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妈妈送了饭菜过来,说道:“少夫人睡着的时候夫人叫人来看了一回。”

柳檀云吃不下饭,对耿妈妈说道:“妈妈将这饭菜拿去给别人吃吧,也免得糟蹋了,去跟母亲说一声,就说我什么都吃不下——别提昨晚上我喝了鸡汤的事。”

耿妈妈答应着,忙去跟何夫人说了。

于是乎这么一日,柳檀云事无巨细都叫人跟何夫人说去。何夫人先还有些不胜其烦,随后就觉柳檀云不是肯叫人代劳的性子,于是就疑心耿妈妈、凤奴等人回话的时候有意将大事说成小事,因此处置完了家事,便提心吊胆地去柳檀云那边看着。

待傍晚何循回来的时候,就瞧见柳檀云在床上看书歇着,何夫人守在外头。

何循心里吃惊不小,暗道何侍郎不过是吩咐何夫人来看一看,怎何夫人还当真在外头歇着了?因觉事有反常,何循心里吓得了不得,背着柳檀云,便悄声问何夫人:“母亲,云妮可是出什么事了?”

何夫人疑心何循背后跟柳檀云说她偏心,于是就敷衍地道:“没出什么事。”

何夫人这边神色淡淡的,何循一时会错意,眼圈一红,急道:“母亲莫瞒着我。”

何夫人见何循急红了眼,忙道:“都说了并没什么事,不过是出了两滴血。”

何循一听说出血了,脸色更白了,急忙道:“怎没人告诉我一声,云妮一个人在家里头该多害怕。”说着,便向里头奔去。

何夫人心里忽地就又气起来,暗道自己守了那样久,在这不孝子眼里反倒成了柳檀云孤零零一个人在何家了。虽气得要转身就走,但又怕屋子里那两个人太过年轻因怕事反倒误事,于是忙又进去,才到了里间纱门边,就瞧见何循哽咽着握着柳檀云的手。

何循说道:“你都这样了,怎不叫人喊了我回来?也罢,外头的事我不管了,就守着你吧。”

柳檀云瞄到何夫人在门口,就说道:“也好,你不在,我孤单单的,心里怕得要命。”

何夫人忙道:“循儿,男子汉自是要忙着外头的事,家里就交给女人。”

何循落泪道:“原本母亲就不喜欢檀云,也不喜欢她肚子里的孩子,儿子哪里敢将她交给母亲?只怕母亲心里巴不得她这样呢。”说着,便摸着柳檀云的手,哭道:“我哪都不去了,明儿个我也不出门了。”

虽说这些话,柳檀云也说过,但何循说这话的时候,柳檀云在心里便不由地念叨着不孝子三字,瞧见何夫人被气得哭着走了,便伸手拍了拍何循肩膀。

何循低声问凤奴:“夫人呢?”

凤奴回道:“哭着走了,明月姐姐她们也跟着走了。”

何循叹了口气,说道:“等会子父亲定要叫了我去教训一顿,你这红颜祸水当真是名至实归。”说着,伸手在柳檀云脸上掐了一下,又骂道:“怎不跟说见血的事,方才听母亲那么一说,吓得我都忘了听你的话做戏了。”

柳檀云将何循的手拿下来,笑道:“是小事,说了怕你担心。”说着,向外头瞧了一眼,“咱们是小儿子小儿媳妇,年轻不懂事,三天两头闹事也是应该的。如今你在外头总能放心了吧,母亲总会照顾我的。”

何循笑着答应,又细细去看柳檀云脸色,关切道:“你当真没事?”

柳檀云点了点头,随后侧着头乜斜着眼睛说道:“有事,如今就觉得自己仿佛被母亲上身了一样,说话做事矫情的很。”

何循听柳檀云这般说,回想一番吕氏当初有孕时的行事,想了一下,虽记得不确切,但在脑海里依稀浮现出一个披着昂贵银狐皮的贵妇,于是眯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也要银狐皮?你放心,你家循郎银子没有,脸皮还是够厚的,明儿个我就去柳家跟丈母娘要银狐皮去。”

柳檀云闻言,笑道:“也是,既然要一视同仁,婆婆不自在了,娘家母亲也甭想舒坦。你明儿个,就去跟母亲要,还有这时节就算父亲不在,我家里也有人送了冬季进补的药材食材,甭管我吃不吃得了,你都给我要来。既然母亲不为我操心,那就叫她因我闹心。”

何循答应着是,果然,没一会子,前头明月过来,说何侍郎叫何循过去说话。

何循在柳檀云唇上咬了一口,待要说声叫柳檀云等着他捎好消息回来,就见柳檀云捂着嘴做出呕吐状,于是不尴不尬地向外头去,疑心柳檀云如今“矫情”地连他都嫌弃了。

柳檀云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子,直到天黑之后,何循红着眼睛从前头回来了。

何循过来后,笑道:“放心吧,从明儿个起,母亲除了料理家事,就过来守着你。”

柳檀云细细去看何循的脸,说道:“没挨揍?”

