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侍郎被何老尚书说动,已然是任由何老尚书处置何循的亲事了,何夫人虽心有不甘,到底不是能做主的人,只得盘算着将何循的亲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免得叫旁人知道了心里不安;倘若其中生变,那更是天公作美了。

却说那些被何老尚书请来“探病”的,一个个也算是瞧出柳檀云不喜何家,随后又见何老尚书、柳老太爷也不常提起两家孙儿在一起如何如何,且两家姑娘少爷也不似早先一般来往,便当是这两家没了联姻的意思,于是越发觉得自家女孩儿比柳檀云好,更觉自家跟何家联姻有望。

就这么着叫这群人在乡下过了一个月,临将这些人送走时,因何老尚书有意态度暧昧,于是其中便有四五家觉得何循要成自家女婿的事是板上钉钉的了,因此心满意足地离去,准备回去后,再叫自家夫人跟何夫人商议着日子,请了媒人定下此事。

这心满意足的人当中,骆侯爷不在其列。

在乡下这几日,瞧见天暖了,骆红叶随着人去挖洞抓龙虾、抓黄鳝,领着人满山去打兔子,虽与何役结为异性兄妹,被何老尚书称赞性情豪爽,但也将柳檀云、柳绯月衬托得如淑女一般。

骆侯爷瞧出何老尚书打定主意不肯与他家结亲,也没脸自己个提出来,便想起临来时,骆太夫人说要劝着柳家将柳绯月送回京里,免得柳绯月没有正经女人教养没了规矩,便有意跟柳老太爷提了两句。

柳老太爷听了这话,也不言语,倒是叫人又将骆红叶、柳绯月请了过来。

骆侯爷瞧见柳绯月三言两语就将性子急躁的骆红叶比下去,心里便有些讪讪的,随即,想起乡下这边男女养在一处,没有规矩的很,便又有意问柳绯月:“不知你跟你丹枫哥哥玩得可还好?”

柳绯月说道:“回侯爷,我不怎么跟骆哥哥玩。”

柳绯月说完,骆红叶插嘴道:“祖父,哥哥不喜欢跟我们这些小不点玩,喜欢跟大丫头玩。”想起柳檀云说是因为她们身子“没张开”,个个臃肿矮小,不及大丫头身姿窈窕,凹凸有致,便哼了一声,接着道:“哥哥喜欢那些长大了的丫头。”

柳老太爷闻言,便咳嗽两声,叫人又将骆红叶、柳绯月领出去。

骆侯爷心里惭愧地很,又气骆红叶说话鲁莽,便道:“惭愧的很,红叶性子太直。”

柳老太爷笑道:“直一些不算什么,想来丹枫也快到知道人事的时候了……或许早明白了,已经有了身边人吧?”

骆侯爷忙道:“哪里,他还小,哪里能够这样糟践身子?这不是长寿之道,定是红叶信口胡说的,丹枫最是正经,定不会做出那等事。”

柳老太爷笑道:“便是有也不算什么事,只是侯爷该好好叫家里人管教管教丹枫,正如侯爷所说,这可不是长寿之道。”

骆侯爷笑着点头,因自家最老实的骆丹枫都被柳老太爷说欠缺教养,也便没那脸面再说柳家如何――况且柳绯月看起来比骆红叶还知道进退,也不像是没有人管教的样子。

春分之前,骆侯爷便领着骆红叶、骆丹枫一起离了乡下。

临走时,骆红叶因不舍离开,便哭闹了一场;骆丹枫却是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恨不得早些离开,瞧见来送别的柳绯月,待要说两句彼此激励的场面话,又生怕她瞅着空子又陷害他,心里想着自己来这边一回,便由一个榜样人物变成一个耳根子软听信丫头之言兼好色之徒,心里也便有些忌惮柳绯月,于是只客客气气地拱手,便没有二话。

过了两日,下头苗儿表叔果然领着人闹出一些事来,杨从容问过了,便斥责扈庄头办事不利,搅扰了柳老太爷清净。

苗儿后头悄悄地跟柳檀云说道:“姑娘,姓扈的一群人如今险些将表叔关起来,只怕他们会暗中对付表叔。”

柳檀云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叫你表叔放心,杨叔看着呢。”

苗儿笑道:“表叔也是这般说,表叔说姓扈的要是急了,做出什么事来,正好叫老太爷将他换了。”

柳檀云点头道:“你表叔倒是心里明白。”说着,先叫人请了杨从容家的来说话,随后又有意问:“你在那边,可瞧见循少爷了?这两日他做什么去了?”

