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路,正要到正殿时,下了决定,又转过身去往寿康宫。

皇后也在,给皇太后夹核桃,皇太后瞧见他,面上就露出笑容:“正好,膳房送了乌鱼蛋过来,你也爱吃的,坐下吃一个罢。”

太子行礼后坐下。

宫人给他拿来一碟乌鱼蛋,太子吃了几口,看皇太后在擦嘴了,便放下筷子道:“孙儿有件事儿想问问皇祖母的意见。”

皇后这就要走。

皇太后叫住她:“走什么呢,佑樘说话还能避着你?”

皇后只得坐着。

太子也确实没有要皇后回避的意思,当下便道:“今儿有人提出削藩,还把皇祖父抬了出来,说父皇不遵循先帝旨意,是为不孝。”

皇太后的眉头挑了起来。

大臣们支持削藩,她自然是知道的,没想到皇帝都不早朝了,他们还给太子提,真是一群会找麻烦的!

她 冷笑一声:“他们这是乱操心,现四位藩王,有两位都是皇上的亲兄弟,兄弟连心,才能保住赵家的江山,他们外臣自是不希望如此,藩王强大了,地方官势必要削 弱。佑樘,你别理会他们,你二叔,三叔一心为国,打退了多少次外夷?你二叔甚至都负伤了十几次,他们安安稳稳在京城,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太子心道,果然皇祖母是向着两位叔叔的,他今日斗胆试探,也更加确定了她的想法。

然而,削藩势在必行,却是不能拖延。

太子道:“孙儿自然清楚各地藩王的贡献,只藩王权势一大,不止地方官会受影响,就是皇权也一样,不然皇祖父当年也不会要求父皇执行此项决议。”

皇太后一怔。

可她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她淡淡道:“四位藩王忠心耿耿,如何威胁皇权?你皇祖父是多虑了。”

太子道:“只在京城之地,确实毫无察觉,藩王影响之大,本就在外。”

皇太后皱眉,她侧头看了一眼皇后,说道:“你对此有何见解?“

皇后还在夹核桃呢,只听咯的一声,核桃应声而碎,她剥出完整的核桃肉放在雪白的瓷盘里,擦擦手道:“儿媳别的大道理不清楚,只知道历代藩王造反的事情不少,不过儿媳看二叔,三叔应该不会罢,不然当年这皇位也轮不到皇上了。”

此话一出,皇太后跟太子都露出惊讶之色。

这造反一词,可不是随便能讲的。

皇太后咳嗽一声:“我瞧你是越发不成体统。”

太子却暗自好笑,也只有皇后敢在皇太后面前那么直白的说话,而且这话明褒暗贬,什么二叔三叔不会。

要是不会,皇太后会那么小心的维持这三兄弟之间的感情?

皇太后就是太看重这三个儿子,又怕他们骨肉相残,才费尽心机,造就今日的局面,不然皇帝能抵得住一群大臣轮番上阵?

说到底,最不愿削藩的乃是皇太后。

屋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还是皇太后先开口:“先问问皇上的意见罢。”

这等于没说,太子最清楚不过,他这父皇的胆小拖延病。

他应一声,站起来要告辞。

皇后也起了。

母子两个一起出去。

太子颔首:“刚才多谢母后。”

皇后道:“谢什么,我这说的都是老实话,只你祖母听不听得进去,那是另外一回事。”

太子默然。

皇后微微仰头,看着他。

这个她亲手带大的儿子,日益的英俊成熟,越发像先帝,其实也难怪皇帝不喜欢他,一来因她生母不得宠,二来就是这个原因了。

当年,先帝也不太看好皇帝,她是太子妃的时候就感觉得出来,先帝最喜欢的乃是厉王,而皇太后最喜欢的又是怀王。

最后这太子立的还是长子。

就因为如此,先帝对皇帝常诸多挑剔,皇帝便很怕先帝,自然对太子也喜欢不起来。

“这事儿你莫要多提。”皇后难得的叮嘱她儿子一句,“让你皇祖母再好好想想,别着急了。”

