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陪阿姨说一会儿话,这些话我只能告诉你,因为你和瑜君处过对象,你陪阿姨说说话行不行?我们此前并未见过面,但我听瑜君提过你,阿姨对不起你…瑜君和你提分开,可能有我的原因。”

康伟不知道程曲榕此时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他和小单是不是在一起不重要,重要是小单能活着啊。

夏晓兰拉住他,“程阿姨和你说话,你好好听着。”

“瑜君失踪,只有我过来,她爸还在大坝上,20多年前修建的大坝有了裂缝,不是他修的,组织上找到他,他还得把这个担子挑起来,用老单的话说,大坝出了问题受影响的不是一家一户,他的小家,他的女儿,都要排在后头。这个春节,老单又会在大坝上渡过,这种情况在单家很常见,他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出色的筑坝工程师,但他真的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称不上一个好父亲!”

程曲榕的语气平淡,她阐述的是一个事实。

但这份平淡中又何尝没有抱怨?

作为一个妻子,程曲榕能接受丈夫一心扑在大坝上,为了工作贡献所有精力。

可作为一个母亲,在女儿失踪的时,丈夫还是不能放下大坝,永远是工作重要,程曲榕自然有资格埋怨!

程曲榕停了一会儿,稍微稳定了自己的情绪才继续讲:

“瑜君出生的时候,老单在大坝施工现场回不了家,瑜君生病,他这个当父亲也总是缺席,他真是最不称职的父亲,可瑜君偏偏崇拜他,想要成为她爸那种人。她说她爸死了,还有参与修建的一座座大坝没塌,那些东西能证明她爸没有白活一遭,人生短短几十年,她也想为‘单瑜君’这个名字留下点什么。她从小就是个对世界很好奇的孩子,什么都想尝试,一直没有定性,就算考上华清学土木,也并未确定自己的职业,直到她听到‘雏鹰启航’计划,她觉得这是她想要的,她渴望改变!”

渴望改变自己,也渴望改变支教的地方。

程曲榕费力挤出一点笑容,异常苦涩。

“我告诉她,我管不了她爸,我也管不了她,她要支教要留在西北都随她…但她爸不是一个好丈夫,她也注定很难成为一个好妻子,她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千万别拖累别人,别人凭什么要为她的理想一起奉献?她那是自私!”

这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挽留。

打从心底不愿意女儿来西北吃苦,却又要尊重女儿的理想,尊重女儿的选择,程曲榕不得不用上了这样的办法。

结果单瑜君被她的抱怨提醒了,想到父亲单靖业和母亲程曲榕的婚姻,单瑜君在来西北前对康伟提出了分手。

176:阿姨,我只接受一种结果(4更)

这才是完整的小单吗?

康伟愣愣的。

单瑜君的确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两个人能处上对象,就因为单瑜君对康伟南下经商的事也很感兴趣。

对生活热爱的人,才会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也感兴趣。

程曲榕讲述的内容,让康伟把自己心里的‘小单’填补的更立体真实…小单的确就是这么个人,康伟怔了一会儿才回神:

“程阿姨,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喜欢小单,您让我对小单更理解了。但小单为什么和我分手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把小单找回来。”

不在一起没关系的,小单好好活着就好了。

康伟苦笑,小单分手的那么干脆,因为觉得他当不了另一个“程曲榕”吗?

他想了想两年前的自己。

的确当不了。

那时候辞职经商,对赚钱充满干劲,对自己的事业充满干劲,有种只要他肯努力,世间一切都能在自己掌握中的错觉,那时候小单要是告诉他可能留在西北不回去了,他多半是想不明白的。

有那么多人可以奉献,他爸已经是烈士了还不够?

这两年,他整个人状态都和以前不同了。

小单比他更成熟,走在了他前面,小单的选择放到此时,康伟是真的能理解。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程曲榕”,但两年后的他愿意试一试。

——唉,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他就想把小单给找到!

