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些贵人去侍寝,旁边都有宫人记录的,以便将来有喜了对得上号,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孙秀第一天侍寝会这样。

“那殿下叫你去做什么呢?”

孙秀道:“下棋。”

冯怜容心想,这不是挺好的,看来太子是喜欢下棋,便奇怪道:“后来怎么了?” 

孙秀又恨不得要哭了:“本来下得好好的,也不知怎么回事,殿下就叫我回去了,好像不大高兴,我也不知哪里没做好。”

冯怜容同样想不明白。

两个人说着便到了东宫内殿。

太子妃没说什么,孙秀自个儿倒觉得殿里不管哪个宫人,肯定都在笑她,那头一直都低着,出来还被阮贵人嘲讽了几句。

孙秀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冯怜容也没再说什么,她现在这样,是该要静一静。

寿康宫里,皇太后正与太子坐一起。

“你父皇也是想你专心学习,佑桢,佑梧比你小很多,尤其是佑梧,王大人,章大人讲的,他也听不太懂。”

太子点点头:“他们这年纪原是该打好基础,现在同我一起听课,有些勉强。”

皇太后微微一笑:“那你觉得,让哪位大人教他们为好呢?”

太子想了想道:“不如就李大人罢,李大人讲的课,孙儿至今都历历在目,他博学多才,字字珠玑,勿论孟子,还是尚书,都能讲的通俗易懂。前段时间李大人因病休假,如今身体又大好了。”

皇太后会心一笑。

这个人选,她与太子想得一模一样。

胡贵妃想要别的大臣教她两个儿子,那就教去呗,这李大人在朝中也是重臣,当年做讲官时,哪个不推崇?就是脾气差一些。

皇太后很快就与皇上说了。

皇上也知道李大人的本事,自然答应。

结果他把这话与胡贵妃一说,胡贵妃急了,一双眼眸水汪汪的发红起来。

看着她要哭了,皇上奇怪:“怎么,这李大人哪儿不好?”

“也不是不好。”胡贵妃颦眉道,“妾身是听说李大人很严厉的,就是教太子的时候,都恨不得动过戒尺呢。”

“严师出高徒么。”皇上拍拍她的手,笑道,“你不是说怕两个孩子不成器?”

他实在是太过宠爱胡贵妃,这等要求,本是有些过分。

可胡贵妃还是不满,楚楚可怜的问:“皇上,能不能换一个呢,妾身瞧着侍讲学士金大人就不错。”

皇上皱了皱眉:“母后都已经给李大人说过了,明儿就来。”

胡贵妃的脸色立时蒙上了一层阴翳。

皇上却还笑道:“母后也是关心桢儿,梧儿,不然岂会亲自过问,李大人以前可是教过佑樘的,就是先帝都对他极为赞赏,要不是身体好了,还不会再来做讲官呢。”

胡贵妃心知也不能再说服他,谁让皇太后在皇上面前,一向是个慈母的样子,虽然因太子,母子两个偶尔有些僵,可感情还是摆在那里的。

而且胡贵妃也清楚皇太后的厉害。

想当初,那些文武百官拼了命的上奏疏逼迫皇上立下太子,背后哪里没有皇太后的推波助澜?

可惜皇上竟然一无所知!

胡贵妃眼眸眯了眯,倚在他怀里道:“妾身知道皇上疼桢儿,梧儿,他们必会好好跟着李大人学的。”

反正总归李大人是有本事的,只要不跟着太子一起便是,假以时日,他二人也必能赶上太子的学问。

胡贵妃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输于太子,既然皇太后已经做了主,她也不至于硬要皇上改变主意,这点分寸她还是有。

到得三月,宫里众人都已换上夹衫。

太子妃正在看书呢,知春笑着道:“刚才严正来说,太子一会儿过来吃饭呢。”

太子妃忙放下书。

李嬷嬷在旁叮嘱,太子爱吃这个,太子爱吃那个,太子妃精挑细选,叫厨房准备了十二样,平日里只她一人的话,六个菜便足够。

她算是个节俭的,皇太后为此也夸过她好几次。

差不多酉时的时候,太子来了。

李嬷嬷笑道:“娘娘就等着太子呢,都没心思做别的。”

太子看一眼太子妃,又看看满桌的菜,笑道:“又不是难得来的,何必那么隆重,坐罢,想必你也饿了。”

太子妃坐于他右侧:“倒也不饿,只是担心殿下每次都那么晚,伤了胃呢。”

“都有点心吃的,怕什么。”太子与太子妃闲话家常,忽地想到钦天监得的结果,同太子妃道:“听说,过几日有日蚀呢。”

太子妃吓一跳,脸都白了:“天狗食日?这怎么是好?殿下,是哪一日呀,可要记得千万别出来。”

见她惊成这样,太子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就在大后日,那你躲好一点儿啊。”

太子妃连连点头。

太子不再吭气,低头吃饭。

日蚀

这日蚀的消息不久也传到扶玉殿。

钟嬷嬷一大早起来,就在那儿双手合十的拜老天,冯怜容看她神神叨叨的,自然觉得奇怪了。

“嬷嬷是在求什么呢?”她问珠兰。

珠兰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主子,听说明儿有日蚀!”

