又急:“你、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啊?流血那么多要紧吗?会不会发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我现在就有点疼,还有点难受,怎么办?”封睿嘴角轻扬,语声却带着委屈,“你帮帮我,让我舒服一点,好不好?”

邱明泉哑巴了,明知道眼前有个危险的陷阱,明知道这个人借机发难、用尽手段,可是这种时候,又怎么能狠下心真的扔开不理?

“你……你要我做什么?”他气息不稳,又羞又急。

“明泉,我觉得我好像发烧了。”封睿说着半真半假的话,连哄带骗,“你亲我一下吧。”

“你……步话机上都是雨水,我亲不下去!”邱明泉气急败坏。

“哦。”封睿委委屈屈地叫,“那你说你喜欢我。”

“我……”邱明泉卡了壳,张张嘴想要重复,却又说不出来。

封睿等了半天,倒也不忍心再逼他,只自己道:“可我喜欢你。我想抱住你,和上次婚礼酒店的洗手间那次一样,逼着你露出不能自控的表情,逼着你对着我颤抖,然后求我放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变得充满欲望,虽然强行压制,却依旧在这陌生的他乡变得蓬勃而旺盛:“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满脸通红、眼角含泪的样子,我……”

“快别说了!”邱明泉颤抖着声音,羞窘地快要抓不住手里的步话机,“你再说,我真的、真的要挂了……”

封睿终于住了口,电流声滋滋啦啦的,混着来自旷野的的风雨声,正当邱明泉微微松了口气时,他却忽然快速道:“以后我一定会找一个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地方。”

“啊……什么?”邱明泉有点发愣。

“就这种漆黑的野地里,陌生的乡下。”封睿声音低沉,带着忽然的锋利和侵略感,“我会把你压在身下面,扒光你的衣服,逃走了也要捉回来。我发誓,我会叫你哭着求我,再也不说什么十六年的鬼话。……”

邱明泉只觉得双腿忽然一软,脑子里像是有漫天焰火忽然炸开,随着封睿色情而富有画面感的描述,他再难控制住想象,脑海中竟是真的出现了某种奇怪的画面。

陌生的乡间,无人的田野,头顶铅云密布,四周空旷无人,只有风声草响,只有那个人英俊又霸道的脸逼近,把他重重压在身下。明明是骄傲冷漠的模样,可是动作却粗暴而火热。……

“你、你够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发出了严厉的斥责,可是那声音自己听来,都觉得完全没有任何力量,反倒全是软弱和心虚。

对面,对讲机的电流杂声越发得大,封睿的语气看似平静,却咄咄逼人:“不够,对着你的话,完全不够。我为你等了这么多年,将来有那一天的话,你等着——不会有够的时候。”

明明说的话没有什么淫词秽语,甚至都没有什么露骨的话,可是邱明泉却只听得面红耳热,再也撑不住双腿。

他牙缝里逸出了一声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呻吟,跌坐在了身后的山坡上:“封睿……太、太晚了,有什么话你明天说,好不好?你的腿还受着伤。早点回去平放着休息吧。”

他的口气似乎是羞惭,又似乎是哀求,但是唯独没有真正的生气。

封睿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前面那一声软弱的呻吟,心中揣想着那人此刻温润脸上必是春色无边却又不自知,不由得心里又是甜蜜,又是火热:“好。我听你的。”

“那快点回楼上,别胡思乱想。”邱明泉强行镇定声音,“明天回来,不准再逞强了,好好治疗一下。”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不赶我走就成。”封睿俊脸含笑,柔声应道。

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对讲机的按键,他望着蒙蒙黑夜中的水面,脑海中一片纷乱。

一会儿全是小时候,邱明泉在汽车边初见时的苹果小红脸,一会儿是他高中时矫健奔跑在操场上的样子,一会儿是被自己压在墙上热吻时情动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混进来那个古怪梦境,那里面,邱明泉完全陌生、身影佝偻又疲惫。

这些情景走马灯一样,在这个夜晚忽然全都冒了出来,竟是每一幕都纤毫毕现,他默默发了一会儿呆,看看腕表,已经十点多了,终于站起身来。

正要转身上楼,忽然,他身子就是一个趔趄,脚下所处的楼梯竟然一阵摇晃!

不是错觉,真的……在摇晃。一瞬间,封睿脑子里涌起极度的诧异,这是什么?地震了?!