“孩儿知道。”太子眼里露出高兴之色。

皇后很少为他说话,总是淡淡的,一点儿也不像个母亲,然而,今日他知道,皇后总是关心他的。

见他如此,皇后心里微酸,想再多说几句鼓励下,可到底还是说不出来。

这些年,她因与皇帝的感情纠葛,负了这儿子。

正如她想得,其实她能为太子做的,便是活得长久些。

只要她还活着,太子便永远都是嫡长子,而胡贵妃做不了皇后,她的儿子便永远只是庶子!

见皇后走远了,太子才转身回去。

结果没到两日,怀王来京了,怀王妃与两个孩子没来,就他一个,一来是为探望卧床不起的皇帝,二来顺便接赵淑回华津府过年。

这无可厚非。

赵淑毕竟是他们的孩子,父母想念也是常理,皇太后笑道:“淑儿真是乖,不吵不闹的,还时常陪我说话呢,不过也是该回去同你们聚聚。”她摸摸赵淑的头,“等天暖了,再来祖母这儿,好不好?”

赵淑抱住皇太后的脖子:“好,淑儿最喜欢祖母了!”

怀王温和的笑,又问皇太后:“刚才去看过皇上,好似也不太严重,怎得就起不来了?还让佑樘监国?”

皇太后叹口气:“别提了,你这大哥一向如此,不见棺材不掉泪呢,现在是好一些,到底静养了一阵子,只不能累着,故让太子来暂代。”

怀王笑起来:“也好,佑樘正好同大臣们学学,将来帮皇上多分担一些。”

“是这样的。”皇太后面色温和,“你也不急着走罢,淑儿的一些东西我得叫人收拾收拾,你住上几日再说。”

皇太后看着怀王,目光略微闪烁。

太子与皇后说的话,她是摆在心里的,今儿这小儿子来了,她是不是应该试探一下?

第31章 遇刺

怀王来的这日晴空朗朗,冯怜容正坐在窗前晒太阳,浑身暖洋洋的,只可惜她的心神不太安宁,钟嬷嬷看着她的肚子,也一样不太安宁。

倒是宝兰珠兰四个宫人嘻嘻哈哈的,在给冯怜容整理衣物。

刚才尚服局送来了新做好的袄子和里衣,十分精致,连包边上都绣了花儿,这袄子还不是一式的长袄,短袄也都有,还有两件薄一些的,腰身很细,一看就是给冯怜容生下孩儿再穿的。

珠兰对冯怜容道:“真是用心了,这线好些都是金线,亮光闪闪的,主子穿了多显富贵呢。”

钟嬷嬷拿来一看,果然是比去年好多了,她嗤笑一声:“都是些会见风转舵的人。”又在冯怜容身上比一比,“倒是真合身,主子明儿就穿上罢,这里头看着棉花塞的也多。”

冯怜容点点头,但仍是提不太起精神。

钟嬷嬷心想,莫不是在盼着太子过来呢?可太子不是忙么,哪里能像以前,说句大逆不道的,以后皇帝驾崩了,太子做了皇帝,那还要忙呢,可不能这样日日盼着了。

她刚想劝冯怜容一句,就听见阮若琳的声音。

钟嬷嬷暗道,这阮贵人也是傻了,自家主子根本就不想搭理她,还三天两头的往这儿跑,干什么呢?

谁料到阮若琳在门口跟银桂道:“殿下被歹人刺伤了,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们倒是有闲心呢,像话吗!”

冯怜容腾的站起来。

钟嬷嬷也吓一跳,可她觉得不可能,几步走到外面,喝道:“阮贵人,你胡说什么,还要不要脑袋了?”