苗儿道:“循少爷日日读书,也没去什么地方。倒是那个岑姑娘找了少爷几回。”

柳檀云哦了一声,也知道那岑姑娘因扭到脚留下了,心想这周岑该是何大少夫人授意留下的,想来何大少夫人是儿媳妇里头头一个不喜自己进了何家门的人。想着,心里也纳闷何循这是怎么了,但又觉小孩懂事之后就要逆着大人的意思做事,这习性纵容不得,便也忍着不去管他。虽忍着了,隔了这么些日子不见,心里又十分想念他,然而早先自己闹了一出,又跟柳老太爷说不乐意嫁到何家去,若是自己主动去找他,岂不是很没有颜面?颜面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她心里一想着将来跟循小郎生儿育女,就不自在的很,长痛不如短痛,及早断了来往,免得日后叫人说出什么话来,想断也断不了。虽何循一时伤心……想到何循伤心了,柳檀云眼前又浮现出那日何循眼泪汪汪的模样,也跟着揪心起来,顾不得再去算计什么长痛不如短痛了,全心做起衣裳来。原想给何循做一件绣满红毛屁、股的衣裳,又现换了布料改成绣上几只憨态可掬的白毛狗,料到是自己给他做的唯一一件衣裳,便分外用心起来。

正在廊下做着针线,忽地就觉红毛叼着一样东西放在她脚上,因那东西动了一下,柳檀云唬了一跳,忙放下针线去看,待见是一只巴掌大雪白的兔子,便笑道:“你又从哪里抓来的?”因脱口说出一个“又”字,便又愣住,一边将兔子拿起来放在掌心里看,一边侧着头瞅着红毛,半日想起来是上辈子红毛还披着一身火红的毛时,随着顾家人来柳家里玩,不知怎地,就叼了一只雪白的兔子放在她脚下,那会子柳绯月、柳素晨瞧见了,都争着要。

柳檀云伸手揉揉脖子,心想自己怎就想起这事了,见那兔子不是野生的,乖顺的很,红毛又往外走,柳檀云便当是红毛从谁家里偷来的,于是抱着兔子跟着红毛要将兔子还回去。

出了门,一路穿拂柳,到了半山上一处亭子里,就瞧见红毛绕着顾昭的腿追自己尾巴。

顾昭如今站立行走,已经叫人看不出颠簸的模样,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度。

柳檀云哼了一声,说道:“这白眼狼,竟然背主了。”

顾昭笑道:“红毛本就是我的狗……早先它的名字可比这个威风。”

红毛转身又过来搂着柳檀云的腿,嘴里呜呜了两声。

柳檀云不管顾昭,只问红毛:“这兔子哪来抢来的,快还回去。”说着,就将兔子递到红毛嘴边。

顾昭说道:“我前两日去毓水镇买的。”

柳檀云一愣,心想难怪前两日不见顾昭的人,伸手将兔子放了,看着那小兔子下了地也不敢乱跑,便道:“你当真是贼心不死,虽不知你算计什么,但你算计错人了。”

顾昭笑道:“那还请姑娘赐教,算计谁是对的?”又俯身将小兔子抱起来,说道:“这小兔子傻的很,你若不养着它,它没两日就死了。许是吃了沾着露水的草死的,许是被黄鼠狼咬死的。”

柳檀云瞧见那兔子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心里想,上辈子红毛送自己的那只兔子哪里去了?想了半日,听见柳绯月的笑声,便想起来是柳绯月喜欢,自己转送给柳绯月了。

顾昭又将兔子递过来,柳檀云也不接,转身向山下走去。

顾昭道:“今日大堂兄便来接我回去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更不知,再相见时,又是什么情形。”

柳檀云道:“你自作自受,既然破釜沉舟,宁愿得罪了你大堂兄也要过来施展苦肉计,如今无功而返,也是你自己的事。”

