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征听何大少夫人没话找话,就唔了一声,不由地想到何循成亲后,没多久,他儿子何慕也要成亲,自己就要做了人家公公了。因这么一想,越发觉得岁月不公,他还没来得及年少风流一回,就从少年郎成了老公公。

“过两年,咱们就成了人家的公公婆婆了。”说着这怅惘的话,何征望了眼何大少夫人,见成亲这么多年了,何大少夫人竟似没变样一般。

何大少夫人笑道:“可不是么,过两年,咱们就能抱孙子了。”说着,竟是迫不及待,又说了些何侍郎的同侪如何夸何慕、送了些什么给何慕,转而开口道:“只可惜慕儿没有个兄弟扶持,到底形单影只了一些,虽有些堂兄弟,但又隔了一层,可惜我又年纪大了。今日跟母亲提起坠儿,母亲也说坠儿是个好孩子,为人老实忠厚,会体贴人。”

何征听何大少夫人又绕着圈子叫他收了坠儿,想也不想,便嗅了嗅手上,然后枕着手臂懒懒地说道:“我这几日身上一天比一天乏力,连动弹都动弹不得,你还撺掇我收了玉莲。”

何大少夫人一愣,见何征眯着眼又去闻手上香味,暗道何征是叫外头的狐狸精迷住了。

“你且去配些药来我吃,不然我这腰上酸酸的,乏得很。”何征说着,就眯着眼看何大少夫人,作势用手揉了揉腰,暗道若叫何夫人得知何大少夫人配了那壮、阳药来给他吃,倒是比看何役寻何大少夫人的不是要有趣的多。

何大少夫人愣住,见何征神色不似儿戏,当真像是纵欲后亏了身子,心里不免有些气急,暗道家里玉莲那样出色的人物给他他不要,偏要去外头寻不三不四的女人。因怕何征年纪轻轻的,就给他煎了那药惹人笑话,于是笑道:“那我叫人给夫君煮了参汤……”

“还是炖了党参鹿髓汤吧,只吃参汤,哪里有用。”

听何征指明要壮、阳的汤水,何大少夫人心想这么些日子,也不见何征跟谁同床共枕,定是在外头养了狐狸精,因心里动了怒,面上微微泛红,答应着,便向外头去,心里将那狐狸精骂个没完,忽地想起今日何征是领着何循出门的,暗道不愧是兄弟,竟是合着伙瞒着她呢。于是先叫坠儿亲自去炖汤,随后自己便去了何循房里。

因何役、何循俱是何大少夫人看着长大的,何大少夫人的儿子又只比何循小上一些,是以何大少夫人过来,也没人会想到叔嫂避嫌上头。

何大少夫人过来了,先说笑着问何循房里可缺了什么,待说笑之后,便旁敲侧击地问今日他们两兄弟出门的事。

因有何征嘱咐,何循先不肯说,待何大少夫人半真半假地笑嗔道:“得亏今儿个母亲说你不该时常去柳家的时候嫂子还替你遮拦着,说你去是见祖父的,柳家规矩大,定不会叫你跟柳姑娘见面。怎么着,这会子就跟你大哥合起火来瞒着我了?”

何循闻言,暗道总归是何征自己乐意引何大少夫人误会的,怪不到他头上,于是眼神闪烁、吞吞吐吐道:“也没什么可瞒着嫂子的,不过是大哥领着我去见了他在山东任上的老相识……”说完,偷偷瞄了眼何大少夫人。

何大少夫人笑道:“循兄弟,你可不能瞒着嫂子。若是老相识……”说着,蹙了蹙眉,暗道何征放了两次外任,回来时也没领回什么人,难保这老相识不是老相好,“也罢,随你们兄弟做什么,总是正经事。”说到那正经事,就颇有些暗恨不已,暗道得趁着丑事闹出来,将自己抽身不可,不然将来若是有人说是因她手上严厉,叫何征在自家房里摸不得旁人,于是不得不在外头养着人,那她岂不是白担了罪名;若是何征淘坏了身子,那更是要叫旁人怪到她头上了,指不定何夫人心里想着她多不尊重。想着,盘算着该如何跟何夫人禀告这事,就向外头去。