程曲榕一直很淡定的,此时却落泪:

“阿姨希望你能知道,瑜君是真的喜欢过你,她给家里写信,说大学毕业就带你回来。她不是把理想看得比你重要,她把理想看得比她自己都重要,我希望瑜君够坚强,运气也足够好,能坚持到我们找到她,但若是、若是…我们都要有心理准备。”

程曲榕的话让众人脸色都变了。

她到了村子后的淡定都是假象,出动了那么多人搜救后还没有结果,程曲榕对女儿单瑜君生还的可能性已经不抱太大希望。

她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准备。

她拉住康伟说这一番话,不是拖延救援时间,单瑜君就是一个纽带,使得程曲榕关注康伟。

如果单瑜君真的遇难,程曲榕希望为女儿辩解几句,康伟是女儿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交往过的对象,如果女儿不来西北,大学毕业后就会带着康伟回家…安定,难道不好吗?瑜君丢掉了安定稳当的选择,程曲榕悲泣。

康伟脸都白了,嘴唇哆嗦。

“阿姨,我只有救回小单的心理准备,其他任何结果我都不能接受。我不能再陪您说话了,我要去找小单。”

康伟往外跑,邵光荣这次没拦着,也跟了上去。

夏晓兰扶住程曲榕:

“程阿姨,我们一起跟上吧,我相信单学姐会被老天善待!”

这已经是单瑜君失踪的第五天下午。

夏晓兰觉得并不到放弃的时候。

程曲榕这个当母亲的也不愿意放弃,对康伟说那些话,更多是要让康伟提前做好最坏打算,有心理准备…作为母亲的程曲榕得多悲痛,还惦记着康伟的情绪,程曲榕真是一个发自内心温柔的女人。

单瑜君不仅肖父,也肖母。

程曲榕擦干眼泪和夏晓兰一起上了吉普车,在其他人的陪同下也加入到了搜救行动中。

第五天,依旧没有找到人。

又有两架直升飞机来增援。

没有人说要放弃寻找,刑队长甚至给大家鼓劲:

“包围圈在缩小,我们已经清理掉的狼群活动范围内没有找到血衣等物。”

第六天,腊月三十。

夏晓兰喊出的口号是把人找到一起过年,疲惫的搜救队员们都说好!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搜救队伍中,不仅是高家兄弟所在村的村民,单瑜君教过的,连去年已经小学毕业到县城上初中的学生家长,都加入到了搜救队里,青壮们三五成群,一点点把戈壁找遍。

连夏晓兰都没休息过,康伟也不必说。

两天不睡觉,康伟的精神却越来越旺,这人是精神在燃烧,不找到人他停不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

一分一秒的流逝,都是在和死神赛跑。

康伟渴望看见信号弹,不管从哪个方向升空,都说明发现了单瑜君三人的踪迹。

他又害怕信号弹。

害怕找到的是沾血的衣物,甚至是面目全非的残骸…

晚上九点,戈壁的低温能把人的脚指头都冻掉,康伟贴在直升飞机的窗户上往下望,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希望。

邵光荣忍住打哈欠的冲动,他也是两天没睡觉了。

“康子,歇一会儿?”

康伟摇头。

邵光荣不敢劝了。

还是开飞机的为难了,携带的燃油不够,飞机得往回开了。

康伟看了看表:

“再往前找20里!”

20里,甚至30里,其实都没多大意义,如果方向不对,再往前找100里都没用。

但不找,康伟就是不甘心。

“这一片已经找过了。”

飞行员这样说着,还是照康伟的意思往前飞。

单老师的对象不想放弃寻找,飞行员是理解的。

直升飞机低空飞过。

康伟觉得黑漆漆的地面有什么在闪。

“光荣你看下面,是不是有东西?飞行员同志,你再降低一点!”

邵光荣打起精神往下看,绿油油的,像一丛丛鬼火,在夜晚的戈壁显得格外瘆人。

灯光往下扫,飞行员看清了:

“是狼!一群狼在下面!”

可不就是狼群么。

一群狼,至少有十几只,被螺旋桨的声音惊动,冲着半空咆哮。

这些狼真大胆,真不怕死。

“放我们下去!”

