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循忙道:“合该如此,只是太后的意思呢?”

太子犹豫地说道:“太后的意思是葛家人死不足惜,叫我只当做不知情,由着陛下秉公办理吧。毕竟是锦衣卫领着官兵抓的人,这人跟箱笼全报给父皇知道了。但这话若传到母后耳中,少不得又要生出许多是非。早先顾家的事已经叫葛家颜面扫地,毕竟谁都知道葛顾两家渊源甚深,这会子葛家自家的人被绑了,母后的脸面更是……”说着,便叹息一声,心想皇后掌管后宫,却叫人算计了皇孙们,为这事太后已经对皇后有了不满,只怕这葛家的事张扬开后,皇后跟太后的隔阂更深,若是这般,自己也只能忍痛不顾皇后了。想着,又看了一眼何家兄弟,暗道何家也是太后的人,若是自己为了皇后得罪太后,那他丢掉的就不光是太后的宠爱了。想着又开口道:“今次过来,也是奉了太后的命,专程来见老尚书的,太后说这连日下雨,老尚书的身子只怕受不住。”

何循、何征听出太后的意思是不留葛家这害群之马,由着陛下处置了葛家,因见太后对这事不以为然,便也没理由替葛家说好话。

何征说道:“葛家的事就罢了,但昨晚上骆丹枫看见葛家人被抓走,只怕骆家人的心思会多上一些。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骆家人有了异心,拿了敏王之事出来,此事又牵扯出太子知情不报之罪。”

太子闻言,皱着眉头,恨声道:“都是田家人老奸巨猾!”说着,因怕敏王的事大白于天下叫自己失去了安阳王府、敏郡王府这两大助力,忙道:“你们二人且说说,如今该如何稳定骆家人。”

何循说道:“骆家也有把柄在我们手上,因此他也不敢立时就翻脸,太子姐夫也莫过于杞人忧天。早先咱们的主意是袖手旁观,看骆家跟田家争斗,如今看来这主意是不行的了。如今咱们得跟骆家齐心合力对付田家了。”

话虽如此,但一时半会,哪个都想不出具体的法子立时处置了这事。于是何征、何循只能安抚了太子,请他稍安勿躁。

太子此时心里烦躁的很,恰又听到外头又响起杂乱的雨点声,心里越发憋闷,只觉得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的韬光养晦就全毁在葛家那群废物手上了。因方才去看何老尚书时见何老尚书昏昏欲睡,便也没心思再去跟何老尚书说话,坐了轿子就回去了。

此时再赶去衙门也不过是翻看邸报罢了,何征便说道:“回去歇着吧,这事也不急在一时。”

何循答应着,身子也困乏的很,于是便回了自己房里,到了自己房里,就瞧见柳檀云在榻上摆弄一件小儿肚兜子,看见上头绣着的小鸳鸯,就笑道:“这是谁送来的?”

柳檀云说道:“是母亲送来的。”

何循笑道:“这是好事,早先你还说母亲不喜这孩子呢。”说着,因这大半日过去除了困乏身上也没什么不自在,就觉自己并未生病,于是坐到柳檀云身后揽着她的腰。

柳檀云笑道:“母亲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可是这不是她的针脚,明显是个丫头做的。”

何循想起柳檀云很小的时候就能看穿明珠拿了其他丫头的针线糊弄她,于是笑道:“许是母亲精力不济,她说了,你便收着就是了。”

柳檀云笑道:“我自是要收着了,这会子告诉你,也是要你明白。是母亲先给我来虚情假意这一套的,日后你也别怪我对母亲没有真心真意。早先母亲不在,五嫂子可是拿了一件母亲的针线过来送我的,可见母亲有精力给五嫂子亲手做,却拿了丫头做的东西来糊弄我,明摆着是心里不喜欢我们这孩子。”说着,扭过头来,见何循打着哈欠,便说道:“你且去睡一会吧。”

何循将头搭在柳檀云肩膀上,笑道:“你且来陪着我躺躺。”说着,拉着柳檀云躺下,嘴里就说道:“早几日,骆丹枫说要请我们看好戏,于是就拉着我跟大哥缩在渡头里等着看田家的人还有睿郡公的人如何因为收了莫家的银子被陛下抓住。没成想,最后却看见国丈家的人被抓了去,听太子姐夫说,葛家五国舅也被抓去了。你不知,我跟大哥两个,就跟原本要看别人笑话,最后反倒看了一出自家笑话一般。那葛家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连自家子孙也约束不住,由着个败家子弄出这么大的事来。”说着,因这么一气愤,睡意又去了许多。