一阵风吹来。明明是风力不大的夜风,可是眼前小楼的摇晃却更加明显。封睿侧耳听着某种奇怪的杂乱声响,那门窗的震荡、那墙壁撕裂的闷响。

他终于汗毛倒竖明白了一件事。

——是楼房在晃,不是地震!

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在夜色里高声狂呼:“乡亲们醒醒!楼要塌了,快起来!快点逃!”

一时之间,他的声音虽然穿破夜空,惊醒了许多人,可是大多数人还都懵懂着没反应过来,二楼有人茫然地坐起来,望着外面:“什么……什么声音?”

封睿大急,再也顾不得危险和腿上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狂奔上楼,这一刻,他越发能感到脚下的楼梯在摇晃。

“韩立,快出来!”他一把拽起来熟睡的韩立,“这里在摇晃,要塌了!”

韩立虽然睡得香甜,可是这几天风餐露宿也养成了警醒的习惯,一下就清醒过来,迅速弄明白了状况。

抱着对封睿的完全信任,他没有任何追问的废话,而是一个箭步和封睿一起跑上了走廊。

“乡亲们,快下楼!这楼危险!”

安置点里大约有最少五六十名群众,这时候也全都被吵醒了,有人就开始惊叫:“哎呀,这脚底下是真的在晃悠!”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大人、孩子都开始往黑暗中的楼梯挤去,一片听不太懂的方言里,夹杂着孩子们惊怕的哭喊声。

韩立大急,这眼看着不对啊!别没被楼塌砸倒,先踩踏伤了人!

正要焦急狂叫,就在这时,黑暗的楼梯口却响起了封睿沉稳的声音,带着无以伦比的镇定:“各位乡亲,请一定不要挤。你们身边都有孩子,真挤起来,先伤到的一定是孩子。一个个排队走,楼还没塌,别怕!”

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领导人气质,虽然年轻却天生威严,好听低磁的音色带着安抚:“我保证,大家都会没事的!”

那名负责的乡干部也跟着大叫:“对对,大家别乱,没事的!”

拥挤的老乡们终于安静多了,一个个摸索着,抱孩子的抱孩子,搀老人的搀老人,排着乱七八糟的队伍,依次摸下了楼。

韩立终于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有封睿在!

没时间叫他们多想,还剩下队伍尾巴没有及时跑下楼的一刹那,忽然,他们身后的摇晃更加剧烈!

韩立猛然回头,眼前那摇摇晃晃的小楼,眼睁睁地就看着小半边忽然在漆黑夜色里倒塌下来!

墙壁歪斜,劣质的柱子戛然断裂,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深夜里尤其清脆而恐怖,片刻之后,大人和孩子们的惊声响彻了长夜。

……

邱明泉摸着黑,悄悄离开了无人的小山坡,回到了宿营地。

刚刚有人给他分配了一张行军床铺,和那个水利专业的博士生紧挨着在一间帐篷,可是回到了帐篷里,那个博士生却不在。

旁边一张行军床上是位管后勤的干部,一见他进来,就急切地道:“刚刚有人把张博士叫走了,说是又有紧急汛情,他找不到你,留了句话说,假如你回来了,还请你也去一下指挥部帮帮他!”

邱明泉心里一沉,不敢怠慢,赶紧快步出了营帐。

刚刚走近灯火通明的指挥部,就听见里面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

邱明泉快步进了门,就看见张博士只听了几句,原本已经蜡黄的脸上就更加难看了:“什么?上游夜里又开始大暴雨?!预计降水量呢?……”

屋子里的人都侧耳听着他的话,闻言都是心里一个激灵,有的人甚至表情已经绷不住,露出了一点短暂的绝望。

——还要下?!刚刚泄过一次洪,正指望着休养生息几天,等泄洪的江水慢慢退去,再积极组织乡亲们自救,可是假如再下暴雨,刚刚人工打开的分洪口,还得接着承受巨大的分洪压力啊!

那个博士刚放下电话,还没来得及汇报,放下的电话竟然又毫不停息急促地响了起来。

这一次,是来自于省抗洪总办公室的紧急电话:汉口告急!!

“汉口防不住了,市区刚刚深夜再度进水!”胡团长放下电话,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在昏暗灯光下尽显杀气,“通知全团的所有人全部紧急集合,嘉鱼这边立即深夜开口泄洪!”

上游暴雨,洪峰即将再到,而现在汉口市区都已经顶不住了。……

那边是城市重镇,是上级下令严防死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的地方,胡团长这个军区调来的好几个团都被分去了那里。

现在已经说出了“顶不住”这几个字,不用多说,谁都知道背后是多少辛酸和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