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第二日就带着几十护卫前往京城。

一眨眼,便已入冬。

赵佑棠这日批阅完奏疏出来,只见天上竟飘了雪,但并不大,悠悠扬扬的好似羽毛,严正忙上来给他打伞。

最近赵佑棠常去看冯怜容,不用说,这回又是去那儿。

一行人前往延祺宫。

结果路过长春宫时,迎面见两个人走过来,一个是苏琴,一个是伺候她的小宫人紫苏,苏琴这会儿脸色苍白,冻得嘴唇都青了。

紫苏打着伞,另外一只手搀扶着苏琴,她先看到赵佑棠,连忙行礼。

苏琴被她提醒,也要行礼请安,谁知一张嘴寒气便冲出来,使得面前都雾蒙蒙的:“妾身见过皇上。”

声音都有些抖。

赵佑棠自然认得她,微微皱眉道:“大冬天的,你只穿这么多?”

冬日里,寻常主子出门,哪个不是披着大氅的,但现在苏琴只穿了件小袄,明显看得出来她很冷,瘦弱的身体也显得更加单薄了。

紫苏忙道:“回皇上,主子原本有件大氅的,只刚才观赏腊梅的时候,遇到两位贵人,看主子的大氅漂亮,想试一试,结果不小心就掉池子里去了,主子这才…”

苏琴忙叫紫苏别说了,只道:“是妾身自己不小心。”

其实她心里明白,那两个贵人肯定是故意的,只恨她之前没有察觉,竟然叫她们把大氅骗去。

这宫人,果真是吃人的地方!

赵佑棠自小生在宫中,自然也清楚的很,当下见苏琴冻成这样,倒是不忍心,便解了狐裘下来道:“你先披着罢,快些回去。”

苏琴吃惊,抬头看一眼赵佑棠,忙推却道:“妾身如何能让皇上受凉,这万万不可。”

“朕这一时半刻没什么。”他看看前面,很快就要到延祺宫了。

严正得令,上去捧起狐裘送到苏琴面前。

紫苏兴高采烈的给苏琴披上。

这狐裘还带着他的体温,就像春天般的温暖,苏琴的脸微微一红,拿手把狐裘裹紧,向他道谢。

赵佑棠看她一眼,又往延祺宫去了。

紫苏笑道:“主子是因祸得福呢,不然哪里会遇到皇上!叫那两个贵人急红眼,这回算是帮了主子一把,奴婢看皇上还是很关心主子的。”

苏琴微微叹了口气,上回陈素华还恭喜说皇上要临幸她呢,可是皇上并没有。

她抿了抿嘴,往前去了。

赵佑棠走入延祺宫,这会儿冯怜容正在写字,虽然是大冬天,可她这屋里十分的暖,毕竟是贵妃,炭是绝对不会少的,故而也只穿了夹衫。

冯怜容迎上来,见他外头都没有穿大氅,不由关切道:“皇上小心着凉了,这等天气可不能穿少了。”

赵佑棠微微笑道:“就这一会儿功夫,能有什么。”

他并没有提及狐裘的去处,当然冯怜容肯定想不到这些。

但黄益三眼尖啊,他跟随赵佑棠多年,哪里不知道这天气,他绝对不会不穿大氅,就算他不穿,几个黄门怎么也得给他披上啊。

黄益三在门外直冲严正使眼色。

严正偷偷溜出来:“干什么?”

“皇上的狐裘哪儿去了?”

严正横他一眼:“你操心这些作甚!”

“我还不信你这么失职,皇上冻坏了,你不要脑袋?”黄益三追问道,“到底去哪儿了?”

严正没法子,只得道:“路上遇到苏贵人,她大氅没了,皇上给她披了。”

黄益三吃惊,他现在已经把自己当成冯贵妃的人了,也知道自己的荣辱都要跟冯怜容系在一起,忙道:“这么说,皇上看上那苏贵人了?”

现在他这主子都算得上独宠,那苏贵人什么人,竟然还能让皇上把狐裘给她披上?他隐隐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严正回想了一下那二人见面的场景,说道:“皇上有看得上的也没什么罢?就是临幸了苏贵人又如何,要你小子咸吃萝卜淡操心。”

黄益三一听,不好的感觉更严重了,看来他得去看看这苏贵人长什么样儿,他绝不能让别人威胁到自家主子!

第69章 肃王的兵权

他说干就干,第二日打听了一下,得知苏琴住在春锦殿的流芳阁,当下就偷偷去转了一圈。

结果什么也没看到,毕竟寻常主子不太出门。

他垂头丧气回来,迎面遇到钟嬷嬷,钟嬷嬷问道:“你去哪儿了,刚才大皇子找你呢。”

几个黄门中,赵承衍最喜欢黄益三,想要出去玩,必得寻他的。

黄益三笑笑:“也没什么,就是出去转转。”

“大冷天的,瞎转什么!”钟嬷嬷道,“有这功夫,待屋里不好,暖烘烘的。”

黄益三连声倒是,不过见钟嬷嬷要走了,他又叫住她,小声道:“其实我这就是去看苏贵人了,嬷嬷,你知道不,昨儿皇上把狐裘给她披了,我就想看看这苏贵人有什么能耐。”

钟嬷嬷一愣。

还有这回事儿?