柳檀云扑哧一声笑了,心想何循这是忘了他们家也出个何徎呢,大家族人多口杂,许多事不能挨个去说,只能拣着要紧的人叮嘱上几句,如此,若是有心之人要寻破绽,自是轻易就能找出来的。于是说道:“你们几个怎跟我二叔似的,官也不好好当,竟连日不去衙门。”

何循啐了一口,说道:“若早知看得是这么一出戏,我定然不肯随着大哥他们去。听太子姐夫的意思,太后也觉葛家人实在太过无用,想由着葛家人被陛下处置了。”

柳檀云心想太后当然乐意看见葛家分崩离析,如此太子就成了黎家一家的了,“太后就不怕葛家的事牵扯到太子?虽是葛家五舅爷的事,但这会子是陛下亲自抓人,小事也要变大了。”

何循拿了柳檀云的手遮住自己眼睛,只觉得那香软无骨的玉手暖暖的,很是提神醒脑,“太子姐夫并无过错……”

“那葛家有何过错?”

何循原本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眼睫扫到柳檀云手心里,心里忽地一跳,心想可不是么,早先只想着陛下要拿了莫家的银子钓出不规矩之人,便在心里觉得但凡是贪心昧了莫家银子的人,就是有罪之人,如今细品,便想昨晚上的事顶多算是葛家收了莫家的银子,这人情来往上收了银子的多得是,莫家如今也没什么罪名,葛家便是收了那银子,也算不得什么错事。

何循待要说话,便又听柳檀云说道:“自古便没有抓错人的皇帝,陛下既然叫了锦衣卫去抓人,因此葛家定是有罪的,但罪名该是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循随着柳孟炎共事了一些时日,也知那罪名上的文章大得很,许多事,都是可大可小的,有偷了一两银子流放的,也有杀人放火却能逍遥法外的。早先只觉得太后要弃了葛家,便并未再去想葛家的事,如今听柳檀云这么一提,便不由地去想若叫陛下将亲自抓到的人放了那是不可能的事,就如柳檀云所说,没有抓错人的皇帝,但便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处置人,对着外头总归要说出个道理来,这道理便是葛家的罪名。但葛家不过是皇后太子的附庸,无能的很,甭管什么罪名,少不得都要牵扯到太子。

何循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皇帝要给葛家定下什么罪名,一边扭头去看柳檀云,只见柳檀云枕着他的手臂,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着,因只瞧见柳檀云的侧脸,看不到她眼中的光芒,于是那小巧的口鼻看在何循眼中,就添了几分娇弱。

柳檀云一扭头,见何循在看她,便笑道:“你看什么呢?”

何循笑道:“看凌波仙子呢。”说着,侧着身子贴在柳檀云身上,“我累死了,却睡不着,你说着话,我听着兴许能睡着。”

柳檀云见何循拱着身子贴在她身边,不由地就想起了红毛,手指不自觉地扒拉在何循脖颈上,就仰头看着房顶上糊着的锦缎,说道:“我父亲是贪官酷吏,也是能臣重臣。从这么件事上,我打小就知道这朝中的事到底如何,端看上头人的心思,比如若是哪一日陛下用不上我父亲,又或者我父亲碍了陛下什么事,那会子,便是满天下人说我父亲是青天大老爷,陛下也能用贪官酷吏这罪名处置了他。因此,我琢磨着葛家这事,倒是分辨出陛下如今对太子到底是什么心思的好时机。太子、皇后也莫挖空心思想着如何救了葛家出来,只等着看陛下是如何给葛家定罪的。若是陛下只盯着葛五国舅,只盯着葛五国舅收了莫家银子的事,这便是天大的好事。至少陛下心里没想着趁机将葛家全部处置了;若是陛下给葛五国舅定罪的时候提到太子的名,那便是陛下存了要敲打太子的意思,若没有,那太子只管高枕无忧了。这算是好的了,若是陛下心里厌弃了太子,那葛家的罪名就该是些厉害的。比如莫家如今那谋反的罪名还没定下,现有的罪名是谋杀朝廷命官,也就是我父亲。就算父亲回京了,状告莫家派了杀手谋害他,葛家也能推说不知者无罪,由着陛下拿了葛五国舅徇私受贿定案,放过葛家其他人,将这事就此了结。但倘若,陛下不喜太子,有心要给太子下绊子,就会给葛家定下个伙同莫家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抑或者图谋造反……这些罪名定下了,这日后哪一日陛下太过不喜太子了,也不用绞尽脑汁去网罗罪名,只管说太子是指使葛家的主谋,这么着……”说着,忽地觉得异样,于是便扭过头来,只看见何循睁着充血的眼睛盯着她看。