“康子你疯了?”

康伟没疯,他冲邵光荣喊:“狼群被惊动了都不跑,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你认为是什么?”

饿疯了狼群,只会被食物吸引。

邵光荣一怔,马上也说下去。

从飞机上往下看,下面的地势一目了然,有几个大石头,却不太像能藏人的。

狼群偏偏在这样的地方逗留的确挺奇怪,邵光荣支持下去看看。

飞行高度再往下降低,康伟看见了一条石缝,只有十几公分宽,成年人很难通过…康伟的心却砰砰跳,他跳到地上,走向石缝。

一个西瓜大小的石头下压着一个东西,康伟用力拽出来。

是一本书!

《药材种植技术》?

谁会看这种书…是小单,小单在当地牵头搞药材种植基地!

177:下面有人!(1更)

“是小单!”

“小单的书在这里,人又在哪里?”

康伟把书皮都抓皱了。

邵光荣对着其他人打了手势,“在这附近仔细找找!”

他们手上都拿着枪,不过算上飞行员也只有四个人,飞机一歇火,吓跑的狼群又慢慢靠拢,邵光荣紧张的手心都是汗。

周诚要在这里就好了,枪法好,指哪儿打哪儿,这些狼不足为患!

换了他和康子,再加上飞行员和另一个救援队的同志,就得小心警惕狼群。

在夜晚,绿油油的狼眼像幽冥鬼火在四周游荡,试探性靠近,怪瘆人的。

“康子,动作快点!”

邵光荣咽了口唾沫。

是男人就不该怂,这不是他心理想怂, 是生理上自然的反应。

康伟把书塞到怀里,四个人背靠着拿枪慢慢搜过这附近,狼群一直远远在嘶吼…可这附近什么都没有。

邵光荣茫然了。

难道书不是单瑜君的,或者是单瑜君落在这里的,人却不在这里?

“康子——”

康伟提着枪又走回了最开始发现书的地缝边上。

“这里有什么声音。”

戈壁上只有呼呼的风声,哪有什么声音?

完了,康子都产生幻听了。

康伟趴在了地上,救援队的也趴在了地上,过一会儿站起来,不太确定:“好像是有点声音。”

康伟沿着地缝走,回到原地,指着一个大石头:“我们把它搬开!”

这石头有康伟胸口那么高,好几百斤重,四个人一边推石头一边还要警惕狼群,甚是辛苦。

“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用力!”

“一、二…三!”

终于,大石头被推开了,露出一个缺口。

邵光荣往前一倾,一只脚差点掉下去,被救援队的眼疾手快拉住。

一股羊骚味儿直冲鼻子,邵光荣差点就当场吐出来。

康伟却浑然不觉,趴在缺口边上,打着电筒往下照:

“小单,小单!”

“小单你是不是在下面?”

没有单瑜君的声音,戈壁夜晚呼呼的风声,把‘咩咩’的声音往地面送。

康伟大喜。

“人肯定在下面,我下去!”

邵光荣拽住他,“咩咩叫的是羊,下面有羊?”

“刑队长说了,小单失踪的时候两个学生赶着羊,找到了羊,就找到了小单!”

戈壁上也生活着野羊的。

可能是哪知倒霉的羊掉到了裂缝里,又被石头封住了出路…好吧,哪有那么巧的事,有羊在下面就算了,还有一本书呢!

邵光荣也觉得单瑜君可能在下面。

为什么不回应?

没受伤都饿了六天,再加上这么恶劣的低温天气,人多半是昏迷了。

希望是昏迷吧…

康伟的电筒到处晃,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角度,精神大振:“有人在下面!”

的确是有人在下面,可惜这缺口不是直上直下,弯弯曲曲的,只能看见两只脚。

“放信号弹吧,找个小个子下去救人。”

大家虽然带了救援工具,比量了一下缺口,怕下去时被卡住,不要人没救上来,反而又搭进去一个救援的。

康伟点头,他趴在地上不肯起来,嘴里叫着‘小单’,希望能得到回应。

可惜回应他的只有羊咩咩的叫声。

信号弹一放,很快又有两架直升飞机过来。

终于来了个小个子,绑在绳索上被慢慢放下去。

康伟此刻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期盼、紧张和害怕交织在一起,他只想听到好消息。

“人在下面!”

