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棠吩咐道:“十二监,八局,四司一个个都彻查,包括女官的六局一司!任何殿宇该有的份例,缺少遗漏的,都不得放过。”

严正看他脸色,便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连忙应一声跑了。

赵佑棠吩咐其余人等下去,这才看向两个弟弟。

赵佑桢轻声道:“皇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母妃去世,父皇身亡,对赵佑桢的打击甚大,他只想自己与弟弟能平平安安的,故而吃些亏也认了,并不敢去与太皇太后说。

因为他知道,太皇太后也是厌恶透了自己的母妃。

赵佑棠叹口气。

“三 弟,你们受此待遇,非朕所愿,今日朕既然知道了,不可能视而不见。”他伸手按在赵佑桢的肩膀上,沉声道,“不管如何,你们都是皇家子弟,如何能受这等人欺 负?朕知你心中悲痛,可男儿立于世上,志不可无!你与四弟如今还在守孝,等孝期过了,朕自会再请讲官教导你们。”

赵佑桢没想到他会说这些,眼睛不由一红。

他曾经想过,他与弟弟这样,赵佑棠再也不会理会他们的,可今日,他看得出来,赵佑棠还是自己的大哥。

他哽咽道:“皇上的恩情,臣弟与四弟铭记在心。”

他拉着赵佑梧谢恩。

赵佑棠忙叫他们起来,轻松道:“等四弟大一些,以后咱们再去围场玩。”

赵佑桢连连点头。

从景琦殿出来,赵佑棠的心情很不好。

世间人情冷暖,不过如此。

想当初他没有被封为太子时,即便有皇太后的保护,也不是没有受过小人的气,所以他对宫人,对黄门一向都没有多少好感。

都是些见利忘义,捧高踩低的东西!

他转个方向,往绛云阁去了。

身后唐季亮,李安松了口气。

皇上鲜少发怒,可他们作为黄门,最怕的就是皇上生气,那他们做什么事,可能都会遭殃。

如今皇上去见冯贵妃了,想必会好一些。

绛云阁里,大李几个看到赵佑棠来了,笑容满面的过来请安。

赵佑棠示意他们别去通报,直接就进去了。

冯怜容这会儿正在床上。

赵佑棠进去时,她还一点不知,靠着个大迎枕,手里拿卷书,给另一头乱爬的赵承衍念千家诗听,正当念道:“宝剑值千金,分手脱相赠…”

赵佑棠接道:“平生一片心。”

他声音清朗,带有一些些的低沉,别有一种韵味。

冯怜容放下书,惊喜道:“皇上来了!”

见她要相迎,赵佑棠道:“衣服都没穿好呢,下来干什么。”

冯怜容低头一看,果然自己只穿着小袄,又想到因盖着被子,下面只着下裳,忙把被子往上提一提。

赵佑棠走过来坐在床头,拿过她的书,一看果然是千家诗。

冯怜容自己就说起来:“妾身小时候,哥哥就念这个给妾身听,妾身老早就会背了,所以想给小羊也念这个,他学说话兴许会快一些。”

赵佑棠转头看看赵承衍,小家伙正爬的欢,旁边放了布老虎,拨浪鼓,小泥人,好些小玩意儿,他拿起来就扔,扔了又拿,一点儿不累。

赵佑棠看着好笑:“学说话不急,不过你这样挺好的,正好自己学学。”

冯怜容:…

赵佑棠看她不服气:“看你写信都写些什么,作首诗都不会。”

冯怜容暗想他也没写过诗给她啊,为什么要她写呀。

她探出身子去抱赵承衍。

结果就见赵承衍往床上一坐,抱着胖乎乎的脚啃起来。

赵佑棠抽了下嘴角:“没给他吃的?”

冯怜容露出“别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他每天都啃呢,没什么的,不过说起来,小孩子身体真的好软,妾身要啃一下,还不容易。”

赵佑棠眉头挑了起来。

看他神色很复杂。

冯怜容道:“我洗过了的!”

赵佑棠撑不住,哈哈笑了,一把把她搂过来:“你说说,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啊,他啃,你也啃?”

“我…”冯怜容道,“就想看看好不好啃到,兴许我小时候也这样呢,皇上肯定也是这样的。”

“胡说!朕才不会!”赵佑棠一口否认。

“肯定会的。”冯怜容坚信的道,“说不定还咬袜子吃。”

赵佑棠:…

就是真吃,他也不承认!