何循说道:“那两下子算不得什么,总归当着父亲的面,我痛斥了母亲偏心的事,还说三哥之所以那样都是因母亲偏心的缘故。”

柳檀云讶异道:“你这不孝子,竟然往母亲伤口上撒盐,做什么提三哥的事?”

何循长叹道:“我也是没法子,要么叫我在家守着你,要么就得叫母亲看着你,你这边虽说要什么有什么,但母亲看着你,我心里也能放心。若不然,凭什么叫我一边替这个家奔波,一边还要挂心你?”说着,不敢去亲柳檀云,便挤着她,在床边侧着身子躺着。

柳檀云问道:“父亲没说什么?还有外头的事如何了?”

何循说道:“父亲自是要向着母亲,但他哪里敌得过我那三寸不烂之舌。我一提三哥,父亲便也没话了,最后父亲反倒还跟我一起劝母亲守着你呢。至于外头的事,就不跟你说了,免得你烦心。”

柳檀云笑道:“不是烦心便是忧心,你说了也能叫叫我安心一些。”

何循将手伸进被子里,一边摸着柳檀云的肚子,一边说道:“平日里也没觉自己怎么喜欢这孩子,怎一听出血了我就吓成那样?”说着,又说道:“父亲求了柳公、陈御使,叫他们拖着御使们迟两日再上折子。于是太子姐夫、父亲抢上了折子,弹劾了葛家、莫家,盐引也料理清楚了,果然那盐引里头莫家牵涉了许多,父亲领着我跟二哥处置这事,定不会留了后患。除了葛五国舅,葛四国舅,还有葛家几个老爷也被太子姐夫弹劾了。太子姐夫的意思是既然葛家无用,就该永绝后患,免得再被葛家拖累。”

柳檀云听何循说得简短,心知他是不肯叫自己担心,外头的事未必如他说得那样简单,想着,便说道:“不知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若是父亲知道京里的事,必要等着葛家的事处置完了才能回来,不然撞上谋杀朝廷命官的事,葛家的事又要难办了。”

何循说道:“可不是么,如今皇后骑虎难下,只怕也要被太后逼着‘大义灭亲’呢。”

柳檀云嗤笑一声,待要说什么,又忍不住作呕。

果然这一晚上如何二少夫人所说,何循跟着柳檀云也没睡好。

第二日一早,柳檀云看着何循眼下有些淤青,便说道:“母亲看你这样,定会叫咱们分开睡。分开睡了,又怕被衾寒冷,定要挑了美人给你暖被。”

何循扭头看向柳檀云,笑道:“我今儿个可是要去寻丈母娘给你弄银狐皮去呢,你这会子要吃酸,可叫我连带着也从丈母娘那边要两坛子陈醋回来?”

柳檀云心知何循去柳家必是要寻柳老太爷说话,就笑道:“你看见什么只管要回来,我如今就是提醒你一声,我想要先发制人,在母亲想起给你挑个暖香温玉之前,先去状告你薄情寡义。”说着,便想等何夫人来了,她就依着何二少夫人的话跟何夫人哭诉说何循“嫌弃”她了。

何循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想明白柳檀云的意图,就笑道:“由着你吧,总归你是红颜祸水,你昨儿个叫我做不孝子也好,今儿个叫我做薄情郎也罢,都随着你的心意。”说完,便向外头去了。

何循到了前头,瞧见何侍郎过来上轿子,便堆着笑说道:“还是父亲疼我们。”说着,亲自替何侍郎打了帘子。

何侍郎昨晚上才回来,看见何夫人被何循气哭了,便叫了何循来问话,随后又听何循痛斥何夫人偏心,恰也觉何夫人对柳檀云心存偏见不利一家和睦,于是便顺着何循的话语重心长地劝说了何夫人一通,待何循走后,静下心来,又见何夫人那般委屈,才又觉何循这回过火了,于是这会子也不给他好脸看,“你媳妇自有你母亲照料,日后不可再给你母亲脸色看。”