也不怪她们惊慌,实在是因日蚀的名声很不好,自古以来,只要提到日蚀,必定连带着厄运二字,就连皇上都要避着日蚀,这天一切从简呢。

所以殿里的人都很害怕。

唯有冯怜容很从容,她想了想,哦一声,原来是这一天了啊。

她记得上一世也有日蚀的,她那时也害怕,生怕自己看一眼日蚀,以后一辈子都倒霉,那天宫里一切问安都停止了,她就躲在屋子里。

现在回想起来,看不看日蚀,跟倒霉不倒霉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不看,还不是一样呢?

冯怜容吃着金玉羹,问钟嬷嬷:“嬷嬷,这日蚀怎么看?听说光这么看,眼睛会瞎的,是不是?”

钟嬷嬷脸色发白的问:“主子问这个干什么,难不成主子还要看那?”

“我是想看看啊。”冯怜容很自然的道,“好多年才出一回的,为什么不看?”

钟嬷嬷嘴巴张的能吞进一个鸡蛋,她几步上来,拿手往冯怜容额头上一摸,叫道:“哎哟,也不烫,主子怎么就说胡话了!”

冯怜容撇撇嘴:“我就想看,嬷嬷给我问问去,怎么才能不伤眼睛。”

钟嬷嬷死都不去,各种吓唬冯怜容。

可冯怜容是死过一回的人,能怕什么啊。

然而,钟嬷嬷仍是不配合,四个宫女也是胆儿小的。

冯怜容把羹喝光了,抹抹嘴出去外面,眼见大李在外头靠着墙头发呆呢,就叫道:“大李,你过来。”

大李一听这温软的声音,高兴的都没魂了。

他在这儿当差,都是听钟嬷嬷,宝兰几个的吩咐,寻常冯怜容连话都不跟他讲,这会儿竟然亲自出来喊他名字。

大李一溜烟的跑过来,恭谨道:“主子,有什么吩咐奴婢的?”

冯怜容问:“你知道怎么看日蚀么?”

大李以前是个男儿,没去势前,也是到处混的,这日蚀的看法么,他听人说过,当下就道:“回主子,这容易得很,拿一大盆油就行了,到时候天狗出来,主子不要抬头,光看油,听说里头清清楚楚的。”

冯怜容很高兴:“你说的是真的?”

“奴婢可不敢骗主子。”

“那你明儿去帮我办,弄一大盆油来。”冯怜容让宝兰取银子给他,“剩下的就给你了。”

大李谢了,连说办妥。

钟嬷嬷在屋里大呼小叫,劝冯怜容不要看。

冯怜容不理她。

结果钟嬷嬷中午抗议,说不吃饭了。

冯怜容还是不理。

钟嬷嬷呢,人是不坏,可她以前这几年,都是钟嬷嬷叮嘱她要这样,要那样的,一直到她去世。冯怜容心想,这辈子她不要钟嬷嬷管了,可是钟嬷嬷必定不愿意,那这次就当给钟嬷嬷提个醒儿。

她是可以不管钟嬷嬷死活的,哪怕钟嬷嬷不吃饭,她也不会屈服。

这天下,本来就不该奴婢管着主子啊。

虽然这奴婢打心眼里是为主子好。

冯怜容叹一声,继续看棋谱去了。

钟嬷嬷气得头疼,眼见她打定主意,最后没法子,晚饭还不是照样吃进肚子。

后来孙秀听说她要看日蚀,也是来劝,可冯怜容仍是没有改变主意,孙秀不敢看,也就管不了了。

到得第二日,大李去东宫膳房弄油,厨房的奉御孙俞便问怎么要这么多油,虽说宫里油不算精贵的,可这也太多了。

大李就说冯贵人要看日蚀,这话把孙俞吓一跳。

大李把银子掏出来:“您说这油要多少银子,这些足够了罢?”

孙俞笑了笑:“要什么银子啊,李小弟,你就把这油拿去罢,反正多着呢,就记得给我在冯贵人面前说个好,你看成不?”

他们膳房平常也没什么人好高攀的,孙俞给冯贵人热过蹄花,反正他知道太子就只赐过冯贵人一个人吃食,这也是不同罢。

他舍点油算什么。

大李想一想划算,便答应了,端着油回去。

结果他没走多久,黄益三又来要油。

孙俞这回不太奇怪,问道:“莫不是殿下也要看日蚀?”

黄益三是太子身边的随侍,反倒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冯贵人身边的小黄门也来要油了,就是说冯贵人要看日蚀呢。”孙俞笑道,“冯贵人胆子还挺大的。”

黄益三点点头:“那你这儿油还够不够?”