何循撑起头在柳檀云唇上咬了一下,笑道:“你别说话了,你这人间仙品越说越提神,我越发睡不着了。”说着,又搂着柳檀云,闭着眼,浑浑噩噩地想着如今当真是个“好时机”,这回也能看看陛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若是陛下已经猜疑了太子,太子既然知道这事,日后也能更加小心谨慎。

因外头阴沉沉的,最是睡觉的好时机,何循本就疲乏,没一会子,就睡着了。

睡梦中依旧觉得自己还在那灌满了风雨的船舱里,忽地又闻一股熟悉的香气,睁开眼,就看见柳檀云跪坐在他身边。

柳檀云说道:“葛家人找来了,父亲叫你过去。”说着,见何循依旧未醒,便又道:“原不想叫醒你的,但父亲那边催的急了。”

何循唔了一声,由着柳檀云帮他换了衣裳,便懒散地向外头去。

到了前头厅里,就看见葛四国舅葛东宇跟何侍郎、何大老爷坐在一处说话。

这葛四国舅也有五六十岁,身上领了个闲差,也跟柳仲寒一样常年不去衙门,只留在家里寻欢作乐。

葛四国舅见何循过来了,忙笑道:“几年不见,贤侄竟长成这么个出色人物。”

何循端着笑,一时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这葛四国舅。

何侍郎笑道:“这不肖东西,当不起国舅盛赞。”

葛四国舅笑道:“侍郎过谦了。”说着,又叫何循坐下说话。

何循待何侍郎点头后,在一旁椅子上侧着身子坐了。

葛四国舅寒暄道:“贤侄这样客气,可是没想起何时见过我?你小的时候随着你老尚书进宫,在太后寿宴上还拔过我的胡子呢。”

何循忙笑道:“得罪了,国舅大人不计小人过,莫怪晚辈儿时不懂事。”说完,心想他幼时便是胡闹,也有何老尚书看着,哪里会在太后赐宴上胡闹,定是被何老尚书撺掇着有心叫这葛四国舅出丑。若是这么着,葛四国舅有心提起这丑事,故意将身价降低,定是有事要求他相助了。

果然,葛四国舅笑道:“昨晚上不知为何,我家老五被锦衣卫抓了去,耽误了我家老夫人回老家安葬事小,累得一家老小挂心事大。随着老五的还有我两个亲侄子,四五个族里的堂侄子。”

何循原本笑着听葛四国舅说话,瞧见何侍郎、何大老爷怔住,便知这两个老爷还不知道这事,于是也做出错愕模样,似是不敢置信一般。

葛四国舅笑道:“我家老五已经送交顺天府了,等着柳大老爷回京了再处置。贤侄恰也在顺天府里任职,如今老夫厚着脸皮,还请贤侄好好照看老五跟几个侄子,顺便告诉我家老五,就说叫他放心,我会替他好好看着家里头的,不叫他留在家里的妻儿受了委屈。”

何循眼皮子一跳,心想葛四老爷从哪里听说皇帝将葛五国舅送到顺天府的,忙惊讶道:“怎有人胆大包天,就敢抓了五国舅?四国舅放心,没两日,待那胆大之徒知道抓的是谁,定然会将人好端端的放回去。”

葛四国舅早先听说太子来了何家,便当何家人知情,如今见何家老少俱是一听到这话就呆愣模样,心里一时不确定何家人是不是有意装不知道。顾不得多想,便堆着笑说道:“贤侄,总归是我那一把年纪的五弟没出息惹出事来,贤侄只管将我的话捎给五弟就是了。”

何循忙道:“不过是一句话,算不得什么。只是五国舅当真送到我们衙门了?”说着,看着天色,心想当是自己离了衙门那会子的事了。

葛四国舅忙哭丧着脸说道:“可不是么,虽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但想来该是件大案子。”说着,唯恐说漏了话,便不言语,只将带来的匣子推了过来。

何循推辞不敢收。

葛四国舅留下东西,抛下一句:“还请贤侄多多照料我家五弟跟侄子们。”说着,便要告辞。

何侍郎、何大老爷不敢留了葛四国舅东西,推让了半日,因葛四国舅走得急,且葛四国舅的人不敢接了东西,于是那匣子就留了下来。

何大老爷打开看了,见里头是一叠银票,少说也有个上万两,于是就茫然地看向何循,沉声问:“循小郎,这是怎么一回事?”