何循忙答应着是。

何侍郎叹息一声,扭头对何循说道:“你大哥病了,且叫他在家里好好歇着,你去寻柳公说说话,务必要拜托柳公委托蒙将军好好照料慕儿。至于是谁在浑水摸鱼,且等着葛家、莫家的事尘埃落定了,再慢慢地清算。”

何循答应着是,又送了何侍郎起轿,随即便自己上马,才要走,忽地就见一陌生家丁上门,听人说是骆家人,便立住马。

不等何循问,那骆家家丁忙恭敬地递了帖子过去。

何循接过看了,见这是骆老夫人过世的讣闻,上头写着骆老夫人过世了,因见着这信,何循便知道骆老夫人藏在蒙将军麾下的廖家人被抓到了,将这讣闻还回去,便又赶紧向衙门去。

待到了顺天府里头,何循才进去,便被一群人围住。

众人七嘴八舌,问的俱是葛家的事。因葛家乃是皇亲国戚,因此这些人一时也拿不准该如何处置了他们。

何循听众人说了一会子,便袖着手,说道:“甭管他是什么皇亲国戚,到了咱们地头上,咱们就只管秉公办理,上头柳老爷没回来,咱们这些小兵卒能拿得了什么主意?”

一人讪笑着说道:“听说何侍郎也弹劾了葛家,这样看来,这葛家国舅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吧?”

何循点了点头,叹息道:“葛家国舅爷可是叫锦衣卫抓来的,只说这一样,你说他们还能不能翻身?”说着,又有意摇头唏嘘,待众人散了,才向内去,随手看了份邸报看,忽地就瞥见上头写着节州刺史骆柍回京路上被山贼擒住后腰斩身亡,心里不由地一坠,心想这节州便在柳孟炎、何役回来的路上,若是柳孟炎、何役两个也被这山贼擒住,那可就了不得了;且若是有心人趁机对两人下毒手,然后再推到山贼身上,这柳孟炎、何役两个便是死也难能瞑目。

因看了这邸报,何循心里便有些恍惚,忽地听人说骆丹枫来了,便忙叫人请了骆丹枫进来。

骆丹枫进来后,便说道:“你听说我叔叔的事没有?”

何循说道:“也才看见,今早上才看见你们家的讣闻,如今又看见了一条。”

骆丹枫说道:“只怕我家里还没收到信呢,不然定要炸开锅了。这山贼也忒猖狂了一些!”说着,便咬牙切齿。

何循闻言,心想他跟骆丹枫的交情还没到骆丹枫见到这事便来找他的地步,于是说道:“妹夫,你这会子过来……”

“陛下有恙,今日并未上朝。父亲跟何侍郎见了面,知道今儿个你要去柳国公家,因此便叫我随着你一同去。也好问问柳公这次剿匪的事。父亲说,定要叫那群土匪血债血偿!”

何循看骆丹枫那气愤模样,问道:“你这是要亲自上阵?”说着,心想骆侯爷、柳老太爷都老了,上不得战场;剩下的年轻将领里头,大多就都是这些老人的儿孙辈抑或者弟子门生。因此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又病了,可不得他们这些老人先商议着由谁剿匪最好。且骆刺史都能被擒住,可见这群山贼定非等闲之辈。

骆丹枫文弱书生一个,哪里能上阵,有意不理会何循这话,只说道:“我看你也无甚事做,不必等下午,如今咱们就去柳家吧。”

何循失笑道:“我岳父说过,就算没事也要做出个忙碌样子,我早先几日不在这边,如今来了,就该多待一会,也免得有人说我白领了俸禄。”

骆丹枫蹙了蹙眉,似是不信何循也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于是便耐着性子坐下,又跟何循商议着剿匪之事。

146

两个少年人商议了半日也商议不出个结果,随后不知怎地,何循拐着弯问骆丹枫柳绯月的孕期反应,骆丹枫敷衍了两句,瞧见到了午时,便又哄着何循跟他一同去柳家。

骆丹枫不肯独自去,乃是因为他听了骆侯爷的话,据骆侯爷说,一样是孙女婿,但对着何循,柳老太爷乐意多透露一些。于是这会子骆丹枫才耐着性子,一直陪着何循说话。

两人到了柳家,叫门上人传话后,待人引入柳家后,便向后头花园里去。路上远远地听到一阵敲击声,没等两人问,那引路的下人便说道:“两位姑爷,那是二老爷房里在修花园呢。”