何循见何大少夫人走了,便吁了一口气,暗道他大哥大嫂两口子也不知到底是哪个遇人不淑。又检查了两遍自己抄下的梅花篆,怎么瞧着,都觉柳檀云的字迹更好,想着,就将今日何征跟何大少夫人两口子的事当做笑话写了信,叫人趁着天没黑送去给柳檀云。

却说柳檀云收了这信,不由地一笑,回想一番自己上辈子洞房时的情景,许是太过中规中矩,竟全忘了,暗道难不成骆丹枫上辈子也嫌过自己太过贤良?这何大少夫人的心思也不难理解,谁有那闲情跟男人亲亲我我将家里的婆婆得罪了。想着,又想这会子何征算是给何大少夫人扣上了一个善妒诽谤多口舌的罪名,也不知后头何大少夫人如何面对何征。忽地听凤奴说柳孟炎唤她,便起身向吕氏屋子里去。

吕氏依旧被柳孟炎撵到外间守着,见了柳檀云过来,说了句:“东西都是清风的,不能白送了何家。你不知,这女儿家出门,不能带了那样多的嫁妆,不然就是白便宜了外姓人家。”

柳檀云一怔,见吕氏是不乐意将藏在炕里的东西给她才说了这话,就笑道:“难怪母亲嫁妆少,原来叔外祖母当初是这样教诲母亲的。”

吕氏脸上涨红,半日哼了一声,说道:“亏清风对你这样好,你这姐姐竟是一点……”

柳檀云不等吕氏说完,便向屋子里去,见柳孟炎盘腿坐在炕上,便也侧着身子坐过去,笑道:“父亲跟母亲说了?是指望着动之以情,叫我顾惜着清风不拿了东西走?”

柳孟炎咳嗽一声,算是认了,“你母亲说的是,你带了那样多的东西过去,不是白便宜了何家吗?”

柳檀云笑道:“父亲的意思是,我进了何家,成了何家人,不能便宜了我?父亲可曾听人说过买了谁家房子,翻新时在房子里挖出钱罐子的事?父亲若是防着我,换了个地方藏钱,那女儿必定有本事叫清风不知道父亲将钱藏在哪里了。如此谁也捞不到;而且二叔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若知道的清风有多少银子,还不得全哄了去化掉,倒不如拿给女儿。清风是女儿一手养大的,说起来,我跟清风,可比父亲跟清风还要亲近。”

柳孟炎依旧不肯松口,转而说道:“骆家红叶跟逸王的日子定在明年七月份,骆家要先娶了绯月过去。是以,前头没有好日子,你跟循小郎要靠后一些了。”

“这由着父亲定吧。”柳檀云说道,心里想着如今事多,还是迟些出嫁好。

柳孟炎点了点头,随即后怕道:“万幸我及早嘱咐了你顾家大堂兄,告诉他顾昭要靠着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夺回家主之位的事。今儿个,你顾大堂兄说,敏郡王竟借口要将欧华庭还给他,将他哄到敏郡王府,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只叫他栽赃为父贪赃枉法——歹毒的是,敏郡王竟是叫你顾大堂兄冤枉为父陷害顾昭小儿的祖父、父亲,这是要替顾家那老东西平反呢。”说着,不禁咬牙切齿,暗道顾昭手脚果然快,定是他设计,叫敏郡王知道他手上藏了敏王谋反的罪证。

柳檀云伸手敲了敲炕上小桌,说道:“定是敏郡王还不知父亲知道此事,更不知太子、骆家也知道此事,想先下手为强,后头借着抄了父亲的家财,将玉瓶拿回去。”

柳孟炎冷笑道:“既然他想要,你且将那梅花篆再写一幅,就叫他亲眼瞧瞧,为父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敏郡王再有动作,便是拼个鱼死网破……”

柳孟炎终归不是能够与人玉石俱焚的人,说到这,也只冷哼了几声以表愤慨,便不再说下去。

柳檀云点了点头,说道:“父亲且放心,敏郡王并不敢当真如何。眼下,先叫厉子期拿出顾昭给他的东西,将顾昭处置了吧。”