何循见何侍郎也看他,便将昨晚上的事说了,随即拿了匣子,说道:“葛家人里头这葛四国舅哪里说得上话,这会子葛家人当家人都不出面,偏葛四国舅送了银子来,还要照料葛五国舅的妻儿,据我说,这次不光是葛五国舅不听国丈的话跟莫家勾结,连带着就连葛四老爷也搀和进去了。”虽是兄弟,但这会子不说救人,只说照料他家里人,可见葛四老爷是拿了这话威胁葛五老爷呢。

何大老爷拧着眉毛不言语,何侍郎也板着脸,说道:“只管秉公办理,不要照顾葛家人。”

何循说道:“儿子明白,如今儿子将这匣子给太子姐夫送去。”说着,心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将葛五国舅送到顺天府这边来,是想叫柳孟炎给葛家人定下什么罪名?抑或者,若是太子一系包括柳家何家葛家黎家都是自家人,如今皇帝将葛家人送到太子自家人手上,到底是要偏袒太子一系,还是要太子身后的这群自家人自家闹起来?

143

柳檀云早先说要借此看看皇帝对太子的心思,如今,皇帝就跟早知道柳檀云的心思一般,直接将葛家的人送到柳孟炎手上了。

何循歪着头,半日想不明白皇帝的心思,暗道葛家这事,柳孟炎就是用不知者无罪这道理放了葛家人也无妨,毕竟葛家这回当真“无辜”的很。但柳孟炎敢不敢放了人,还得看他怎么揣测皇帝的心思。

这般想着,何循便急赶着将匣子给太子送去,到了二重宫门那边,等来了太子的亲信太监,将匣子给他,并交代了几句话,便又回去了。

却说这匣子到了太子手上,太子拿了这匣子翻看,数了数拢共有多少银子,脸色不由地阴沉下来,原想着当是葛五国舅为老不尊领着儿子侄子借着护送葛老夫人的尸骸藏了莫家的银子,如今看来,葛家搅合到这事的人还不在少数。如此,因心里气葛家拖累了他,于是便拿了这匣子去见皇后。

皇后乍然看到这匣子,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说道:“你四舅不过是想着人关押在柳孟炎手下,因想着何循也在那衙门里,因此才送了银子请他关照你五舅罢了。这等事都是常有的。”

太子冷笑道:“母后莫以为儿臣不知葛家的事,葛家里头哪一件事能轮到四舅出头?”说着,咬牙切齿道:“定是四舅、五舅见葛家出了个皇后娘娘出了个太子,好处却没叫他们沾到,因此心里不忿,存心要帮着外人对付儿臣。”

皇后闻言一愣,忙道:“太子怎说这话?葛家人对太子可是一片忠心。”

太子冷笑道:“一片衷心?既然忠心,为何本宫吩咐下去的话无人照办?定是上头的国丈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这事是小风小浪,于是放任四舅、五舅跟莫家人来往。兴许他们昨晚上还等着事后分银子呢。”

皇后见太子竟连国丈也疑心上了,一时气噎,但也知这会子太子心急的很,且又是葛家理亏,于是重重地喘息之后,又柔声问道:“那事到如今,该如何处置这事?难不成要放任你五舅还有表弟他们不管?”说着,因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母,哥哥却被关押在大牢里,就觉若是葛五国舅被重罚了,连带着她的脸面也要丢尽。

太子沉默不语,随后问道:“敢问母后,田贵妃的谥号选定了?”