冯怜容还在继续毁坏他的形象:“肯定还会爬在地上吃泥,弄得脸都黑了。”

“还会…”

冯怜容说着,突然一声尖叫,赵佑棠的冷手伸进来了。

“还说不说了?”赵佑棠威逼。

二人正闹着,黄益三回来了,带着冯家写的家书。

赵佑棠叫钟嬷嬷拿过来。

钟嬷嬷送进去,就出来了。

那两人现在都在床上,也不知道皇上怎么就爬上去了,她不敢正视。

“你看罢。”赵佑棠给她把信拆了,放她手里。

冯怜容挪到赵佑棠怀里,喜滋滋的看起来。

背后有皇帝当迎枕,想想都高兴。

看她那享受的样子,赵佑棠心道,他成枕头了,也不能吃亏啊,这手就不老实起来,这里揉揉,那里捏捏。

冯怜容看个信,脸越来越红。

不过看到最后,她轻声道:“只拿了一百两银子,剩下都还回来了,那怎么办,宅子也买不成呢。”

赵佑棠问:“你娘家要置办宅院?”

“是啊,哥哥这年纪也得成亲了。”她往下看,“可惜娘还没看上合心意的,说有好几位人选,不知道挑哪个,家里父亲也都是做官的。”

“有没有写哪些人家?”赵佑棠忽然来了兴趣。

要说起来,那冯孟安也算是他大舅子?

第55章 择妻

冯怜容看看,点头:“写了几个。”

赵佑棠道:“念。”

冯怜容就道:“有顺天府知府齐大人家的三女儿,有大理寺左寺丞吴大人的女儿,户部给事中汤大人家的,还有通政司,左,左参…”

“左参政胡大人?”赵佑棠替她说了,“还有吗?”

冯怜容摇摇头:“没了,娘后来说,给我说了也没用,好像还有几家呢。”

“你哥哥变成香饽饽了啊。”赵佑棠好笑,“是不是因你做了贵妃?”

“谁说的。”冯怜容皱眉,“我哥哥本来就很好,不止长得英俊,还聪明,世上有几个人这么年轻就是进士呢,哥哥性子还通达,书院里的夫子,同窗都很喜欢他的!”

说起冯孟安,她总是满脸的骄傲。

赵佑棠听着莫名有些不高兴。

他冷笑道:“朕要不是身在皇家,指不定考学还是状元。”

冯怜容没弄明白他为何突然来这一句,怔了怔,才迎合一句道:“嗯,皇上也很聪明的。”

看她这表情,赵佑棠又觉得自己犯傻了,他跟他哥哥比什么,他哥哥再如何,还不是要对他俯首称臣。

他咳嗽一声:“顺天府齐大人的女儿就算了。”

冯怜容歪头看看他,忽然恍然大悟道:“对啊,皇上对这些官员都了解呢,那齐大人的女儿不要了,还有呢?”

“给事中也算了。”

那汤大人一点到晚的上奏疏,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就为博个名声,实际上,没什么能耐,真要叫他做点实事,怕是扛不住大梁的。

冯怜容道:“那就只剩两个了。”

赵佑棠想了想道:“左寺丞家的罢。”

冯怜容点点头,不过很快又道:“不知道他们家姑娘如何。”

“吴家算是,吴老太爷曾是翰林院大学士,家风严谨。”赵佑棠觉得挺好,“娶妻娶贤,当不会错。”

可冯怜容不太同意:“那也得哥哥喜欢呢。”

赵佑棠奇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哥哥还能自己择妻不成?”

“总要看一眼再说,要是哥哥不喜欢,想必爹跟娘也不会强迫他,我爹娶娘亲,也是看过的,第一眼就喜欢了!”

赵佑棠垂下眼帘不说话。

他做太子时,可不能自己选择妻子,当初皇太后,皇后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娶方嫣时,对她丝毫不了解。

冯怜容自顾自的道:“不管怎么样,皇上说好,那人肯定不错…”她想着,伸手扯扯赵佑棠的袖子,“那妾身能写回信吗?”

“行,写罢。”

冯怜容想到以前的事情,又问:“皇上,吏部郎中秦大人家如何?”

“秦大人?谁说吏部郎中是秦大人?”赵佑棠挑眉。

冯怜容一想坏了,看来现在好多事情都改变了,难怪这信里没有提到秦家呢,原来秦大人都不是吏部郎中了。

那哥哥的姻缘也要变了吗?

她搪塞道:“那是妾身记错了,好像记得在家里听到过一回的。”

她忙起身穿衣服,又叫珠兰给她磨墨,写到一半,却是长叹一口气:“哥哥以后娶妻了,怎么住呢,生个孩子,家里还要挤。”

赵佑棠立在旁边看她写信,见她烦恼,微微一笑道:“传朕旨意就是了。”

冯怜容歪头看他。

“朕命冯大人接受这笔银钱,责令在半年内换个住处,你说好不好?”