“三个人都在下面!”

“单老师,两个学生都在下面,还有两只羊…”

“还活着,他们还活着,人昏迷了!”

康伟精神一松。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哭了。

眼泪流下来又被风吹干,戈壁的风像小刀子割他的脸,可他真高兴啊。

小单还活着!

康伟的脚一软,身体也要往后倒。

邵光荣扶着他,“康子,是好事!”

是啊,是好事,他就是太累了,情绪起伏太大才站不稳。

自己还得再撑撑,等着小单平安脱困才能倒。

康伟不知从哪又涌出一股劲儿。

下去的救援人员先把高家两个孩子系在绳子上,慢慢往上拖,最后才是单瑜君。

一点都没有康伟在华清大学里初遇的样子了,满身尘土很狼狈,身上还沾了干涸的血,康伟的心揪着,这是哪里受了伤?

“小单,小单…”

“小单,我在这里。”

“你别害怕。”

康伟觉得自己可能眼花了,担架上单瑜君的眼睛好像睁开了一条缝在看他。

单瑜君被抬到了担架上,康伟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也跟着上了飞机。

后面来的两架直升飞机配有医护人员,单瑜君三人都还有生命体征,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简单处理一下,要往医院里送。”

康伟点头,“我一起去。”

飞机轰隆隆上天了,邵光荣没挤上去医院的飞机,站在地上骂了声“重色轻友”,脸上其实是有笑容的。

真好啊,人还活着!

邵光荣扭头对刑队长说道:“人救走了,我们是不是得把这群狼清理一下?”

来了这么多人,狼群都被吓跑了。

刑队长点头,“你们说狼群围着石头不走,狼的鼻子比人灵敏,它们是被血腥味吸引着,这群狼饿疯了,它们袭击人,必须被除掉!”

狼没吃的可怜不?

可怜。

可刑队长和邵光荣都不是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的,他们不会可怜狼,只会可怜被狼袭击的人。

要吃人的狼不趁机除掉,等谁落单了,又是下一个单瑜君。

单瑜君三人被救出后,下面的两只羊也被拽上了。

“一只摔断了腿,一只没怎么受伤。”

三个人两只羊都摔进一个窟窿里?

不可能,缺口那么小。

刑队长猜测,“应该是单老师他们主动下去的,为了躲避狼群的,戈壁上到处都光秃秃的,这地方才能让单老师三人藏身!”

石头怎么盖在缺口上就不知道了。

得等单瑜君三人清醒了才能问到细节。

刑队长拍拍两只羊,“多亏了它们,单老师他们才没被冻死。”

可不是么,救援队员下去的时候,两只羊就趴在单瑜君三人身边,两羊三人挤在一起抵御着寒冷。

178:原来不是幻听(2更)

信号弹升空时,夏晓兰都心头一松。

她下意识看了看表,晚上九点半。

还有两个半小时,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在这时候找到人,可不就是团圆吗?

“程阿姨,找到人了!”

程曲榕还不敢信。

夏晓兰也让人放了一颗信号弹,她们不是坐飞机,是在吉普车上,得让一架飞机来捎带她们。

“找到瑜君了?”

程曲榕喃喃自语,夏晓兰重重点头:“我觉得会是好消息,单学姐也想着和我们一起过年呢。”

夏晓兰一向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不爱求神拜佛,但此时,她真的想求一求上天,既然找到了单瑜君等人的踪迹,一定要是好消息。

什么叫好消息?

不求不受伤,只求人活着!