柳孟炎点了点头,只说道:“你且将敏郡王的事说给何老尚书听,叫何家人赶着一些,若拖延下去,敏郡王以为为父孤立无援,他指不定要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柳檀云笑道:“女儿知道了。”说着,瞧见柳孟炎这两日担惊受怕苍老了许多,便宽慰道:“父亲放心,这会子定然有惊无险。”

柳孟炎只略点了头,便叫柳檀云回去歇着。

第二日一早,不独柳檀云,连柳绯月也等着厉子期、顾昭上门。

将近午时,厉子期的帖子进来,随后柳檀云便听说厉子期、顾昭两个叫领到柳老太爷的赏花楼去了。

柳绯月笑道:“我早叫人将顾昭的茶水里放了盐巴。”

柳檀云见柳绯月笑得狡黠,便道:“你当是对付骆丹枫呢?”说着,心想柳绯月又不知顾昭兴风作浪的事,自然只会用这些手段,想着,问柳绯月:“你那兔子那?”

柳绯月说道:“姐要兔子?”

柳檀云笑道:“你忘了咱们家有个吃里扒外的红毛了?”说着,将正在晒太阳的红毛抱起来。

柳绯月会意,便叫人将兔子拿给递到红毛嘴边,然后说道:“去送到祖父那边去。”

柳檀云说道:“且等一等。”说着,叫人拿了胭脂过来,又用胭脂在兔子头上画了朵梅花,然后依旧将兔子送到红毛嘴边,暗道只要将顾昭从厉子期身边引开就是了。

红毛懒散地叼着兔子,就一步一摇晃地向花园里去。

柳檀云眯了眯眼,随即跟柳绯月挽着手向花园里去,两人进了水榭,叫人拿了酒菜过来,就闲在一旁坐着。

果然没一会子,红毛就自己一个跑了回来,透过窗子,就瞧见顾昭抱着兔子在外头站着,小一、柳思明家的在外头站着拦着顾昭。

顾昭摸着兔子,透过窗子望向水榭,虽几年不见,且站得远一些,但一眼便能分辨出两个年级相仿的女子中哪个是柳檀云,柳家大小姐眼中,永远有几分不屑掩饰的锋芒,看着柳檀云,开口笑道:“可是你大姐姐跟你说了什么,你出卖了她?”

柳绯月闻言,便看向柳檀云,小声道:“姐……”

柳檀云对柳绯月附耳道:“她像挑拨离间咱们呢,等着吧,没一会子他就要说二婶二叔,这是要激我们出去呢。”

柳绯月点了点头,又看向顾昭,见顾昭此时身量拔高许多,步履轻缓,瞧不出腿上的毛病,因目光坚定,看起来,竟是比骆丹枫还有男子气概。想着,脸上略红,又瞧见柳檀云镇定模样,暗道定是自己个见的男人少了,不然怎就想到骆丹枫那狐狸精身上。

顾昭在外头听不到柳檀云跟柳绯月的话,便接着说道:“想来你大姐姐的心跟姑母姑父是一样的,不然他们也不会一起被送走。可惜,他们再怎么齐心,也不及你得柳家祖父的心。”说着,忽地对着柳绯月说道:“表妹,若见着叔父,便告诉姑父,那身上有胭脂胎记的弟弟我已然寻到,还请姑父放心,我定然不会叫他跟姑母两个无后。”

这话说完,良久没人吭声。

柳绯月对柳檀云耳语道:“姐,上回子他有意叫红叶耍大小姐脾气骂他,这会子他是想叫咱们两个揍他呢。”

柳檀云眯了眯眼,忽地明白了顾昭的心思,厉子期便是袒护着顾昭,心里也是敬着柳老太爷的,一方面,厉子期想叫顾昭成了柳家女婿,得了柳家庇护;另一面,厉子期却想由着柳老太爷将敏王谋反的罪证呈上去。顾昭定是生怕厉子期如此,坏了他的算计,叫他不能借助安阳王府、敏郡王府一步登天,才想着激怒她跟柳绯月两个。若是她跟柳绯月两个当真吩咐下人痛揍了顾昭一通,厉子期便更觉柳家仗势欺人,不放心将顾昭交给柳家,甚至,会疑心柳老太爷趋吉避凶、老于世故不会揭发敏王谋反一事。