顾昭笑道:“也不是无功而返,伯祖吩咐大堂兄不可亏待了我,不可耽误我读书,还许我每常去你们家跟姑姑请安。”

柳檀云道:“祖父老了,若是我,我才不会替你说这些话。”

顾昭道:“我当若是你,你会叫大堂兄将我领回去好好折腾我呢。”

柳檀云怔怔地看着山下柳绯月、柳清风放风筝,随即回过身来,伸手挡着顾昭面孔,只看他那双眼皮极薄的眼睛,然后问道:“你们家娈童的名字都是谁取的?若是送人的话,谁会给个娈童起名叫做相思卿?”

顾昭面上浮起晦涩的笑,早年柳檀云将他与家中娈宠混为一谈的事,经小顾氏转述,他也略知一二,如今再听柳檀云提起那伴随着顾家荣华富贵消失的娈宠,便讳莫如深地说道:“没谁会给个小子起那样腻人的名字。”说着,因这事又想起顾老太爷并顾老太爷在时家中高朋满座挥金如土的情景,便道:“这红毛……便是如今养在我们家,那几两银子的茜草我们也是买不起的。”随即,便将兔子放在地上,道声“后会有期”,然后一个人向山下走去。

因顾昭走了,柳檀云也不急着走,就在亭子里站着,红毛又将兔子叼过来放在她脚上。

柳檀云瞧见那小兔子神色慌张地翻身在地上滚了一圈,忽地笑出声来,望着顾昭的背影,面上浮现出明媚的笑容,心想红毛是顾昭的,那上辈子的兔子也当是顾昭送她的,顾昭上辈子喜欢的是她,不是骆丹枫。

顾昭听到柳檀云的笑声,便回过身来,望着山上的小人,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也分辨不出那女孩到底是不是在嘲笑自己,便又转身去了。

柳檀云收回视线,心想自己果然还是十分厌恶顾昭,但曾经被春风得意的顾家少爷喜欢也是件叫人欢喜的事,如同发现了上辈子的秘密一般,柳檀云又将顾昭上辈子的所作所为想了一通,心想自己可不就成了戏词里头的人物了嘛,不同的是顾昭没抑郁而终,而是弄了个名叫相思卿的娈宠送给了骆丹枫。因隔了许多岁月发现此事,饶是物是人非,也有别样思绪涌上心头。

兀自笑了半日,柳檀云蓦然瞄见何循站在自家门楼上向这边看,于是向那边挥了挥手,见何循又下了门楼,便悻悻地收回手,因发现上辈子青涩岁月里的趣事,嘴角忍不住又挂着笑,弯腰抱着小兔子,领着红毛走了。

回了自己院子里,杨从容家已经等着了。

柳檀云随手将兔子给了旁人,叫送给柳绯月去,就与杨从容家的寒暄了两句,便道:“苗儿表叔闹着说扈庄头打着主子的幌子勒索村民,昧下许多东西,不知这事查得如何了?还有京里人又跟姓扈的说了什么?”

杨从容家的笑道:“姑娘放心,这事小的都盯着呢,扈庄头捎信回京里,又送了两车东西到府里去,全被咱们的人截住了。老太爷叫人审问了那送东西的人,听说是送给二夫人的,就气得了不得。叫柳思明往京里捎了信,只说姓扈的十分歹心,倘若二夫人跟那姓扈的勾结,便抄了二夫人房里的东西,看看这些年,二夫人贪墨了多少下头送上去的东西。小的家那口子说只怕扈庄头会狗急跳墙,因此赶在这两日,趁着天黑抄了他家,也免得他将昧来的东西偷走。老太爷说不必等着清明的时候再办了他,如今就拿了那些证据,将他换了。人证物证确凿,也不怕扈庄头抵赖。”

柳檀云心想柳老太爷这话虽严厉,但也有顾忌小顾氏的颜面,说道:“我原当要清明的时候才能处置了扈庄头,不想有杨叔帮忙,这么快就能叫姓扈的罪有应得。”

杨从容家的笑道:“姑娘做事素来有理有据,凡事自然是要求一个稳妥。”说着,瞧着柳檀云的脸色,便道:“姑娘可是遇到喜事了?”