皇后答道:“陛下给选了纯、平二字。”说着,想到葛五国舅这事到底是要由着柳孟炎处置的,便道:“太子不若吩咐柳孟炎将国舅这事高高抬起……”

太子闭着嘴不言语,只将手指重重地敲在那匣子顶上。他便是再蠢顿,也看出老世家之中,除了何家这样韬光养晦且人才辈出的人家能得以保全外,其他的,比如顾家、付家、廖家,早树倒猢狲散了。因此,不论田家是否是要算计葛家,总归,在皇帝眼中,葛家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虽葛家如今没有势力去招惹皇帝,但先前听闻太后说起当今皇帝还做着王爷的时候,初初成了葛家女婿,因葛家看不上当今皇帝,便很有些冷落了他。青年之时,皇帝是豁达之人,不计较葛家在他没登基之前的事,但如今皇帝日益年迈,谁能保证他心里没有个秋后算账的心思。如此一思量,太子心里便存了要顺着皇帝的心意一举铲除葛家的心思,于是将手从匣子上收回来,劝皇后道:“母后切莫再说这话,柳孟炎虽不是刚正不阿之人,但说起来,他最是对父皇忠心不二。因此,想来不管他如何处置国舅等人,都是父皇的心思。”

皇后嘴角用力地抿着,听太子这话是叫她不管如何,不能记恨柳孟炎,便说道:“陛下心里……”

太子拿起匣子,说道:“葛家虽是儿臣外祖家,但这次葛家做得太错,儿臣不能见死不救,却也不能为了救葛家不管不顾。只请母后稍安勿躁,切勿向太后、父皇替葛家求情,就由着儿子来处置这事。若是父皇心里有意要宽宥国舅,儿臣自是要保国舅周全;若是父皇……还请母后莫怪儿臣无能。”

皇后听太子说来说去还是凡事都要看皇帝的心思,于是迟疑地说道:“至于你四舅、国丈的事,日后别再提起了,不然将葛家剩下的人牵扯出来,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至于你五舅,不能救就罢了,千万不能因为他一个,再将其他人拖下水。”

太子嘴上答应着,又反复说万事端看皇帝的心思,待皇后答应不擅自做主地向太后、皇帝求情后,便又阴沉着脸,拿了匣子去给太后看,待见了太后,便一脸气愤地说道:“皇祖母,您看看,这葛家竟是没一个好的。不独关在牢里的老五,其他人也难保干净!竟是没一个听着孙儿的吩咐办事的。”说着,便又坐到太后身边,似是等着太后拿主意一般。

太后瞄了眼那匣子,眯着眼说道:“老七离京了?”

太子说道:“还没,这连天下雨,他们是等着天晴了再走的。”

太后嗤笑一声,说道:“这下雨闷得很,叫老七媳妇进宫来陪着我说话。”

太子答应着,见太后不提葛家的事,犹豫着说道:“皇祖母,那葛家……”

太后说道:“葛家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拖累你也是迟早的事。但如今,葛家老五被你父皇绑了,既然绑了人且送交顺天府,可见,你父皇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是不会轻易放过葛家了。且何家循小郎一个小儿都能看出这事还牵扯着葛家其他人,其他那些老滑头焉能看不出?不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觉葛家毕竟是你外祖家,唯恐你母后事后怪罪,因此不敢向你劝谏罢了。葛家人又非什么傲骨铮铮之人,稍一动刑,必定要将其他人说出来,如此,葛家上下谁也逃不了。”

太子忙道:“皇祖母英明,葛家这次断然是逃不了了。但若是这事牵扯到孙儿……”说着,又等着太后给拿主意。

太后笑道:“不可让柳孟炎来给葛家人定罪,柳孟炎乃是能臣,若是叫你母后记恨他,日后少不得要断你一臂。如今,你且自己个大义灭亲,告发了葛家吧。如此也能先发制人,免得旁人给葛家定罪后,你想翻身也不能了。”

太子原本心里就想着断尾求生舍了葛家,但毕竟是自己外祖家,又怕无颜再面对皇后,因此不敢自己出面,这次到太后这边来,也是因心知太后是恨不得一举歼灭葛家的,于是心里盘算着请太后出手灭了葛家。如此,一来谁也说不得他薄情寡义,二来,皇后也怪不到他身上。如今太后说了一通,又是将这事推到他头上,于是有意为难道:“若是如此,只怕母后她心里不自在。”

太后笑道:“就是因为这,其他人才不敢这般劝谏你,也就我这不知道什么闭眼的老东西才敢大着胆子跟你说。你跟你母后说,就说都是我的主意,叫她要怨就怨我吧。至于定什么罪,你去寻何家商议商议去,他们家人主意多。”

太子忙答应着,见太后笑眯眯的,心想葛家没了,他就只剩下黎家这“外祖”家,便是皇后怨太后,他这太子也没胆量怨恨黎家;且太后指明叫他跟何家商议这事,定是想叫皇后连着一并怨了何家。若是皇后连何家、黎家两家都怪上了,做出什么事来,那皇后在宫里可就被太子妃、太后上下夹击,再无还手的能耐了。