“你可还会下盲棋?”柳檀云扬声道,拉着柳绯月,叫她勿轻举妄动,又示意凤奴悄悄去跟柳老太爷、厉子期说此时她们正跟顾昭下盲棋,也好安了厉子期的心。

顾昭闻言一怔,“还会”两字,不由地让他生出错觉,就如他曾跟柳檀云下过盲棋一般。但记忆里,这又是不可能的,早早地,他跟柳檀云的身份就天差地别。

顾昭笑道:“你竟然知道我会下盲棋?可要我让你四子?”

柳檀云笑了笑,这顾家大少爷的绝技,她焉能不知?笑道:“顾少爷,你未免狂妄了一些。还请你走第一步。”

顾昭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凡事总要有个赌注才好,若我赢了,你自此以后,对着我时,必要柔声细语,不可骄纵跋扈,如何?”

柳檀云见顾昭这话里的意思,依旧是要激怒她,于是不骄不躁地说道:“若是我赢了,顾少爷但凡遇到我,便背过身去……顾少爷的眼睛实在叫人厌烦的很。”

顾昭笑了笑,便出声下了第一步棋。

柳绯月先在一旁听着,脑子里还记得这两人的棋子落在哪里,过了一会子,脑子里就乱成一团,也不再去听,百无聊赖地在一旁坐着喝茶,不时托着脑袋看柳檀云一眼,又听外头顾昭的声音不时响起,只觉得这两人是不相上下的。

这边厢柳檀云跟顾昭两个暗潮汹涌地下这盲棋,那边厢,厉子期听说顾昭跟柳家姐妹“其乐融融”地下棋,便略安了心,只当是柳家姐妹替柳素晨来试一试顾昭才学的,于是说道:“老师,昭儿着实才华出众,不是久居人下之人。想来过会子,两位小姑娘也会这般说。”

柳老太爷自然明白那边不过是柳檀云要拖住顾昭使出来的伎俩,听厉子期执意唤他老师,不由地感慨良多,苦笑道:“你方才所提的亲事,实在是……”说着,叹息连连,又对厉子期说道:“日后,你要跟陈御使他们彼此扶持,切莫意气用事。”说着,就有些不忍。

厉子期一怔,听出柳老太爷话外的意思就像是有什么苦衷一般,忙道:“老师,难不成老师依旧看不上昭儿?”

柳老太爷摇头苦笑,半日说道:“柳家大厦将倾,何苦连累了他?早先他家里已经遭了一次难,若再来一次,岂不是雪上加霜?”

厉子期忙道:“老师,究竟是何事?若学生能够替老师解围……”说着,想起柳老太爷上的折子,不禁心酸起来。

柳老太爷说道:“自作孽不可活,这也怪不得旁人。为了子孙,为了你跟陈御使几个,少不得老夫要大义灭亲,除去那个贪赃枉法的东西。”说着,落下两滴泪,又踌躇地说道:“若不是我几年瞻前顾后,没有个决断,如今也不会沦落到这地步。养而不教父之过!”

厉子期闻言,暗道定是柳家两位老爷出事了,转而想到柳仲寒不过是领个虚职,自然便猜到了柳孟炎身上,于是心想难不成柳老太爷是怕连累到他,因此才上书跟他脱离了师生名分?说着,不由地忘了眼案上的几个折子,见其中之一微微摊开,上头写着陈御使的名字,还有年老等字样,就疑心柳老太爷故技重施,又要跟陈御使等人脱离师生名分。忙道:“老师,若学生帮得上忙……”

柳老太爷似是后悔一般,忙抬头慌张道:“看我老糊涂了,怎又跟你说了……定是没个人商议对策,何家老东西又奸猾地不肯管这些事……也罢,他们家拖着不肯早娶,就莫要连累他们家了。”说着,就拿了袖子擦脸,又强作笑颜地跟厉子期说:“到了任上,莫要轻易信了旁人,好好约束了下人。至于你小舅子,也莫要求全责备,免得损了亲戚情分,好好教导他,你也能有个帮手。”