何循含糊地应一声,心想吕氏到底是住到上房去了,也不知她这凡事都没个主意的人做什么非要闹上一回,惹了人讨厌。

骆丹枫扭头看了眼上房,因柳家的事素来不能以常理猜度,因此也不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半路上,那边小顾氏听说骆丹枫过来了,便叫人请了他过去,骆丹枫有些不情愿,因想着何循在,也能早点摆脱了小顾氏,于是就拖着何循也过去。

到了小顾氏那边,就瞧见小顾氏一脸喜气地跟骆丹枫问了许多柳绯月的事,骆丹枫匆匆回答了。

何循瞧着小顾氏搬出上房心里也并无不喜,暗道定是柳老太爷背地里拿了什么东西给了她,如此打一巴掌给个红枣,也就够小顾氏高兴的了。

果然因何循在,骆丹枫借口有急事,便领着何循一同匆匆告辞了。

两人才从东边角门进了花园,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被人用轿子抬着向西边角门去。

何循忙问领路的下人:“今日老太爷有访客?”

那下人笑道:“那是老太爷的旧友,几位一同上过沙场的老将军,今儿个一早,这几个老将军就跟约好的一样,都上门来了。”

骆丹枫埋怨地看何循一眼,心想若是快上一会子,就能听柳老太爷跟那些个老将军说什么了。心里这般想着,便急匆匆地跟何循向赏花楼去。

到了楼外,果然又瞧见丫头们端了用过的杯盏出来,两人还没进去,就见柳老太爷出来了。

柳老太爷出来后,便在廊下太阳地里的躺椅上坐下,看见两个孙女婿过来,就觉得自己这两个孙女婿选得极好,个个看着都是一表人才的模样,笑道:“你们约好了过来的?可是为了骆刺史的事?”

何循笑道:“柳爷足不出户,也知道了?”

柳老太爷点了头,心想自己早两日就知道了,瞧见何循蹲在自己手边,站在一旁的骆丹枫就有些尴尬,于是叫人搬了小凳子给他们,说道:“那可不是一般的山贼。方才那几个老将军过来,恰有一个的儿子就是给骆刺史收尸的,说是骆刺史身上留了印子刻着三十八这几个字,是山贼留话给骆侯爷的。”

骆丹枫一愣,忙道:“怎那老将军没跟祖父说?”说着,心想既然那老将军跟柳老太爷是旧友,就也该跟骆侯爷是旧友才对。

柳老太爷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当初你祖父急着一路抢银子,得罪了哪个吧。这抢银子就跟分赃一样,分赃不均,总是得罪人的事。”

骆丹枫脸上一烧,暗道骆侯爷年轻的时候怎会那般不通人情世故,难怪这么些年,骆侯爷有事大多只能来寻柳老太爷商议。心里腹诽着骆侯爷,嘴上却忙问道:“不知捎的是什么信?”

柳老太爷叹道:“你祖父封侯,为的是什么功劳?骆刺史身上刻着的是三十八,这是因骆侯爷早年灭了人家一家三十八口。”说着,瞧见骆丹枫怔住,便细细说道:“你祖父跟你曾祖父那会子才追随着陛下,立功心切,便领着人冒险抄了三王之中誉王手下悍将叶将军叶谆的家,恰他家老父老母年迈不肯离乡背井随着叶谆走,便被你曾祖父、祖父擒住了。后头你曾祖父为了激叶谆回来,将叶家祖坟也掘开了。因叶将军在三王之乱前德高望重,因此他的事,那些老将军都记着呢,于是一看见这三十八,便想到了叶家三十八口人被灭口的事。”

骆丹枫脸上依旧发烫,柳老太爷所说的这些事,在那硝烟弥漫的年代该是常有的事,但在这太平盛世里看起来,就很有些败风丧德。

何循听柳老太爷这般说,忙道:“三王余孽?那不是山贼,是誉王手下的叶家军?”说完,心里跳个不停,先不提柳檀云事先预料到这事给他的震撼,只说如今柳孟炎、何役虽有蒙将军部下庇护,但兵不厌诈,若是柳孟炎轻敌了,只将那节州的叶家军当做寻常匪类,只怕会吃了大亏,“节州就在岳父跟五哥回京的路上……”

柳老太爷笑道:“放心,你岳父不在节州,半路上,陛下有事,又叫他去做了。”

骆丹枫开口道:“是什么事?”