柳檀云摸摸自己的脸,说道:“婶子这话说的,我哪有什么喜事。”说着,瞅见那小兔子又被红毛叼回来,便又忍不住笑了,说道:“婶子,端午的时候咱们当真不去毓水镇上看赛龙舟?”

杨从容家的说道:“那可不是,老太爷赏了两出戏叫人去毓水镇上去唱,就说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就不亲自过去了。”

柳檀云点了头,说道:“夜长梦多,若是这村子里清净了,咱们也能当真安下心来。”

杨从容家的说道:“那可不是。”说了几句闲话,便回家去了。

白日里天气明媚的很,到了傍晚,忽地落下雨点子来。

柳檀云陪着柳清风吃饭,正问柳清风今日跟着柳老太爷做了什么,门外便有人说循少爷过来了。

柳檀云愣住,柳清风忙从炕上站起来,对着外头兴奋地喊哥哥。

何循进来了,瞧见了柳檀云,便有七分真尴尬三分假得意,由着耿妈妈欢天喜地给他换了外头衣裳,就穿着一件绢布小袄,上了炕。

耿妈妈笑着问:“循少爷可要吃点什么?”

何循道:“妈妈别忙了,我吃过了。”说着,将手支在腿上,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知道错了吧?害怕了吧?”

柳檀云一噎,心想这算是怎么回事,半日笑道:“你再穿件衣裳吧,别着凉了。”

何循笑道:“你给我做的衣裳呢?后日我回京里,要带过去穿。”

柳檀云说道:“还差一点。”

柳清风呵呵地笑起来,说道:“我姐做了一件全是屁、股的衣裳。”

何循不明就里,柳檀云对着柳清风啐道:“胡说八道什么。”

何循来了兴致,便大大咧咧地道:“去,拿来给我瞧瞧。”

柳檀云心里气得咬牙,但见着何循脸上隐隐有些兴高采烈,便能猜着这一个多月何循憋得多难受,于是便由着他,拿了衣裳给他看了。

何循瞧见那做了一半的大红衣裳上绣着许多红毛甩着尾巴的雪白屁、股,只觉得稀奇的很,便笑道:“这件好,我就穿这件去见太子妃姐姐。”又见另一件也是大红的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滚边上绣着许多红毛玩耍的花样,颜色新鲜又有趣,也喜欢的了不得。

柳檀云笑道:“若是叫太子妃瞧见了,问起来,你怎么说?”

何循道:“便说是白云苍狗呗,不说出来,人家就是觉得像狗屁、股,也不敢明着说出来。”

柳檀云道:“你别胡扯,我另给你做了一件呢,明儿个就能拿给你,你回京了,也别穿我的,伯母那边定给你也准备了衣裳。上回子伯母一路奔波来看你一眼,你莫回去就跟她斗气。”

何循老气横秋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咱们就一直这样好好的,岂不好?”随即又正色道:“我还没审你呢,一个多月了,你也不来找我,就跟顾家小子说什么去了?”

柳檀云道:“你跟你招手,你还没理我就走了呢。”说着,听见柳清风呵呵地笑,就觉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自己越发像个不懂事的小儿了,跟何循吵这个做什么。

何循大度地道:“这事就算了,总归那姓顾的下午就走了。有件正经事要跟你说,我盘算着今年就去参加童试。”

柳檀云道:“厚积薄发,做什么赶这么急?”

何循道:“成家立业,立业早,自然成家也早,大哥是十六成亲的,二哥三哥都是十八,我看五哥成日里不务正业,只怕要拖累我到……”

柳檀云一口口水呛住,咳嗽了半日,随即又捧腹大笑起来,笑道:“你才多大点人,如今正是想玩就玩的时候,怎么就想这事?”