厉子期见柳老太爷说是不管他的事,却将他要将小舅子领去做帮手的事也知道,不由地就觉自己辜负了柳老太爷的教诲,竟一直对柳老太爷心怀怨怼,没想到柳老太爷这是左右为难要大义灭亲,于是扑腾一声跪下,说道:“老师,是学生愧对老师了。”

柳老太爷吸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晃了一晃,又险险地跌坐回去。

厉子期忙膝行过来,搀扶着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自嘲地笑道:“老喽。”说着,捶捶自己的腿脚。

厉子期红了眼圈,叹息道:“老师本不该上了那折子,老师要大义灭亲,学生也有舍生取义之志,便叫学生随着老师就是了。”

柳老太爷眼皮子跳了跳,暗道厉子期果然被顾昭撺掇着要与敏郡王、安阳王府为敌,只怕在厉子期眼中,顾昭还是个以身饲鹰的好汉,作势伸手打了厉子期一巴掌,怒斥道:“浑说什么!我教导你多年,难不成是要你做傻事的?”

厉子期嘴唇蠕动几下,随即昂然道:“老师,学生有些事,实在不能不做。”

柳老太爷气道:“那也等我这老头子入了土再做!”

厉子期见柳老太爷这般决绝,忙道:“老师,学生虽不知老师膝下两位哥哥犯了什么事,但想来,老师大义灭亲,乃是忠良之举,将功抵过,也能保老师安然无恙。”

“将功抵过?”柳老太爷冷笑道,“你瞧瞧老大的行事,岂是能将功抵过的?少不得要将我这一辈子的名声搭进去……如此也好,我一辈子行得正站得直,也不算是我欺世盗名,便是死了……”说着,又哽咽住,挥挥手,对厉子期道:“不提这话,咱们爷两来喝酒。”说着,亲自斟了酒递给厉子期,然后举起自己那杯,仰头喝下。

厉子期见柳老太爷侧着脸偷偷抹泪,不由地心里一酸再酸,踌躇再三,忽地见凤奴进来了。

凤奴娇俏地笑着进来道:“老太爷,姑娘要拿您的砚台跟顾少爷做赌注呢。”说完,见柳老太爷模样心酸,便愣住。

柳老太爷忙道:“你拿去给姑娘吧。”

凤奴点了头拿了砚台就慌忙出去了。

厉子期忙道:“那砚台是老师所爱之物……”

柳老太爷笑道:“拿去给孩子玩笑吧,总归我也用不了多少时候了。只可惜,早年孩子们小的时候吵吵闹闹,好不容易,他们表兄妹能玩在一处了,又……此事你只跟昭儿说是我不答应,莫说旁的,免得昭儿疑心我有意搪塞你。再说昭儿跟安阳王府的关系我也听人说了两句,我是经了三王之乱的人,我且嘱咐你劝着昭儿远着安阳王府、敏郡王府。”

厉子期一愣,忙道:“老师也知此事?”随即忽地想到了叫柳老太爷“将功赎罪”的法子,欢喜道:“老师,学生有法子两全其美。”

98混战计四

厉子期的话正合了柳老太爷的心意,柳老太爷忙略带希冀地看向他,转而又摆手道:“你自己尚且自顾不暇,不能将你牵扯进来。”

厉子期忙道:“难道学生连老师也信不过吗?”说着,又道:“学生原本有事要求老师做主,又怕老师怜惜家中子女,难以决断。此时听老师说了这些话,学生自知小瞧了老师,老师绝不是那种畏首畏尾之人。早先昭儿拿了一封书信给学生,只说是早年他祖父从三王那边偷偷拿走的,此信乃是敏王写给三王中的晋王的信。昭儿说,若不是因他祖父手上有此信,当初他一家上下也不会遭了睿郡王府的算计。”

柳老太爷忙道:“怎跟睿郡王府有干系?”