“怎么不够,就是不够,吃得花生油也得给殿下拿去啊。”孙俞连忙叫打杂的把油端来,给黄益三弄了一大盆。

黄益三拿着油走了。

太子这会儿在正殿的院子里等。

黄益三把油放下,本来要走的,后来一想,太子兴致勃勃的要看日蚀,这冯贵人也要看日蚀,是不是得跟太子说一声?

在他看来,太子对冯贵人算是好的,侍寝两次,就赏了两次呢。

他想了想说道:“殿下,冯贵人也要看日蚀呢,之前奴婢去拿油,孙管事说,冯贵人已经派人把油拿走一盆了。”

这事儿实在出乎太子意料。

其实他原本想请太子妃一起看的,结果太子妃吓得花容失色,也是让他大大失了兴致,没想到冯怜容竟然有这等胆气。

他笑道:“你去把她接来。”

黄益三立刻就去了。

扶玉殿里,大李正给大油盆挪位置。

冯怜容叫他放在院子西边,那边遮挡的东西少,看起来更清楚。

大李还记得孙俞,说道:“主子,这油是孙奉御送的,本来奴婢说想出钱买,孙奉御说主子要的,便算在他头上。”

冯怜容点点头,意思知道了。

她想了一下,孙俞好像后来是升任为尚膳监少监的?反正这人头脑比较灵活,不然也不会升那么快了。

毕竟尚膳监上头一个掌印太监,还有左右少监,监丞,典簿,下面那奉御,长随,有几十个呢,个个都想争上头的位置,有时还谁也得不到,不定哪日就从别的十二监转一个过来当顶头上司。

钟嬷嬷见她油盆都摆好了,又在里面长吁短叹。

宝兰大着胆子过来,劝道:“主子,还是不要看了罢,看嬷嬷着急的。” 

冯怜容道:“你们不看便是,别拦着我。”

语气很是坚决,宝兰只得又退下去。

这时候,黄益三领着两个小黄门来了。

钟嬷嬷听到,这人一下子精神就上来了,蹬蹬蹬的跑出来,笑眯眯道:“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啊?”

黄益三道:“殿下叫贵人过去呢。”

时辰不对啊!

钟嬷嬷虽然也怀有期待,可没想到真是召贵人过去的,她又有点儿惊慌。

毕竟宫里也避讳白日宣淫么!那太子怎么还让主子过去呢?像他这等清贵的人不像是做得出这种事儿的,再说了,就是对她们主子的名声也不好,严重点就得来个“狐媚惑主”的罪名!

她正在七想八想呢,冯怜容问黄益三:“殿下怎么这会儿要见我?”

黄益三看一眼大油盆,笑道:“殿下邀贵人一起看日蚀。”

钟嬷嬷差点一屁股坐下来。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不过她一腔的不高兴劲全没了,日蚀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太子是啊,太子想看,还叫她们家主子一起看,那是无上的荣耀啊!但她又想起一事儿,忙问:“就叫了咱们贵人?娘娘在么?”

“就冯贵人。”

这下钟嬷嬷更高兴了,连忙拉着冯怜容进去换衣服。

日蚀再怎么样,也不是什么吉相,它让那么多人害怕,冯怜容心想不可能看日蚀还穿着盛装罢,所以她立时拒绝了钟嬷嬷,就穿了这一身素装随黄益三去正殿了。

太子见到她就笑起来:“你真要看日蚀啊?”

“是的,殿下,妾身那边油盆都已经摆好了。”冯怜容往太子这边的大油盆看,这大油盆又跟她的不一样,她的是大铜盆,太子的是黄灿灿的大金盆,能亮瞎人的眼睛。

“来,过来这儿。”太子叫她坐一起,问黄益三还有多久时间。

黄益三看看书房外面的日晷,回道:“若是钦天监那里没有算错的话,大概还有一刻钟。”

那是快要开始了。

冯怜容把头抬起来。

这会儿天上有云,不是个大晴天,云朵飘啊飘的,时时把太阳挡住,倒不见有多少阳光,也不刺眼。

她正看着,眼前忽地一黑。

太子把手压在她眼睛上道:“瞎看什么呢,一会儿太阳出来,伤了眼睛。”

冯怜容被这亲密的动作弄得全身都麻了。

这些天,侍寝的事情,赏赐,走马观花似的在眼前闪了一遍,以前的太子真的从来没有对她这样过啊,她心想,自己该不是真的要转运了?

她大着胆子把手放在太子的手背上,娇声道:“那殿下一直按着,妾身眼睛就不坏了。”

太子笑道:“说什么呢,一直按着,你还怎么看日蚀?”他一按她脑袋,“头低了,看着油盆,别抬起来。”

他把手挪开。

冯怜容眼前又一片光明。

不过太子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在这起风的天,格外的暖。

大金盆

冯怜容偷偷笑了笑,转头一眨不眨的盯着油盆去了。

太子见她一点不害怕,倒是真奇怪:“别人都说看了日蚀会遇到不好的事情,为何你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