两个小时候,夏晓兰、程曲榕,还有顾正清出现在了市医院。

单瑜君和高家两个孩子都已经先一步被送到了市医院。

这时候,距离新年的钟声敲响还有十几分钟,单瑜君在手术室。

“小单的手臂受了伤,医生说要做个手术,他们人会昏迷是因为受冻受饿,两个学生没有大碍。”

康伟是疲惫的,也是愉悦的。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单瑜君只是受了伤,人还活着。

高家两个学生也活着,康伟分出一部分精力关注他们,小单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康伟是爱屋及乌在关心。

程曲榕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大家都很激动。

夏晓兰看了手术室亮起的灯也很高兴。

她悄悄下楼,在医务室找了个电话打到琼岛,周诚会不会接电话不确定,但她就是想打给周诚。

和周诚分享喜悦,或者别的…两个相互喜欢的人能平平安安在一起,是多么幸运?

嘟、嘟、嘟嘟——

周诚把电话接起来了。

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瞬间填满了夏晓兰的心:

“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就是知道。”

夏晓兰抿嘴笑,“单瑜君找到了,人在医院,生命没什么大碍,两个学生也没事。我为她高兴,也为康伟高兴,周诚,我现在很高兴!”

她为单瑜君高兴,不仅是因为‘雏鹰启航’的计划没死人,夏晓兰自己做不到的那种奉献,单瑜君能做到,夏晓兰敬佩这样的人。

世界要是多一点像单瑜君这样的人,不说变得更好,总不会更坏!

单瑜君获救,夏晓兰高兴,好人就该活着,

她也替康伟高兴,不是因为期望康伟和单瑜君复合什么的,康伟就喜欢过一个单瑜君,是真心喜欢过单瑜君,到现在都还喜欢着,单瑜君若是出事,康伟多半也要被击垮的。

还有单家。

单瑜君是独生女,她若有事,单家也不能承受啊。

“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周诚很想抱一抱自己媳妇儿,可现在不行,再等几天就行了!

夏晓兰听见电话里有人喊“周队”。

“周诚,你去忙吧…新年快乐!”

“媳妇,新年快乐。”

夏晓兰挂了电话,又挨个给周家打电话,给鹏城打电话,不管是刘芬还是关慧蛾,都让她安心在西北呆着,不要着急往回赶,也不要委屈自己,在西北好好陪一陪劫后余生的单瑜君,做好这件事的扫尾工作。

夏晓兰挂完电话,程曲榕也下了楼。

程曲榕已经稳定了情绪:“我也给老单打个电话,告诉他瑜君获救了。”

夏晓兰把医务室都让给了程曲榕。

这个新年真是很难忘了。

单瑜君是在大年初一的下午醒来的。

她的胳膊固定着,打了石膏,动也不能动。

康伟和程曲榕都守在她病床边,单瑜君一醒就惊动了康伟。

单瑜君眨眨眼,康伟还在那里,并不是她眼花了。

“我听见你的声音,但我以为是幻觉…”

她在石窟下面时,就在数着时间。

一边鼓励着两个学生,一边也在心底鼓劲自己,会有人来救他们的,只要她再坚持一下。可时间一天天过去,获救的希望越来越少。

她轻飘飘没了力气,头脑昏沉,听见有人在喊“小单”。

当地人都叫她“单老师”,很少有人叫她小单。

只有一个人喜欢这样叫她,小单、小单…每次这样叫她名字,声音都甜的像大白兔奶糖。

是康伟!

可她和康伟已经分开两年啦。

她不知道向谁询问康伟的近况,她猜康伟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毕竟康伟是个很好的人,没有了她也会有别的女孩子喜欢。

所以康伟是不会忽然出现在西北戈壁的。

可万一,康伟又来了呢?

单瑜君记得自己努力睁开过眼睛,半梦半醒惊鸿一瞥,有人抓住她的手,她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没办法确定是不是康伟。

所以她并没有产生幻听,那人就是康伟。

康伟跑来西北戈壁救她了!