厉子期忙道:“学生当初也心存疑问,后头想着敏郡王乃是安阳老王爷一手养大,自是安阳老王爷为掩人耳目,有意捏造顾家昧了三王的银子,唆使睿郡王府下的手,叫那群闻到银子味就蜂拥而上的豺狼毁了顾家。”说着,因义愤填膺,一双眼睛瞪得圆圆,“虽说昭儿祖父行径有些不端,但看在他竭力不将敏王谋反的罪证交给安阳王府,全了国之大义,学生也不忍再怪他什么。”

柳老太爷心中有些目瞪口呆,暗道自己比起厉子期,到底差了些,在他,便是顾老太爷为国捐躯,他也忘不了顾老太爷谋算柳家的事,面上震撼地道:“我竟不知……我错怪他了。”说完,又握拳悔恨地捶向案几,“我只当将昭儿撵得远远的,不牵扯到他身上,就算是完成了母亲临终所托,不想……不想竟叫昭儿一个人。”说着,又怔忡地道:“只是昭儿明知如此,为何要认了安阳老王爷做义父?”

厉子期咬牙道:“昭儿说安阳老王爷还要追查当年之事,就说要使出声东击西的法子,由他扰乱了安阳王府、敏郡王府的算计,再由学生将这两家王府的事揭发出来。”

柳老太爷虽知厉子期乃是因跟他说话才不设防,却也不由地想厉子期实在太轻信于人了。顾昭这得了便宜卖乖的说法,他竟然也信了,难不成他还当日后顾昭得了荣华富贵也是迫不得己?这日后自己不护着他了,只怕他没几日就遭了算计,倒不如叫他留了清名,罢官回家。心里想着,就作势将酒杯掷在地上,怒斥道:“你怎可由着昭儿胡闹?他再如何聪慧,也不到双十年华,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面对泉下的母亲!”

厉子期讷讷地道:“昭儿先斩后奏,未免惊动安阳老王爷,学生也没有旁的法子。”

柳老太爷不住地叹息,无奈道:“顾家最后一个好人儿也葬送在了你手上,也怪我,怎么说,顾家表弟也害了你,你心里有怨气,也是应当的。母亲生前疼爱昭儿非常,我也答应了她,要教导昭儿重振顾家……若不是后头发现老大做下的事,”说着,因气急,就有些喘不过气来,“若不是老大做下的事,我也不必怕老大害了昭儿,就叫你将他领的远远。如今敏郡王拿住了老大身边的欧华庭,又三天两头寻了顾家大侄孙说话,也是下定决定要整治了老大的。与其等着外头人杀来,不如我先大义灭亲。”

厉子期忙给柳老太爷顺着胸口,忙道:“老师未免看扁了学生,学生岂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说着,暗道可不是么,早先柳老太爷还叫顾昭好好养好腿脚,才送了他回京;且柳老太爷因顾老太爷一事有些愧对柳太夫人,这柳太夫人临终所托,他焉能不答应了?这会子,柳老太爷犯不着诋毁柳孟炎来诈他,在朝堂上见着柳孟炎两回,这两日柳孟炎委实有些神态萎靡。可见,柳孟炎遇到难事是一定的了。

“老师,学生有一法子,倒是可以两全其美。昭儿将那书信给了学生,学生原本要舍生取义,将此事昭告天下。此时,不若老师与学生一同将此事禀告陛下,念在老师不畏强权,揭发敏王、安阳老王爷的份上,陛下也会宽宥了柳家大哥。虽说那名誉官位是定要舍去的,但也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原本昭儿不愿叫学生将此事说给老师听,但老师便如学生再生父母一般,学生不敢将这事瞒着老师。”

柳老太爷闻言怔住,暗道顾昭要厉子期瞒着他,自是想叫柳家人没有防范地被敏郡王、安阳老王府整治了,忙道:“不可,若说起来,将昭儿牵扯其中,安阳王府、敏郡王岂不是要灭了昭儿的口?”

厉子期一愣,暗道果然还是柳老太爷思维缜密,忙道:“那依老师只见该如何?”