柳老太爷笑道:“并没有说什么事,但总归该是件能在路上蹉跎两个月的事,待孟炎回来,就到年前了,那会子不用上朝,甭管有什么事,都要等着明年再说了。”

何循这吊了几日的心忽地落地了,原本柳檀云就想着柳孟炎该在外头多磨蹭一些时日才好,没承想,陛下那边不动声色地就另吩咐了柳孟炎一些事,如此看来,陛下也是不乐意叫葛家的事越闹越大最后缠到太子身上;但陛下也不乐意明着说自己的意思,更不乐意放过葛家,这般看来,太后早先叫太子“大义灭亲”的主意当真是英明无比。

骆丹枫听说柳孟炎、何役都没事,心里悻悻的,觉得这祸事就落到自己一家头上未免显得自己家太过倒霉,想了想,便问柳老太爷:“陛下可知这山贼是叶家军?”

柳老太爷眯着眼点了点头,“这等事自然要先报给陛下,随后才能告诉我。”

骆丹枫一时急躁起来,暗道陛下若猜度骆家,径自叫骆侯爷去剿灭“山贼”,骆侯爷一把年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想着,便吞吞吐吐地问道:“柳祖父可知道、陛下这回属意谁去剿灭山贼?”

柳老太爷眯着眼,想了想,略有些迟钝地说道:“陛下今日并未早朝吧,陛下是不乐意在朝上听众人吵这个,但等着明日大家伙商议出个对策来,再一股脑儿地下决定。先不说你们家是不乐意去的——不说你们家,就连我们家里,老的小的都斯斯文文的,骑在马上尚且都要人搀扶着,哪里能去剿匪。但咱们两家不乐意去,有的是人乐意去,多少人家的后生就盼着这机会去出人头地呢。这山贼可是杀了骆刺史的,太平盛世,能撞上这事就算走运了。封不了公侯,也能勉强扬名立万。”

何循嘴里说着是,心想可不是么,虽是山贼,却也是杀了骆刺史的山贼,就这一样,那山贼的身价就不知涨了多少,若是何役在,何役定要闹着去立功的。

骆丹枫犹豫地说道:“倘若陛下叫了祖父抑或者我父亲去……”说着,便担忧地看着柳老太爷。

何循闻言,暗道难怪骆丹枫这般急着来见柳老太爷,原来是死者已矣,生者怕被人连带着算计了,于是说道:“这倒是不会,眼下并无人声张开那山贼的身份,只怕陛下为了安定民心,依旧将那叶家军当做寻常山贼处置。若是寻常山贼,叫侯爷、大爷过去,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骆丹枫见柳老太爷点头,心里安定许多。

柳老太爷说道:“循小郎这话有道理,但是总归出事的是骆家人,骆家若不激愤地要剿匪,岂不是叫人小看了?陛下兴许会叫骆家小辈,”说着,见骆丹枫微微缩了下脖子,“并不是你,乃是你其他年轻叔叔去,这么着,也算陛下看重骆家,要给骆家一个立功的机会。”

骆丹枫面上堆着笑,暗道三王之乱后,骆家人就一心读圣贤书,哪里知道领兵打仗的事,“可是老将军们也这般说?”

柳老太爷点了头,“方才我们说了一会子,大家伙都说这事也算是骆家跟叶家的私仇,不好插手。”

骆丹枫听着,忽地就又瞧见柳仲寒的小子过来,那小子过来了,就说道:“二老爷听说骆姑爷来了,就请骆姑爷跟老太爷说完话,去那边帮他赏鉴一样前朝古物。”

柳老太爷闻言,便对骆丹枫说道:“你且去吧。”

骆丹枫心里想着心思,便随着那人去了。

待骆丹枫走了,何循蹙眉说道:“骆家哪个能去?”