但她很快就一拳头敲打黄益三肩膀上:“枉你还伺候过皇上呢,糊涂,真糊涂!你没惹什么事儿罢?”

“惹什么,人都没见上。”

“这就好。”钟嬷嬷把他拉到角落,“这必是严正给你说的?”

“嬷嬷真聪明。”

钟 嬷嬷又给他一记:“你想过没有,这事儿要让皇上知道,你跟严正都没果子吃,就等着挨板子罢!死小子,也幸好你告诉我,没惹事,不然看我不抽死你,你现在伺 候大皇子,但这延祺宫的人,哪个都归我管,今儿说的,你记好了!”她骂着不解气又说道,“下回小心点儿,就算打探消息,能有你这么着的?听到了也得憋着, 谁都不说,当然,特别要紧的,你得告诉我,寻常也别去问。”

黄益三一想,还真有些后怕,到底是老嬷嬷啊,想得清楚,他摸摸头道:“今儿谢谢嬷嬷指教了。”

钟嬷嬷瞪他一眼:“赶紧去陪大皇子罢。”

黄益三跑着就去了。

过得几日,肃王来京。

他是一个从来不按常理做事的人,赵佑棠早前就听说他在路上,也是有些惊讶,当时发现他的兵士差点以为他是要谋反,后来知道并没有带什么兵,就是来京参见皇帝的,这才松了口气。

赵佑棠在乾清宫接见他,面色温和的道:“二叔,请坐。”

肃王大咧咧往下一坐,单刀直入:“听说皇上要夺本王兵权?”

这话一出,严正的嘴角就抽。

肃王果然不是寻常人啊,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赵佑棠笑一笑:“二叔是听谁说的?”

肃王冷笑道:“皇上管我听谁说的,便说是真是假罢!”

赵佑棠知他心性,当下就猜必是旁人撺掇的,当下直言道:“朕确有此意。”

“什么?”肃王大惊,没想到他真会承认,气呼呼道,“我为景国打退了多少强敌,如今皇上凭什么要收兵权?”

赵佑棠反问道:“二叔既猜到朕的意思,为何没有立时起兵,反而要入京见朕?”

肃王大怒:“本王可没有谋反之意!入京便是为一个理由,皇上是想让我把巩昌府拱手相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他要,也没有什么不对,只肃王是个粗人,赵佑棠看在他是二叔的份上,并没有计较,而是很认真的道:“朕相信二叔不会谋反。”

肃王面色缓和了些。

“但朕也相信兵权在手,乃一桩危险之事,二叔如今口口声声说不会谋反,可是你身边的人却未必没有此等心思。”

肃王怔了怔。

这话倒是没错,他来之前,就有谋士叫他造反。

赵佑棠又笑了笑:“巩昌府既是封地,朕是不会收回的,二叔想住到何时便是何时,至于兵权,”他顿了顿,“假如二叔不与敌对阵,又不谋反,那二叔要这么多兵干什么?”

“这…”肃王一时回答不出。

赵佑棠道:“那二叔觉得自己身边有多少兵颇为合适?”

肃王挠挠头:“不打战,确实用不着。”

“唔,那依朕看,二叔寻常就留三千兵防身,若有外夷侵犯,朕再让二叔领兵十万,二叔看如何?”

赵佑棠在说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摆架子,完全是商议的语气。

严正在旁边看了,都有些不明白。

毕竟赵佑棠是皇帝,皇帝下令,谁敢不从?可他竟然和颜悦色,与那么不懂礼数的肃王说话,还如此从容,一点儿没有生气。

到底是为何啊?

肃王想了想,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又问:“本王还是住在巩昌府?”

“是,朕绝不反悔。”赵佑棠承诺。

肃王道:“也罢,本王住惯了那儿,本也不想搬到别处,不过皇上以后真会让本王领兵作战?”

“自然,二叔神勇无匹,就是整个朝堂的武将,也无人比得上二叔,外夷须得有二叔这样的才能百战百胜。”赵佑棠忽然笑起来,“朕给二叔封个神勇大将军的名号罢?”

肃王一怔,又很高兴:“还能如此?”

“不过一个名号,有何不可?”赵佑棠笑道,二叔难得回京一趟,不如就住几日,朕给二叔接风。”

肃王豪爽:“也好,宫中美酒还是一绝。”

“那二叔回去时,带上一车罢。”

叔侄两个到最后倒是相谈甚欢。

太皇太后听说了,自然要问肃王,结果一听只让肃王带三千兵,这明明白白就是削藩啊,她奇怪:“你愿意?”

肃王道:“我又不要谋反,有何不愿?”

他赤子之心,坦坦荡荡。

太皇太后见他如此说,倒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自家儿子都愿意,她还能故意去跟赵佑棠作对?

只不过到底还是有些想法,原来自家孙儿这削藩之心从来未死,她叹了口气:“倒不知伦儿会如何。”

肃王冷笑:“他不就是想做皇帝嘛!”