何循正色道:“你莫笑,这是我研读史书看出来的,你看那些帝王要亲政了哪个不七早八早地成了亲?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是打算治国齐家平天下做大事的人,我……”

柳檀云忍不住又笑了,想起骆丹枫这回来那老成模样,便道:“别学那些,你看骆丹枫成了什么样,孩子不像孩子,大人不像大人的。”

何循不说话了,半日里说道:“我不去考,你可不能说我小,我是不想像个孩子的。”

柳檀云一怔,心想柳老太爷怎将这话也跟何循说了,又试探道:“那我说你们家是齐头庄稼的事……”

何循道:“柳爷也跟祖父说了,柳爷说叫祖父别提叫你做我们家媳妇的事了,万事由着你吧。”说着,装不了得意,眼神就有些失落,“我还比你大一岁呢。”

柳檀云忙道:“不哭……”

“谁哭了?”何循道,眼中的雾气一晃而过,又因柳檀云算是给他做了两件衣裳,得意地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等着天晴了,咱们放风筝去。”

柳檀云点了头,随即抓了抓自己脖子,心里想着这么来往下去,她定是要跟何循成亲的,但瞧着何循披着一件做了一半的衣裳高兴地给柳清风看,也不忍说什么长痛不如短痛,更不舍得撵了他出去,心想走一步算一步,养了这么多年的人,哪里是能够轻易割舍的,便是最后要进了何家,就权当是给何循做奶娘去了――以她的经验来说,这做人媳妇跟做人奶娘,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到了一更,柳檀云正待要叫人送了何循回去,那边周岑的小丫头上门了。

那丫头道:“循少爷,云姑娘,今日柳三老爷回京拜访老师去了,我们姑娘跟三夫人说了一日的话,又在三夫人那边吃了饭……”

“到底有什么事,别拐弯抹角的。”何循一边由着耿妈妈给他穿烤干了的衣裳,一边不耐烦地道。

那丫头忙堆着笑道:“我们姑娘还没回去,想跟着少爷一起回去呢。”

何循道:“孤男寡女的,外头又黑着,我跟她一路做什么?”说着,对柳檀云挤了下眼睛。

柳檀云心想指不定是谁跟何循胡乱说了什么,这小小年纪就将男女大防挂在嘴上。

那丫头不尴不尬地站着,也不知道要不要走。

耿妈妈对那丫头说道:“赶紧回去伺候你家姑娘,趁着这会子雨小了赶紧走。”

那丫头见耿妈妈撵她,也没脸留下,便赶紧走了。

待那丫头走后,耿妈妈又拉着何循道:“循少爷许久没教过怪怪说话,这怪怪都不似早先那样伶俐了。”说着话,有意叫何循在这边多耽误一会子功夫,才放了他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是一更

59、一语成谶

待何循走后,柳檀云瞧见耿妈妈、小一等人都松了口气,连带着柳清风小小年纪,脸上都跟写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八个字,于是讪讪的,叫人送了柳清风去隔壁屋子里歇着,瞧着给何循做的衣裳,自己个心里也松了口气。

晚间躺在床上,柳檀云翻覆两下,心里想着就这么着吧,且先将何家的窝占着,日后若实在不乐意进何家,便是坏了名声,她也不至于嫁不出去,若是嫁到偏远之处,也算是求仁得仁了;转而又在心里想着姓扈的合该早早收拾了才好,如此也能安心一些。

第二日天上又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杨从容家的来跟柳檀云说了句话,柳檀云听说今晚上就要收拾了扈庄头,便略点了头,后头又听穆嬷嬷说沈氏有孕了,柳檀云心想这下子柳季春更会拘了沈氏在屋子里头,戚氏便是想跟沈氏说话也不能,于是就安心地给何循做衣裳去了。

待将近午时,何循撑着伞过来,说道:“我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出来松散松散。”

柳檀云捏着针的手一顿,说道:“可跟何爷说了?”

何循点头,笑道:“来的时候还碰上柳爷呢,两位祖父如今也不吃酒了,约着等天晴了就一起爬附近的山。”

柳檀云因觉自己前头说不肯进何家,如今又与何循和好,便有些不自在,心想还不知见到何老尚书时,要被他怎么笑话呢,说道:“仔细山上有狼,你五哥可是成日算计着要猎狼呢。”

何循笑道:“他不过长了一张嘴罢了,什么时候见他打了狼回来?”

正说着话,忽地金珠寻了过来,急的一双眼睛红红地道:“循少爷,姑娘,老太爷厥过去了。”

柳檀云一愣,忙道:“哪个老太爷?”