“是我,你没听错,是我在叫你,可你一直不回应,把我吓坏了。”

康伟嘴上说吓坏了,声音却很温柔,也带着笑意。

程曲榕叫了一声“瑜君”,也是喜悦中包含着心疼。

“你有哪里不舒服,告诉妈妈,我叫医生来。”

单瑜君摇头,“就是有点累。”

手臂其实很疼,但说出来照样会疼,反而会叫母亲和康伟担心,单瑜君又忍下了。她很累很疲倦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忽然又想起来两个学生:

“高家兄弟——”

康伟按住她的肩膀,“高家兄弟很安全,他们都和你一起获救了,他们就是擦伤,还没有你的伤重。”

单瑜君彻底放心。

康伟看着她笑,“真的没事,你安心养伤,连和你们一起掉下去的两只羊也获救了,救援队的刑队长说全靠两只羊替你们抵御低温,我连两只羊都会照顾好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然后等你睡醒了,养足精神,再给我们讲一讲这几天发生的事好不好?”

单瑜君不知不觉就点头。

这病房里有程曲榕,有康伟,温暖又舒适,这里不是戈壁,她远离了寒冷和饥饿,远离了徘徊不去的狼群,这里很安全。

单瑜君很快再次入睡。

“程阿姨,您也去休息一会儿吧。”

程曲榕问康伟怎么办,康伟指了指病房里另一张床:“我就在这里躺躺,现在让我离小单太远,我也是睡不踏实的。”

程曲榕暗暗叹了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179:冥冥中的感应吗?(3更)

单瑜君这一觉,从下午睡到了晚上。

输着营养液,睡眠也充足,让她第二次醒来时精神比较好。

她醒来才发现不仅是程曲榕和康伟,病房里还多了好几个人。有夏晓兰,有顾正清,还有高家老大…14岁的半大孩子,倔强时是真倔强,但也能分辨谁对他好。

虚弱的连路都走不动,坐着轮椅也要来看单老师。

“你们都在呀,晓兰也来了。”

“学姐,你有没有好一点?”

单瑜君没醒时夏晓兰就来过病房,看见康伟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头趴在病床上睡着觉,夏晓兰当即轻手轻脚退出了病房。

单瑜君点头。

顾正清也慰问了单瑜君一番。

坐在轮椅上的高旺掉眼泪,单瑜君问他哭什么,高旺说自己没有保护好老师。

单瑜君失笑:

“高旺,你刚满14岁,小学都没毕业呢,本来也该是老师保护你。”

高旺用袖子擦了两下眼泪又不敢动了,这新病服太干净,高旺从小就没穿过这么干净的衣服,哪舍得用来擦眼泪?

单瑜君醒了,高旺也在这里,夏晓兰等人总算知道了单瑜君三人失踪的经过。

原来当天单瑜君从其他学生知道高旺要去打狼,当即批评了高旺,并且要把高旺和弟弟高兴送回村子。

高旺表面上看被单瑜君劝住了,内心里还是想把偷他家羊的狼弄死。

高家很穷,七只羊就是高家全部的财产,又被狼拖走了三只,一共就还剩四只羊了,高旺怎么可能不仇视偷羊的狼群?

他奶奶有风湿病,这两年病情越来越严重,高旺还想等春天时把羊养的壮一点卖掉两只送奶奶去大医院看病。

卫生所开的药吃了也没什么用,要去更大的医院。

县里的医院,或者市里的。

两只羊卖了不够,他还准备卖三只。

狼把羊偷走了,破坏了高旺带奶奶看病的计划,这个14岁,介于儿童和少年之间的高家顶梁柱,已经在戈壁上找了好几天要报复狼群——他也的确找到了,还冲着狼群放了两枪,打伤了狼。

单瑜君送高旺和高兴兄弟俩回家的那天,经过戈壁,被狼群找上门报复。

高旺叫单老师快跑,单瑜君能跑哪里去?