太皇太后大惊,斥责道:“浑说,他何时如此想过?”

肃王挑眉:“母后,咱们心知肚明,当年我去巩昌府,那么偏远的地方,母后当真不知是何原因?”他这二十几年为这事儿是挤压了无数怨气,“那支箭若真是孩儿射出来的,能不射中大哥?也就他箭法不准,射歪了!”

当年父皇以为他要除掉太子,才把他早早就封到巩昌府,这还是因他疼爱这个儿子,若换做别个儿不受喜欢的,早就入狱了。

太皇太后面色沉静,并不相信此事。

只因肃王天性狂傲,那时候对太子都多有不敬,觊觎太子之位,甚至想害死太子,像也是顺理成章。

肃王见此,嗤笑一声:“原本我这儿子,你也早当死了,告辞!”

他在京城没待几日就回了巩昌府,也真带走一车子的美酒,但却留下了一样东西,兵符。

他手下的重兵交都还给了赵佑棠。

这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景国各大藩王耳朵里。

现在就算他们知道要削藩,也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的,只因这些藩王里,以肃王最为勇猛,如今他爽快交出兵权,还一点没有不乐意,别的人自然会有一番揣测。

其中最为失望的当然是怀王。

原本他还期待着会上演一场好戏,自己好作壁上观,没料到肃王的行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竟然一点儿没有想过造反!

这怎么可能?

怀王这几天心思就特别重。

关于削藩一事,太皇太后最后也忍不住,问赵佑棠:“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怀王?莫非也学了肃王,只叫他带兵三千?”

赵佑棠看看太皇太后,他知道怀王是她最爱的儿子,不同于肃王,肃王如何,其实太皇太后是并不太关心的,他一早就看出这二人的感情并不好。

他想一想道:“不知皇祖母有何建议?”

他把选择权送到了太皇太后手中,上回怀王监国,他就看出太皇太后的想法。

也确实如此,太皇太后其实是想让怀王来京城,她希望赵佑棠可以与怀王好好相处,把怀王当成可以信任的家人。

太皇太后斟酌了一下言辞:“既然你一心要削藩,哀家也不阻拦你,就让怀王来京城罢,以后便以此为家。”

赵佑棠微微一笑:“那就依祖母的意思,朕即刻命怀王一家入京。”

太皇太后颇为欣慰。

她没有注意到赵佑棠的目光,带着怜悯,或者说,带着抱歉。

她一心盼望着与小儿子团聚。

然而,她却一直没有认清这儿子的野心。

赵佑棠慢慢往外走了出去。

天寒地冻,这一日的雪好像更大了。

第70章 朕送你回去

今日冬至,延祺宫里,却温暖如春,冯怜容怀里抱着赵承谟,轻轻摇着,小家伙已经有四个多月大了,不似赵承衍,喜欢笑,但他也不爱哭,不爱动手,就爱看。

他的小脑瓜常常转来转去,东看看,西看看,冯怜容能感觉到他的好奇。

看母妃一直抱着赵承谟,赵承衍有些不高兴了,伸手摇她的胳膊:“母妃,孩儿也要抱!”

冯怜容道:“母妃要抱弟弟呢,如何抱你?”

赵承衍道:“孩儿抱着弟弟,母妃再抱孩儿。”

冯怜容:…

过得片刻,她指指旁边:“你把这小杌子搬起来。”

赵承衍奇怪:“为什么啊。”

“搬得起来,才能抱得动弟弟啊,这样母妃才能抱你嘛。”冯怜容狡黠一笑。

赵承衍倒高兴了,立刻兴匆匆的去搬小杌子,结果他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搬得动,这杌子都是好木所制,沉得很。

钟嬷嬷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大皇子,这小杌子你搬不动的,歇歇啊。”

“不行,我要抱弟弟!”

“过会儿再搬啊。”

“要抱弟弟。”赵承衍坚持。

直等到赵佑棠来了,他还在那儿试着搬杌子呢,额头上全是汗。

“怎么回事?”赵佑棠问,寻常这儿子看到他,早就扑过来了,这会儿竟然拿着小胖手不停的搬小凳子。

冯怜容笑道:“小羊说他要抱弟弟,然后让妾身抱他,妾身就叫他搬这个试试。”

赵佑棠问:“搬了多久了?”

“挺久了,有一刻钟了罢?”冯怜容道,“这孩子还挺执拗。”

赵佑棠蹲下来,一手就把小凳子给拿起来了。

赵承衍惊讶道:“爹爹力气好大!”

赵佑棠被他崇拜的看着,就把小凳子在空中翻了两翻,又接在手里,这个举动不止赢来赵承衍的欢叫,就连冯怜容都惊讶道:“皇上好厉害啊!”

好像还想看他翻几下似的。

赵佑棠抽了下嘴角,看来哄孩子时,也得算她一份。

“皇上晚饭吃了没有?”她这会儿把赵承谟给奶娘抱了。

赵承谟一看她手里空着,跑上来又要她抱。