柳老太爷叹息道:“说是剿匪,给的人马必定不多。陛下这会子是瞧哪家不顺眼,便叫哪家去呢。”

“岂可如此儿戏?”何循气愤地说道,心想那边三王余孽正猖狂,皇帝竟然还按着自己的好恶行事。

柳老太爷笑道:“ 儿戏?若是此次失利,再加派兵马也就是名正言顺的了,总归,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那叶家军的事不会宣扬出来。据我说,这次,不是骆家便是田家人出征。方才老将军们来,商议的不是这头回子剿匪的事,乃是后头加派兵马之后的事。叶家军可不能小瞧了,骆刺史那小子在京里都呼呼喝喝的,回京路上人马众多,不也着了叶家军的道嘛。”

何循心里跳了跳,暗道那还没出征的将士心里还意气风发,等着回来之后加官进爵,这边早早地,就有人等着他们全军覆没了。

又随了柳老太爷说了两句,何循便又去见吕氏,死皮赖脸地跟吕氏念叨了半日,因有柳清风在一旁襄助,于是临走的时候,便硬是将吕氏新作的银狐裘拿走了一件。

何循回到何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十分晚了,此时何侍郎也早回了家。

何循将柳老太爷的话给何侍郎说了一声,又叮嘱道:“那再出兵的事不可宣扬出去,便连大伯父也不许说。”

何侍郎说道:“我哪里会不知道这个。只是咱们家也有几个闹着去剿匪呢。”

何循笑道:“由着他们去,若不叫他们去闹,只怕还显不出咱们家赤胆忠心呢。”何侍郎捋着胡子,心想依着柳老太爷的话,陛下心里已经选定了“出师未捷”的人,因此也不怕自家年轻人群情激奋地去闹,转而,又冷着脸对何循说道:“女人家有了身子,吐两口也是常有的,怎能因这事就处处嫌弃?”

何循一怔,忙要否认,便又听何侍郎说道:“你母亲说了,你媳妇那样硬气的人,今日哭的跟个泪人似的。你当真跟着你大哥在船舱里呆了几日?你大哥说你中间出去了,直到他回城你才露面,我说怎地你大哥病了,你反倒没事。你且说说这几日你去哪里了?”说着,便拧着眉头看向何循。

何循听说柳檀云哭成个“泪人”,心里之觉得怪异,若是柳檀云对着他哭他还信,对着何夫人,柳檀云哪里是会掉一滴眼泪的人,于是心里想着柳檀云太入戏了,嘴上便说道:“父亲莫听大哥胡说,大哥病了乃是因为他老了。”

何侍郎啐道:“你对着你老子说你大哥老了?据我说,你是仗着你媳妇有身子,一家子老小这会子都向着你,于是可着劲地作践她,想叫她服软,替你将外头的那个金氏弄回来。”

何循瞠目结舌道:“当真是金氏?”随即又失笑道:“她怎不说叶氏?”

何侍郎怔愣住,怒道:“果然还有个叶氏?你大哥说的果然没错,你这是跟你三哥学坏了。”

何循见何侍郎脸色赤红,知道何侍郎这是怕他重蹈何徎的覆辙,因懒怠跟何侍郎再纠缠,便忙抱着银狐裘向外头窜去,耳朵里听着何侍郎说着气话,就大步向自己房里去。

到了自己房门边,听到里头何夫人柔声细语地叮嘱柳檀云什么话,也不叫丫头拿着那狐裘,自己个向里头去。

待到了房中,何循就瞧见柳檀云我见犹怜地陪着何夫人说话。

何夫人见何循鬼鬼祟祟地进来,瞪了他一眼,说道:“待过了这几日你清闲下来,就来找我说话。”

何循答应着,又送了何夫人出去。

等着何夫人出去了,何循看着柳檀云,失笑道:“金氏、叶氏?”

柳檀云笑道:“怎地?后悔成了薄情郎了?”

何循笑道:“哪有,这是我从丈母娘那边弄来的,清风嘴快,说了丈母娘新近又叫人做了两件火红狐狸皮的,等弄好了,我再过去拿。”

柳檀云伸手翻看那狐狸皮,裹在自己身上,对何循回眸一笑,笑道:“好看吗?”

何循笑道:“跟狐狸精一样好看。”说着,瞧见柳檀云眼睛湿漉漉的,便又说道:“今儿个我可叫骆狐狸精吃瘪了。”

柳檀云笑道:“怎么叫他吃瘪的?”

何循笑道:“都是孙女婿,但柳爷对我比对着他亲近,对着我的时候就将话都说了,对着他的时候,就说一半藏一半,偏还叫骆丹枫以为他讲话说全了。”说着,心想若不是骆丹枫以为柳老太爷将话全说了,怎会甘心随着柳仲寒的人走。

柳檀云笑道:“祖父跟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