柳老太爷想了想,说道:“你且抄了一份给我瞧瞧,为保周全,原来的信还由着你拿着。此事且瞒着昭儿,待我打点好家里的事,就领着你面圣。如此,不走漏风声,打得安阳王府、敏郡王府一个措手不及,便是不能耐安阳王府如何,也能叫安阳王府情急之下不敢伤了昭儿性命。”

厉子期忙道:“难不成老师以为学生信不过老师?竟只要誊抄下来的信?”说完,因柳老太爷怀疑他,便有些气愤。

柳老太爷见厉子期果然气盛,禁不得激将法,便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自是你早先疑心我……便是你不疑心,难道昭儿不疑心?毕竟,我在他心里,可是铁石心肠的很。”说着,心里苦笑不已,暗道在厉子期心里,到底自己比顾昭分量更重。

厉子期忙道:“老师不可说这些叫学生伤心的话。昭儿也不是小人,不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柳老太爷想着顾昭既然怕厉子期跟他说漏了嘴,自然要早早地赶回来,只怕柳檀云缠不住他多久,就说道:“昭儿既然敢先斩后奏地去认了安阳老王爷做义父,必定是想寻了安阳老王爷的罪证,好将安阳老王爷跟敏郡王一举拿下,这般,怎可再跟他说?若是他得知咱们立时便要拿了书信给陛下看,他定是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鲁莽地做出些什么……虽说不能将安阳老王爷拿下有些遗憾,但眼看安阳王府势力越发大了,不叫陛下心里防范了安阳老王爷,叫安阳王府坐大,待到陛下不能奈何安阳王府的时候……”说着,又忍不住咬牙。

厉子期不由地再次愣住,看着柳老太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暗道姜还是老的辣,顾昭到底不如柳老太爷目光长远,保住陛下的江山社稷,才是重中之重,于是点头道:“学生听老师的,只是学生绝不是会猜忌老师的人,必将原来的信拿给老师……至于昭儿,且瞒着他吧。昭儿是必定成为国之栋梁之人,不能叫他犯险。”

柳老太爷点了头,又见外头柳思明示意说顾昭回来了,心里松了口气,只说道:“昭儿、顾家小儿,是不能成了我柳家女婿的。”

厉子期见柳老太爷换了称呼,转而见顾昭进来,便明了了柳老太爷的意思,暗道柳老太爷先前亲昵地喊顾昭“昭儿”,此时却换成生硬的“顾昭”,可见柳老太爷当真是用心良苦,不肯将顾昭牵扯其中。

顾昭进来,见地上掉着碎杯子,柳老太爷、厉子期又俱是面红耳赤模样,一时倒猜不出这两人说了什么。

柳老太爷扭过脸去,说道:“莫管闲事,你且回去准备出京吧,我柳家奉陪不起。”

厉子期怔怔地起身,见柳老太爷不肯再看他,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老师执意如此,学生只有听命了。”说着,又是深深地一拜,然后便领着顾昭去了。

待顾昭、厉子期走后许久,何老尚书才慢腾腾地从隔壁屋子里出来,因这会子赏花楼里没人,静寂的很,何老尚书也隐约听了几句话,便对着柳老太爷啐道:“老不休,对着厉子期一个劲地说我没义气。可是你心里就这样想的?”说完,又叹道:“到底厉子期还是跟你师徒情深,不然哪里能这般轻易就将他哄住?”

柳老太爷叹道:“可不是么,若是不必哄他,就能跟他说通道理,我又何必如此?”

何老尚书笑了笑,说道:“我隐约听个小丫头说云丫头跟顾家小儿下盲棋呢,不知道是哪个赢了?”

正说着,就见柳檀云领着柳绯月过来了。

柳绯月进来,懊恼地说道:“原以为姐姐会赢,没想到,那姓顾的这般厉害。”

柳老太爷闻言,听说柳檀云输了,便看向柳檀云,柳檀云笑道:“祖父,您的砚台可是送给顾昭了。”说着,在一旁坐下,又接着道:“祖父最喜欢的东西都给出去了,咱们家又力拒亲事,若在有心人眼中,那就是……”

“做戏?”柳绯月接着说道,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也不深究,只想着柳檀云到底是故意输的,还是技不如人。

柳老太爷自然明白柳檀云的意思,柳孟炎不会无缘无故地找到敏王谋反的罪证,合该寻个由子,叫敏郡王、安阳老王爷知道顾昭出尔反尔,一边告诉敏郡王他们柳孟炎不知道自己藏了那证据,一边又暗中告诉柳孟炎玉瓶的事。如此,便是何循一时没有说服骆侯爷、太子,敏郡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反倒要厌恨顾昭居心叵测。