虽想着皇后日后在宫里该要度日艰难了,但又听太后反复说起若不先发制人抢先给葛家定罪,日后少不得要被动地等着被旁人拿捏。因此,太子虽有些不情愿,但也决定依着太后的话做。

太后见太子没有异议,便说道:“老八丧母悲痛欲绝,几日粒米不进,恰外头连日下雨,一群逢迎拍马之人便说老八这是孝感动天,竟拿了这个劝谏陛下追封田贵妃为皇贵妃。老七的母妃的忌日还有半月,留了老八在京里,待他母妃忌日之后再走,我且叫众人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孝感动天。”

太子心里一跳,虽知太子后要拿了老七逸王来打压八皇子,但此举却也能增加逸王的名望,因此心里又有些不甘心。饶是如此,但因眼下要灭了八皇子的气焰且到底是太后的主意,太子忙谢过太后,从太后宫里退出去后,便又去信给何家,请何家人拿主意该给葛家定下什么罪名。

这信到何侍郎手上的时候,何侍郎正面沉如水地听着何慕大义凛然地说要去北边追随蒙将军。

也因何慕要当众说这事,于是何侍郎一房的人便都聚在了何老尚书这边听着何慕说话,就连柳檀云、陈氏,何二少夫人也陪着气得不轻的何大少夫人、何夫人过来了。

何慕并不知何侍郎接了什么信函,依旧不屈不挠地说道:“孙儿决定了,先跟唐家定亲,然后赶在年前便去蒙将军营帐里。若不然……”

何征咬牙道:“若不然,你要如何?”说着,又示意一旁咬牙切齿的何大少夫人稍安勿躁。

何慕昂首道:“不然儿子决意荒废一生,日后再不提笔写字,整日流连在花街柳巷。”

何大少夫人气得要伸手去打何慕,但见上头何老尚书、何侍郎、何夫人都在,便强忍住心里的火气。

何征往日里常教唆何慕去花天酒地莫辜负青春年少,如今听何慕说了这话,心里百感交集,半响说道:“定了亲再去?你当这亲那样好定?你又无功名,考取功名再娶妻也是能够的;但你又不要考取功名,一个书生模样的小白脸跑到军营里要求前程,你当你有三头六臂,十万兵士哪一个都比不得你?”

何慕嘟嚷道:“儿子说了,儿子忍得了那十年籍籍无名的苦。”

何征骂道:“你忍得了,人家唐家姑娘也忍得了?京里少年名士她哪一个嫁不得,何苦随着你去那天寒地冻地方受苦?”

何慕说道:“也不是一年四季都天寒地冻,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何征骂道:“胡闹!你叫我拿了这话去跟唐家提亲吗?唐家问起你明年可会应试,我便说你要去北边学着如何舞刀弄棒?”

何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牙道:“儿子年前就要随着族里的叔叔哥哥去蒙将军那边,倘若到时候依旧没定下亲来,那儿子只能做个无信之人了。要么无信,要么无能,还请父亲替儿子决断吧,总归,儿子不乐意做个庸庸碌碌之人,一辈子跟在父亲叔叔身后。”说着,便又磕了两个头。

何征看向何侍郎,何侍郎手里拿着太子送来的信,心不在焉地看向何老尚书,开口道:“慕儿的话有道理,但父母在不远游,蒙将军的营地实在太远了一些,还请父亲给拿个主意吧。”

何老尚书方才打了个瞌睡,此时头一点,醒了过来,见众人看他,嘴里咕哝了一声,然后说道:“就叫他去吧,只是老大,”说着,看向何征,“再生一个儿子吧,有备无患。”

这“有备无患”四字就叫何大少夫人忍不住哭了起来,何大少夫人哽咽道:“若是冻着了,一个伤寒就能要了你的小命,你叫我们……”说着,就泣不成声,顾不得去想自己这把年纪还能不能生出儿子来。

何征也不言语了,抿着嘴,心里隐隐有些得意自己儿子这般有出息,听出何老尚书的意思是答应了这事,暗道何慕这几日果然没白折腾,这是不动声色就求着柳老太爷说服了何老尚书。