高家还剩4只羊,一只母羊要生小羊了被留在家里,其余三只羊都跟在高家兄弟身边。狼群来袭,当即就咬死了一只羊,单瑜君把自己帽子丢掉做记号,就带着高旺兄弟逃命。

高旺是带了猎枪,可没有多少子弹,被狼群追的太紧,高旺就会开两枪。

一路上跑跑停停,就在戈壁里迷了路,子弹也打光了。

迷路单瑜君倒是不怕,总有人会发现他们不见了出来找。

但狼群始终不远不近跟着,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深入戈壁,又不仅是之前那群狼追他们了,到处都危机四伏。夜也深了,单瑜君和高旺精疲力尽,高旺的弟弟高兴今年才10岁,早就脚步踉跄。

单瑜君一路走一路都在丢东西,书包里的书,帽子,袖套什么的,就是希望有人能快点找到他们。

可风沙盖住了她留下的痕迹,只有最开始丢下的帽子和最后压在石头下的书被人发现了。

“地窟窿不是我们掉下去的,是自己下去的,当时高旺的子弹打光了,狼追的越来越紧,也只能到下面避一避,我先把羊扔下去,羊没摔坏,人才跳下去的。”

人活着,总能想到办法上来,到了下面他们就不怕狼了,狼也只能一只只往下跳,三个人一只狼还是狭小的空间,单瑜君觉得生还几率很大。

康伟问石头是怎么回事,单瑜君不好意思:

“估计错误,下去时太慌张了,石头滚动封住了洞口。”

还砸伤了她的手臂。

地窟窿和石头保住了单瑜君三人不被狼吃掉,也封住了三人求生的路。

单瑜君滑下去前要是不压本书在石头下,谁能确定地缝里有人?

整整六天,单瑜君和高家兄弟躲在下面,渴了就喝点石缝里沁出的水,饿了就抓石壁上的苔藓吃,人是这样吃,羊也是这样吃,不过人没有牲畜能耐苦,人是先撑不住的,羊在获救时反而还能咩咩叫。晚上三个人就搂着羊睡觉。

也庆幸是冬天,单瑜君和高兴兄弟受伤的地方没遇到感染。

“救援如果再不来,我们打算要杀羊的,先杀那只受伤的,一只羊也够我们支撑一段时间了。”

单瑜君也喜欢羊,她还知道每只羊都是高家兄弟的命,为了羊的命,一大一小都敢和狼群拼命,不到山穷水尽,单瑜君是不会提出来杀羊的。

但羊再怎么可爱,也没有人的命更珍贵。

生羊肉是很膻,在生存危机面前,也顾不上讲究味道了。

羊肉难道比苔藓还难下咽?

高旺瓮声解释:

“单老师,我也想杀羊,可我一开始下不了手,后来又没了力气。”

人都饿虚了,摔断腿的羊就趴在那里,拿着小刀也捅不死。

一开始不知道多久会获救,判断失误了时机,后来想杀羊求生也没了力气。

单瑜君虽然很聪明,可不到西北支教,她也不过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年纪,哪能件件事都不判断失误?

要换了夏晓兰,估计在地下第二天等不到救援就先宰了羊,单瑜君还是太温柔。

这话不好对单瑜君说,说了就像指责,她一个人带着高家兄弟在地下生活了好几天,自己受了伤还忍着伤痛给高家兄弟打气,能撑到被成功救援,已经十分不易。

夏晓兰觉得单瑜君很勇敢。

高旺比单瑜君先醒,听见医院的护士说这次救援有多少人在找他们。

他当时就后悔死了,都是他惹来了狼群的报复,要是害了单老师和弟弟高兴,高旺也不想活了。

救援队早就搜过那片地方,但石头挡着窟窿出口,谁也不知道下面躲着人。

单瑜君说自己听到过飞机螺旋桨的声音,他们还拿过碎石敲击石壁,却没能引起救援队的注意。

“也不知道你们最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我们已经弄不出动静了。”

一屋子人的视线都落在康伟身上。

怎么找到的?

是康伟坚持要下去,说狼群有异样。

也是他发现了压在石头下的书,坚持说单瑜君就在附近。

所以,这是康伟的细心,还是…冥冥中有什么感应?

180:成年人要对自己选择负责(4更)

大家都在看康伟,单瑜君也在看康伟。

康伟没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