“谁胡说,外头禁军跟锦衣卫都出动了,听说殿下…”她顿一顿,忽地的又不说了。

冯怜容听到这句,急得就往前走。

宝兰跟珠兰连忙扶住她,宝兰一向谨慎内敛,头一个就想到胎儿,握住冯怜容的手就重了些,说道:“主子,您可千万别着急啊,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这孩儿大了,一旦动胎气,极其严重,好一点儿的早产,孩子还能生下来,不好的,可就没命了。

冯怜容脚步一顿。

是啊,她有孩子呢!

可她这心跳得七上八下的,慌得要死,怎么好?

冯怜容忙问宝兰:“金大夫说遇到这种,如何做的?”

她一时竟想不起来。

珠兰伸手就给她顺胸,一边慢慢吐气:“像奴婢这样,主子,什么都不要想,静下心。”

宝兰也扶她坐下:“是啊,主子,主子只要想着肚子里的孩儿就是了。”

这会儿钟嬷嬷也不理阮若琳了,走回来,眼见冯怜容原本面色红润的脸,此时白白的了,当下也是一惊,另外两个皇太后派来的嬷嬷也围上来,都叫她不要担心。

阮若琳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冷笑一声走了。

冯怜容坐在椅子上,呼气吸气,暗道今儿这事儿上一世发生了,这次又发生,那么太子上一世是皇帝,这一世也还是会登基,一定没事的,他一定没事!所以他的孩子也不能出事!

不能!

快点静下来,什么都不要想了,冯怜容摸着肚子,在脑海里不停的开导自己。

过得一会儿,她终于平静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屋里众人松了口气。

钟嬷嬷道:“起来走两步呢,是不是也都好?”

冯怜容走了走,一切如常。

钟嬷嬷一屁股坐下,摸一把汗,愤愤然骂道:“那阮贵人定是成心的,不要脸的东西!”

她难得骂人,别说骂贵人了,这回也是气狠了。

冯怜容缓了会儿道:“快叫大李他们去问问呢,是不是有这回事。”

钟嬷嬷年纪大了,这会儿腿有点儿软,手一挥让宝兰去。

宝兰便出去跟大李他们说。

四个小黄门一听事态严重,飞快的就走了。

这会儿,太子妃那边才派人来。

知春立在门口往里头瞧了瞧,轻声跟钟嬷嬷道:“刚才出事儿了,殿下早朝回来遇刺,但无大碍,娘娘叫嬷嬷注意着点儿,别给冯贵人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也说没什么事,已经好了,省得动了胎气。”

钟嬷嬷听到这话,老眼眯了眯,面上关切的问:“那殿下是真没事罢?”

“是没事儿,只伤到肩膀。”

“那娘娘派你来的,你路上没耽搁罢?”

知春奇怪:“怎么会耽搁,这种事儿,我也不敢慢啊,嬷嬷怎会问这个?”

要说他们东宫离早朝的地方还远着呢,既然太子妃及时告知,按理说怎么也该在阮若琳前头啊,那阮若琳是如何得知这桩事的?钟嬷嬷想不太明白,说道:“只是问问而已,我晓得了,必不会让我们主子受到惊吓的。”

知春这便走了。

而冯怜容早就知道了,钟嬷嬷也不用瞒着,就把知春说的告诉冯怜容。

冯怜容彻底松了口气,只想到他受伤,未免心疼。

可惜她却不能去看他。

钟嬷嬷安慰道:“等到殿下好了,自会来看主子的。”

冯怜容想想也是。

危机解除,太子安全了,她一下也放宽心,终于感觉到饿,要吃饭了。

银桂忙去膳房。

而太子此刻正躺着,肩膀上刚包扎好,皇太后,皇后,太子妃,三皇子,四皇子,甚至怀王都在他身边。

皇太后这会儿也是浑身松懈下来,刚才差点没把她惊得晕了,她原本正犹豫要不要试探怀王呢,结果就出了这桩事,实在叫人措手不及。

幸好太子只是伤到肩膀,但想到那支箭若是往里几寸,指不定就插在他心口上,皇太后还是后怕不已!