何侍郎清了清嗓子,见何夫人也急红了眼,说道:“既然如此,这事就这样定下吧,男儿志在四方,咱们家慕儿不是那榜上有名便一辈子心满意足的短见之人,既然他有鸿鹄之志,就放了他走吧。”随即又对陈氏、何二少夫人说道:“陪着你们母亲、大嫂子出去吧。”

陈氏、何二少夫人答应着,便搀扶着何夫人、何大少夫人向外头去。

柳檀云也要跟着去,却被何侍郎出声留下。

何侍郎说道:“檀云一起留下看看这事该如何处置吧。”

何侍郎说了这话,何律便自觉地也退了出去。

柳檀云答应着,便立在一旁,瞧见何老尚书困倦地睁不开眼,暗道定是昨晚上风雨太大,搅得何老尚书没睡好。

何侍郎双手将信递到何老尚书面前,说道:“父亲,太子来信请咱们商议着如何‘大义灭亲’,参了葛家一家。”说着,又迟疑地说道:“柳公也叫人说了,陈御使、龚御使已经收到其他御使的书信,俱是请他们联手弹劾葛家的。其中,也有黎家的人督促陈御使参与这事。柳公也说,这事宜早不宜迟,合该在这两日就有个决断,不然拖延了,后果就不知会怎样了。”

何老尚书眯着眼将太子的亲笔书信看了一遍,然后递到何征手上。

何征、何循一一看过,又递给柳檀云看。

柳檀云看后,见太子信上反复提及太后且只说这“大义灭亲”的主意是太后出的,暗道这太子倒是会推脱,总归甭管出了什么事都跟他没干系一样。看过了,便将信重新还给何侍郎,由着何侍郎收起来。

何老尚书问何侍郎:“柳老爷子可说众人弹劾葛家用的是什么罪名?”

何侍郎说道:“贪污,儿子觉得算是最轻的罪名,如今倒是能够将这罪名递交给太子,如此,太子跟御使们不谋而合,更显得太子刚正不阿。”

柳檀云忙道:“父亲不可,若贪污,必是葛家要替莫家做什么事。莫家人并无官司在身上,且谁都知道莫家富可敌国,宫里的东西许多都是莫家送进去的。如此,贪污之后葛家替莫家做了什么事,虽没人说,但挡不住有人附和成葛家收了莫家银子,便替莫家奔走,叫莫家在户部挂了许多名,以至于宫里的兰桂、锦缎都是莫家供奉的。如此,不用说,就将咱们家也牵扯进去了,谁叫咱们家的出了个侍郎呢,且这侍郎,明年就要成了户部尚书的。这贪污的罪名若是陛下定下的,那尚算是尘埃落定,谁也不敢追着陛下问葛家贪污受贿之后替莫家做了什么,许多事也能就此告一段落。但倘若是御使弹劾,哪有状告一人犯法却不说罪名的,这罪名越扯越多,我一想便能想到莫家的生财之道上,其他有心人哪里想不到?因此不想个稳妥的法子,不能轻易地叫太子揭发葛家受贿的事。”说着,心想早先自己说叫皇后、太子等着看皇帝如何给葛家定罪果然太过天真,皇帝哪里会那般蠢地将自己的心思昭告天下。

何侍郎一怔,忙道:“如此说来,有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绕着圈子,要将我们家跟葛家一同扯进去?宫里的东西虽大多是莫家的,但莫家在户部挂名却不多……”说着,便词穷了,怎么说,叫宫里用了许多莫家的东西,以至于令莫家一家独大,都是他这户部侍郎失职。虽未犯了律法,但实在犯了皇帝的忌讳。

何老尚书此时也没了困意,喃喃道:“太后果然英明,幸亏太后催着太子‘大义灭亲’,叫咱们赶着给葛家定下罪名。”

何老尚书这话,又打消了何侍郎脑子里的念头,何侍郎心想太后是定然不会算计何家的,毕竟眼下太后还是看重太子,太子也是一心跟黎家亲近的。无论如何,只要太后没放弃太子,太后就是何家一路的。

柳檀云眉头微颦,说道:“有心人是少不了的,但如今不是追究谁是有心人的时候。合该想法子将自己的事做得圆融一些,无论如何,不能留了把柄叫人轻易地就将自己个家扯进去。”

说完,就听何循问何侍郎:“除了贪污这罪名呢?”