真是个好主意,冯怜容拍手道:“好,好,太好了,这回他们肯定不会把银子还回来了。”她欢喜的站起来,往赵佑棠脸上如蜻蜓点水般一亲,“谢谢皇上了。”

赵佑棠还是第一次被她这么亲,侧头见她笑颜如花,樱唇微微张着,露出雪白的贝齿,不知怎的,脸上竟然一热。

冯怜容连忙叫宝兰把银钱拿来:“就是这些了。”

赵佑棠看一眼道:“这点钱在京城能买什么宅院,算了,你别操心这事儿了。”

冯怜容睁大眼睛:“皇上要拿钱出来啊,那怎么行,那是我爹娘住的地方,怎么也该我给啊。怎么能要皇上的钱,被别人知道了,不好。”

赵佑棠不屑:“又不是国库里出的。”

作为皇帝,私房钱岂能少。

冯怜容还是摇头:“那也不行,无功不受禄,我的银钱还好,可若是皇上给的,我爹就是拿了心里也不舒服。要是买座很大的宅院,不说别的,光是别人猜来猜去都不好,指不定以为是我爹贪墨得的钱,那不是坏了我爹的名声?”

上次好歹是因为她生了孩子,这一回可不是莫名其妙么。

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番话。

赵佑棠静默片刻,心里清楚她说的是对的,却还故意问道:“你爹拿朕的钱,怎么就不舒服了?”

冯怜容道:“当然不舒服了,这有点儿像,像…”她嗫嚅,“卖女什么的。”

赵佑棠哈哈笑了:“卖女求荣?”他挑一挑眉,“哦,那朕升你爹做大官,也不行了?”

“不行。”冯怜容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要是因为妾身,那肯定不行,爹会生气的!”说着猛地拉住他的袖子,竟有些哀求之意,“皇上,您千万别生我爹的官啊!”

赵佑棠无言。

没见过这样的傻瓜。

就算不是因她的关系,难道冯澄一辈子不要升官了?

其实他不知道,冯怜容是因为太了解他父亲,但凡涉及到裙带关系,他爹都是极为鄙夷的,当初她被选中,在家里最后住那两日,就有人说起以后她要是得宠,冯澄也能跟着飞黄腾达,结果冯澄大发雷霆。

到现在,她都记得她爹的表情。

那是奇耻大辱!

“别担心了啊,朕不给你爹升官。”赵佑棠安慰她一句,吩咐黄益三,“你再去冯家一趟,说是朕的意思,命他们收了贵妃的钱,再买处宅院。”

黄益三暗地里抽了抽嘴角。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旨意,冯贵妃真厉害,皇上为她,也算是花心思了。

不过他高兴的很,毕竟他现在伺候冯贵妃呢,冯贵妃越是得宠,那他以后的前途就越是广大。

冯怜容又把写好的信给他,黄益三拿着就走了。

冯澄看了信,又听了旨意,人都有些傻。

这都什么都跟什么啊!

皇上尽然还管这个?

唐容倒是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冯澄道:“相公,相公,可见咱们容容多得皇上喜欢了,肯定是因为容容烦恼咱们不要这钱,皇上才下令的。哎,也算了,那是她一片心意,再说,孟安取了妻子,咱们住这么小的地方是不好。”

冯澄都不知道说什么。

唐容又道:“你看,容容说是吴家家风不错,叫咱们考虑考虑。”

冯澄奇怪:“她怎么会知道?”

唐容一怔:“是啊!”

冯孟安在旁边道:“还用说么,定然是皇上的意思,这都让咱们家置办宅院了,再指点下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冯澄夫妇两个都是一呆。

冯澄道:“那吴家姑娘你见过没?”

“挺好的,长得很清秀,也很斯文,其实按咱们家原是高攀不上,还不是吴大人觉得咱们孟安好么。”唐容问冯孟安,“要不,找机会两家见一见,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吴家应是不错的。”

冯澄表示同意,但又很奇怪:“到不知为何皇上觉得齐家不好。”

他本来在考虑齐知府家的,那齐大人也是素有清名。

冯孟安道:“齐大人太不知变通了,上回顺天府那案子,双方都愿意和解,不再追究,齐大人却不肯,非要分个对错,结果害得其中一人投水身亡,齐大人还要扣她一顶畏罪的帽子。”

冯澄道:“那是齐大人有原则,世间事,自是有个是非黑白。”

“可世间对错不是齐大人一个人来决定的。”冯孟安道,“到底是为他名声,还是真为百姓,可说不准。”

冯澄生气:“胡说什么,你少时,他还做过你学官呢!”

冯孟安慢吞吞道:“爹爹,原工部郎中周大人也做过孩儿的学官。”

那周大人前不久因贪墨案被砍头了。

冯澄气得吹胡子瞪眼。

唐容忙来相劝。

这父子两个和睦的时候和睦,可意见不同时,那是谁也不让,不过冯澄是真生气,常句句相逼,冯孟安看似最后承认错误,其实在心里还是坚持己见。

说到底,是因二人为人处世的态度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