柳老太爷笑道:“就是做戏呢,只是那红毛实在该打,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进来了,就围着顾昭转悠。”说着,便哈哈笑了两声,想着厉子期何时将书信拿来,待厉子期送了信函过来,便拿了信函,逼着安阳王府、敏郡王府对顾昭下手。想到杀生一事,不由地苦笑,暗道假人之手,跟自己动手,到底是不一样的。

何老尚书说道:“不知厉子期可会不会又被顾昭说服,改了心意。”

柳老太爷说道:“我知道厉子期的心思,他不是耳根子软的人,固执的很,就如当初他要收顾昭做徒弟一样,便是我不许,他也要迂回地达到目的。这会子是他心里先起了意,我说的话又合了他的心意,他才会这般轻易地答应了。”说到底,厉子期也是想拿着这事跟他这老师“破镜重圆”。

何老尚书闻言点头笑了,柳绯月虽听不明白,但想着天塌下来也轮不到她顶着,也就不去多想,又拉着柳檀云出去,哄着柳檀云教她盲棋。

待到天黑之后,天上又落了雪。比起早先的雪珠子,这会子的雪花,就大了一些,没一会子,就将柳家花园里铺上厚厚一层雪。

偏在这时,何循来了柳家。

柳檀云听说他来了,忙去赏花楼外候着,待何循过来,闻到他身上微微的酒味,便笑道:“在哪里吃了酒?”

何循笑道:“自然是在骆家,你不知骆家那几只狐狸,当真是难缠的很。拿了那书信,也不肯给句准话,最后我便拿了睿郡王府跟江南莫家说事,果然,一听这个,骆家的几只狐狸就老实了,只说听凭太子吩咐。”

柳檀云笑道:“没得了好处,谁肯给你个准话?等着他们得了好处,也就上钩了,那时候,他们想跑也没处去。”说着,又道:“你先去跟祖父、何爷说话,我去给你煮了醒酒汤来。”

听到汤这个字,何循扑哧一声笑了,见柳思明等着引他进去跟柳老太爷、何老尚书说话,便对柳檀云道:“等会子我将家里的好戏说给你听。”说着,就退了两步向里头去,挥了挥手,才转了身子,跟着柳思明进去。

柳檀云心里想着这好戏定是何役抑或者何征两口子的笑话,便去厨房里煮醒酒汤。

待煮好了汤,叫人送到里间,便在外头抱着手炉守着,不时地望一眼外头的雪,想着瑞雪兆丰年,明年该是个丰年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何循从屋子里出来,说道:“你方才怎不进去?”

柳檀云笑道:“进去了替你歌功颂德么?我知道你去了,定然马到功成。”

何循笑道:“那可不,但看安阳王府、敏郡王府知道他们四面楚歌了,会怎么行事。今晚上太晚了,路上雪大,柳爷叫我留下,明日再回家。”

柳檀云说道:“我叫人收拾了被褥给你。”说着,想起何循早先说要将家里的好戏说给她听,便向外头去。

何循跟上,到了外头,踩着地上的雪,低声道:“你不知,五哥好心替五嫂子讨公道,回头又叫五嫂子打了一巴掌在脸上。五哥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气不过,便闹着要休妻,又被父亲打了一通。后头,大哥跟五哥说五嫂子是喜欢五哥才打他的,不然平白无故,谁乐意去打个闲人?没得抻得手疼。”说着,就幸灾乐祸个没完。

柳檀云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大哥这话有道理的很。只是大嫂子那般贤良,怎叫大哥参透了这么个道理?”

何循笑道:“说起大嫂子,这又是一出好戏。大嫂子叫坠儿做了汤给大哥,后头自己就躲得远远地。没成想,大哥喝了汤,就说头晕头疼。后头请了大夫过来,那大夫不知收了大哥多少银子,只说大哥虚不受补。多少日子了,大哥又没去旁人那边,母亲又知道大嫂子叫人做了那汤给大哥喝,于是就明里暗里说了些大哥大嫂年纪不小了,不该如此不知节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