“到底是谁指使的?”皇太后冲锦衣卫指挥使陈越大喝道,“查不出来的话,你们都小心脑袋!”

陈越忙应一声:“下官必会查个水落石出!”

皇太后冷声道:“这回行刺之人竟会出自锦衣卫,别说你查不查得出,就是你都有嫌疑。”皇太后看向禁军统领余石,“你带人协助审问,不管是锦衣卫,还是禁军,甚至是宫人,黄门,该抓的都抓了。”

余石躬身答应。

皇太后说完,一阵喘息。

太子弱声道:“皇祖母,您还是回去歇息会儿,孙儿已无事了。”

皇后也劝。

这当儿,皇帝来了。

他显然身体还没有好,走这一段路,脸色竟然发白,太子见到他就要起来,皇帝道:“这等时候,不必多礼,躺着罢。”

其余人等,除皇太后外都上去行礼。

皇帝坐下来,皱着眉头道:“怎么会有这种事的,听说还没查出来?”

“死都不松口呢,也不知谁指使的。”皇太后冷声道,“竟然想要佑樘的命,真是恶毒,我看必是宫里的人,不然哪儿收买到的锦衣卫?”

“哦?”皇帝一怔,他还不知道是锦衣卫。

这锦衣卫原本可是护卫他们安全的。

皇帝联想到自己的安危,也有些恼火:“岂有此理,是要好好查,锦衣卫一个个的底细都要翻出来。”他说着又看一眼怀王,“三弟来的不是时候啊,叫你碰到这事儿。”

怀王忙道:“也不知可有下臣帮忙的地方。”

皇帝道:“现今我这要养病,佑樘又伤了,正好无人主持早朝,你不凡多留几日,等到佑樘伤好了再走。”

太子听着,后背忽地就生出一股寒气。

其实他这伤并不严重,那箭是擦着他肩膀过去的,只破了一点儿皮,说起来,冯怜容的直觉还真准,不过古话说,孩儿通神灵,指不定也真是因为她有孕,才那么准。

但他想到即便是预测了此事,仍是受伤,心里难免会惊诧。

到底是何人要他的命?

怀王推辞道:“这如何使得,下臣看佑樘的伤没什么事,至多几日就好了,再说,下臣原本很快就要回去的。”

皇帝也就罢了。

太子妃则在袖中捏紧了拳头,这昏庸的公公,竟然还想让怀王监国呢,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这是要趁着太子受伤还想落井下石的打压他的儿子?

太子妃恨死了,忍不住就暗地诅咒皇帝。

皇后这会儿也皱眉,不过她跟太子妃一样没有说话,她是心想,怀王怎么暂代皇帝,那些大臣总是喊着要削藩的,怀王去,那些大臣不得闹翻呢?

根本就不可能执行。

皇帝也是,年纪越大越糊涂,这病了一下,更是讲话不着边。

皇后袖手,面如表情。

皇帝坐得片刻,感觉就累了,这下便要回去,同太子道,叫他好好养伤,不要急着去早朝,反正还有大臣们撑着呢,一段时间也无事。

太子自然答应。

他虽然在早朝上行的是皇帝之事,可奏疏还捏在皇帝手里呢,听说执笔太监黄应宿如今风光的很,皇帝累的时候,批阅都是他代笔。

太子暗自冷笑,那黄应宿不过是投了皇帝的喜好,才一步步坐上这位置的,他向来看不顺眼,以后也定是要收拾了那东西。

皇帝转身就要走。

门一打开,冷风灌进来,陈越与余石双双而入,抱拳行礼道:“回禀皇上,太后娘娘,娘娘,殿下,犯人召了!”

第32章

屋里众人都竖起耳朵。

陈越似有些犹豫,可到底也不能不说,垂下头道:“乃是刘衡指使的。”

“浑说!”皇帝一声暴喝:“再去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