何侍郎想了想,又道:“柳公不喜写信,是叫檀云的陪房来说的。因是过来前那陪房跟我说的话,檀云定还不知道。”

柳檀云闻言,便对众人说道:“那该是明叔来传话的,就叫明叔过来问个明白吧。”说着,瞧见何侍郎、何老尚书答应了,便叫了柳思明过来问话。

柳思明过来了,不等他一一见过何家众人,何循便问道:“明叔,不知柳爷跟你说了什么话,你且原原本本地跟我们说一遍。”

柳思明说道:“我们老太爷说,葛家的人才被抓走,就有人撺掇着御使们联名弹劾葛家。老太爷说,陈御使、龚御使信上说这弹劾的罪名花样繁多,竟有人在短短时日内罗列出几十样罪名。但甭管哪样,这贪污的罪名总是少不了的。锦衣卫将葛家五国舅还有葛家几个少爷送到顺天府的时候,可是没遮掩地说过葛五国舅收了莫家许多银子。”

柳檀云问道:“既然都说了贪污,那必然还有个枉法,不知御使们可说了葛家枉了什么法?”

柳思明一怔,忙道:“这并未有人提起过,因是官商勾结,想来御使们也没深究。”

何循看向柳檀云,说道:“看来,这贪污的罪名是少不了了,且咱们家少不得也要跟太子学着‘大义灭亲’。”说完,心想太后黎家这次可算得意了,太子还有何家都是背弃了皇后、葛家的,日后宫里的女人就太后一枝独秀了——太子妃相较而言太过年轻且太子妃身边麻烦不断,便是想跟太后抗衡也不能了。

何侍郎拧着眉头,说道:“便是要‘大义灭亲’,也该有个名头,难道叫我上请罪书,告诉陛下我监察不利,就叫莫家葛家钻了空子?”说着,就看向何征、何循,见这两人都皱着眉毛,便又看向柳檀云。

柳檀云心里也茫无头绪,瞟了眼何侍郎那挺着的肚子,忽地想起自己头回子来何家时跟何侍郎说的话,开口道:“江南私盐泛滥,这私盐赚的乃是暴利,这莫家又是江南巨富,少不得这私盐的事跟莫家有干系,明儿个,父亲到了衙门,便将早年的盐引一一调出来查看一番,清理一番,免得留了把柄在什么人手上。后日,父亲便上书弹劾莫家不顾法纪贩卖私盐,葛家贪污包庇莫家,以致江南盐政混乱。想来早年我跟父亲说过这事,父亲便叫人着手清理江南那边的盐政了吧?如此,这折子上去了,也无人敢说父亲无所作为,顶多,只能算是父亲有心无力——毕竟,何家只是太子妃娘家,哪里能跟国丈家抗衡。”

何侍郎点了点头,略有些惭愧地说道:“江南那边盐政……因诸多阻挠,如今尚未清理清楚。”说着,又看向何老尚书,隐约觉得弄出莫家这么个富可敌国的人家,以至于如今闹得京城满风风雨,他们父子两个脱不了干系。

何老尚书似是也想到这事,见何侍郎看他,便嗯了一声,示意何侍郎按照柳檀云说的做。

何侍郎长叹一声,心想不求着明年做了户部尚书,只求着今年年底能将莫家这事了结了,瞟了柳檀云一眼,又想柳檀云说的是,如今不是想到底是不是有人存心要陷害何家的时候,合该先将自己的事办得圆融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很忙,所以留言没有回复,抱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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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征一直不言语,此时听何侍郎长叹,便安慰地说道:“父亲放心,此事定能妥善处置了。”说着,便眯着眼睛说道:“甭管是狼群还是羊群,总有个领头的,如今,咱们就要将田家领头的人揪出来,也免得成日里提心吊胆的。”

何循接口道:“大哥说的是,据我说,檀云那话虽是揣测,却也是寻常人心中所想。莫家贿赂葛家必定是为了好处,好处自然是为了发财,莫家又不是小商小贩,发财之道跟户部的挂名、盐引等都脱不了干系,这事自然要牵扯到何家身上。如此便不能不防着有心人存心叫何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且虽是黎家叫人弹劾,但葛五国舅出事到如今还不足一日,”说着,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心想如今也快到四更了,“黎家早先并不知情,哪里会这样早地给葛家罗列出几十样罪名,这定是有心人也便是田家早早准备好的。既然他们能准备这么多,自然不会放过何家,定要将何家跟莫家、葛家绑在一起。据我说,待上奏之后不必急等着报复田家,不若咱们慢慢地看着,但看是哪个替田家人出谋划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