金珠说道:“是老尚书,好端端的才跟人说了话,就厥过去了。”

何循忙冲了出去,柳檀云叫道:“给循少爷撑着伞,请了大夫了吗?”

金珠怔住,想了想道:“有人跟穆嬷嬷说过了。”

柳檀云闻言,忙也领着人过去,心里想着何老尚书的大限应当就在这两年,又想早先何老尚书住在草庐里尚且能多活两年,不至于如今优哉游哉地就七早八早地见了阎罗。

待到了何老尚书那边,柳檀云就觉裙摆湿了半幅,柳老太爷、柳季春、柳叔秋、何役、何循皆在,便连周岑,也扶着丫头过来了。

大夫给何老尚书看过,便出来对柳老太爷道:“老尚书是年纪大了,往日里又喝多了酒才会如此。倒也没有大碍,只日后要仔细保养。”

柳老太爷道:“还请先生给开个方子。”

那大夫忙答应着,柳季春、柳叔秋两个陪着去开了方子,又跟着大夫去抓药、煎药。

半日,柳季春回来笑道:“才刚那大夫说老尚书平日里多吃刺猬肉最好,我才想起来,循小郎那边不就养着两只刺猬吗?”

柳檀云闻言,忙看向何循,何循嘴唇动了动,心里有些犹豫,须臾便说道:“三叔,叫人拿去做给祖父吃吧。”

柳老太爷忙道:“不至于就要吃了你的刺猬。”

周岑笑道:“那可不是,依我说,若要入药,合该用野生的刺猬才好,这就跟那人参、灵芝一样,人养的药效就不足了。”

柳季春笑着说是,那边厢,有人说何老尚书醒了,柳老太爷便一人进去。

进去了,瞧着何老尚书干瘦的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皮子耷拉着,就笑道:“你这老东西,我当你比我硬朗呢,不想我还好端端的,你就先倒下了。你这老东西是要死了吗?”

何老尚书笑笑,说道:“云丫头也在外头?昨儿个循小郎跟我显摆说云丫头给他做了两身衣裳。临死前能瞧见他们两个和好,我便是死也能瞑目。有云丫头呢,我再也不会为循小子操心了。”

柳老太爷笑道:“别高兴的太早,你死了,檀云进了你家连个靠山都没有,我哪里舍得叫她进了你家的门?倒不如叫她进了厉家,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瞅着,厉家人实诚,便是规矩再大,也扛不住檀云胡闹。到时候我一闭眼,厉子期这人死脑筋,未免辜负我,便是宁愿叫一家子鸡飞狗跳,也断然不会亏待了檀云。”

何老尚书眼睛蓦地睁大,随即喉咙里动了动,说道:“我当你疼循小郎呢。”

柳老太爷笑道:“再疼也疼不过檀云。”说完,又叹了口气,“你千万别死。”

何老尚书呵呵地笑了,声音越发低沉,说道:“你放心,我死不了——才刚太子叫人捎话过来,说新近有人在背后议了几句,仿佛是谁家的贵亲犯了事,拿了许多银子给孟炎,叫他将事情平息了。你捎信给孟炎,这回子的事跟以往的不同,这回子上头有人盯着这事呢,若是包揽下此事,便是惹祸上身。”

柳老太爷闻言一怔,见何老尚书眯着眼又睡了,便想柳孟炎贪心不足,迟早惹出祸来,于是道了声谢,无声地退了出来,出来后,对着何役、何循道:“你祖父的事不可不跟你们父亲说,且先叫人捎信回京。你们也莫要太过担心,他那老东西命硬着呢。”

何循、何役怔怔地点了头,向里头瞅了眼,便又退了出来。

柳老太爷对柳季春道:“你在这边最年长,便由你看着那老东西,若有什么事,便叫人跟我说。”说完,似乎是也觉自己时日不多一般,扶着柳思明便去了。

未免打搅何老尚书,柳檀云拉着何役、何循走了,周岑瞧了瞧,见自己跟不上去,便转身帮着给何老尚书煎药。

雨停歇了一会子,院子里的水流里卷着被雨水打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